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并不介意她像摸小动物一样对待自己,反而低着头凑近问她:“还要摸吗?妙妙的话,多久都可以哦。”
这时陈小桃和徐一帆推开门扑到林奇身上,四只手疯狂揉搓他的脑袋:“可恶,你小子怎么老想着偷摸靠近妙妙。”
陈小桃将脑袋横到裴妙妙手边:“我也要!我也要妙妙摸摸。”
“那我也一起!”徐一帆跟着凑热闹,把试图反抗的林奇无情镇压。
裴妙妙忍不住笑出声,只好一个一个地揉揉脑袋,陈小桃的头发细软,徐一帆向来是毛寸,有些扎手。
她看向站在一旁地季之衡,开玩笑地说:“你呢?也要摸摸吗?”
季之衡定定看她一眼,慢吞吞蹲下来,又乖又优雅地慢慢蹭到她旁边:“要的。”
几个人闹成一团,惹得其他隔间里的食客纷纷推开纸门,侧目望向这边。
隋止的助理见他的目光在那群少年身上顿了片刻,连忙低声问道:“我去让他们声音稍微小一点。”
他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起身说道:“不必了,走吧。”
和林奇告别后,她们跟着季之衡到了他说的那个演奏厅。
场地应该是临时腾出来的,舞台上摆放着很多乐器,季之衡只借了两个小时,时间到了对方可能还要回来排练。
裴妙妙选了一支奏鸣曲,风格忧郁。
季之衡有些犹豫:“这首是不是有些不适合钢琴和大提琴演奏?”
裴妙妙闻言一笑:“可是我擅长的不是钢琴,而是竖琴呀。”
她走到琴凳旁坐下,将脚搁在踏板上,用手拨弄竖琴的弦。
竖琴一直被称为仙女的乐器,裴妙妙演奏时琴声如水,舒缓如山间林泉,声音优美而缥缈,像笼着一层月光。
裴妙妙对每一根琴弦的温度和质地都了如指掌,每分每秒的情绪都被她手上的这架琴传达出来。
共鸣箱和她同频共振。
和上一次的演奏相比,她看起来宁静沉郁。
虽然前几天对她之前发过来的曲谱有些疑问,但季之衡早已烂熟于心,一言不发地拿起琴弓和她合奏。
陈小桃和徐一帆是学管乐的,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痒,奈何今天没有随身携带笛子。
一直到练习结束时季之衡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和裴妙妙非常默契,一些有问题的小地方双方稍作沟通就能解决。
离开时陈小桃还在念叨:“管乐和竖琴才是天生一对!”
“下次你们俩再碰头的时候也叫上我,我也想和妙妙合奏。”
徐一帆表示同意。
季之衡无奈,看了眼时间,说:“走吧,我先送裴妙妙回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裴妙妙就看到路边停了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姜雪声倚在门边,频频看向演奏厅的大门,显得十分焦躁。
看见裴妙妙出来,立刻冲了过去。
“裴妙妙!”她神色复杂,看起来又激动又忐忑。
见她看着自己,姜雪声咬着唇,期期艾艾地上前一步:“妙妙。”
一向表情淡漠的脸上显出几分委屈,裴妙妙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抬眼看见她头顶红到发黑的好感度,转身对季之衡他们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要不还是分开走吧。”
陈小桃虽然不舍,见她们气氛怪异,还是点了点头。
“回去后再联络。”季之衡也表示理解:“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裴妙妙一直目送他们三个走远,一回头却发现姜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背后,裴妙妙吓了一跳,她刚刚差点擦到姜雪声的下巴。
姜雪声一脸哀怨,语气幽幽地说:“妙妙总能交到很多朋友呢。”
“先上车再说。”她拉着裴妙妙的手,把她塞进后座,在她身边坐下后姜雪声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妙妙心里发毛:“她这是……被下降头了?”
