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她发现了他在偷偷看她这件事,钟予惊地抖了一下,绿眸躲闪, 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书慢慢地抬高起来, 遮过了自己的脸。
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蓝也没出声,没揭穿他这个蹩脚的伪装。
书房里, 就继续安安静静的。
钟予……
钟予捧着书, 神思飘忽,还在想下午那个吻。
苏蓝轻柔地亲他。
他们在他的房间里亲了有多久?好像过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分钟。感觉……一片模糊……
苏蓝以前来见他的时候,他们也很亲密。但在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候,钟予却总觉得离她很远。
明明很近,很近……但又很远。
以前的时候, 借着那些不清醒的勇气, 他努力地拥上去,像是快要溺水的人, 断断续续祈求着要她的亲吻。
她就会惊讶地弯眼笑。然后会掰着他的脸亲吻,一次又一次。
但像下午那样温柔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钟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唇瓣柔软,她亲他的时候也很柔软。
原来接吻也可以是那样的么?
明明什么也没做。
但感觉离她……近了好多。
正胡思乱想着,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
亮光袭来,钟予一惊,倏地抬起眼,就撞上她的视线。
他的手还在唇边,僵硬地举着。
“苏,苏蓝?……”
苏蓝目光落在他的手指指尖上,她接替了他手指的位置,在他的唇瓣上轻轻磨蹭了一下。
“书看到哪了?”她问。
钟予大脑一片空白:“书?”
转瞬他反应过来了,“书……我看到……看到……”
苏蓝拿起他的书,转了一下看见了书名。
“《旧世第三时代古典艺术史》……第二卷 ?”
“啊,第二卷 。”
苏蓝本来只是想逗他玩玩,没想到钟予仰着脸看她,只是想了想,下意识全部复述了出来,
“好像,说的是……雕刻艺术家为大主教完成的神塑雕像,标志着雕刻界新时代的开始,宗教信仰正式成为艺术品主流主题……”
很流畅,像是已经刻在了脑海里,他只是随便地把它们念了出来。
但被苏蓝的目光盯着,钟予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他停了下来,别过脸说了一句,
“这是高中时候的选读书。我当时背过。”
苏蓝停顿了一会儿。
她略略扬了下眉。
她肯定是没背过。
不过他这么说,让苏蓝莫名其妙想起了高中时候的钟予。
长得漂亮,成绩又次次出现在榜首的好学生玫瑰,是苏蓝当时几乎所有好友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
好友们次次感慨:“你不懂,玫瑰真的很完美。传说中的梦中情O就是这样。”
苏蓝敷衍:“啊,是么,好,我知道了。”
好友们:“也就你不感兴趣。”
苏蓝:“我的确不感兴趣。”
好友们:“但你也不能翘会。”
苏蓝:“?”
每次大考后被邀请在礼堂里讲话的钟予,长睫微敛,绿色的眸子精致,穿着高中制服站在那儿,看起来很乖。
苏蓝本来想溜,但每次前脚走出门,后脚就被非要看美人的好友们拖住,只能无所事事地在台下坐着,听着好友们天马行空。
“我已经想象到了我跟玫瑰的婚后生活!”
“什么样?玫瑰想想就会是个漂亮的娇娇老婆,放在家里什么都不干都令人开心,对吧?”
“要是我,玫瑰看起来这么金贵,我一定好好宠起来,绝对舍不得让他做家务。光想想就心疼死我了……”
“笨啊,贵族怎么还要做家务?”
“说不定为爱下厨呢,谁知道——”
苏蓝每次都听,全当耳旁风。她随意地玩手机回着消息,顺口插进去一句,
“想得挺多,你们不如直接跟钟予说说。”
场面突然安静了。
感受到沉默的气氛,苏蓝从给暧昧对象发的短信之中抬起头来。
“怎么了?打直球说不定有用。”如果钟家的保镖不把人做掉的话。
“苏蓝,”
好友们对她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正的爱意不需要言语就能进行传递!”
苏蓝明白了:“所以你们跟钟予连话都没说过。”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重点在得不到?”
“……”
最后,好友们一致决定放她翘会了。
“你这种浪.女不会懂有梦中情O的快乐!”掷地有声,还引得前后排不少人回头来看。
苏蓝的确不懂。
她很奇怪。
都已经到梦里的心上人的这种程度了,怎么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臆想?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并不,能得到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商人的功利心很强,她不喜欢幻想。
苏蓝迈出礼堂后门之前,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很远的距离,台上的钟予微微撩起眼来,绿眸和她对上了一瞬。
他似乎是在静静地看她。
唇角微微抿起,很浅的笑意。
台下响起一阵惊艳的惊呼。
无端的幻想更不必要。
苏蓝推开门离开了礼堂。
从回忆里出来,苏蓝想起了什么。
她揉了下钟予的头发,而他乖乖地垂下脸让她摸。
高中的那个时候,钟予……应该的确是在看她。
晚上睡觉,钟予早早就洗完澡上了床。
但她走到他身侧床沿的时候,他睫毛还是轻微颤了颤。
知道装睡瞒不住她,钟予最后悄悄睁开了眼。
夜里的绿眸像是最昂贵的宝石,倒映着窗外淡淡的月色。
苏蓝在他身侧坐下。
“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点睡,怎么现在还不睡?”
