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杰只是说:“你的脸上有血。”
酒店经理颤颤巍巍地抹了抹脸上的东西,只感觉到手上已经凉透了的,薄薄的一层黏腻的液体。
他不敢把手停留在脸上,怕自己闻到那股腥味。
他怕的不是血液,怕的是因果报应。
就像现在,他终于走在了前面,粉红色连衣裙女生在他的后面。
酒店经理奋力跑着,这段路程跑了好久好久。
他遇到了鬼打墙吗?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大,可能距离他不到十步了。
同时面前的绿光也在不断放大,他开始靠近绿光了。
酒店经理终于跑到了绿色安全灯处,他下意识勾起嘴角却浑身颤抖,整个人神经质地拿出钥匙,插在钥匙扣处。
身后的小皮鞋踢踏声消失了。
他快要进去了,进去了就安全了。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一缕光映在酒店经理的脸上。
他的头上是女人苍白的微笑。
酒店经理只感觉到后脑勺一阵清凉。
走廊里传来“砰”地一声用力关门声,卡到了什么东西。
酒店经理死在了快要到达安全区域的最后一步,和粉红色连衣裙女生当初只差一两步就要跑到楼梯口和陈杰,李仁贵汇合如出一辙。
陈杰,李仁贵和钟世荣三人都听到了这声动静。
钟世荣的身子狠狠抖了抖,看到陈杰和李仁贵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们甚至还观察了一下大厅里邪祟可能出来的地方,然后调整了一下座位,好让别人注意不到这个死角。
陈杰对钟世荣说:“钟叔别紧张。”
“你们不怕邪祟过来吗?”
“当然怕,”李仁贵说,“但是邪祟肯定先杀酒店经理。”
陈杰补充道:“谁先落单谁就死。我们应该能等到余姐上来,放心。”
余清韵刚和莫立鹤进入电梯,电梯关上之后就松开了对莫立鹤的钳制。
莫立鹤也察觉气氛不对,站在电梯的一角,与余清韵保持距离,手腕微微扭动,活络筋骨。
他需要保持体力,面前的厉鬼似乎对他不起攻击兴趣,但是不代表这电梯里的厉鬼不对他起兴趣。
余清韵捡起地上自己的黑色匕首。
她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匕首,心底踏实。
电梯内部冰冷无比,余清韵站在电梯正中间看着电梯屏幕里红色的楼层显示。
负一层。
负二层。
负三层。
负四层。
负五层。
楼层数在不断下降,这个电梯会带着他们下降到最底层吗?
余清韵余光瞥见莫立鹤的眼睛看着她的方向。
余清韵当然不会觉得他在看自己,余清韵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左边。
电梯内部的三面墙壁都倒映着内部的人。
余清韵看到自己身后有一个畸形的人趴在自己的后背,手要捂住自己的眼睛。
它对着墙壁里的余清韵微笑。
余清韵身上没有任何感觉,她手往上伸,恶鬼图纹浮现,抓住趴在身上的小鬼就扔向角落里缩着的莫立鹤。
莫立鹤用圆盘解决了小鬼。
原本电梯里的厉鬼在哪里?是还没有进电梯吗?
余清韵说:“你就不怕我在这里解决你?”
“你不会,”莫立鹤说,“你还要留着我和你一起解决电梯里的厉鬼。”
“你的符纸用完了?”
“……还有一张。”
“够用吗?”余清韵想到电梯里那个厉鬼还没照面,仅仅只是一个气息就让自己毛骨悚然。
“这一张就足够了。”莫立鹤笃定。
看来这一张是他的压箱底。
余清韵颔首点头。莫立鹤会用语言泄露出自己的某些想法,是个聪明人,但不够聪明。
比起风霁月来说,余清韵觉得莫立鹤更好猜。
余清韵说:“为什么会说我是邪祟。”
莫立鹤说:“圆盘指引。你是这方圆五百里怨气最浓郁的邪祟。”
余清韵想到了之前刚挖出风霁月的时候,还有风霁月生气时那连绵不断使人窒息的怨气。
余清韵沉默。
平时风霁月这厮都是骗着她说自己头颅暴露在外没了怨气,然后让自己好好收着。
要不是之前风霁月有过一次生气,她被风霁月的怨气包裹,知道风霁月可以随意控制怨气外放,她真的会以为圆盘检测到的邪祟是她时时刻刻背在身上的风霁月。
眼下风霁月根本没有怨气外放,余清韵也没感受到自己周围有怨气,圆盘怎么会检测到她是邪祟?