“她看得我心里发毛,救命我好怕,一晚上而已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裴妙妙问系统:“急急急急。”
系统:“冷静,你先别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这一次车子没有在姜家的庄园门口止步,而是进门后拐了一个弯,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姜雪声把裴妙妙带到那颗巨松下面,面对面问她:“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这是她消失的地方。
裴妙妙摇头,姜雪声的表情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含笑对她说:“没关系,记不起来了也不要紧。”
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裴妙妙。
“回来了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姜雪声又哭又笑的,眼泪滴在裴妙妙的耳廓上,弄得她一哆嗦。
“累了吧?”姜雪声冷不丁把她松开,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宅子里面带:“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和以前一模一样,我带你过去。”
“这一次,我会好好看住你的,不会让你再突然消失了。”她明明表情和煦,听在裴妙妙耳朵里却觉得阴森森。
裴妙妙被她吓的头皮发麻,总感觉进了房间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姜雪声现在的状态好变态好神经。
楼梯两边站满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保镖大哥,眼看她的手已经放到门把手上了,裴妙妙当机立断,对她用了入梦。
好累,好臭。
太阳晒得裴妙妙脑袋昏沉,她拖着手里的东西,躲到小巷里的阴凉角落。
她靠在墙边,看着自己缩水的手掌,再摸摸长度只到下巴尖的头发,咬牙对系统大喷垃圾话:“我在北曜捡垃圾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身体都缩水了。”
这一次,她并没有出现在姜雪声身边,而是出现在上午才来过的北曜区贫民窟。
有实体,皮肤微黑,十二三岁的样子。
系统苍蝇搓手:“这才是入梦的正确打开方式,你上次把贺卓的道具用在隋屿身上,所以才会被绑定在他身边。”
裴妙妙无奈,这片区域正处在被姜雪声翻新前的时间段,高高低低的楼都破得大同小异,她从躲凉的地方出去后,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家。
她提着那一大袋垃圾乱转时,走到了这一片唯一的一家服装店前面。
红底黄字大招牌,简陋得像小卖部一样的装修风格,发绿的廉价玻璃组成的橱窗,里面摆着两个人台。
其中一个人台身上套着熟悉的纱裙。
廉价珠光塑料缀成的雪花,布料粗糙的外纱,和早上看到的那件高定礼裙一样的款式,却是天上云和地上泥的区别。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的肩膀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拍了一下。
裴妙妙转身一看,是背着书包的林奇,他不像六年后那样干净俊秀,脸上顶着块淤青,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个子还没她高。
见她不说话,林奇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说:“你怎么还没死心,太贵了我们买不起的。”
他走到门口的冰柜旁边,从里面拿了一根没有包装的棒冰,一分为二给裴妙妙一半:“请你吃冰棍儿。”
“妙妙,你听我一句劝,咱连饭都吃不起了,就别想这些身外之物了行吗。”林奇小小的人,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你既然都说了那是公主才能穿的,攒不动的。”
暑气正盛,裴妙妙咔吧两下把半边棒冰吃完:“还没尝到味呢,就没了。”
林奇也想一人一根吃个过瘾,但是他们俩,裴妙妙无父无母,靠捡垃圾度日,他则跟着他的酒鬼爸,虽然能勉强混个饱饭,但也天天被打。
“这周就省下来这么多,要是能发财就好了。”林奇叹气。
“我请你。”她兜里还有几个硬币,刚才走路时一直叮当响。
“你不存钱买裙子了?”他刚才还劝她别努力了,现在又忍着馋劲让她别乱花钱。
