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尔没说什么,只是将淋湿的衣服重新放进洗衣机清洗,自己进了厨房给自己做饭。
继母没有错,她们完全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一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她确实没有义务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只是继母这种态度,掺杂着些许不满,发泄到她身上。
她永远都是被隔绝在外的,一个外人。
她坐在这里,就像那件被雨水浸湿的开衫一样,这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在现在被压迫到极致。
她真的很难受,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林絮尔只是站起:“不好意思,我已经吃好了,还有些事,先走了。”
“小尔,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林父似乎有些不高兴,“别和你周阿姨计较了,我一会给你转钱,你想要多少件就买多少件,先坐下吃饭。”
继母的声音响起:“林絮尔,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吗?不就是件衣服吗?你装出这一副委屈样给谁看啊?”
林父转而训斥继母:“你也少说两句。”
继母扫了林絮尔一眼,声音因为心虚小了几个度:“本来就是嘛,我又没有欺负她,不就是没让人帮她拿衣服进来吗,至于这样甩我脸色?”
林絮尔神色很淡,缓缓出声:“没有说您不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您好像不太欢迎我。”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一个外人过来,应该是影响了您的心情,您可以和我说,我不会过来的。”
她转而看向林父:“我们之后没必要再为了不存在的亲情,这么勉强地聚在一起,真的没什么意思,还有,您不用再给我转钱了,我不需要。”
她拿过纸袋,将里面的玩偶递给尧尧:“这是送你的礼物,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尧尧依旧不买账:“我不要你的礼物!”
崭新的郁金香色邦尼兔玩偶砸到林絮尔的背上,有一点疼意,但林絮尔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走出别墅时,雨势转小,她顿住脚步,撑着伞走向草坪的铁艺椅,将已经湿透浸水的开衫拿起。
她拎着那件滴着水的开衫,伸手扔进别墅区外的垃圾桶,吸满水后的衣物沉沉坠下,发出闷响。
别墅的林荫道格外长,林絮尔撑着伞走了许久才走出别墅区。
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吊带裙,细细的带子挂在白皙细伶的肩上,整个人纤细单薄,像上好的玉器般润白脆弱,她撑着伞站在路边,开始叫网约车。
此时暮色渐起,江城的雨夜不似北城那样冷,只是沁着潮湿的清凉,她站在路边安静等车。
别墅区并不好打车,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车才到,她收起伞,坐上回酒店的网约车,她歪头抵在车窗上,对于继母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排挤她本来早就习惯了的,但可能是太久没回来,她一时间忍不了。
不过说开了也好,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手机放在腿上,她垂眸盯了一会,旋即拿起,点开最顶上的对话框,开始打字。
【明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消息发送还不到两分钟,郁则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林絮尔接通,电话那边有点吵闹,隐约听到叫号的声音,估计是在外边吃饭。
他的嗓音很倦怠:“怎么突然问我明天中午吃什么?”
林絮尔无意识地扣紧手机:“你不是想快点吃上饭吗?明天中午前我就能回到学校,可以请你吃饭。”
他轻笑,好像不是很在意:“明天再说吧,你现在方便吗?”
林絮尔有点疑惑:“有事?我正在打车回酒店。”
“酒店?”
他似乎捕捉到关键字眼,语气有些低沉:“你一个人住酒店?”
林絮尔顿住。
大学三年,她没有和身边朋友提及过她的家庭,一次都没有。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不会轻易展示自己身上的不堪,她只会偷偷藏起来,等着伤口自己慢慢自愈。
但自从和他说过张栩庭的事情后,一切都变了,也许是和他展露过一次伤口,往常那些不会轻易述说的话,在他面前,好像没了避讳。
林絮尔嗓音温柔,很淡地笑了:“是啊,我没有家,不住酒店住哪里?”
对面静默片刻。
随后他懒懒出声:“你挺出息的啊林絮尔,一个女孩子住酒店,就不怕会有危险?”
她温声道:“还好,现在其实挺安全的。”
“一点都不安全。”郁则的语气不容反驳,“酒店定位发我,然后立刻、马上、收拾好你的小行李箱,半个小时后下楼。”
林絮尔缓缓坐直身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嗓音发紧:“你现在,在哪里?”
根据江屹的朋友圈显示,三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北城才对。
他那边还是很喧闹,他嗓音有点模糊:“奶茶店,在等我的可可牛奶五分糖正常冰。”
可可牛奶,是她最喜欢的饮品。
她的手指紧紧蜷起,心里那一点猜测更明晰了些。
“你现在……在江城,是吗?”
他带些谑意反问:“你觉得呢?”
她突然想起,她给郁则发消息的时候,是三点多,而江屹的回复说,郁则三点多就走了。
答案不言而喻。
她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悄然坍塌。
林絮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你怎么过来了?”
