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木逢春(红心柚子核)

“你要写作业吗？”苏意羡一回头，发现颜研居然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数学习题拿出来。
颜研从笔袋里挑选出一根花里胡哨的中性笔出来写题，“暑假作业是每日网上提交的。”
“挺变态的。”苏意羡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她坐在一旁剥莲子，先将碧绿的莲子从莲蓬中取出，然后剥去绿色外壳撕开薄膜，最后将莲子尖尖捏开，去掉莲心。
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工作干起来很解压，苏意羡剥得入神，很快剥完了整整一盘。
两朵莲蓬都剥完了，苏意羡无所事事地盯着窗台上的那盆莲花发呆，时不时捏一颗莲子放到嘴里嚼着。
“唔！苦……”颜研突然捂着嘴从座位上蹦起来，到处找纸巾。
“抱歉，可能莲心忘记去了。”苏意羡将碟子里的其他莲子都检查了一边，又挑出了几个没去莲心的。
颜研见她心不在焉，翻到试卷的最后一页，指着最后一条大题。
“姐姐，这题的二三两问我不会。”
苏意羡的注意力回来了一些，低头看题。
她很快帮颜研将第二问的思路理清楚，然后琢磨着最后一问。
“草稿纸给我。”
苏意羡写出大致的解题思路，问她，“这样能看懂吗？”
颜研摇摇头，指着草稿纸上两行陌生的公式，“这是什么？”
“对，初二好像没学……”
苏意羡撑着下巴，很快又写出了一种解法，“这样呢？这个学过吗？”
颜研依旧摇头。
“给我看看你的数学书？”
“书没带。”
苏意羡掏出手机，准备使用最原始的解题方法——APP搜题。
“搜不到的姐姐，我们数学老师说这卷子都是他们教研组新鲜出的，保证我们绝对搜不到。”颜研双手撑着额头，嘴里叼着中性笔，满脸愁容。
突然，她抬头看向苏意羡，“我们去找小舅吧？”
“你不是说他在相亲吗？”苏意羡说话时，身子不自觉坐直了些。
“我们去看看嘛，要是小舅明显不乐意相亲，我就去把他救出来。要是他乐意……”颜研摇摇头，迅速否定自己的说法，“他不可能乐意的。”
颜研时常觉得沈知行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可能是因为她，她让沈知行提前感受到了带孩子的痛苦和累，并且有她在，沈知行也不用担心以后养老的问题。
但他不想谈恋爱是因为什么呢？颜研也搞不懂，反正她只知道沈知行不喜欢相亲。
“走吧走吧，说不定小舅正等着我们去救他呢。”她拿着卷子，拉上苏意羡就往外走。
“去会客厅不是那条路吗？”苏意羡指了指旁边的月形拱门。
“那是去正门的，我们先去后门看看情况。”
颜研带着她从栅栏上跨过去，穿过草丛，还翻了个矮墙。
二人猫着腰走到会客厅后面的墙根底下蹲着，旁边是大片的灌木丛。
苏意羡怕虫子，用防晒衣将自己的脑袋裹得紧紧的，警惕地看着四周。
见颜研大咧咧地穿着短袖短裤，苏意羡轻声问她要不要驱蚊水。
“不用，家里没虫子。”
沈家每年花大价钱请专业的除虫团队住家，以老宅为中心，往外方圆一公里内全部要进行系统性的除虫工作。
“嘘……”颜研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一墙之隔，沈老爷子头疼地看着沈知行，“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结婚？”
老友端午来江城探亲，特地带上了今年正在读研的孙女儿。
可沈知行刚刚连正眼都懒得给人家姑娘一个，一直拉着那姑娘的爷爷聊天，聊半天居然给老爷子聊困了，老爷子说要回去睡午觉。
“薇薇又漂亮，又是江大的研究生，成绩那么好……”
沈知行又搬出了老借口，“太小了。”
“小什么小？你没听人家姑娘说她第二年考研考上的，开学二年级，今年25。年纪比你小一岁，正正好好。”
沈知行沉默片刻，“辈分小。”
沈老爷子气得不行，说话语速都快了不少，“我看你是跟研研那小鬼头呆久了，说话没个谱，胡说八道！我上哪儿给你找个跟你辈分一样，又没结婚的姑娘去？”
“还是你就喜欢比你大的？老刘家那个闺女怎么样？离异带两个孩子，还没二婚呐！”
他手撑着桌角，喘着粗气。
沈知行面色平静地去给他倒了杯茶，“您急什么？”
“我怕我看不到你结婚，下去以后没法儿跟你妈交代。”
沈知行勾着唇，语气不太正经，“大不了百年后我把结婚照给您烧过去，烧两张，你和我妈一人一张留着看。”