他带着裴妙妙往家里走,跟她说学校过几天有大人物要来,最近总有电视台的人在里面进出。
“校长还讨钱把外墙都刷了一遍,听说是有钱人要搞捐赠。”他表情雀跃:“我最近考试成绩不错,如果被选上就有奖金,到时候我还请你吃棒冰。”
“那就先谢谢你了。”裴妙妙弯着眼睛。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裴妙妙家破到连门锁都锈蚀了,里面远不如改造之后亮堂,忽明忽暗的白炽灯让客厅像个鬼屋。
里面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破竹榻。
那两个卧室倒是和早上见到时没有区别。
除了破,还有湿热,这个屋子就像一个大蒸笼,烤得她汗流浃背。
书桌上放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裴妙妙的名字,封面贴着一张从时尚杂志上撕下来的彩页,依旧是那条雪花礼裙。
裴妙妙打开日记,里面的内容消极而沉重。
有时候半页纸都在写生活好累,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她也想活得轻松一点,哪怕有一个林奇那样的爸爸也行。
也有只写了个日期,然后内容一片空白。
偶尔会记录一下某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比如林奇请的棒冰,和她卖破烂攒钱买的硬糖。
几乎每一页都在哭唧唧,没有一天不是以嘤嘤嘤为结尾。
有时候在外面挨欺负了就哭得更凶了,整张纸都是被眼泪泡了之后又干掉的痕迹。
还有一天,写她捡破烂时被野狗追了好几里地,只能爬到路边的树上呜呜哭,等狗走了再回家一边写一边痛哭。
-好想有王子来救我。
幼年的裴妙妙一直这样衷心的期盼着,然后裴妙妙一边翻一边发现她的愿望变成:“有骑士来救我也行。”
再变成“公主也行谁都可以拜托快点来救救我。”
她很孤独,很害怕,漆黑的房子里好像藏着怪兽,在灯泡彻底坏掉的时候就会冲出来把她吃掉。
春天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很可怕,夏天没完没了的蝉鸣很可怕,秋天阴暗潮湿,冬天的风冰冷刺骨。
一个人的时候,每一个季节变换时带来的变化,都能让她在半夜缩成一团怕得痛哭。
裴妙妙无声叹气,手指抚着被眼泪模糊的文字,低声说:“她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翻到最新的几篇日记,发现真正的裴妙妙在捡到那张纸后,态度有了转变。
她变得积极向上,开始努力攒钱,渴望拥有一条这样的漂亮裙子,希望能把街口橱窗里的小裙子买回来。
穿着它,然后漂漂亮亮的去死。
近几个月她写得东西不多,可能实在是太忙了,忙着捡破烂换钱,连哭哭啼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直到夜深,她才看完这些日记。
还没来得及把本子合上,就听见楼上开始乒乒乓乓的摔东西,怒吼声、叫骂声,玻璃瓶子滚在地上,然后是皮肉相击时发出的闷响。
持续了很久,裴妙妙想上去看看林奇,却因为饥饿产生的眩晕感动弹不得。
原来的裴妙妙因为攒钱一直在节食。
等她终于缓过来,刚打开家门就看见林奇抱着书包蹲在那里,鼻青脸肿的,嘴角还有血。
他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甚至笑着和裴妙妙打了声招呼:“妙妙你今天怎么敢开门啦。”
然后就因为扯到嘴角的伤口而痛得龇牙咧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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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进去了。”他低着头用, 期期艾艾地说。
最开始林奇被打的时候, 会跑下来躲到裴妙妙家里,他的醉鬼父亲偶尔喝得不那么烂醉的时候,会追着下来,打到他不敢跑为止。
裴妙妙家门锁锁洞旁边的门框, 就是被他踢烂的。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林奇蜷缩在裴妙妙家忽明忽暗的客厅里,被闯入的父亲拳打脚踢, 裴妙妙尝试过上前制止,却在被粗暴的甩开后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醉鬼打完人拖着踢踏的步子走了, 剩下痛得呕吐的林奇还趴在地上,他勉强支撑着走到裴妙妙旁边, 想看看她有没有伤到, 却被她躲开。
“林奇,你别过来, 我害怕。”
她缩在那里,将头埋在膝盖上, 声音低如蚊呐, 不敢看他:“下次你能不能别来我家了?”
