雨夜悸动(寄欢)

林絮尔在花店兼职过，粗略扫了一眼花材，就知道这束花价格不会低，不由觉得有些可惜。
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下楼。
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灯光下的人影拉得很长，闷热晚风袭过，隐隐约约瞧见烟尾火光跃动，明明灭灭，照亮他的流畅的下颔轮廓，他已经摘下半框眼镜，狭长精致的眼眸闻声望来，那深深一眼，让林絮尔的心惊得停跳一瞬。
郁则垂手摁灭了烟，朝她缓步走来，薄荷青草的气息清凉浅淡，却在离她几十厘米的距离处，他停下，散漫语气中杂糅一丝戏谑。
“妹妹，听了这么久，有什么观后感吗？”

观后感是什么，不小心偷听到表白，当然是大写的尴尬。
但她是不可能会说出来的，更不可能承认自己不小心偷听了表白全程。
乔翘曾经说过，人生必备三大技能是装逼、装傻和装死。
电光火石间，她从没觉得自己反应可以这么快，林絮尔用尽毕生演技，才挤出懵懂无知的神色，一副“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开始装傻：“听到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抬眼和他对视，尽量装得无比坦然：“不好意思，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面前的女孩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双漂亮杏眸写满纯净，晚风拂过她柔软的裙摆，微微鼓起，旋即落下。
郁则抬眼，视线一寸寸掠过她的脸，但他眼神却不似审视，更像是一时无聊而兴起的观察，让人捉摸不透。
他打量了她片刻，旋即站直身子，退了几步，轻笑一声：“原来没听到啊……”
糊弄过去了。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却发现郁则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原本放下的心渐渐提起来。
该不是被他发现撒谎了吧？
就在她极度忐忑不安时，林絮尔等来的却是他毫无愧疚的道歉。
“抱歉啊妹妹，误会你了。”
林絮尔连忙摇头：“没关系。”
她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里，但郁则并不如她所愿。
“有关系。”
郁则打断了林絮尔的话：“上次借伞给我还没谢谢你，我请你吃饭？”
请她吃饭？！那叫断头饭！
她完全怀疑是郁则发现了她在偷听，才用这种手段来探她的口风。
按照先前的所见所闻，与其和他耗着，还不如在这个时候和他低头示软，承认了这件事。
她垂下头，咬咬牙，还是选择全盘托出：“对不起，我确实听到了，有个学妹和你表白。”
这一句话说完，林絮尔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清晰，紧张得想要跳出来。
但郁则只是很淡地掀起眼：“然后呢？”
他睨了林絮尔一眼，很轻地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这件事才和你吃饭的吧？”
不是吗？
林絮尔愣住。
“其实你听没听到，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林絮尔神色怔怔地看向他：“为什么？”
他微微弯下腰，和她对视。
“因为我只是想和你吃饭而已。”
只是一句话，就掀起林絮尔心中的惊涛骇浪。
但他好像相当淡然，只是抬手看了眼腕表：“这个点陶园应该还有饭，走吗妹妹？”
“不用了。”林絮尔垂死挣扎，还要努力维持淡然的样子。
郁则看她，微微挑起眉梢，似乎对她的话感到疑惑。
林絮尔轻声道：“我和男朋友有约了。”
这番话说出来，他难得顿了半秒。
“和张栩庭？”
林絮尔点头。
郁则轻勾唇角，嗓音倦懒：“可惜了。”
或许她多想，莫名其妙地，林絮尔在惊疑之间，只觉得他话中有话。
他到底是在可惜这次吃饭机会，还是在可惜其他，林絮尔没再细想。
好在郁则最后没再勉强，林絮尔只当自己逃过一劫，她实在不想去过度解读郁则的真正意图，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借了他一把伞才会想和她吃饭，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管是所见所闻，她都觉得郁则是一个很危险，很捉摸不透的人。