沈老爷子没忍住笑，却还是蹙着眉训斥他，“没个正型！”
沈知行刚准备回去坐下，突然看见窗户后头有两个黑影儿。他冲沈老爷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过去顺着窗户缝儿往外看。
他屈指弹了一下粉色衣服的脑袋，又拍了拍白色衣服的头顶，“你也跟她学偷听？”
苏意羡僵硬地缩在墙根底下，心虚地抬起头看他，“叔叔……”
“小舅，是我有道题目不会做，所以拉着姐姐来找你的，你别怪姐姐。”颜研起身将上半身探进窗户里，朝她外公笑。
“我怪她干什么？翻墙偷听的事情只有你干得出来。”沈知行指了指后面的小门，“进屋说。”
两个姑娘进了屋，沈老爷子让秘书给她们一人拿了一支冰淇淋吃，然后指了指沈知行，“你现在去客房，给薇薇送水果和茶。”
沈知行蹙眉，“爸……”
“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父子俩对视了半分钟，最终沈知行败下阵来。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冲颜研的方向看了一眼。
颜研瞬间明白了沈知行的意思，“外公我和姐姐先回去写作业了！”
三个人走到墙角，沈知行把水果和饮料交给颜研和苏意羡。
“要我们送吗？”苏意羡看了一眼会客厅的方向，“爷爷会不会知道？”
“是啊小舅，外公要是知道我们帮你干坏事，会怪我们的。”颜研歪着头，两个大眼睛眨巴眨巴，“风险太大了。”
沈知行：“要什么？”
“乐高。”
“好。”
“游乐园。”
“行。”
“新出的限定玩偶。”
“在路上了。”
颜研满意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谢谢小舅！”
随后，沈知行看向旁边的苏意羡，“你呢？要什么？”
苏意羡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想要的。”
“那就存着。”
沈知行目送着她们往客房走，思来想去对颜研不太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颜研敲开客房的门，笑眯眯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薇薇姐姐吧？小舅让我来给你送吃的，他忙着个小舅妈打……啊！”
颜研忽然捂住嘴，满脸惊恐，“说漏嘴了。”
“小舅妈？”余薇薇诧异地看着颜研，“他不是单身吗？”
同样诧异的还有苏意羡，不是只来送个东西吗？颜研怎么还演上了？
“嘘！”
颜研压低声音，“姐姐千万别说漏嘴，地下恋你懂的。”
余薇薇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地下恋？”
“对啊，小舅怕家里不同意，所以瞒着呢。”
“家里为什么会不同意？条件相差很大吗？”余薇薇觉得沈家还是相对开明的，不像他们家，余老爷子一言堂，但凡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更改。
“挺大的……吧？”颜研扯了扯苏意羡的衣服，她有些编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成年人的条件差距大具体是体现在哪些方面。
苏意羡硬着头皮，“差辈儿。”
“那还好吧？”余薇薇跟他也差辈儿，但沈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啊。
颜研：“家庭背景差很多。”
苏意羡：“年纪差很多。”
颜研：“学历也差很多。”
“具体的我们也了解得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反正很难被家里人接受，所以瞒着。”颜研一本正经道。
她想要帮沈知行一次性劝退余薇薇，这样沈知行一定会特别开心。
“我懂了……”
余薇薇面色僵硬地朝她们道谢，然后关上了房门。
苏意羡和颜研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见房门内传来余薇薇穿云裂石的声音——
“铱驊爷爷，我就说不来吧！帅有什么用？豪门太乱了！”

当颜研回头看见面色铁青的沈知行时，她意识到自己的乐高和游乐园可能都泡汤了。
喜提五份物理卷子的颜研怎么都想不通沈知行为什么生气，她明明帮沈知行体面解决了一件难事儿啊！