林奇僵在原地,呆了好半天, 嘴巴开开合合, 木然地说:“对不起,裴妙妙。”
他忍着疼把地上的脏污都擦干净,轻轻地把裴妙妙家的门合上,在楼梯间抹着眼泪坐着睡着了。
从那次之后, 两个好朋友中间就像隔了雾, 不再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两个人还是玩在一起, 但是话少了,裴妙妙总是用一种愧疚逃避的眼神看他,林奇也对自己拖累朋友的行为感到抱歉。
两个人心里都有疙瘩。
要不就这样疏远算了吧?林奇猜裴妙妙肯定也产生过这种想法,有一阵子他们会刻意错开回家的时间,避免和对方碰面。
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和好了,在这个地方,他们是唯一的朋友。
怎么和好的忘了。
但是林奇学会在挨打的时候咬紧牙关不再出声,他不再犟着脖子和酒鬼父亲硬碰硬,然后在深夜里,脚步轻的像羽毛一样,悄悄走到裴妙妙家门口,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睡在楼梯间会被晚回家的人赶,睡在邻居家门口会被骂,他只能无声地待在裴妙妙家门前。
裴妙妙也不再向林奇抱怨每天捡垃圾有多辛苦,在外面被人欺负时有多无力。
两个小朋友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苦难。
这一次裴妙妙却突然邀请他进去,还要帮他处理伤口,虽然只是简单地搽点碘伏。
“不行,我不能进去。”林奇摸了摸嘴角,还没干透的碘伏沾在他的手指上,他看着被染色的手指,说什么都不肯进屋。
“我们是好朋友。”裴妙妙说。
“我喜欢睡在外面!凉快。”
最后在裴妙妙扶着门框快饿晕之前,去她家的厨房里,帮她煮了碗清汤面。
然后从对面的水泥走廊那里,挪到了她家门口,靠着那扇松松垮垮的门睡了一夜。
第二天还是出门捡垃圾,她试着走出北曜区,但是发现以她的活动范围有限,只能在附近两公里以内活动。
她只能被动地在这里等姜雪声的出现。
这天她没再节食,勤勤恳恳捡垃圾卖到的钱都换成了食物,刚够两顿的量,勉强裹腹。
到了晚上,楼上又开始摔东西,她操起早就准备好的擀面杖就往上面冲。
林奇家的门敞着,没有开灯,还没走进就能闻到刺鼻的酒精味道,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她,借着月光对林奇拳打脚踢。
裴妙妙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
地上的林奇抱着脑袋,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见举着擀面杖逆光而来的裴妙妙,她对着自己伸出手:“还站的起来吗?”
“妙……妙妙。”他握住她的手,被裴妙妙牵着走出家门。
这期间他父亲短暂地清醒了一下,趴在地上抓住裴妙妙的脚腕,骂骂咧咧地不让她走。
裴妙妙眼睛都没眨一下,另一只脚去踩他的手,然后干脆利落地在他后脑勺上又补了一下,对呆头鹅一样的林奇说:“走吧。”
林奇坐在裴妙妙家的竹榻上,双腿并拢,拘谨地看着她:“妙妙,我还是回去吧,他清醒了要下来找你麻烦的。”
裴妙妙居高临下看着他:“为什么不跑?”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虽然他很烂,可是我上学还需要钱。”
他喜欢念书,学校很干净很安全。
“那就去把他的钱都拿来。”裴妙妙说,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跑到我这里来。”
林奇看着她,怔怔的不敢说话,他揉搓着衣角,嗫嚅着问她:“我可以逃跑吗?”
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裴妙妙,她脸上没有一丝胆怯和害怕,从前那个胆小如鼠的裴妙妙,好像一夕之间就变了。
“可以。”
“我真的可以跑到妙妙这里来吗?”
“我们是朋友。”裴妙妙再一次重复。
林奇感觉眼眶热热的,抬手拼命去擦眼泪,又哭又笑。
“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上去搬东西,你到这里来,和我一起住。”裴妙妙摸摸他的脑袋,他的头发不像以后那样蓬松柔软,入手时干枯毛躁,像枯草一样。
就当做他对裴妙妙无条件信任和喜欢的回报吧,她想。
林奇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光彩,一直在呜呜呜地问:“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