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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文具店(桃柳笑春风)


陶崇摇摇头,即便阎行想私下开小灶,也不是选高冷的商屿,更何况商屿随性,也不会甘愿每日被阎王爷摁着。
他又笑呵呵道:“不过‘欺压’徐升这事,干得漂亮,不少同窗都觉得解气。”
这事在其他学生看来就是这么巧合,徐升在进步,商屿也在进步,名次回回压过一头也只能说明徐升运气太差,他们只幸灾乐祸就行了。
只有乔宁知道,商屿的学问有多好,若是他想,可以写出任意水平的文章,而他次次超出徐升一点的把控,也正能体现他的厉害之处。
对于商屿学问上的突然进步,陶崇左思右想都没有结果,便放弃了思索,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么,徐升这几日行为很异常。”
“怎么?”
“连着半个月了,一下学他就去东郊的驿站处徘徊,像是在等什么东西。”陶崇想了想道,“要说他一京城公子哥,有人给寄东西也不奇怪,可你猜最终寄来了什么东西?”
“信件?”商屿随口道。
“还真是!是一封挺厚的信,具体多厚呢?足足有一篇八股文那么厚。”陶崇自认为描述的很形象,还笑道,“你说是不是哪个姑娘给徐升写的情书?这姑娘这么不长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屿却微微皱了皱眉,徐升近日最烦躁的事就是回回被他压过一头,上回看完榜后,徐升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之下差点去找他打架。
徐升太想在考试上扳回一城了,尤其是在德馨书院的最后一次考试。
商屿偏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徐升,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他更加确信了信件中的内容。M??漫漫
“可能是夹带。”他低声说。
陶崇猛地转过头,轻声惊呼:“夹带可是重罪,哪怕是咱们书院这种不正规的考试,传出去也于风评有碍,搞不好连乡试都考不了,徐升这是疯魔了吧?”
商屿轻轻摇头,疯子的思想他怎么想得通。
“我这就去告诉掌院。”陶崇刚想走,脚步又顿住,“不成,不能这么便宜他,等罪行落实他才跑不掉。”
大约是最后一场了,德馨书院这场考试极为正式,严格模仿了礼部举行乡试的流程和规则,等生员们收剑搁笔,已经是九日后。
出号舍时几乎所有生员都有些精疲力尽,一脸倦怠,又常常舒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考完了。
徐升是个例外,他脸上虽有疲态,眼中更多的却是兴奋。
开考前虽有检查夹带的关卡,但他的夹带地方隐秘,蒙混过关很容易,考试过程中又因号舍中太热为由,脱去外袍和中衣,那篇提前准备好的八股文就在中衣里衬上,轻微一翻就能看到,轻易便抄下了全文。
此刻他心里仍有些打鼓,却长舒一口气,脸上挂着终于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后的满足。
天儿越来越热,放榜的地点改为书院一颗大桦树下,有树荫,又是风口,凉风习习,学子们等得焦躁的心都沉静不少。
以往都是赵冬第一个来看榜,这回却是徐升第一个来,他太想知道这回自己的排在第几,赵冬来时他已经在树下独自徘徊很久了。
两人没有寒暄,这也正常,经过之前的风波,书院很少有人和徐升主动搭话。
渐渐的,树下聚集的书生多了起来,商屿和陶崇也来了,赵冬便过去跟他们一起等,薛智来的晚,站在人群最外围。
“柴掌院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以前放榜仅仅是张个榜就了事,这次柴德广竟大驾光临,可见对这次考试的重视。
“乔小娘子也来了。”陶崇小声说。
商屿顺势看过去,果然看到乔宁跟在柴德广身后,婷婷袅袅地走来。
书生们都认得她,碍于掌院在,不少人只能悄悄跟她打招呼。
乔宁俏皮地眨眨眼,娇俏可爱的模样尽数落在商屿眼中。
而后众人才整齐划一地对着掌院躬身行礼。