“……嗯。”
钟予小心地转过身,面对着她,昏暗的光线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赧红。
“……苏蓝。”
苏蓝低头看他。
“我能……再亲你一下么?”
钟予鼓起勇气问。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没睡?
苏蓝看着钟予慢慢地撑起身子,凑近了一点,黑发还坠着清香的水气。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一触及分。
钟予眼睛亮亮的,弯起来。
“苏蓝……”
见她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钟予定了定,又去亲她。
柔软的唇瓣相贴,像是微风拂过,绵柔地要融化。
“我还能再亲一下么……”
分开一会儿,他又送上前了一点,又慢慢地亲了上去。
气息湿润又依赖。
钟予像是找到了喜欢的毛线球的猫咪,就不停地绕着那个线头玩起来,怎么都不会腻一样。
“苏蓝……”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着,只是唇瓣的相贴,他开心地不像话。
昏暗之中,苏蓝的耳边,只有他轻轻唤她名字的声音。
然后猫咪就被抓住了。
她强硬地扣住他的后脑吻上来的时候,钟予惊了一声,随即长睫颤抖,承受着她的吻。
这个吻,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唇瓣分开的时候,牵扯出了一丝银亮的水线,钟予的唇艳红水润,看起来淫.靡地要命。
钟予被这个吻弄得晕晕乎乎,理智早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无意识地主动又吐出了一点嫣红柔软的舌尖,靠过来,给她吮舔。
这样迷乱的表情,无疑像是让人最无法拒绝的邀请。
苏蓝并没有马上接受。
她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他吐出来的舌尖,又湿又软。
“钟予,高中的时候,你经常在礼堂里讲话。”
“……嗯……”她的手撤开一点,但钟予又主动地贴过去,去舔她的手指,像是小猫撒娇。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如果是榜首的话,就有机会上去……”
“你每次都在台上。”
“那是因为……想让你能,看见我……”
苏蓝顿了顿,“那个时候就想了?”
“……嗯。”
舌尖慢慢划过她的指腹,“如果上去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也很高兴,但学姐你经常不在……”
苏蓝撤开了手。
像是忽然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钟予长睫颤了颤,很委屈,“……苏蓝?”
苏蓝微微扬起眉。
“那个时候,我可是因为你,被迫不能翘很多的晨会。”
钟予完全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傻傻地望着她,“因为我?……”
“对啊。也是因为你,我还听了很多没有意义的对话,还不能离开。真的很让人困扰。”
钟予脑海已经浆糊了,但听她的口气,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身体一僵,眼圈立时红了起来,慌张道,“对,对不起,苏蓝……”
“我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我错了……”
“嗯,是吗?”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那时不知道……”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跟你道歉……”
见有点过了,苏蓝倾身向前了一些,吻了吻他的唇。
忽地被她亲吻,钟予一怔,呆呆地看她,尖尖的下巴上还坠着泪珠。
“乖,钟予,别哭。”她将他的泪水拭掉,动作很温柔,和她的话完全相反。“你不是想要道歉么?”
钟予呆呆地点头。
她轻柔地说,手扶住他窄瘦的腰,那你自己坐下来。
一场混乱至极,又乱七八糟的场面过后。钟予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呜呜咽咽地哭着,趴在苏蓝怀里。
薄汗都打湿了他漂亮的脊背,钟予终于理智回了一些神,想明白了之前的话。
“苏蓝,你就欺负我……你还让我自己扶着坐下来……”他带着哭音,委屈地控诉她之前的罪行,“怎么这么欺负我……”
苏蓝给他擦着眼泪,慢慢地哄着。
却没想,钟予眼泪掉个不停。
“你……你还生我的气吗,苏蓝……”
钟予断断续续地哭着,睫毛湿濡,看上去可怜极了,“你还生气的话,你,你再让我做点别的吧……”
苏蓝微微一顿。
满脸泪痕的玫瑰哭起来也漂亮极了,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双手却还勾在她的脖子上,
“别生我的气,苏蓝……我好害怕……我害怕惹你生气,你就再也不见我了……”
“不要不见我,苏蓝……”
他呜咽着把脸埋进她的侧颈,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浸湿了她的肩头,
“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不要生我的气……”
……钟予竟然真的觉得他惹了她生气。
苏蓝心里有些复杂,莫名地,又有点心软了下来。
“我不会不见你,钟予。”她安慰道,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我保证。”
“……真的吗?”
钟予慢慢从她的颈窝里抬脸出来,一双哭得水雾朦胧的眼望向她。
黑发也湿濡着贴在细腻的脸颊上,委屈巴巴,像是被雨淋湿的街边纸箱子里的小猫。
湿漉漉的。
“真的吗,苏蓝?”他又期期艾艾地问。
心下动了一下,苏蓝拨开他脸侧沾上的碎发。
“嗯。真的。”
苏蓝能听到他的心跳。
这是一个对她来说从来没有过的承诺。
钟予得到了她的保证,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睁大了望着她,亮晶晶的。
“——真的?”
