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她失笑:“这是你今天做的梦?好新奇。”
钟予没有答话。
气息微弱地拂在她的颈间。
“怎么了?”苏蓝又问了一遍。
钟予仰起脸,似乎已经想了很久,慢慢地说,绵密的睫毛湿濡。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他难堪地别开眼,声音很轻又艰难,一字一句,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在苏蓝来之前, 钟予并没有睡着多久。
没有她在身边,他睡不安稳。但抱着她给的衣服, 把脸埋进带有她气息的衣料里, 他勉勉强强能阖上眼睡着。
睡得不安慰,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或许是因为下午才见过那个自信满满的皇子。
在他的梦里,苏蓝真的结婚了。
皇族的婚礼一向正式, 宏伟的教堂,庄严的神父,盛大的排场, 它不光是家族之间的联姻,更是全民瞩目的盛典。
在神圣的神台上, 一对新人面对面站着。
他们幸福洋溢,相视温柔。
彩色的玻璃映出来的光让这一幕如梦似幻。
背对着他的青年金发垂顺,细致地绑了蓝金色的丝带, 而他的发尾则被他对面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捏在指间环绕玩弄。
亲昵又肆意。
钟予感觉自己气息都变得缓慢, 心脏像是被人捏住,跳声也微弱。
他敛下眼, 发现自己正穿着浅色的长袍, 衣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属于证婚人的服制。
恍神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出现在自己是为了什么。
……苏蓝的婚礼。
彩色玻璃洒下的光落在他鞋尖前的地板上, 钟予走入了光里。
万众瞩目之下,他来到那对新人前。
金发青年面目模糊不清,脸上洋溢着绯色,轻声跟他问好。
钟予的目光只落在他对面的女人身上。
似乎意识到了他的靠近, 她转过来。
婚礼打扮的苏蓝尤其明艳, 一张脸的轮廓清晰又绝美,那双浅金色的眼望着人的时候, 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谢谢你来见证我的婚礼,钟予。”她笑着说。
钟予心脏都要停了。
然后,是翻涌而起强烈的抽搐感。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说出来,带着压抑着的冷静。
“不用客气。”
轻飘飘的。
神父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念出的诗句抑扬顿挫,带着古老的发音。
钟予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对新人跟随着神父念出誓词,他的心都在一点一点纠紧,茫然地被水淹没。
因为有证婚人的环节,最后的宣布需要由他来进行。
钟予麻木地走过去,接替了神父的位置。
他也跟着神父的话念道。
“我现在宣布——”
他说:“我现在宣布。”
“你们二人——”
他说:“你们二人。”
“——正式成为伴侣。”
钟予麻木地张口:“正式……成为伴侣。”
声音很轻,很轻,散在空气之中。
他看见了苏蓝亲吻她对面的人。
在嘴唇上,不是在嘴角。
但当初他在婚礼上得到的那个吻……也只不过是在唇角而已。
她捧起那张脸,轻柔地亲吻她的爱人。金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指间,闪着柔和的光。
钟予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烫又热,泪都要滚下来。
但他克制住了。
这是她的婚礼。他不会哭。
他希望她一切开心。
亲吻完了她新晋的伴侣,苏蓝转过眼来,看向了他。
钟予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
似乎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她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摸上了他的脸。
温热的触感传来。
钟予身体一颤,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怎么脸色差成这样?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她温柔地问,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钟予,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听话。”
她身侧金发青年的手,还拉着她的衣角,静静地跟她站在一边。
钟予觉得水雾都漫上视线,他努力地克制了泪水,没有掉下来眼泪。
她还是好温柔。
在梦里对他也很温柔。
“嗯。”他点头,听到自己说,“我会听话的。”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苏蓝。”
“那就好。”
她微笑起来,“钟予,你很乖的,我知道。”
她的手指顺过他耳边的碎发,将发丝拢到他的耳后。
然后她退后一步,拉起她伴侣的手,金发青年面色羞红地被她牵走,两人就这样从他面前离开。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神台上。
钟予仰起头,看向神明的雕像,它带着慈悲又冷酷的笑,无悲无喜地凝视着世人,回望着他。
钟予他怔怔地想。
如果能留在她身边的话。
神明的话也不会管用。
他像是推门见到了曼妙春夏的旅人,再也没有办法退缩进自己黑暗又不见天日的谷底了。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温柔……已经没有办法再离开她了。
钟予闭上眼,安静又缓慢地想。
梦里的他,转身大步追上那离开的两人。
他拉住了苏蓝的另一只手。
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滑入,手指弯起,十指相扣。
相牵的手,被他身上宽大的袍子遮住,像是无法见光的罪恶。
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他都要待在她身边。
“你结婚以后,如果你还想要我的话……”
“能不能,让我做你的情人?”