柴德广来到人群中间,清清嗓子道:“生员们,这次考试的榜单马上就要张贴,我来应承考前许下的承诺了,前十有奖赏,乔小娘子亲自颁发。”
随后立刻有书童捧来榜单和文具奖品。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笼罩下来,对于榜单这种东西,书生们当真是又爱又怕。
榜单张贴在砖瓦墙上,学生们顾不得掌院面前的礼节,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
第一名的名字总是最吸引人,众人顾不得看其他,目光先往第一个名字上看——赵冬。
果不其然,依旧还是赵冬。
“恭喜恭喜,雪松兄弟,又是头名。”
“赵兄弟定能乡试中第。”
恭贺声不绝于耳,柴德广笑眯眯地点点头,有赵冬在,德馨书院在乡试中起码有了兜底,不会全军覆没了。
徐升没空恭喜赵冬,着急找自己名字。
他的目光焦灼地往下滑,前三没有自己名字。
前五没有。
前十也没有!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不应该啊,徐延可是国子监的优等生,怎么在德馨书院前十都进不去。
徐升不甘心地继续往下看,终于在十一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心头一松,十一,也算不错了,只可惜拿不到掌院的奖赏文具了。
那自动削笔刀和羽毛钢笔他还是非常想要的,这两种文具是稀罕物,代销处还没卖的,聚商街分店也没有,偌大的大明朝只有书院门口的文具店有卖。
可他曾放出话,绝不会买乔宁的文具,以至于文具店推出这两种文具后,他稀罕得要死也没敢去买,否则脸往哪搁?
本以为这次考试有堂哥的东风,能顺理成章拿到乔宁的文具,顺便气气那小娘子,可谁知……
“商锦年!你、你,那是你的名字?”陶崇指着榜单其中一处,难以置信地失声喊道。
徐升心头一紧,他现在听到商屿的名字就条件反射,该不会又被他压一头吧?不可能!
于是忙抬头去寻找商屿的名字。
其实不用找,商屿的名字和他挨着——第十。

第63章
“怎么会这样!商锦年怎么可能排在第十, 他可是在童生讲堂里听学的人!”徐升失声痛喊。
一次这样也就罢了,五次考试,回回被压过一头, 京城公子哥终于情绪崩溃了,顾不得掌院和众多人在场, 脱口表达自己的震惊。
陶崇等人虽也惊奇, 但商屿的名次的确是在稳步上升, 虽然惊讶, 但不至于接受不了。
这徐升倒好,直接出言不逊, 把妒忌行为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面八方投去鄙夷的目光,徐升浑然不觉,只想质问掌院,问他要个说法。
放榜之前柴德广就注意到了, 这回考试有两人的文章出乎意料,那便是进步十分之大的商屿和徐升,一个排在第十,一个排在十一。
他正要等学子们看完榜, 就给两人一顿夸奖, 再欣慰地告知各位今年德馨书院出息,若是两人再有所进益, 那今年书院的举人数量说不定会有所突破。
可没等开口,徐升就“先发制人”,半点没有君子涵养,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升, 君子怀德,小人坏土, 你这话说得当真没有半点君子风范,只能你有所进步,旁人就不能进步了不成?”
徐升压根没听出柴德广话中的怒气,仍忿忿不平道:“我是国子监来的,进步不是应当的吗?他商锦年又是什么人?跟童生一起听学的人,他凭什么进步?我敢肯定,不是考官先生故意放水,就是商锦年夹带抄袭!”
说到这,柴德广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讽刺同窗,诋毁先生,摸黑书院,这就是国子监教出来的学生吗!
书生们都听不下去了,顾不得掌院在场,当场就有不少人开怼。
“国子监又怎么了,童生又怎么了,什么水分?什么夹带?你这人怎么开口就诬陷人。”
“姓徐的什么德行你们还不清楚么?自从来到咱们书院惹多少破事了?”
陶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收起平日里的玩世不恭,面色严肃地走到徐升面前,伸出一伸手指警告意味十足地戳了戳徐升的肩头:“说谁呢?说谁夹带呢?人长嘴若是不说好话,那便还不如用来吃猪食。”
徐升恼怒道:“你说谁吃猪食?”
“谁不说好话我就说谁,你这么急恼,难道是对号入座了?”
