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不知道闻茜茜心里的百转千回,窘迫地抱住胳膊,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单纯地穿不习惯,浑身不自在。
闻茜茜走进来,许晏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闻小姐,这件太薄了。”
她以为闻茜茜不会听她的,但没想到,闻茜茜立即说:“好,那这件不穿了,换一件。”
闻茜茜立即翻箱倒柜地给许晏禾找明制,许晏禾余光瞥见闻茜茜随手放在柜子上的褙子,领口的位置破了。
她轻声询问:“闻小姐,要我帮忙吗?”
闻茜茜一开始还没听见,找到适合许晏禾身材的那件明制立领对襟的琵琶袖长衣,一回身就看到许晏禾正把褙子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看勾破处的针线走势。
她认真起来,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一点都看不出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
闻茜茜愣住。
许晏禾察觉到闻茜茜的目光,心虚地把褙子放在柜子上,“对不起,我不该乱动的。”
闻茜茜摆摆手,“没有,我正要来找你帮忙,你会补吗?”
许晏禾的第一反应是找闻浔,可是闻浔不在,她只能自己拿主意,“我、我试一试。”
闻茜茜立即跑出去,大声喊道:“针线包呢?针线包呢?”
许晏禾茫然地看着闻茜茜跑出去的身影,她想:小姐还真是动静皆宜。
闻茜茜给许晏禾拿来针线包,许晏禾就躲在更衣室里缝补,闻茜茜让她出去,她摇着头,可怜巴巴地央求闻茜茜:“闻小姐,外面人好多,我——”
“好,那就不出去。”
许晏禾眨了眨眼,不知道闻小姐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
闻茜茜朝许晏禾笑了笑,然后帮她关上更衣室的门。一出去,曲小雨就迎上来,压着声音问:“你哥哥的女朋友,还好吗?”
“什么意思?”
曲小雨比划了一下:“感觉她有点怪怪的,不说话,也不正眼看人,现在又躲起来,你不是说她性格很软妹的吗?”
“就是因为很软妹,所以怕生人啊。”
闻茜茜满脑子还是许晏禾后背上的伤疤,心不在焉地回着曲小雨的话。
刚刚她出去告诉闻浔,闻浔沉默许久。
“……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横横竖竖细长的伤疤,有的很浅有的很深,像是鞭子抽出来的,好可怜啊,看得我难受死了。”闻茜茜长吁短叹,整个人都坐立难安,她把闻浔挤到长椅的另一边,兄妹俩同时望天。
闻茜茜说:“哥,我懂你了。”
“懂什么?”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穿越,我都会把她留下来的。”
闻浔却说:“你理解错了,我本来就相信她。”
这次闻茜茜很罕见地没和闻浔互怼,兄妹俩又同时望向远处的小竹林,闻浔忽然起身,嘱咐道:“你在这陪着她,我出去一趟,最多两个小时。”
“啊?你要去哪里?”
闻浔没有说,只留给闻茜茜一个背影。
此刻闻茜茜看着更衣室禁闭的门,注意力回到曲小雨身上,心中复杂无比,“你别胡乱揣摩人家了,人家正在帮你善后呢,晏禾说不定真的能缝好那件褙子。”
曲小雨不以为意,“怎么可能?”
舞台边有很多胶合板钉成的木箱子,因为年代久远,包边的钢带都松动断裂,木头也跟着裂开。这件褙子被人随手扔在箱子上,曲小雨也没注意,拿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清晰的“刺啦”,她脑袋一空,心想完了。
坏的是领子,最明显的位置。
勾出一个半指长的缺口。
关键是这件墨绿色的褙子,要的就是纯色,不管加上什么绣花样式都显得累赘。
曲小雨不相信许晏禾能力挽狂澜,她建议闻茜茜:“要不你明天一早就去你妈妈公司,请公司里的老师傅帮忙修补一下吧?”
闻茜茜却说:“再等等,说不定晏禾能补好。”
曲小雨不理解闻茜茜为什么如此相信许晏禾,她撇了撇嘴,回到化妆间,雷蕾换了飞鱼服,走上来,问:“茜茜呢?”
“陪着她嫂子。”曲小雨拿起化妆刷包。
旁边有女生八卦道:“真的是她哥哥的女朋友吗?她不说她哥哥是寡王吗?”