“姐姐，你说小舅到底是怎么想的？”颜研愁眉苦脸地看着卷子上的电路分析图，“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脑子都想短路了。”
苏意羡瞟了一眼她在写的题，用手指点了点，“你灯泡也短路了。”
颜研将线路图擦掉重画，嘴里嘟嘟囔囔：“薇薇姐姐本来要住一晚，现在人家当天下午就拎着包走了，也不跟他相亲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真难伺候……”
“可能觉得你败坏他形象了。”苏意羡想到方才沈知行的脸色，还有些想笑。
颜研瞪大眼，提高音量不服气道：“可他又不想相亲，又想维持好形象，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好的事儿？”
多大的人了？怎么什么便宜都想占！
沈知行就是在外界的形象太好了，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想要跟他相亲。
若是他的形象跟沈松似的，肯定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苏意羡微微点头，认同她的说法：“有道理。”
“贪心不足，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欲壑难填……”颜研将能用上的词语都用上了，还是觉得不解气。
她啪地一下将笔拍到桌子上，“我就应该现在追过去跟薇薇姐姐解释，让她回来继续跟小舅相亲！”
话音刚落，颜研身后的窗子突然被人推开。
沈知行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炸毛的脑袋，不慌不忙道：“我就应该现在让快递拦截，把你那些个夏日限定的猫猫狗狗全都退回去。”
颜研僵着身子没动，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低着头将方才短路的灯泡重新连上，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舅呢？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还颠倒众生……”
傍晚的时候，家里逐渐忙碌起来。
厨房忙着晚上的端午家宴，房务部忙着给沈松沈钊两兄弟收拾行李。
苏意羡出门吃饭前，沈知行带了一位阿姨来。
沈知行给她介绍：“张阿姨，以前是xxx连锁穿耳店的员工。”
苏意羡：“？？？”
她刚打了俩耳洞还没恢复好，可不想再打两个！
“以后由我负责您的耳洞护理。”张阿姨很富态，身材圆圆脸也圆圆，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
“叔叔，也不用那么麻烦吧？”
专门找个人来给她的耳洞消毒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张阿姨有经验。”沈知行见她耳朵肿了几天都没好，一直担心是自己那天早上帮她带耳钉不得其法导致的。
“她在干洗店也干过，很会熨衣服。”
苏意羡没辙，只能承下沈知行的好意。
沈知行让人带张阿姨去后院安顿，而后带着苏意羡去往餐厅。
“沈松回来了。”
原本沈松是要过几天跟着同事们一起回国，可他自己不声不响买了机票回来，说是要陪沈老爷子过端午。
“别理他。”
“嗯，我知道。”苏意羡也听过几句关于沈松的传闻，对他印象不太好。
江城圈子就这么大，好事儿兴许不出门，可坏事儿一定传千里。
沈松的几任前女友对他的评价都非常差，说他家底儿有多厚，人就有多烂。
“一会儿你跟我坐。”
苏意羡应了一声，其实在沈家她每次吃饭都是跟沈知行坐一块儿的。
到了餐厅以后，苏意羡才明白为什么沈知行要提前交代这句。
今日餐厅格局与以往不同，一共只分了两桌。大桌是沈老爷子和儿女们坐的，其余的小辈坐在小圆桌上。
苏意羡刚一进去，沈兴中就招呼她去小辈那桌坐，“小苏，快，那边正好空一个位置。”
圆桌摆了四张凳子，颜研坐在沈松旁边，沈松和沈钊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是特意留给她的。
沈兴中指了指隔壁桌吊儿郎当揪颜研辫子的沈松，“你也好久没见小松了吧？我记得上次见应该是你十岁生日的时候。”
