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场所谓的婚事,不过是给富家病弱的少爷找个年轻体健的丫鬟照顾终身,没有嫁妆没有抬轿拜堂交杯酒,也没有少奶奶的名头和待遇,说不定等以后孔少爷病好了,她就会被踢出家门。
但她还是有所期待,所以她从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给自己做婚服。
她先用她娘给她准备的一块藕色绸布,做了琵琶襟的短袄衫,裙子的布料是孔夫人几年前五十大寿赏给众下人的,许晏禾拿来做了一条蓝色带褶的袄裙。
做好之后她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每天忙完活之后,她就坐在柴房里绣芍药花。
她刚开始给袄衫绣花的时候,隔壁厢房的丫鬟捂嘴笑着说:“晏禾已经开始有少奶奶的模样了,不做工,在这儿绣花。”
后来许晏禾再绣花,就会挨周家媳妇的打,说她克得少爷下不了床,还在这里每天痴做梦。
回想起这些事,许晏禾很容易就变得低落,可闻茜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先洗澡吧。”
许晏禾回过神。
“先洗澡吧,”闻茜茜指了一下许晏禾的裙摆,“拖在地上,有点脏。”
许晏禾立即局促地提起裙摆。
“我不看你,你脱吧。”闻茜茜背过身。
闻茜茜让她脱衣服,许晏禾虽然紧张,但还是一件件脱了,只剩粗布的衬衣衬裙。
闻茜茜教她怎么调热水,教她怎么用莲蓬头,还有洗发水、香皂和沐浴露。
闻母和闻茜茜偶尔过来看闻浔的时候会留宿,因此正巧有一套女士的洗漱用品。
许晏禾看着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只勉强认识其中的方块,她说:“我、我听说过肥皂,但我没用过。”
“那你们用什么?”
“皂角水。”
闻茜茜“啊”了一声,和许晏禾一样,她对皂角水也是听说过但没用过。
看着许晏禾好奇地研究肥皂,闻茜茜心想:如果是装出来的,那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可是穿越……又实在荒谬。
饶是她这种天天叫嚣着要穿进纸片世界,消灭碳基男人的人,都不敢相信。
也不知道她那个平日里她看点仙侠剧都会被吐槽弱智的毒舌亲哥,这次怎么轻而易举就相信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穿越”这种反科学的离谱事件,不仅把许晏禾带回了家,还大有要和她共同生活的架势。
许晏禾发现闻茜茜的目光,缩回手,窘促地背在身后。
闻茜茜给她拿来新衣服。
“我哥让我买五套衣服,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随便买了三条裙子,两件短袖和两条长裤,这个长裤是我经常穿的,冰丝的,穿起来很舒服,你在家就可以穿这两套,最近天热,出去的话,可以穿裙子。”
许晏禾看到那条和她里衣差不多长的裙子,吓得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太短了。”
“啊?”
“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许晏禾惊惶地别过脸,一副犯了禁忌苦大仇深的模样,“穿成这样,不行的不行的。”
她心里想说:小姐,您穿的也很短。
这要是在孔家,会被夫人打断腿的。
“可我们这里的人都这样穿。”
许晏禾惊掉下巴。
“女孩穿很短的裙子也没关系的,露胳膊露腿都没关系的。”闻茜茜说。
许晏禾不能理解,“会被男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无所谓的,我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许晏禾怔住,许久没缓过神。
“不过,你要是喜欢穿汉服,我家里就是做这个的,以后带你去逛一逛我们家的工厂,你喜欢什么任你挑。”
许晏禾半懂不懂地说:“谢谢小姐。”
“喏,睡觉就穿这个吧,将就一下,明天让我哥再去帮你买两套睡衣,哦对了,这是内衣,我买了运动款,穿起来很舒服。”
闻茜茜比划了两下:“穿在最里面的,懂不懂?”