对面安静片刻,郁则似乎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没办法,因为这里有我很想见的人,虽然那个人不想我,但是我很想她。”
“想她想得受不了。”
对面很模糊地“嗯”了声,旋即笑了:“怎么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说话, 空气顿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没有不想你”和“我也挺想你的”这两句话在脑海中来回切换, 林絮尔莫名紧张, 她半天都没想好用哪一句。
她很少很少说这些话,以至于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等等,郁则好像没说那个人是谁,还是算了, 万一自作多情就不好了……
正当她还在迟疑时, 网约车司机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小姑娘, 到了。”
对面的郁则似乎也听到司机的话:“你先去收拾东西,挂了。”
林絮尔带着一点郁闷下了车, 东西收拾得很快, 就拉着行李箱下楼。
此时的细雨还在朦朦下着,林絮尔站在酒店大堂前, 凉润的夜风卷起她的裙摆,她才想起,她还没问郁则去哪。
她向来循规蹈矩,做任何事都需要计划, 如果计划临时更改,她会无所适从。
但她此刻才发现, 郁则本身就是计划外的那个人。
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偏离了计划。
但她第一次, 没有察觉,甚至还很雀跃。
因为他是郁则。
从她有懵懂的恋爱意识开始, 她在青春期里,无数次书写勾勒出的理想型都是沉稳安静的温柔男生,沉默寡言,和她一样。
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相似熟悉的人和物能给予她安全感,她只相信和她相似的人,所以她喜欢安静沉稳的人。
爱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太奢侈,她从来不敢奢求太多,一点点就好,能够保持忠诚,没有一丝波澜的,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完全足够了,这是林絮尔能想到的,最理想的恋爱模式。
所以张栩庭出现时,他表现得完全契合安静沉稳,所以她选择了张栩庭。
以至于张栩庭对她态度很不在意,她也一次次地原谅和忽视,因为他说他爱她。
她真的很想,有人来爱她,她也很怕没有人爱她。
只是她选择错了,那不是爱。
但有个人,在一场记忆模糊的雨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跻身进入她的人生。
郁则与她设想的理想型,完全相悖。
他张扬,恣意,离经叛道,让人捉摸不住。
沉稳安静,和他沾不上一点关系。
但在这个淅沥雨夜里,他好像彻底将她原先的理想型尽数击碎,再重塑。
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他倚在墙边,漫不经心撬开打火机的模样。
他有种冲破层层阴霾云雾的耀眼魔力,在她无数次晦暗的瞬间带来一抹炽盛亮光。
握在手上的手机微震。
他发来一条消息。
【抬头。】
夏雨夜风微凉,细雨不知何时停了,被雨浸湿的街道灯光朦胧浮现,林絮尔看到那道熟悉颀长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地靠在车上,双手环住,还拎着一杯包装可爱的可可牛奶,白衣黑裤,他下颔微扬,露出那双狭长精致的眼眸,散漫肆意。
林絮尔顿住,隔着车水马龙,和他四目相对。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
但也只是一瞬间蠢蠢欲动的念头,就被她压下。
郁则已经朝她走来,声调散漫:“长本事了啊林絮尔,一个人住酒店?”
他一边将奶茶递给她:“能不能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上点心?”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林絮尔接过,郁则拉过她的行李箱,万向轮在地上发出轻微轱辘声。
郁则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突然回学校了?”
林絮尔聊起这件事还是带着点高兴:“我保研推免的事情确定下来了,我的未来导师问我要不要参与录取通知书的设计,我答应了,所以明天要回学校设计录取通知书和新生衍生周边。”
郁则看着她,勾了勾唇角:“恭喜,我们又能做三年同学了。”
林絮尔反应过来,才明白他也是走推免保研了。
她纠正:“是四年,我们还没大四呢。”
莫名的,方才那点难受好像早就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她整个人心情好了很多。
他的手搭在她的行李箱上,抬手将行李箱放入车尾箱。
林絮尔站在他的身侧,才想起一直没问出的问题:“我们去哪?”
他关上车尾箱,慵懒声调微微上扬:“还能去哪?当然是跟我回家。”
家这个词真的挺泛的,她一时不懂他的意思,但她上车看到郁则的导航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他在江城的家。
静南公馆,算得上是江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别墅区,位于江城最寸土寸金的地段,毗邻兰江,能将江城CBD的浮华光景尽收眼底。
林絮尔好奇:“你对这边很熟悉吗?”
“还行。”他开了导航,启动车子,“我之前在这边上过半年的学,江城一中,后来因为我爸职务调动,只待了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就转回北城读书,现在偶尔有事会到这边住。”
林絮尔讶异:“你也是江城一中的?”
他闻言侧过脸,微挑眉梢:“妹妹,我们还是高中校友?”