余清韵想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恶鬼图纹。
该不会是那些图纹吧?
“为什么你没有测出大厅里的那群小鬼是邪祟?”
“因为怨气太小。”
看来是她怨气太大了?
余清韵挑眉。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邪祟,虽然自己的身体素质愈来愈强,身负诅咒,但她有血有肉,会痛会累。
她怎么可能会是邪祟?
圆盘应该检测到的是她身上那些奇怪的恶鬼图纹。
负十八层。
电梯门开了,面前一片黑暗虚无,电梯内的两人动作稍微有些变化,只要周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能立刻做出反应。
她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恐怖气息,余清韵的寒毛开始竖起。
他们面前是一片虚无,没有余清韵想象中视觉冲击的厉鬼,也没有非人的畸形种,更没有之前在五楼卡住房门的那只手,但是余清韵能从这片黑暗中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她为之颤栗的恐怖气息。
直觉在头脑中枢发出警告,逃跑的信号从大脑神经传递至大脑皮层。
如果电梯不是一个狭窄的空间,面前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的神秘空间,余清韵绝对会跑。
电梯内部狭窄压抑,外面的黑暗就像是整个世界都是一个中空虚无的空间,小小电梯里的他们是这世间唯一的存在。
这其实是很压抑的一件事,光从肉眼上感觉都能令人精神不稳。
余清韵见过这世界的灿阳,清晨第一缕花香,窗外楼下孩童和大人们不算吵闹的喧嚣。
这个世界充满着种种美好,也容纳着种种不美好。
这个世界不是一片虚无。
“你清醒一点。”余清韵低声警告。
站在角落里双眼恍惚的莫立鹤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弄得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中招了,莫立鹤咬开自己指尖的皮,将血点入眉心。
他拿出裂开了几道裂缝的圆盘,沾着指尖血的右手把血抹在圆盘中心,口中默念了几声听不懂的呢喃咒语,之后右手又在圆盘上空挥动着某种轨迹。
余清韵很快感觉到电梯里某种压抑的气氛被驱散几分,心头莫名升起的悲观躁郁被抚平。
她看了一眼莫立鹤手中的圆盘。
沾了血的灰黑色刻字圆盘看起来和她的匕首一样灰扑扑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这个灰黑色刻字圆盘看上去就有一股很贵的古物感,余清韵的黑色匕首看上去像是孩童拿着某种特殊矿石随意雕刻的,甚至有些雕刻失败的匕首。
但这个匕首对余清韵意外的趁手,就像是为了余清韵专属打造的一样。
余清韵从电梯中间退到了莫立鹤对面的一个角落,让自己的后背没有弱点。
莫立鹤近战技巧和招式可以,但他的力量和敏捷速度比不过余清韵,拿的出手的应该就是符纸。
余清韵回想了一下先前几次差点和电梯里厉鬼正式打照面感受到的压迫感,说:“待会我只能尽力制住邪祟几十秒,或者更短。你能在这个时间里将你的符纸贴上去吗?”