许晏禾脸颊绯红。
闻茜茜刚把衣服交给许晏禾,陡然又想起来,这些刚买的衣服还没洗,不能贴身穿。
于是她让许晏禾把袄裙重新穿起来,拿了个盆子准备洗新衣服,然后放烘干机里烘干。
许晏禾眼疾手快地抢过衣服。
“怎么了?”闻茜茜不解。
许晏禾说:“小姐,我来洗。”
“……”
先是少爷,又是小姐。
闻茜茜扯了扯嘴角,和闻浔一样,对许晏禾的称呼感到头皮发麻。
许晏禾准备洗衣服,拿了一旁的肥皂,蹲在淋浴间里面,她用肥皂还算顺手,滑溜了几次就握住了,她干活一向很利索,虽然她看不懂这些新衣服的制式,但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多问,一声不吭地将衣服浸泡在水盆里,仔仔细细揉搓洗净。
揉搓出绵密的泡沫,她还幼稚地吹了吹。
闻茜茜随意地问:“你为什么喊我哥少爷?”
“他就是少爷啊,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一样也不是同一个人,都过去一百年了,你的少爷已经留在一百年前了,和我哥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许晏禾停了停,她学习东西很快,做事有种聪明劲,但提到闻浔,她立刻变得很笨,她摇摇头,小声反驳:“就是同一个人。”
闻茜茜也没话说了。
许晏禾还不太会用淋浴间的水龙头,每次打开水阀手柄,都溅得自己一身水。
闻茜茜在她背后默默观察,看到她使用所有现代工具都笨拙又迟缓的样子,原本笃定的科学唯物主义观,像逐渐出现裂缝的瓷器,突然四分五裂,成了碎片。
“晏禾。”
“小姐,什么事?”
“你不害怕吗?”
她问得模棱两可,许晏禾却听懂了。
许晏禾低着头说:“害怕,但是有少爷在,就好一些。”
闻茜茜语塞,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浴室里太闷,闻茜茜准备出去。
她刚把客卧卫生间的门打开,就听到手机铃响,她走到客厅,拿出包里的手机,原来是她的芭蕾课老师。
老师催促她赶快去上课。
私人课程,一节课一千五,再加上艺考临近,闻茜茜没法请假。
她推开电竞室的门,闻浔没有在玩手机,只是坐在凳子上发呆。
闻浔神色漠然地靠在椅背上,侧脸冷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只手搭在桌边,修长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桌面。
“哥。”
闻浔回过神,“好了?”
“不是,我要回去上芭蕾课了,”闻茜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认真嘱咐道:“基本的东西我都教了一遍,但是新买的衣服还没洗,暂时还洗不了澡,她正在洗衣服,洗完了你帮她放到烘干机里,今晚就能穿。”
闻浔点头,“好。”
闻茜茜说完却没有走。
“怎么了?”闻浔抬头看她。
闻茜茜指了一下卫生间,小声问:“她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闻浔脸色微变,“不会。”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闻浔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你观察得怎么样?”
闻茜茜揉了两下后颈,诚实说:“我……我不知道,我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这回事,可是她好像也不是装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想起刚刚许晏禾说的话,忍不住走到闻浔身边,说:“把这样一个陌生人带回家,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闻浔说:“等她状态好点了,我会把她送去救助机构的。”
闻茜茜点了点头。
“你怎么去上课?”
闻茜茜看了眼手机,“老刘在楼下等我。”
老刘是闻家的司机。
闻茜茜准备离开,她去客卧卫生间和许晏禾打招呼,许晏禾立即放下衣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走到玄关边,两手攥在一起,低着头,熟练地弯着腰,像是某种送主人离开的仪式。
闻茜茜尴尬地笑了笑。
门关上,闻浔瞥了一眼许晏禾,见她仍旧一副恭顺的样子,迟迟不抬头。
他忍不住说:“行了,人都走了。”
许晏禾松了口气。
用湿漉漉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闻浔拿起水杯,听见许晏禾小声说了句:“小姑子好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闻浔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许晏禾疑惑道:“少爷,您怎么了?”