“我也是江城一中的。”林絮尔道,“我们勉强算是一个学期的高中校友。”
郁则戏谑:“妹妹,我们一个学校的,你居然不认识我,我当时还是天天被通告批评的风云人物呢。”
林絮尔笑了:“被通报批评你还这么骄傲?”
“通报批评而已。”郁则挑眉,“我以前还挺混的,挑衅学生会主席,往他脸上吐烟圈,结果被暴揍了一顿。”
林絮尔问:“那个姓裴的学生会主席?”
林絮尔对外界的事情不太在意,但因为学生会经常检查,她还算记得。
郁则闷笑,有点顽劣:“对,裴之默,别看他这样高高在上好学生,他是第一个带头早恋的,后来还被他女朋友甩了。”
“真的?”
“你的八卦消息还不够我这个只待了半年的人多,怎么回事?”
林絮尔很淡地笑了:“我很少去了解这些。”
高一入学,恰逢母亲去世,她当时整个人萎靡不振,不是在画室画画就是在学习,还真没有留意过身边的什么八卦,只记得有人说过高一入学时有个很拽很帅的男生,那个人应该就是郁则,也可能是听过,转头就忘记了,当时的她只允许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学校这么大,他也只是待了短短一个学期,从来没有碰上也是正常。
郁则接着说:“除此之外,我还干过一件事,在别人的许愿牌上乱涂乱画,以前江城一中不是会挂同学的许愿牌么?”
林絮尔倏然抬眼看他,心跳莫名加快。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很强烈的自觉。
但郁则没有注意到,依旧在开车:“我记得那个许愿牌的字迹很清秀,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许愿牌,在别人都是写考上好学校,要好好学习,学习进步之类的话,她写的是,我想要有人来爱我,类似于是这种话吧,我其实也记不太分明了。”
“我当时拿马克笔在上面回了一句。”
“那就祝你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顿时,她的心像被人抛进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泛起无限涟漪。
她仰头看着郁则,有些失了神。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有过秘而不宣的细小联系,只是他们彼此都不知道。
他的无心,是林絮尔三年来,一抹少见的亮光。
郁则笑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还挺顽劣的,太缺德了,那个同学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会很生气。”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她的愿望有没有实现,因为她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很不开心,希望她现在能开心点吧。”
她现在有开心点吗?
她现在,还挺开心的。
六年前,因为他,现在,还是因为他。
林絮尔蜷起手指,努力压制自己语气的微颤:“她……应该没有生气,说不定这对她来说,那是一句很好很好的祝福。”
“是吗?”郁则勾唇笑了,“希望如此。”
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的雨丝在车窗上汇成细小水流,迷乱一团,复而被风吹散。
车安静驶入地下车库,林絮尔下车,车库空旷且有点昏暗,郁则已经走到车后替她拿出行李箱。
他一手拉着行李箱,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说得很随意:“这儿有点暗,看不清我牵你。”
林絮尔嗓子有些发紧,她垂下眼睫,声音很低:“看不太清。”
她撒谎时有些不自然,声音有些紧绷绷的,很害怕身边人看出她真正的意图。
郁则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她会答应,所以此时转身看她,微挑眉梢,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林絮尔被他看得有点紧张,不由地捏了捏手。
她以为他只是随口客气一句,并不想牵,她只好又干巴巴地给自己找台阶下:“确实有点暗,不过也还……”
但郁则却转过身,换了一边手拉行李箱,另一边手往后抬,掌心朝上,长指朝她勾了勾,示意林絮尔伸手。
他同意了。
林絮尔亦步亦趋地过去,迫不及待地牵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时候,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隔着肌肤传来,林絮尔感觉自己指尖都要烫起来,有点隐秘的兴奋。
她不由自主握紧些。
郁则低笑:“这么怕黑啊?”
“……嗯。”
她看着他的身影,那点莫名其妙的念头,再次飘了起来。
真的好想抱抱他。
独栋别墅私密性很高,绕过半隐半透的玻璃幕墙,别墅外梧桐树影微晃,石墙的透壁灯影影绰绰。
郁则指纹解锁,面前的装甲门开了。
水晶吊灯璀璨,柔黄的灯光倾泻而下,别墅落地窗外的浮光霓虹被雨幕拢住,只余一片朦胧迷蒙。
“我很少来这边,但这边也有人定期打扫,更换床品,所以你随便挑一间房睡。”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拉她进玄关,“雨太大了,阿姨一时半会过来不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林絮尔摇头:“我不饿。”
她随便挑了间房间,放好行李箱出来,正好看到郁则坐在在中岛台前,往玻璃杯里倒酒,他没有加冰,亮桃木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晃荡,折射出微光。
突然,她只记起一句话。
喝酒能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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