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睁开眼睛看看,这是汉服?这是满清服饰好不好?大汉天子看过没?】
【满清服饰不属于汉服,望周知。】
【清早期还是算的,后面剃发易服,汉服才开始走向消亡。】
【话题怎么歪成这样,重点是这种琵琶襟真的适合订婚吗?看起来很沉重很怪啊,裁缝是正常人思维吗?】
许晏禾眼睁睁看着评论区失控,她不明白大家在吵什么。
因为从字面意思上,许晏禾看不出有谁在骂她,所以她只是拧眉低落了一会儿,没有太放在心上。
订单变得更多,尤其是来料的订单。
顾客寄来各式各样价格不等的布料,希望许晏禾为她们定制一条专属汉服。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些纷至沓来的来料订单给她带来刺绣事业上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她被人点名道姓、毫不留情地骂了。
这天她照例打开微博,发布订单照片,可微博的页面刚出来,消息栏上写着“99+”的小红圈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许晏禾好奇地点进去。
【@汉服吐槽bot:博主,想挂一个裁缝铺,就是最近风很大的那个小禾裁缝铺,看了很多姐妹的返图,我真的两眼一抹黑,这家是专门骗汉服小白的吗?缝两只蝴蝶有点名气就飘成这样吗?返图里没有一件汉服形制是正确的,注意!是一件都没有!我也不是汉服小警察,入圈才两年,就凭我这种半瓶水的了解程度,就敢拍板说没有一件是对的,左衽右衽都是错的,还有里衣外穿什么的我都不想提了,我只能说裁缝要么就是完全不懂,要么就是纯纯恶心人,请大家避雷这家店。】
许晏禾指尖颤了颤,一头雾水。
可这条半个小时前的微博已经有几百条评论和几十条转发。
很快,事件开始发酵。
五点左右,沈以微离开之后,许晏禾也准备下班,关电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淘宝后台出现好几条退货或者售后申请。
又是一次新消息提醒,然后越来越多。
当时来料有多崇拜,现在退货就有多嫌恶。
风向一下子变了。
许晏禾瞬间从天才小裁缝变成了骗子绣娘。
很多人跟风来私信里嘲讽她。
说她侮辱汉服,恶心至极。
许晏禾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她踉跄地起身,远离电脑,一个人缩在工作室的角落里,躲在盆景的后面。
直到闻浔过来找她。
许晏禾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少爷,好、好多人骂我。”
闻浔在这时候总是镇定。
他迅速查清楚来龙去脉,紧接着他将许晏禾和顾客在后台沟通时说的“形制要求由您提供,本店不负责设计”截图下来,作为免责声明,发到微博上澄清,然后一条条驳回退货退款申请。
他还主动私信原博主,协商花钱删除了那条微博。
但事件并没有完全平息。
之后的几天,许晏禾的日订单量少了三分之一。
许晏禾整日失魂落魄,她来到一百年后已经快四个月了,在事业上一直过得很顺,刺绣好像完全不费力气。这次的网暴事件给她带来巨大的阴影,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威力不亚于孔夫人的藤鞭,叫她时时刻刻低着头,弓着背,变回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像一不留神,那些人就会冲出屏幕来打她。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汉服”,她只当是过去的衣服,凭着记忆去裁制。
原来全都错了。
许晏禾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这天叶今安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电话那端是委屈巴巴的许晏禾。
“先生,你能跟我讲讲什么是汉服吗?”
闻浔知道许晏禾很难过。
他很心疼, 但当许晏禾请求他送她去见叶今安的时候,他还是没控制住脾气。
“叶今安?”他骤然拧眉。
“是,”许晏禾紧紧攥着薄外套的拉链, 脸上的慌乱不安清晰可见,她好像时刻警惕着意外的攻击,说话变得小声:“我想去见一下先生,先生说会给我讲一下汉服的发展过程。”
“你可以去问闻茜茜, 她能滔滔不绝讲一下午。”
“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工作忙不方便的话, 我就自己走过去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不只是为了了解汉服, 更重要的是去见叶今安。
“许晏禾。”闻浔再次争取。
许晏禾已经无暇顾及太多, 她眼圈泛红,哀求道:“先生能懂我。”
闻浔怔然。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时机不对。
他们僵持了半分钟,闻浔最终妥协, 拿上车钥匙,把许晏禾送去了北潼师范大学。
叶今安在门口等她。
汽车经过红绿灯,闻浔远远地就看到叶今安站在路边,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和第一次见面时分毫不差, 周围的年轻学生熙熙攘攘, 他立于树下,温润如微风拂面。
闻浔看了一眼许晏禾,忽然就明白了许晏禾为什么说, 先生能懂我。
他们都来自百年前,身上好像都带着某种陈旧不变的气息。
也许在这时候, 真的只有叶今安能安抚好许晏禾,许晏禾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感同身受。活在二十一世纪的闻浔,对于隔着屏幕的恶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但对于许晏禾来说,如同魑魅魍魉如影随形。
她承受不了,所以要寻找同类。
许晏禾下了车,叶今安朝闻浔颔首微笑。
闻浔沉声问:“我什么时候来接她?”