闻浔摆摆手:“没、没什么。”
闻茜茜走之后,闻浔和许晏禾之间又陷入僵局。
闻浔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次烘干机,希望在最短时间里让许晏禾穿上新衣服。
他还是不太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异性。
闻浔走来走去的时候,许晏禾比他更紧张,跟在他后面走来走去,闻浔一转身就对上许晏禾那张惨白带着泪痕的脸。
她的衣服大概是脱了又穿,看起来松松垮垮,头发也散乱着。
闻浔比许晏禾高出许多,从他的角度看许晏禾,只觉得许晏禾像个掉了色的泥塑娃娃。
“……你跟着我干嘛?”
“我想帮您。”
“帮我什么?”
“什么都可以,倒茶端水。”
“你会用那个东西吗?”闻浔指着桌面饮水机。
许晏禾摇摇头,羞愧地望着自己的鞋尖。
定睛一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布鞋鞋底很脏,把少爷家锃亮的地砖都弄脏了,她吓得连连后退,退到门口的地垫上,然后仓惶地对闻浔说:“少爷,我帮您擦地吧。”
“不用,等钟点工过来。”
许晏禾听不懂,“钟点工是什么?”
“就是打扫卫生的。”
“要工钱吗?”
“要。”
许晏禾立即摆手:“不要她来,我就可以的,我不要工钱,等我洗完澡,就来擦地。”
烘干机停止工作,闻浔让许晏禾自己去拿衣服,“闻茜茜都教你了?”
许晏禾看到烘干机里那件闻茜茜说的“内衣”,连忙红着脸把衣服一把抱出来,然后呆呆地望着闻浔,直到闻浔说:“去洗澡吧。”
她才转身跑向卫生间。
她习惯于听从指令做事。
不多时,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闻浔颇有些不自在,刚走到电竞房门口,邢远昭给他发来消息:【兄弟,你今天下午怎么了?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闻浔皱眉。
邢远昭的消息又弹出来:【靠……你真谈恋爱了?不是吧哥们,真的假的,你的亲密恐惧症痊愈了?能接触异性了?】
【不能。】
【白高兴一场,那你下午干嘛呢?】
【睡了一觉。】
【哦,对了,我让你去医院看看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看什么?】
【你这种和异性接触一下就会死的霸总病啊!总不能一直等着灰姑娘出现吧!】
【……你很闲?】
【我都咨询过了,你就是对异性的接触有恐惧症,你记不记得去年元旦晚会,外语学院的院花过来邀请你跳舞,刚靠近你,你就往后退,人家美女主动挽你的手,你直接把她甩开了,真的是一脸愤怒地、毫不留情地把人家甩开了,我都替美女难过。】
闻浔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哥们,一直这样不和异性接触也不是个事啊。】
【别浪费大好时光啊。】
【我要是有你这张脸这身材这家境,我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闻浔打断他:【你想被我拉黑?】
邢远昭能屈能伸,立即回复:【好的,我闭嘴,哥们,今晚出来吃小龙虾吗?】
他这句话正好提醒了闻浔。
今晚的晚饭还没有着落。
他回复:【不去,有点事。】
放下手机之后他就去了厨房,在冰箱里翻了翻有没有能吃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许晏禾这种穿越过来的人能不能吃东西。
这间房子是闻浔高中毕业后,他妈送他的升学礼物,小区位置离他的大学只有一公里,一百三十平,三室两厅,精装房拎包入住,这正遂了闻浔的意。不上课的时候他就窝在电竞房里打游戏,偶尔收留几个死党过夜,卫生由钟点工来做,吃饭靠外卖,或者用泡面打发。
住进来快四年了,他都没怎么进过厨房,每次都止步于岛台,仅仅使用一下饮水机。
打开冰箱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嚯,还是个双开门,还有智能控制面板。
但是里面能吃的东西不多。
闻浔挑挑拣拣,好不容易翻出两袋之前家里保姆送过来的手工水饺。
闻浔给他妈发了消息:【冰箱里的水饺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他妈回复:【上周。】
闻浔想:应该还能吃。
闻母又发来消息:【妹妹去上课吗?你把妹妹喊过去做什么?】
【去了,没什么事。】
闻浔简单回答了一下,也没打算告诉他妈许晏禾的存在。
他把一袋冻得邦硬的水饺拿出来。
对着水饺迷茫了两分钟,他再次拿出手机,寻求百度帮助。
这边的许晏禾也陷入同样的迷茫。
她忘了哪个瓶子是洗头发,哪个瓶子是洗身体的,闻茜茜教过她一遍,她当时勉强记得,现在也全忘了。
关键是瓶子上全部都是她不认识的字符,她连蒙都蒙不出来。