钟予轻声地,认真地问。
夜里昏暗光线的卧室内,话音静静地落下。
苏蓝抱着他,像是被他的话惊讶到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她说:“钟予,你是钟家人。”
地位矜贵无比的钟家人,去做婚外情的情人——这是连那些八卦小报都想都不敢想的惊天秘闻。
但钟予轻轻摇了摇头,他就这么睁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乞求道。
“可以吗?”他说。
“我不会打扰你的婚姻,公开场合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没有人会发现。”
钟予定了定神,
“我会学习做一个很好的情人。我也会学,很多的方法……”他声音又轻了些,直直地望她,
“我会努力,取悦你。”
咬了下唇,钟予望她,“可以吗?”
苏蓝定定地望着他。
让一个钟家人做情人——更何况钟予名义上还是丧了妻……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她挑上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你怎么突然想得这么远?”
钟予长睫微微垂下,“能不离开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她摸了下他的脸。
皮肤细腻,还有些微凉的潮意,钟予之前应该掉了眼泪。
“在我结婚之后也愿意?”
“……嗯。”
“看到我跟别人亲密也愿意?”
钟予在她怀里的脊背抖了一下,他还是轻轻地点头:“……嗯。”
“如果我跟我夫人关系很好呢?”
“夫人”这个词一出来,钟予整个人都僵硬了。
像是戳到了他的什么心迹,钟予手指攥紧,呼吸又轻又急促,像是摇摇欲坠的羽毛,脆弱地快要折断。
钟予抬起脸的时候,眼眶都已经完全红了。
本来他才是她的夫人的。
但他还是忍着泪水,认真地冲她点头,“那样的话……只要你还要我,我也愿意。”
房间内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钟予。”
苏蓝抬起手。
她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额头白皙又光洁,就这么弹了一下,立马浮起一个微红的印子。
绿眸都睁大了,还带着迷蒙的水雾。
“……疼。”
完全没意识到她会这么做,钟予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苏蓝无奈地道:“虽然让你做我的地下情人,在某些方面我觉得还挺有趣——”
“但目前来看,你还没有这个机会。”
她感觉她再不解释,钟予真的一意孤行要为做她的情人准备了,看起来可怜坏了。
也不能欺负他到那种地步。
钟予还是傻傻地看着她。
“苏蓝,”他慢慢道,“可是,他的长相是你喜欢的类型……”他仔细看过了。
苏蓝有点头疼。
“……我没有要结婚,钟予。”她说。
“你说的是跟皇室的婚约吧?”
像是看他表情呆愣在那里,苏蓝又补充了一句,她单手揉了下太阳穴,“订婚信物那条项链我已经退回去了。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她重申,也望进钟予的眼眸,一字一句。
“钟予,我没有要结婚。”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钟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身体都开始发抖,他依偎过来,双腿跨坐在苏蓝身上,就这么上身贴近她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岸边。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侧,冰凉又湿漉漉的。
过了会儿,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不管。”
钟予小声道,带着颤,“苏蓝……你结婚了,我也要待在你身边。”
“你答应我了的……你不会不见我的。”
钟予难得语气带着这种软软的嗔,苏蓝有些惊讶,像是可怜的小猫委屈巴巴地撒娇了起来。
“好。我不会不见你,我说过的。”
她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指抚摸着他的后颈那块柔软的皮肤,不出意外地感到怀里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但钟予,你之前说,要学什么方法取悦我来着?”
钟予僵了一下。
他撤开一点脸,脸上已经全红了。蝶翅似的绵密长睫扫过她的脸颊,有一些酥麻的痒意。
似乎没想到她还记得,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
苏蓝惊讶,“不会是因为我不让你当情人了,你就当之前的话没说过吧?”