“你!”??C漫漫
柴德广喝了一声:“好了!成什么样子。”
后面一句温和不少,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呵斥陶崇。
“陶杰宗,回去。德馨书院百年清誉,我们做学问也许不是最好,可书院的清誉和学生的人品毋庸置疑,徐升,你再空口白牙地诋毁就别怪本掌院拉你见官!”
徐升心头一颤,见官可不是玩的,被掌院送去见官更不是玩的,严重者连科考都参加不成,评估完这个不好的结果,这才收敛起来。
商屿至始至终不与这等小人说话,没必要,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徐升说的话,尤其是乔宁,他看向乔宁,后者果然用信任的目光回看着他。
比任何一个人的信任都有力量。
乔宁微微笑了下,对柴德广道:“掌院,前几日沈老伯给我讲了一桩趣事,说他去后山挖黄土时,曾见到书院的徐公子在后山溪边浣衣,经过洗涤的溪水竟变成了黑色,把我们家沈老伯吓了一跳。”
陶崇便在一旁“哈哈”一笑:“原来自诩京城公子哥的徐公子,竟这般邋遢,那衣裳穿了多久没洗啊?”
徐升脸色突变,倒不是因为陶崇的嘲笑,而是乔宁讲的事情……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成想被还是的沈老头看到了。
乔宁笑了笑,继续娓娓道:“倒不是徐公子不爱干净,而是那原本雪白的衣衫上用毛笔写满了字迹,才将溪水都染黑了。”
柴德广咂摸着乔宁的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转头质问徐升:“你衣裳上怎会有字迹?你那衣裳又是何时穿的?是否是考试时夹带!”
徐升矢口否认:“绝不是!乔宁,你空口白牙诬陷好人!”
“我可没有徐公子颠倒黑白的本事。”乔宁接着道:“老伯说,徐公子洗了半晌的衣裳,终究没把那件衣裳洗成原本的雪白,徐公子是讲究人,自然不会再穿脏了的衣裳,可那衣裳是夹带的证据,万不能留在身边。”
“他藏哪了?找出来就是证据啊。”陶崇幸灾乐祸地问。
“要是我肯定一把火烧了才干净,可惜当时徐公子没有火,只能想到掩埋。”乔宁轻笑一声,“沈老伯也是个妙人儿,偷看人家洗衣裳那么久,又察觉到徐公子接下来的用意,便‘好心’得给瞌睡的人递枕头,把挖黄土的锄头留在原地,自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躲着。”
“那徐升看到锄头了?”有书生急切想知道后续。
“看到啦,徐公子目力惊人,找了一圈便找到了趁手的工具,就地把衣裳掩埋了起来。”
听完乔宁的讲述,柴德广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一次非正规的考试都要宁虚作假,这样的人怎么科考,怎么做官,当了官也是鱼肉乡里的恶官!
他瞥了眼徐升,徐升的目光慌乱而闪躲,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柴德广沉声道:“来两个人,去后山挖,务必找到乔宁说的带字迹的衣裳。”
说完便有两个书童往后山赶去了。
柴德广心态还算好,记性也不算差,还记得此行来的目的:“说好的给前十奖赏,现在就兑现,榜上前十的书生都在此处么?来前面。”
生员们都十分关注自己的名次,连商屿和赵冬都来了,其他九人自然都在,开心地走上前去领奖。
乔宁作为此次奖品的赞助方,被掌院邀请来颁奖,虽说这场合多少有些不正式,但至少是给未来的举人们颁发文具,便也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赵冬欣然接过自动卷笔刀,笑着谢过乔宁,这新奇玩意出自沈老儿之手,他在文具店勤工俭学,可到现在也没学会自动削笔刀的做法,不得不感叹沈老儿是真正的手艺人,自己就不是那块料了。
因此他对自动卷笔刀这等精致的手工艺品十分喜爱和爱惜,要搁以前,他可能会把自动卷笔刀直接卖掉,换体己钱,给母亲买些东西,现在他勤工俭学有了工钱,自然不必再拿心爱之物换钱用。
乔宁又给其他几人颁发了文具,到商屿时,是支精美的羽毛钢笔,这钢笔笔身很细,银质笔尖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霎是好看。
“谢谢乔宁,我很喜欢。”他轻声道。
乔宁嫣然一笑,娇俏无方。
徐升在一旁阴沉着脸,前十都有奖赏,他是十一,最亏。
然而这还不是最难受的事,去后山的两个书童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挖出衣裳来,准能把他炸得遍体鳞伤。