她的理智和直觉都在告诉她，要远离这个人。
林絮尔逃也似的回到寝室。
“小尔，明天中午我们去外面吃，你去吗？”
林絮尔一边擦着半干的发丝，就听到楚梨的话：“听说学校外新开了家火锅还不错，正好上午没课，我们中午一起去吃？”
楚梨最喜欢挖掘各种好吃的，每次发现好吃的，都会拉上大家一起去尝尝。
林絮尔擦头发的手一顿，想起张栩庭今天说的下厨，心里蓦然泛起甜意，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啊梨梨，我明天中午要去找我男朋友。”
“他说要亲自下厨给我做好吃的。”
方灿微打趣：“难得见小尔秀恩爱。”
乔翘伸手掐了掐林絮尔的脸：“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有对象的。”
林絮尔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二天上午没课，她本想完成这周的大作业就早点去张栩庭那边的，没想到大作业折腾了很久，一直弄到十二点还没完成，无法，她提前给张栩庭发消息。
【栩庭，我今天可能要晚点到你那边去。】
这个作业有点麻烦，她处理到快十二点半才往张栩庭的公寓去。
她担心张栩庭等急了，脚步尽量加快，她打开手机，发现没有收到张栩庭的任何回信。
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但仔细想想，其实从谈恋爱以来，张栩庭好像就没有对她生过气，他很少情绪外露，一向都是很沉稳稳定，每次舍友问起他们会不会吵架时，她才想起一般都是她单方面闹别扭，然后张栩庭来哄她。
在舍友的艳羡声中，林絮尔也觉得这样很好。
所以这次，他应该不会因为晚到而生她气吧？
她还在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张栩庭公寓门口，她忐忑不安地输密码进门，就听见书房里有声响。
林絮尔轻轻地叫了一声：“栩庭，你在吗？”
她往书房走去，语气满是歉意：“抱歉，写作业来迟了……”
但当她探头望去时，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房间里的人不是张栩庭，是杜葭。
“杜小姐？”
杜葭打扮精致，站在书架前，手挽着奢牌包包，双手环住，以一种高高在上地姿态看向林絮尔。
此时，林絮尔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她连忙低头点开查看。
是张栩庭的消息。
张栩庭：【不用去我那边。】
张栩庭：【小尔，我这边临时有事，没办法回去。】
林絮尔一字字看完，最后熄灭手机屏幕，重新抬眼望向杜葭。
杜葭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看她，继续在书柜翻找：“林小姐，我已经经过庭哥的同意，来拿些东西的。”
林絮尔扯出一抹笑意，有些勉强：“嗯，那你先找，我就先走了。”
既然张栩庭不会过来，她还是回学校比较好。
林絮尔转身准备离去，杜葭却叫住了她：“林小姐，我们可以聊聊吗？”
指尖一点，从书柜中翻出一本很厚的相册，抱在身前。
“其实庭哥他挺忙的。”杜葭将相册放在书桌上，翻看着相册，头也不抬，“你应该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吧？”
没等林絮尔回答，杜葭就自己说了下去：“他家兄弟众多，庭哥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必须比旁人更努力些，才能在家族中站稳脚跟，拥有一席之地。”
“但这谈何容易，不仅仅需要努力，外界的帮助和资源也很重要，特别是拥有一个可以提供助力的伴侣。”
杜葭的话说得足够直白，一直被林絮尔深埋在心底的事实，此时却被杜葭以一种鲜血淋漓的残忍姿态连根拔起，将事实血淋淋地摆在林絮尔面前，让她不得不直视面对。
她很普通，完全不足以和张栩庭并肩。
不对，他们俩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杜葭居高临下，只是以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打量着林絮尔，声音平静。
“所以，你和庭哥是不可能走到最后的。”
这一句话仿佛重锤砸下，将她的自尊狠狠砸进尘埃里。