“不,我……我没有。”
钟予头垂了一点,脸红得更厉害了。
苏蓝道:“你自己过来的。”
“我……”
钟予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样跨坐在她腿上的姿势,太过惹人遐想。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又被她抓住腰际按了回来,钟予下意识地去推她的肩,手一滑,推在了她身后的墙上,上身又贴进了她的怀里。看起来就像投怀送抱一样。
这么一来,就隔着布料磨蹭到,钟予没忍住轻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一抖,浑身都烫了起来。
苏蓝不置可否:“这么主动。”
她压低他的脖颈,在他那柔软漂亮的后颈皮肤上,径直就咬了下去。尖锐的牙刺破腺体,毫不留情地侵略占据他的气味。
很久没咬他了,她真的很怀念玫瑰的香味。
不一会儿,钟予眼神迷离,身体软软地趴进她的怀里。
他觉得浑身难受,无意识地自己向前蹭着,隔着丝绸睡衣的布料他怎么都不得章法,委屈地要命,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也都快撑不住,一直往下打滑。
苏蓝。他哀软地叫她的名字,眼尾湿红。
苏蓝就笑吟吟地注视他动作,兴致很高的样子。
似乎是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钟予眼睛闭了闭,他慢慢从她身体上撤下去,向下缩进了被子里。
苏蓝猛地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然后又将他按近了自己。唇舌柔软,温暖湿热,钟予很努力地讨好她,被怎么对待都不介意。
他眼睫上带着湿濡的气,微微撩起眼,那双绿色的眸失神又湿漉漉的,在夜里闪着灼热的光。他全部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钟予又重新趴进了她的怀里。双膝在她身侧跪着,他直立起上身,将衣摆卷起,自觉地咬入自己的齿间。夜色之下的娇红格外惑人。他送上前了一点,到了她的唇边。
苏蓝就晾着他,任他动作。
钟予见她只是带着笑看着他,眼睫颤抖,羞耻地都快哭出来。他咬着衣角的唇齿含含糊糊带着哭音乞求。终于,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脊背,将他压向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的钟予瘫在被子之间,黑发全部沾湿在脸上,白皙清冷的脸上全是病态的潮红。
他手指动了动,无力地慢慢移过去,覆住了苏蓝的手,她反握住他,十指相扣。
钟予慢慢叫了她一声,“苏蓝。”
他抓紧她的手。
“嗯?”她顺了顺他脑后的头发。
“我真的好喜欢你。”
钟予轻轻蹭过来,慢慢地用脸蹭着她的手背,满足地像得到爱护的小猫。
苏蓝微微怔住。
“喜欢……好喜欢。”
“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我最喜欢你了……你知道吗,苏蓝。”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一直……一直……”
钟予一遍遍自言自语着,幸福地弯着眼,困意浓浓袭来,他浓密的长睫扇了扇,还是困倦地垂下了。
被她的气息环绕,钟予安心地侧着脸趴着,脸颊贴着她的手,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夜里寂静。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在钟予睡着之后很久。
一只手拨开他额头沾湿的头发。
感受到了她的接近,钟予无意识地向她的方向蹭了蹭,极其地依恋与依赖。
飞蛾扑火。
不知道为什么,苏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个词。
她的动作一滞。
浅金色的眼眸低垂注视他,眸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予。”
苏蓝垂下脸,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
钟予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最后,睡得太久,他是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茫然地醒来,下意识向旁边投去视线。
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她不在。
心下凝滞了片刻,不过钟予已经逐渐习惯了。
他尽力不去想,撑起身体,静声道,“怎么了?”
“少爷,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了。”管家在门外说,有些停顿,“而且……苏少爷来了。”
“苏梓?”
“苏少爷已经来了挺久了,现在正在客厅里。”
钟予刚醒还有些不清醒,脑海里停滞了一瞬,才忽地想起来,苏梓跟他要见面。
事情都交给苏梓接手之后,苏梓还是时不时需要他的指点,偶尔仍然会登门拜访。
似乎说好的是今天上午。
钟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天光大亮的午时了。
“我等下就下去。”
说完,他起床走进浴室,浴室的门关上,将管家的下一句话关在了外面,水声哗啦啦响起,钟予并没有听见。
等他换好了衣服,走下楼的时候,才怔然站住了。
偌大的客厅里,富贵温香。
一个红发少年头发凌乱地站着,红发乱糟糟地顶在头顶,还有几缕夸张地翘着,明显刚刚他自己胡乱地揉了一通,揉得一片狼藉。
听到下楼的声音,少年转过来,一脸惊惧慌张和不敢置信。
“姐夫,你,你快告诉我——”
钟予走下来。
苏梓三两步走近他,又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一早就在这里?还从楼上下来?她过夜了?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嗓音很低,像是怕谁听到一样。
……她?
钟予这才发现,少年挡住的身后的那个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黑发女人姿势优雅,正在喝茶。
她的双腿交叠,云淡风轻,慢悠悠的,仿佛少年的夸张举动完全没影响她一样。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撩起眼回望,似笑非笑。
她……没离开?
钟予视线停留住。
手指拢进掌心,钟予听见苏梓忽地又惊叫了起来。
这回他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
“钟予,这是!这是什么?!——”
少年像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没忍住叫出了声,他的手指指着他,“这是什么痕迹?!你们,你们昨晚做了什么——钟予,你们俩是不是——”
这时候,一只手轻松地拎开了他。
“让让。”
苏蓝说,她很淡定地把少年拎到一边,走过来到钟予面前。
看到钟予脖颈上那一枚露在外面的嫣红吻痕,她动作自然地为他拢了拢领子。
“药吃了吗?”她温声问。
钟予怔怔看她,轻声道,“刚刚吃了。”
“那就好。本来应该早点叫你。”
“……没关系。”
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和对话,苏梓只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雷劈了一般,头震惊地都要炸开。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客厅里, 两人正温声对着话。
而他们身旁站着另一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直直地盯着这两个人, 仿佛灵魂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