时间有点短,莫立鹤的心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我不知道,尽力。这张符纸比较特殊,需要贴在邪祟眉心或者胸口。”莫立鹤说。
“机会只有一次,尽力就拼尽全力,不然一起死。”余清韵说。
余清韵的眼睛盯着电梯外的虚无,电梯轻微振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了电梯。
电梯继续微微晃,过了一分钟,电梯内部突然发出刺耳的“滴滴滴”警报声,同时电梯屏幕上方发出闪烁的红灯,令深置电梯里的人感到眼花。
电梯超重了。
余清韵用左手挡在额头,挡下了些许闪烁的红光,她感觉这道红光不是普通的红光,她有点站不稳想吐。
余清韵腾出手伸向后面的背包,随手拿了里面的酒精瓶,然后用力朝上方的红光警报器砸去。
“呲啦”一声,红光报警器破碎,同时电梯里的光源也消失了。
余清韵感觉到那股怨气朝自己面部而来。
她侧头闪过,拿着匕首的手向前一挥,落空,根本没碰到厉鬼。
下一秒,自己的头部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捏起来,整个人就这么被提起来。
头部骨头的疼痛和身子落下的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
余清韵发出濒死的“啊啊啊”嘶哑声。
面部的恶鬼图纹浮现,这一次的恶鬼图纹极为亮眼,诡谲的色彩照亮整个电梯内部。
她的匕首朝着头顶那股力道挥动,戳中了,冰冷的液体从余清韵的头顶流出,顺着重力划过额头,眉间,鼻梁,唇,下巴。
邪祟紧抓她不放。
对上这个邪祟,余清韵坚持不到十秒。
莫立鹤见状,咬牙将右手指腹上的血狠狠抹在圆盘的边缘锋利处,然后扔出圆盘。
圆盘一扔,余清韵立马听到了响亮的“滋滋滋”声,头上的力道消失,她像个破败的人,趴在地上,大口呼吸,捂着脖子,苟延残喘。
莫立鹤见有戏,迅速夹住符纸,准备贴上去,下一秒邪祟像是被他激怒,他感觉自己脖子被冰冷的东西夹住,狠狠地摁在角落里。
莫立鹤呼吸不得,下半身在地面,上半身靠着角落。
他的手还紧紧拿着那张符纸,余清韵看到那张符纸是红底金字,金色符文不停流动着华光,周身散发点点溢出的流光。
当时余清韵脸上的鬼面一出照亮了整个电梯,使得莫立鹤看清了电梯里的厉鬼,这才丢出了圆盘,现在余清韵的鬼面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诡谲暗色,没有那么亮,但在黑暗的电梯里能看个分明。
余清韵的鬼面是一张青蓝色恶鬼面,瞳孔映着的某种金黄色符文甚至由瞳孔向外扩散,占据整个眼白,黑色的尖锐獠牙在余清韵脸颊两侧大张。
这幅恶鬼图是莫立鹤学道多年以来见过的最狰狞霸气的鬼面图纹,甚至比师傅以前给他看过的百鬼鬼面图纹还要显得凶戾万分。
自己的圆盘没有测算错误,她果然是个邪祟,是个恶鬼。
莫立鹤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意识不清,他只是看着黑暗中的那个恶鬼朝着他过来。
恶鬼俯身,夺过他手上紧握着的红底金字符纸,然后狠狠贴在他前方。
“砰隆”似乎是一声闷雷。
莫立鹤脖子上的力道彻底消失,脖子火辣辣的疼,没了力气,他倒在一边,懵懂地,脑子不清醒地睁着眼睛看向头顶。
狰狞的恶鬼朝着他靠近,一个温热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过来,靠在恶鬼身上。
他听到这个鬼面女人说:“别死。”
依余清韵看来,莫立鹤只是脖子被掐的快窒息了,只要不是什么头被砸烂,骨头全碎,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应该还是能活的。
余清韵是认真考虑到不能让莫立鹤死掉。因为他要是在这里死了,余清韵觉得以酒店的尿性,待会电梯上升到几楼根本不是站在电梯里的她能控制的,而是电梯外面的人控制的。
要知道他们现在在负十八层,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负一层到负十八层之间摁动电梯按钮?
余清韵搜索了一下背包,把占地方的风霁月头颅往背包旁边挪了挪,在背包底下找到了给李仁贵包扎以后仅剩的最后一点绷带。
莫立鹤的脖子很细,上面的外层皮肉黑焦焦的,这点绷带足够用了。
余清韵绕着绷带给他缠了好几圈,给自己的手又留了一点绷带,最后满意收手。
她摸了摸自己头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狠狠捏住的头顶并没有莫立鹤脖子这样被侵蚀的样子。
莫立鹤坐在地上缓了缓,然后站了起来。
余清韵在给自己的手缠绷带,暗暗咂舌莫立鹤的这个符纸真的太狠了,她只是拿了几秒,刚一触手就感觉钻心的痛,现在手上血肉模糊。
自从那个厉鬼被解决以后,电梯就开始关上,慢慢上升。
他们两个互相安静,都只是看着电梯屏幕上的红色楼层数。
负十八层。
负十七层。
负十六层。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侵占了这具身体主人的皮囊?”莫立鹤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
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给他一种安全感,但她却是一个邪祟,一个拥有着温热的,鲜活的身体的邪祟。
黑暗中,余清韵没有开口回答他。
她认为自己没有义务向莫立鹤解释自己的情况,况且就算莫立鹤认定她是邪祟,莫立鹤也打不过清醒时候的她。
“你为什么会把我肢解?”余清韵反问。
“不是我把你肢解的,”莫立鹤说,“是圆盘当时暴起,自己把你给肢解的,我原本只打算一个符纸让你灰飞烟灭而已。”
“有区别吗?”余清韵说。
“至少这样死的时候很干脆。”莫立鹤说。
余清韵真的搞不懂这个男生的脑回路了。
“这个圆盘有意识?”