“我会送她回去的,闻先生不必担心。”
许晏禾全程像是丢了魂,一直到闻浔落寞回了车里,她才反应过来,跑过去俯身扒住闻浔即将关上的车窗,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许晏禾下意识垂眸躲避,小声说:“少爷,冰箱里有我前几天包的三鲜水饺。”
“知道了。”
许晏禾又往车窗里探了探。
欲言又止。
闻浔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掌心抚过她的长发,“许晏禾,早点回来。”
许晏禾艰难露出笑容,说:“好,少爷路上小心。”
叶今安和许晏禾一起看着闻浔的车消失在道路转角,叶今安问:“他今年多大?”
“二十二。”
“大学刚毕业?”
“是。”
“同样的年轻英俊,同样的家境优越,也难怪你坚持认为他是孔少爷。”
许晏禾嘟囔着:“本来就是。”
叶今安笑而不语,并未反驳。
“网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晏禾,你现在心里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两天我翻了很多资料,也找了一些课件,还特地给你找了一间空教室,”叶今安温和地笑了笑,“晏禾,想上私塾吗?”
许晏禾破涕为笑。
两个人像是回到百年前的孔家后院,青黑砖瓦围城的小小空间里,在孔二少爷课后的短暂相处里,许晏禾用笨拙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喜怒哀乐,叶今安静静看着她。
那时候许晏禾很崇拜叶今安,她崇拜先生的博古通今,叶今安也没有嫌弃她这个小白丁,他们结成了一段神奇的友谊,这是许晏禾曾经十几年生活里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现在他们一同站在时间的缝隙里。
回不去,走不远。
只留一声叹息。
两个小时的课,叶今安娓娓道来,许晏禾的情绪逐渐被抚平。
叶今安从汉服的历史讲起,顺带着给许晏禾科普了中国上下五千年,从周朝的冠服制到秦汉的承袭,到唐朝的艳丽多姿,再到宋明的质朴淡雅,叶今安查阅了很多资料,下载了很多图片,一张一张放映给许晏禾看。
许晏禾的脸色愈发沉重。
她想起微博上那些话,那些言辞激烈的批评,她感到无所适从。
叶今安坐在她面前,“晏禾,你可以把网络上那些攻击,想象成孔家大院里总在你背后说你坏话的人,他们真的那么讨厌你吗?并不见得,只是孔家日复一日的生活太枯燥,他们总要找个人发泄情绪,就像这些隔着屏幕的评论,他们真的那么恨你吗?
“未必,他们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他们不管你的刺绣有多漂亮多用心,不管你的价格多实惠,不管你是不是提前说明了你不负责设计,他们无所谓真相,他们只看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许晏禾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
委屈忽然爆发,但又因为闻浔不在,只能克制着、忍着、收着。
变成无声的沉默。
“晏禾,这个世界和孔家大院一样,有恶意有善意,隔着一层屏幕就像是隔了东西厢房的距离,你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依然如此。”
“我……”许晏禾回忆当年,“我装傻充愣。”
叶今安轻笑:“那就继续装傻充楞。”
许晏禾在长久的呆滞和疑惑之后,豁然顿悟,“我有点明白了,先生。”
叶今安没有回应,他静静等着许晏禾接下来的话。
“日子还要继续过啊,先生,我要赚钱的。”
“是啊。”
“不管好与不好,总要活下去。”
叶今安点头:“是。”
经历了命途多舛的十几年,一脚踩空来到一百年后,许晏禾的信念依旧是:活下去。
这三个字刻在许晏禾骨子里。
“晏禾,以后你可以经常来我这里旁听课程。”
“我可以吗?”
“可以。”
许晏禾的心情重新阳光起来,“从明天开始,我会继续接单的。”
大多数时候,许晏禾就像是一只自我修复能力很强的小动物,前一天晚上哭得头昏脑涨,第二天她依然能精神抖擞地坐在缝纫机前,继续工作。
依旧是拆快递、缝补、叠好放进新的快递袋,等待站点老板来收。
沈以微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工作室,因为订单量减少,许晏禾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就没有立即招人。
她开始买书。
花重金买了五六本图册,有专业图解教程、丝绸设计素材图谱、汉服结构图集……一开始她看得很吃力,畏难情绪发作,几次想放弃。
后来越看越投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有不认识的字她就拍下来,发给叶今安,叶今安会连带着对应的历史背景解释给她听。
没有订单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里看教程,然后拿着布料比划。
这让她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
平静,久违的平静。
像是置身于孔家后院的竹林里,身边空无一人。
在窗边偷听少爷读书时常听到“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即声淡,期间无古今”,先生对少爷说:这是君子所追求的境界。
目不识丁的许晏禾当时听不懂,还不屑一顾,心想:两耳是知音?那多孤独啊,不行不行,我要和苑萍从早聊到晚!