林絮尔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她的声线已经染上无法控制的微颤：“杜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些？她想要让她和张栩庭分开吗？
杜葭却轻轻摇了摇头：“你别误会，我对庭哥没有任何想法。”
“我知道你很厉害，年级第一，比赛拿过很多奖，就连你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一个人挣的，我很佩服你，只是你们家世的差距太大了，我好心提醒你，别在庭哥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林絮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嗓音平缓：“杜小姐，这根本不能成为你否定我和栩庭感情的理由。”
杜葭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感情？”
“确实，只要他足够喜欢你，家世不算什么，但你敢肯定，他真的很喜欢你吗？你们只是在一起几个月而已吧。”
“你相不相信，有些人和他家世相当，而且陪伴了他二十多年。”
她指了指那本相册，问林絮尔：“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你想看吗？”
那本相册边缘依旧泛着毛边，但很干净，可见主人格外珍惜这本厚厚的相册，就像潘多拉宝盒，只要打开，就会有无限的未知在等着她。
是好，还是坏，她不知道。
她盯着那本相册，莫名其妙想起照片后的那一行字。
【庭哥哥和微微永远在一起！！】
当她的手触到封面的瞬间，她退缩了。
林絮尔伸手推开，抬眼对杜葭说：“杜小姐，没见过栩庭的同意，我还是不看了。”
她低声说：“虽然我只是和他在一起几个月，但他还是选择了我，不是吗？”
“我和他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的，你放心。”
杜葭笑了一声，仿佛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看着林絮尔的脸，与记忆中玩伴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但杜葭不得不承认，林絮尔长得更为精致好看。
“那我就拭目以待。”
“我好心提醒你，好好享受剩余的一点恋爱时光吧，可能之后就不会再有了。”
林絮尔走后，杜葭接到一个电话，对面的女声娇软：“听说庭哥哥有女朋友了？”
杜葭无奈：“我说大小姐，你再吊着，你的庭哥哥就彻底是别人的了。”
“怕什么？”对面只是笑了，声音娇柔，“我过几天才回国，这样，你先帮我个忙。”
林絮尔离开时，已经快到两点了，两点半她还有一节选修课，她在附近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填饱肚子，就匆匆往学校赶去。
上午还是晴朗的天色，在此时却变了脸，乌沉沉的积云在天边堆叠翻滚，布满整片天空，压抑得让人无比心惊，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林絮尔不由加快脚步，只希望在大雨倾倒之前赶到学校。
“啪嗒。”
一滴雨氲湿了地面，无数的雨滴迅速向下洒落。
雨滴席卷着狂风，呼啸迷乱的风声杜葭的话犹然在她耳边回荡，湿透的裙摆黏在小腿上，但她已经无暇理会，只知道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豆大雨滴打在她的腿上，打得生疼，狂风几乎要把她的伞给刮飞，正当她努力握紧手中小小的雨伞时，一辆车亮着车灯停在她的身侧。
车窗摇下，露出郁则的脸，他狭长的眼角轻挑，看着狼狈的她。
细密的雨幕下，她与他对视。
他的嗓音被湮没削弱，但林絮尔依旧听到他的话。
他说：“上车。”

说实话，对林絮尔来说，与其坐郁则的车，她更愿意撑着伞过去。
她双手撑起伞，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不用了……”
但郁则好像会预见林絮尔想拒绝他，他也没离开的意思，只是闲闲抬手看向腕表，旋即轻笑一声，慢条斯理：“不用吗？再犹豫的话，你上课就要迟到了。”
她根本没去想郁则为什么会知道她要上课，只是这句话提醒了林絮尔，她真的要迟到了。
虽然这节是选修课，但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地拿奖学金，还是不能迟到的。