报着侥幸心理,后山那么大,衣裳埋藏的地点离溪边有一定距离,那俩瘦小的书童不一定能找到,只要找不到或者衣裳上的字迹已经分辨不出来,他就是安全的。
可谁知,两个书童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拎着一连灰扑扑的衣裳,能看出来底子是白的。
徐升心头一紧。
“你们动作倒快。”柴德广道。
其中一个书童笑说:“徐生员埋衣裳的地点,插着一根显眼的树枝,我们猜测可能不是徐生员留下的,应是等徐生员离开后,沈老伯留下的。”
乔宁“噗嗤”笑出声,心说是沈老伯能干出来的事。
徐升恶狠狠地看向文具店的方向,仿佛想把目光化作利箭,隔空把沈老儿射成筛子。
“拿来我看。”柴德广接过鼻眼不分的衣裳,使劲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隐约露出一小块字迹来。
那字迹泡过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出黑乎乎一片,分辨不出写的是什么。
柴德广皱了皱眉,又来回翻看一圈,其他地方更难辨认,只在领口的位置翻出一个字迹刺绣——“徐”。
“果然是徐升的衣裳。”
“那又怎样?”徐升心中窃喜,“我的衣裳染了墨汁,被我扔掉了,怎么能证明我作弊?”
“你!”柴德广被气坏了,书院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在场的人几乎都能断定,徐升就是夹带了,把事先准备好的文章抄在中衣上,可却苦于没有证据。
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时,乔宁走上前:“掌院,能否把衣裳给我,我有办法让字迹显现出来。”
柴德广犹豫一下,还是把衣裳给了乔宁。
乔宁拿着染了墨迹的衣裳细细看了一会儿,朝徐升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徐升虽不信她有那么大神通,心却又开始打起鼓来。
“麻烦给我一盆清水,一块皂角。”乔宁道。
此处里学生们的号舍不远,赵冬平时自己洗衣,立刻回去打了盆水,又带了块皂角回来。
乔宁把衣裳泡进水里,正常洗衣裳一样揉搓起来,搓了一会儿便观察一会儿,再加入皂角继续洗。
看的柴德广心惊胆战,若不是知道乔宁和徐升不对付,差点以为她这是在销毁赃物,若是洗干净了,还怎么指正徐升?
出于对这小娘子的信任,在场的人都没开口质疑,而是静静等待。
乔宁洗出一片区域,那片布料几乎被她洗白了,露出衣裳原本的颜色,这才笑道:“终于洗好了。”
而后,她把衣裳晾晒在太阳下,请大伙“稍等片刻”。
“乔宁,我怎么看着你都洗干净了?”柴德广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等乔宁开口回答,徐升先嘲弄道:“原来乔宁对我这么好,亲手帮我洗衣裳,还我清白。”
乔宁没搭理后者,只对前者道:“掌院放心,结果即将揭晓。”
夏日的日头很毒,放口锅能直接摊鸡蛋,洗好的衣裳也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干得透透的。
乔宁讲晒干的衣裳收回来,双手像绣花箍一样把其中一块洗净的布料撑起来,对着光给柴德广看。
只见布料上隐隐透出淡黄色的字迹,像不干净的水干了之后留下的水渍。
“这衣裳的料子是棉花纺的,墨汁渗进布料很难完全清除干净,第一遍写上的字因为停留时间最长,即便洗得再干净也容易留下黄黄的污渍,我方才的清洗只不过把溪水漂染的墨汁洗去。”乔宁解释说。
柴德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对着太阳细细分辨那淡黄色的字迹:“‘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好啊,这不正是你文章里的句子么!”
一切阴谋都被堪破,徐升面色苍白如纸。
柴德广胡须一抖,大怒道:“好你个徐升,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夹带,还妄图污蔑他人,本掌院今日非要送你去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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