她不敢乱用少爷家的东西,也害怕耽误太久,于是随便拿了一个瓶子,遵循着闻茜茜的嘱咐,先挤在手上,再抹到头发上。
泡沫传出淡淡的玫瑰香。
香味抚平她整个下午都慌乱不止的神经。
她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
一个下午流了太多的眼泪,此刻光线明亮,在洁白瓷砖的包围下,她忽然觉得眼睛鼓胀酸痛,酸涩感随着水流一起蔓延至全身。
少爷对她说,你穿越了,回不去了。
许晏禾没念过书,也没什么见识,一开始她以为少爷的意思是她回不去秀水镇了。现在她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少爷的意思是:你回不去一百年前了。
秀水镇、孔家、阿爹阿娘、弟弟……她都回不去了。
孔家大院、隔壁厢房的苑萍、唯一关照她的刘家媳妇、烧饼铺的大婶……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
孔家应该不会在意一个丫鬟的消失,童养媳的命轻贱又便宜,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替代品,多的是吃不上饭的穷人家。
八岁时她从被父母抛弃,很快,她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一滴泪落下来,被水冲刷。
许晏禾合拢双手,把脸埋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锐痛弥漫全身。
幸好还有少爷在,她想。
洗完澡,穿好衣服,许晏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险些认不出来。
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短衫和白色长裤,上身露出半截胳膊,领口也敞着,大片脖颈都暴露出来,锁骨上的一颗褐色小痣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许晏禾连忙用手捂住。
怎么能穿成这样?
想到少爷那张凶巴巴的脸,她更加紧张,抓起旁边的浴巾裹在身上,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闻浔正对着一锅黏在锅底的水饺发愁。
耳边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望过去,微微愣住。
洗完澡的许晏禾像变了个人,焕然一新,瓷白的脸上终于没有泥渍和泪痕,她两手攥着浴巾的边缘,将自己裹起来,穿着白色长裤的腿不安地并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纤瘦细弱。
许晏禾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糊味,锅底和少爷的脸色一样黑。
“少爷,我来做吧。”许晏禾说。
她走过来的时候,带着扑面而来的香味,让闻浔整个人都绷紧。
“少爷,可能是水放少了,煮的时间久了,所以水烧干了。”许晏禾接过闻浔面前的小锅,熟练地握住了汤勺。
“少爷,还有几个水饺没有破,我先挑出来吧,我再重新给您煮一份。”
她做事很利索,动作很迅速,把几个半糊的水饺盛到碗里时,一点汤都没有洒到台面上。闻浔差点忘了,她在百年前不是闺阁小姐,而是杂役丫鬟。
“少爷,这袋可以煮吗?您晚上就吃水饺吗?我再给您做两个小菜吧。”她怯生生地问。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洗锅了,只是水饺的面皮糊在锅底,坑坑洼洼很难洗干净,她洗得很费力,但是一句抱怨都没有。
好像这些活计本就应该由她来做。
许晏禾的长发还湿漉漉地散着,发尾长至后腰,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摆动,香味愈浓,发尾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厨房沾了水的台面。
闻浔再一次感到烦躁。
许晏禾的存在和这锅糊掉的水饺一样,都在闻浔的计划之外。
本来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和邢远昭打完两盘游戏,睡一觉,再起来看一会儿电竞直播,第二天去学校上课。
他已经习惯了离群索居,许晏禾的到来将他的生活打乱,最让他心烦的是,他偏偏还丢不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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