另一边的女生也凑过来,“她哥长那么帅,有女朋友很正常啊,只是单纯不想谈吧?”
“以茜茜她哥的外形条件,起码应该配一个美艳拽姐,反正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孩压住八卦的声音,窃窃道:“她未免有点太社恐了吧?她进来的时候,我朝她打招呼,她看了我一眼就立即低下头,就好像、就好像旧社会的人,你能懂我那种感觉吗?”
“我懂我懂,而且她还留着那么长的头发,就更像过去的人了。”
“我看不出来她有哪点出众的。”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闻茜茜冷着脸望向聊天中的女孩,语气叱责:“有什么话可以当着我的面讲,麻烦不要背后议论。”
女孩们讪讪地转过头。
没过多久,小礼堂里恢复了忙碌。闻茜茜拿着笔记本,从上场顺序到大屏介绍再到背景音乐,一样样核对,忙得不可开交。女孩们也都化好妆,穿好衣裳,其他工作人员帮忙把置物用的木箱子推到台边,方便模特行走。
“灯光!灯光歪了!”
“我的矩阵光束灯呢?怎么不亮啊,快叫小齐哥来!”
“霏霏你的伞呢?油纸伞哪去了?”
闻茜茜拿着扩音器,嗓子都喊哑了,正焦躁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她一转头,看见眸色惊慌的许晏禾。
“闻小姐,褙子我补好了,您看一下。”
闻茜茜还没反应过来,许晏禾把褙子拿给她看,原本勾烂了的地方变成了一只金盏黄的蝴蝶。
蝶身补上了缺口,灵动蹁跹,跃然而飞,栩栩生姿,翅尾衬得整件衣服都有了不一样的气质,金盏黄显得亮眼,又不浮夸,还和墨绿色的褙子相得益彰。
化腐为奇都不过如此。
“补好了?!”
闻茜茜的一声惊呼被她手上的扩音器放大无数倍,响彻在小小的礼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
许晏禾最害怕这种场面,一瞬间如芒刺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听到闻茜茜的声音,曲小雨第一个跑过来,原本她抱着质疑的态度,结果定睛一看,她也跟着愣住,小心翼翼地拿起焕然一新的褙子,像捧着一件价值千万的艺术品,震惊无比:“这、这也太好看了,这是你做的吗?”
她问许晏禾,许晏禾低着头,不敢说话,一心只想找闻浔。
曲小雨立即对许晏禾改观,就连许晏禾的沉默寡言在她眼里都成了艺术家的特色。
慢慢地,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天呐!还是双面异色的!”有人发现褙子反过来之后,蝴蝶就变成白色。
闻茜茜晃着许晏禾的胳膊,“你好厉害啊晏禾,你的手艺怎么这么好!简直比我家公司里那些老师傅还要好。”
许晏禾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有什么好的,无非是孔府里丫鬟们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十来岁的时候,孔府里来了几个吴地绣娘,许晏禾偷师过一阵子,后来又无师自通地会了几种针法,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厉害。
她现在没心情回应别人的赞美,她急得都要哭了。
她从来没有身处过这样的环境。
好多人围着她,好多双眼睛盯着她,近得能听见周围人的呼吸声。
她感觉胸腔快要炸了。
她常年待在阴暗闭塞的后院,高高的天井遮住日光,成天和潮湿檐角滴落下来的雨点做伴,她只听过雨点掉进池塘的嘀嗒声,劈柴声,后厨生火做饭的一阵吵闹,最后都会消弭于安静。
孔府很安静,安静到压抑。
压抑到没有活人气息。
许晏禾有过三四天不和人说话的经历。
所以她全然不知,女孩们竟然可以这样喧哗吵闹,可以叽叽喳喳,可以活蹦乱跳,可以开怀大笑,可以没有“规矩”。
许晏禾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晏禾,你身上穿的这件也好看,你的气质好适合宋制。”
人群中不知谁提了一嘴。
闻茜茜脸上笑意陡减,还没来得及阻止,雷蕾忽然把手放在许晏禾的后颈处,把许晏禾的长衫后领往下拉了拉,“晏禾,你后背上是纹身吗?像竹叶,若隐若现的,还挺好看的。”
雷蕾大咧咧惯了,她站在许晏禾身后,没注意到许晏禾已经发白的脸色,只好奇地想看她后背的纹身。
谁想刚把领子往下拉了一点点,许晏禾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礼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见被围在正中间的许晏禾脸色苍白如纸,重重地喘着气,她紧紧捂着自己的领子,佝着身子,不顾一切跑进更衣室,蜷缩在角落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闻茜茜后悔不已,恶狠狠地拍了一下雷蕾的手:“你能不能有点分寸?为什么随随便便扒人家的领子?”