现在的许晏禾听着窗外风声,忽然领悟“期间无古今”的含义。
微博的硝烟在事发几天后慢慢消散,后台不再出现退款申请,负面评论如蝗虫过境般一扫而空,澄清声明发出去的第六天,许晏禾又接到了一个来料制作成衣的订单。
许晏禾没有拒绝,在沟通时特意说明“形制要求由您提供,本店不负责设计”,对方思索良久,最后没有下单。
许晏禾心里并没有太难过。
下午五点半,天光尚亮,许晏禾放下书,关上工作室的门。
回到家的时候闻浔正在通电话,好像在说钱的事情。
闻浔催问:“尾款什么时候打过来?”
“总之快点。”
许晏禾听到只言片语,她一向不干预闻浔的事情,也不知道少爷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只当是重要的事情,便轻手轻脚地去厨房做晚饭。
她和少爷的关系好像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回归到最开始。
一起吃饭、偶尔聊天、分摊水电费。
少爷也不过问她的事情。
第二天她去北潼师范旁听先生讲近代史,她比其他大学生还认真,拿着笔记本不停地记。
有男孩过来跟她要微信,许晏禾愣住,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左顾右盼只能向叶今安求助,叶今安笑着走上来替她解围,说:“尊重人家女孩子的意愿,好吗?”
男孩说了抱歉,讪讪离去。
他们散着步往展览馆的方向走,叶今安问:“你和闻浔现在算是男女朋友关系?”
许晏禾一听到这个话题就有些不自在。
“其实你知道他不是。”
许晏禾停在原地。
“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对孔家和秀水镇一无所知,他在北潼出生长大,他还有一个妹妹。”
许晏禾心中慌乱,但没有像之前那样显露于色。
“我没这么想,少爷就是少爷,他对我很好。”
“你真的喜欢他?”
许晏禾有些恼意,她认为先生这样的读书人不该问出这样露骨的问题。
许晏禾不懂得什么叫喜欢。
现代人给喜欢附加了很多条件,沈以微说喜欢是门当户对是性格互补,许晏禾不懂。
她只知道早上八点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做香喷喷的糖醋排骨和热腾腾的荠菜豆腐羹。只知道难过的时候可以凌晨去敲少爷的房门,和少爷在深夜的秋千上聊到睡着。
她并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觉得有少爷在,她就有家。
只要少爷需要她,她就会一辈子对少爷用心。
“我……就算我和少爷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我们住在一起。”
许晏禾像是在努力说服叶今安:“我们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了,哪怕不喜欢。”
她觉得先生能明白,毕竟事关女子名声。
叶今安却不能苟同,许晏禾郁闷地往前走,第一次觉得和先生话不投机。穿过展览馆的走廊,他们绕回到起点,正准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许晏禾却瞥见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是闻浔。
还是那副淡漠又傲气的模样,好像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少爷?”许晏禾惊讶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接你回家。”
许晏禾待在闻浔身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她笑得露出酒窝:“好呀。”
闻浔扫了叶今安一眼,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就带着许晏禾出了校门,许晏禾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闻浔心里只想着刚刚那句。
——住在一起就是夫妻了,哪怕不喜欢。
许晏禾没有察觉到闻浔情绪的异样,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她自动略过了跟她要微信的男生和先生的提问,只说:“先生给我讲了现代史,我听得心里堵堵的, 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闻浔看着后视镜,转动方向盘,随意地“嗯”了一声。
许晏禾又主动开启话题:“少爷,微博上有个人给我发消息, 说看到之前的小禾裁缝铺的招聘公告,问我现在还招不招人。”
“你想招人吗?”
许晏禾沉吟片刻, “暂时不想,我现在一天接两三个单子, 少的话赚一百, 多的话赚三四百,剩余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我觉得这种状态很舒服。”
“叶今安教你的?”闻浔的声音不冷不热,许晏禾听出细微的戏谑:“你现在和他越来越像了, 实在不行,你考他的研究生吧。”
许晏禾噤了声。
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许晏禾突然冒出一句:“我考不了研究生, 我没上过学。”
她一脸认真,表情诚恳。
好像真的思考了闻浔的提议。
“……”闻浔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闻茜茜前几天把许晏禾带去理发店, 让理发师给许晏禾打理了长发, 发尾微微烫卷,她穿着白色长裙,两手在身后交握, 看起来和那些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女学生没什么区别,和叶今安站在一起的时候, 背影很般配。
闻浔走过去,就听见许晏禾说出那句“哪怕不喜欢”。
很难说他那一刻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无奈,或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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