颜研不乐意地打开沈松的手，她眼巴巴地看着苏意羡，想要她过去陪她。
苏意羡站在沈知行身侧没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过去陪颜研也可以的，吃个饭而已，沈松应该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
“她跟我坐。”沈知行虚揽了一下苏意羡的后背。
没等沈兴中开口，沈知行带着苏意羡走到大桌空位上，将座椅往右边靠了靠，让她坐下。
他自己站在苏意羡身侧的位置，“刘阿姨，麻烦加把椅子。”
沈松见状变了脸，他看了一眼沈钊，同他使了个眼色。
沈钊挪到他旁边坐下，“怎么了，哥？”
“小叔这是什么意思？吃个饭而已，我能吃了那丫头吗？”
方才见苏意羡不情愿往这桌走，沈松已经很不悦了，可谁知沈知行居然纵着她。
她一个小辈，还不是沈家人，凭什么跟长辈们一桌？
“可能是她认生。”沈钊给颜研夹了一片桂花糖藕，冲她温和地笑了笑，“研研，快吃。”
沈松嗤了一声，“就怕他是想老牛吃嫩草。”
他声音不大，大桌的人听不见，可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颜研的耳朵里。
“老牛吃嫩草？”
颜研一脸懵懂地看着他，装作天真地问道，“大哥，你的女朋友比你小很多吗？是上次那个酒吧的漂亮姐姐吗？还是又换啦？”
“没有，吃你的饭。”沈松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又随手去揪她的辫子。
颜研扭着脑袋避开沈松的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
苏意羡注意到了颜研的情绪，凑近沈知行低声道：“叔叔，我可以坐那边的，颜研她……”
“没事。”沈知行舀了一勺西芹百合放到她碗里，“吃你的。”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最后一道炒菜上完后沈老爷子就先离席了。
苏意羡准备跟着沈知行离开的时候，突然被沈松拦住了去路。
“一会儿跟哥哥出去玩儿吗？”沈松歪着身子站着，他单侧挑眉，双手插兜，看上去懒散至极。
一身合体的西服硬是被他穿得流里流气，不像个正经人。
“不去。”苏意羡摇了摇头。
沈知行瞟了沈松一眼，转身出门，“走吧。”
苏意羡见状连忙拉着颜研跟上去，连看都没再看沈松一眼。
他们走后，沈松再也挂不住笑，脸拉得老长。
“小叔什么意思？”沈松拉开了沈老爷子方才的座位坐下，翘了个二郎腿。
“看不出来？故意不让她坐过去，摆明了是不想让她跟你接触。早上我跟你爷爷提了一嘴，你爷爷也不同意。”
沈松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那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你想要就自己想办法，你从小学就开始搞对象，连个小丫头都拿不下？”
“那是一般的小丫头吗？她比我都有钱，我拿什么追她？”
看见沈兴中一脸的无可奈何，沈松破罐子破摔道：“你也别惦记什么苏家了，你有那力气不如想想怎么斗过小叔。”
沈兴中气得直拍桌子，“我要是能斗过老五，我犯得上让你去追那苏家丫头？”
“那没辙，咱俩老废物生个小废物，谁也别嫌谁没能耐。”
沈松起身拍了拍他老子的肩膀，“歇了吧爸，快活一天是一天。”
端午小长假最后一天晚上，沈老爷子与颜研下飞行棋下得起劲，沈知行催了几次颜研都不肯走。
“研研难得陪我下个飞行棋，实在不行你们就多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沈老爷子也在兴头上，他没好气地瞪了沈知行一眼，“今天就听我的，再住一晚。”
颜研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耀武扬威地朝沈知行呲着牙。
沈知行见状也没辙，只能又回到了他的小楼。
梳洗完后，他在二楼窗边看书。
他无意间抬眼，看见了湖对面趴在窗户上发呆的苏意羡。
沈知行打开手机照明功能对着苏意羡那边晃了晃，后者看到了，忙摸出手机来给他发消息。
苏意羡：【有事吗叔叔？】
沈知行：【没有。】
沈知行：【无聊？】
苏意羡：【有点儿……】
苏意羡：【好像可以理解沈爷爷为什么每次都找理由不让你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