“社团里大家不都这样吗?都是女生,有什么好害羞的?”雷蕾既无辜又懊恼,烦躁地一把扯下头上的纱帽,“我去跟她道歉吧。”
闻茜茜却拦住她,“等我哥来。”
闻浔赶来的时候,小礼堂里的人已经快走光了,闻浔和几个女孩擦肩而过,女孩们纷纷回过头看他。
礼堂仅剩的几个人里没有许晏禾的身影。
闻茜茜从后台走出来,刚好看到闻浔,她脸色愧疚,指了指帘幕后面的更衣室。
闻浔走过去。
许晏禾已经换回了运动服,抱着膝盖坐在几个垒起的大箱子之间,长发散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
像一只躲在洞穴里的兔子。
“少爷,我想回家……”
哭腔里带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抱怨。
闻浔说好的,他会一直在她身后,但许晏禾最无助的时候,他却不在。
少爷是骗子,许晏禾怨念颇深地想。
闻浔关上更衣室的门,在许晏禾面前蹲下来,他把手里拎着的几个小袋子举到许晏禾面前,一一拿给许晏禾看:“你上回说你的少爷赏了酥饼给你吃,可惜这里离江南太远,我跑遍了北潼的糕点店,只买到这几种,核桃酥饼,板栗饼,杏仁枣泥酥,鲜花饼。”
许晏禾仰头望着闻浔,抽了抽鼻子,像是听不懂闻浔的话。
“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都买了。”
闻浔随手拿出一个看起来最好吃的小酥饼,举到许晏禾嘴边,“张嘴。”
许晏禾像根小木头,没有其他反应,闻浔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她张开嘴,就着闻浔的手,咬了一口,是板栗酥饼。
外皮酥脆,内馅绵密软糯,甜而不腻。
许晏禾呆呆地望着闻浔,刚想说话,闻浔就用板栗饼堵住了她的嘴。
他说:“许晏禾,多吃点甜的。”
雷蕾在门口徘徊了很久。
闻茜茜想喊她一起去吃饭,雷蕾摆摆手,“我等着晏禾出来,我想跟她道个歉。”
闻茜茜于是停下,“好,我陪你一起。”
更衣室的门一直紧闭着,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外面人都走了,更显得安静,也叫人愈发好奇,闻茜茜和雷蕾并排坐在台子上,交替地晃荡着腿,雷蕾八卦地问:“你说……他们俩在里面干嘛呢?”
闻茜茜摇头,两个人相视而笑,又忍不住抿起嘴,闻茜茜轻轻踹了雷蕾一脚,“禁止遐想啊,那里面是我哥。”
“他们真的是情侣吗?”
闻茜茜还是摇头,“其实他们才认识三四天。”
“啊?看你哥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闻茜茜眨了眨眼,她脑海中忽然想象很多,笑着说:“说不定呢。”
“啊?什么意思?”雷蕾刚要追问,更衣室的门就打开了。
闻浔先走出来,后面跟着还在抽抽噎噎的许晏禾。
许晏禾一看到雷蕾,就下意识停住脚步,雷蕾连忙走上去,两只手背在身后,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乱扯你的衣服,实在是对不起。”
她个子很高,比许晏禾高出十几公分,许晏禾需要仰头看她。
闻浔和闻茜茜都没说话,他们都在等许晏禾表态。
许晏禾有点摸不着头脑。
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在孔家,不管是后院的柴房还是夫人房里,许晏禾经常被人呼来喝去,她刚到孔家的时候,因为算命的说她和少爷八字相合,是未来的少奶奶,下人们没少为难她。
那时候受的苦多到数不清,也没有人主动跟她说一句:实在对不起。
她还是愣愣的,闻浔在旁边引导她:“你接受她的道歉吗?”