“真的。”
钟予很容易就被哄好了。
他又高兴地抱紧了她,脸颊蹭着她的侧颈。
苏蓝怀抱着他躺下。
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发尾带着微微自来卷的黑发触感柔软,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你能见我,就很好了,苏蓝……”
安静的卧室里,低低地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你要想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
苏蓝睁开眼, 垂眼看他。
钟予脸上带着泪痕,在她身侧睡着了, 睫毛上坠着的泪珠像是细小的钻石, 晶莹又柔软。
他最后的那一句像是呓语,轻飘飘地像柳絮,散在夜里就不见了。
如果不是苏蓝还没有完全睡着, 几乎就要错过他的话。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眸色凝了很久。过了良久,她才伸出手, 轻轻触碰了他睫毛上的那滴泪珠。
钟予……
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说出这种话?
几天后。
夏末秋初的都城, 有一场盛大的狂欢会。
它起源于以往旧世的贵族们每年一度庆祝秋季狩猎的开始。在旧世的时候,无数贵族们会大摆宴席,邀请自己领地里被挑选的住民盛装来到他们的府邸共同享用美酒佳肴。
在新世联邦政府兴起后, 贵族阶级明面上废除, 这个秋猎节日就只被保留下了“狂欢”的部分。
在这狂欢的几天里,都城的街道上到处都能见到奇装异服, 各种打扮的人, 到了晚上,各种酒吧和高级俱乐部里更是人流爆满。
夜幕降临。
加冰的威士忌在酒杯里慢慢地晃着, 酒液将吧台酒柜里的氛围灯聚拢成一道弧形的光。冰块撞击在玻璃杯璧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相比起鼓点鼓噪的音乐和舞池,吧台边上,倒算是僻静的一隅了。
“今天怎么要加冰?”
“适合今晚的心情。”
酒保促狭地挤眼:“噢——有约会?”
“运气好的话。”
苏蓝兴致很好的样子, 手指指尖绕着空杯杯口转了一圈, 酒保自觉地又给她倒了杯新的酒,推上前来。
“谢了。”
崭新的钞票随意抽出来, 小费也很慷慨。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缘故,美艳的女人的脸上泛起一层微醺的浅红,但她的眼眸却很明亮,一看就知道并没有太大醉意。
正在这时,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年涌入了进来,他们明显还是学生模样,显得有些青涩局促。
一进去,他们就被入眼的绚丽霓虹灯光和昏暗之中来来往往光鲜亮丽的人们震惊了,不由得发出“哇”的一声。
“不错吧?我表哥认识这里的主管,给咱们搞到了入场券!”
扮成狐狸的少年顺了顺自己领子上的毛,得意地跟同伴炫耀。
“太厉害了!”
一群人夸赞着,跟随着涌到了吧台边。
刚一站定,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就被另一侧人的身影锁定了。
他们偷偷看了半天。
“那个姐姐,真漂亮啊。”
“真的……”
“哎,她是不是刚刚看了你一眼?”
“还真的可能是……你要不要努力一把,你看,她手上没有婚戒,应该还是单身——”
“你们别乱说,”另一人犹豫道,“她说不定有恋人……”
“你才乱说——没结婚都不算!”
“难得考完了就应该放肆一把,不主动爱情哪里来?快去快去!”
被朋友催促着,其中一个打扮成兔子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又是喝了口酒壮胆,这才鼓起勇气往苏蓝那里走,脸色酡红。
腼腆的话出口:“请问——请问你今晚是一个人吗?”
黑发披肩的女人转过眼来看他。
淡金色的眸子看得人心口砰砰直跳。
“那边在风口,空调太冷了,”少年滚了滚嗓子,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坐你旁边?这边比较暖和。”
他手扶上旁边的高凳的边缘,“这个位子……”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位子有人了。”
声音忽地传来,高大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径直强硬地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话音落下。
一个衣着华贵的身影从他身边路过,柔顺的金发随着动作晃动,蔚蓝色的眸子倨傲地抬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被这一番气势吓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他连连说着“抱歉”退了回去。
保镖也跟着退了下去。
那群人那里逐渐传来几声“我就觉得她肯定有恋人”,“你不早说”,的议论声,声音压得很低。
“——居然还有人打扮成皇子的样子?”
莱斐尔:“……”
蔚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瞟过去一眼,那几个人少年身子一缩,偷偷又往这里看了几眼,随即起身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你也是挺大胆。”
苏蓝神态自若地抿了一口酒,也没揭穿莱斐尔说跟她有约的谎言,仿佛刚刚那一场闹剧与她无关。“不怕被人认出来?”
“……”
莱斐尔脸色很差,“反正别人也不觉得我是真的皇子。”
年年都有人扮成皇室,也不算是什么新鲜新闻了。
迈腿坐上了她旁边的位子,他扭过头,一双本来纯净如海的蓝眼睛此时紧紧盯着她,胸膛起伏。他今天似乎没有心思编辫子,柔顺的金发散开在肩头。
“也就过了几天——婚约的事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问,“出什么事了,不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