豆大雨滴顺着伞滴落，砸在林絮尔鞋边，溅起一点水花，沾染上她纤细白皙的小腿，而郁则只是静静地等着她作出决定，神色闲适。
当林絮尔伸手碰上车后座的把手时，郁则轻笑出声。
“后边没位置，坐副驾驶。”
此时她已经伸手打开车门，却发现后座横放着一把电钢琴，好像是键盘适配器。
确实没她的位置。
她的脸有些发烫，弯腰缓缓退出，有点坐上副驾驶。
弯腰坐进副驾驶后，那一点薄荷青草的气息若有若无，这时的林絮尔可以说得上狼狈，刘海被雨濡湿，一缕缕地贴在额前细嫩的肌肤上，杏色的裙摆也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黏在肌肤上，湿凉不适渗入骨髓。
她低声道谢。
她伸手拉过安全带，准备扣上，但雨天阴沉，连带着车内视线愈发阴暗，根本看不清卡扣在哪里，她垂首一阵摸索后却根本扣不上，在这种情况下，越扣不上就越紧张，她开始手忙脚乱。
“别动。”
倦懒带笑的嗓音从身侧响起。
他倏然倾身，勾住林絮尔手上的安全带，郁则靠近瞬间，他们的距离近得几乎呼吸交缠，薄荷青草的气息充盈在这狭小空间，林絮尔下意识抬眼与他对视，那双狭长眼眸满是让人压迫沉沉的兴味，仿佛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猎物，几乎能把人卷席湮没。
这一眼，让林絮尔心脏停跳一拍。
随后“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了。
那股气息陡然消散，双腿一暖，一张小毯子将她的裙摆遮住。
“妹妹。”
郁则坐回驾驶座上，不由轻笑，似乎调侃般看着她：“别太紧张。”
闻言，林絮尔虚握了握手，为了掩饰掌心冒出的薄薄冷汗，她嗓音很低，垂着脑袋和他道谢：“谢谢你，郁同学。”
“不客气。”
郁则侧过身，往后拿出一包抽纸，递给她。
林絮尔后知后觉接过，擦拭着额前：“不好意思，弄湿你的车……”
郁则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启动，他只是沉沉嗤笑一声，散漫无比：“放心，如果我介意，就不会让你上车了。”
林絮尔只是很小声地“嗯”了声，就没再说话。
车内陷入沉寂。
本以为会这样沉默下去，但郁则却打破了安静：“来找男朋友？”
他怎么会知道？
林絮尔抿唇，犹豫道：“……嗯。”
郁则没有看她，却好像能洞察她的心思：“别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和张栩庭住在同一个小区。”
林絮尔微怔，但旋即想起这边是属于高级公寓，离华大很近，之前就听张栩庭说过，有不少富家同学都会住在这边，所以她能在这边遇到郁则。
郁则漫不经心：“下这么大的雨，他不送你去学校？”
“……他比较忙。”
想起张栩庭，她的内心泛过一丝苦涩，缓缓垂下眼眸，不愿再多说。
郁则似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开车。
这里离学校不远，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但在车上的五分钟却因为沉默显得无比漫长。
林絮尔僵着脖子，只是安静地目视前方，不发出任何声响。
当距离学校还有一个拐弯时，郁则却突然出声：“后座有一件衬衣，你拿一下。”
林絮尔回过头，看到电钢琴旁确实放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衣，她以为郁则要穿，就伸手拿过来，递给他：“这个吗？”
他只是掀起眼，淡淡扫了一下，就“嗯”了一声：“你拿去穿。”
林絮尔的手停在半空，陷入被他这番话吓到了，她没有穿过异性的衣服，甚至连张栩庭的衣服都没有穿过。
见林絮尔没了动作，郁则的话却完美解释了原因：“你应该知道学校课室的空调开得多足。”
说完，他很淡地打量她一眼：“还是说，你打算这样去上课？”
现在是夏天，教室里肯定是开着空调，现在林絮尔的裙摆几乎湿了一大半，就这样上课，冷风一吹，一定会着凉感冒的。
林絮尔只是讶异他的细心，而且，他好像没有想象中这么吓人。
“不要吗？”
郁则的话将晃神的她拉回现实。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确实有些矫情，林絮尔抿了抿唇，将衬衣抱在怀里，轻声道谢：“谢谢，衣服会洗干净还你的。”
郁则观察路况停车：“你借我伞，我借件衣服给你，是礼尚往来。”
他的嗓音倦懒，侧过脸和她认真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