许晏禾恍然初醒,连忙点头,“不、不用道歉的。”
她表现得更像道歉者,语气卑微,还主动把闻浔给她买的酥饼递给雷蕾,一副讨好的样子。
这回换作雷蕾愣住。
闻浔已经习惯了许晏禾的行为,并不诧异,他把酥饼分了一袋出来给闻茜茜,“和你同学分着吃。”
然后就带着许晏禾离开了。
闻茜茜在后面喊:“晏禾,你缝补的手艺特别特别好,你超级有天赋的!”
许晏禾脚步停了停,更加无措。
闻浔带着她回了家,一回到家,许晏禾就穿起围裙开始做晚餐,她给闻浔做了早上说好的荠菜豆腐羹,还有一盘金黄酥脆的椒盐炸鱼,她说那是她在电视上学的。许晏禾淡定自若地把用淀粉蛋液裹好的小鱼放进沸腾的油锅里,那咕噜噜冒油泡的声音,连闻浔听了都紧张,可许晏禾熟练如几十年大厨,全程表情都没变。
她在家里明显放松许多。
她学着闻茜茜的方法,用一根发带将自己披散的头发束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
闻浔微微晃神,他忽然想:其实许晏禾如果不说话、不哭、不垂眸低眉,看起来和小礼堂那些十几岁的女孩没有太大差别。
她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走,闻浔想要帮忙又插不上手,许晏禾把腌好的小黄瓜倒到盘子里,然后盛好饭,将筷子分给闻浔。
闻浔想到白天监控视频里,许晏禾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餐桌边吃着清粥小菜的模样,她永远不厌其烦地给闻浔做一桌子丰盛的菜,不管是早餐还是晚餐。
许晏禾学什么都很快,却学不会对自己好一些,她总是低着头,卑微到尘埃里。
闻浔什么都没有提,只是问:“今天交到朋友了吗?”
许晏禾羞愧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她们都好漂亮,好水灵,”许晏禾埋头吃饭,咕哝道:“我怎么可以和她们做朋友?”
“那你想和她们做朋友吗?”闻浔现在既像幼儿园老师又像心理咨询师,颇有耐心地引导着许晏禾。
许晏禾沉默许久,然后点头。
“不只是交朋友。”许晏禾极小声地说。
“嗯?”
“我也讲不清楚,就是觉得她们好厉害,小小年纪,会很多事情,走在高高的台子上,被很多人看,也不害怕,如果我的胆子也能大一点,就好了。”
闻茜茜说许晏禾一直躲在更衣室里,原来许晏禾也在偷偷观察外面的世界。
闻浔换了个话题,“闻茜茜那里好玩还是看电视好玩?”
许晏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电视吧。”
“那吃完饭我送你一个更好玩的。”
许晏禾满眼困惑:“为什么要送我?今天是您的生日吗?”
在许晏禾的世界里,只有主子生辰的时候才会收到赏赐。
闻浔一边喝羹一边说:“因为你帮了闻茜茜的忙,就当是她对你的感谢。”
许晏禾立即摇头:“不要,不要,秀才先生说过,无功不受禄。”
“秀才先生?”
许晏禾说起以前的事就滔滔不绝:“嗯,我认识一个秀才先生,他是我们镇上最博学的人,他四书五经什么都懂,他来给少爷讲课,三天来一次,而且他人很好的,不会嫌弃我们这些下人,经常和我们说说笑笑。我名字里的晏字就是他帮我取的,我原本叫许小禾,他说晏字有天气晴朗的意思,秀水镇总是下雨,有阳光也照不进孔府的深宅大院,秀才先生希望我心里能一直阳光明媚,所以送了一个晏字给我。”
闻浔挑了下眉,“哦。”
“他每次来,我就在少爷门外偷听,虽然听不懂,但我很喜欢读书声。”
闻浔微怔,想到自己荒废的学业。
许晏禾问:“少爷,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您现在的名字。”
“闻浔,”闻浔起身又盛了一碗饭:“传闻的闻,浔阳的浔。”
许晏禾惭愧地说:“好复杂的两个字,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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