“算是吧。是师傅传下来的,可能有千年的时间了。”
“那圆盘原来的主人是你们的祖师?”
“嗯。”
圆盘暴起肢解她,为什么?祖师?
“你来这个酒店的目的就是因为我吗?”
“一开始是的,现在不是了。”
“……现在你有什么计划?”
“带着那些活人逃离这里。”
“还挺深明大义的。”余清韵语气意味不明。
场面再次沉默,只有着电梯不断上升的失重感。
负六层。
负五层。
负四层。
中途没有再在负地下楼停过,两人心底里同时都松了口气。
可是电梯也没有在一楼停留打开,而是去了二楼。
电梯在二楼打开,余清韵抓紧了匕首,伤口摩擦绷带,滴滴血浸染白色绷带。莫立鹤拿着圆盘站在角落里。
一个尸体倒在电梯前,一颗断头滚碌碌进入电梯里,停在他们脚下。
不是那具穿着粉红色连衣裙女生的尸体,而是肥硕的,胖乎乎的酒店经理。
他趴在毯子上,身体呈大字型,脖子处被暴力碾压弄断的,血口处隐约能看到有些移位的白色脊椎骨。
他的头不是电梯门夹断的,更像是被某种巨力掐断的。
余清韵和莫立鹤严阵以待了一会儿,酒店经理的头颅滚进来之后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了。
余清韵让莫立鹤注意电梯门开关,她走出去弯腰拿起酒店经理的一大串钥匙,那些钥匙都被好好的放在一个夹层包里,跑动之间不会有很大的声音发出。
她之后又把酒店经理尸体都搜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偷偷藏起来的钥匙以后,进入电梯。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用到他的万能钥匙,余清韵还是选择拿了再说。
不过,原来躺在酒店经理这个位置的尸体应该是那个粉红色连衣裙女生的。余清韵若有所思地看着慢慢合上的电梯门。
快合上的那瞬间,走廊对面出现了熟悉的一抹粉红色衣角。
但这都不关余清韵和莫立鹤的事了,因为电梯现在回到了一楼。
他们两个出来,在大厅的角落找到了缩在沙发角落里的陈杰三人。
钟世荣首先开口说:“余姐,你……头受伤了?”
“没什么大事。”
余清韵的头确实还在隐隐作痛,轻微的动作都能扯起一阵疼痛。
但她摸了摸头顶才意识到是刚才那个厉鬼留下的黑血遍布她整张脸。
黑血干涸,一摸就像是一小撮皮一样掉下来。
余清韵和莫立鹤坐在沙发上,余清韵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巾擦脸,陈杰三人看了看和平相处的两人几秒。
“余姐,”陈杰说,“酒店经理失踪了,我们刚才听到酒店大厅后面传来一点声音。”
余清韵点头,说:“我刚才在二楼看到他的尸体了。”
她举起那一大串钥匙,说:“这一大串里面应该会有一把是酒店的万能钥匙。”
“小余,”李仁贵说,“现在关于怎么逃出去你有眉目了吗?”
“我和莫立鹤刚才杀了电梯里的厉鬼,那应该是这个酒店里最棘手的鬼了,我从这个邪祟身上找到了一张被撕下来的纸张。”
电梯里的邪祟被杀死后就消失不见了,只落下那一张纸张,余清韵在黑暗中眼疾手快把纸张收起来才顾得上当时角落里意识不清醒的莫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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