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生意来,桂花婶瞬间就精神了。
她是个很有脑子的女人,家里前头的门面做饭馆,后头有四间房。她和刘叔住一间,厨房是一间,虎子兄弟俩一间,陈昭单独一间。
不过虎子和陈昭的那两间房,还额外有个功能,在有必要的情况下,那就是他们家的客房,给来往的商人旅客落脚。因为是大通铺,桂花婶收的钱不多,但多少也是一笔进项,维持一些开销,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陈昭在一旁敲边鼓:“现在城里管得还不严,咱们后头那块地又是无主的,趁这个时候加紧盖上房子,日后那宅基地就是咱家的了。”
桂花婶也陷入憧憬之中,她笑着说道:“后面的地方够大,盖个五间没问题。到时候你一间,虎子和石头一人一间,还有两间能空出来呢。”
陈昭相当给面子的附和:“那两间留给您孙子孙女住!”
这想法对桂花婶而言,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她立即就答应下来,准备明天就找人去盖房子去。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陈昭劝说她答应下来跟着学认字,不多,一天一个就够了。
桂花婶一来是心里高兴,二来不忍心拂了侄女儿的好意,三来也觉得认字是件好事儿,所以最后也答应下来了。
当天晚上,桂花婶就提了盖房子的事情,刘叔没有什么反对的。
至于虎子和石头,他俩更没有什么意见,这房子盖了摆明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而且很大可能,这就是他们俩以后的婚房了,两人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对此报以很大的热情。
第二天,虎子没有在厨房忙活,在陈昭的委婉提醒下,他去了市政府,准备打听打听盖房子需不需要什么手续。在刘家饭馆后面的那块地,一直以来都是一块荒地,杂草丛生的,桂花婶在哪里种了点葱蒜什么的,方便自家应急,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时间点,甚至都还没有建国,市政府对这些东西的管控也不严格。所以刘家人用很少的一笔钱,把这块地的地契拿下来了,顺便把自家店铺的那块地也上了契书,确保它的合法性。
等到地契到手之后,新房子很快就动工了。
这会儿刚好是农闲时候,刘叔和桂花婶各自回了趟家,请了几个勤快朴实的农家汉子过来,就算是拉起了一支建筑队。说好了包吃包住,等到房子盖好之后,每人给一块现大洋,这价格不算低,但也没有高到刘家支撑不起的地步。
这半年来,因为旁边驻军部的存在,刘家属实挣了些钱。
每天店里的客人都是满当当的,甚至他们家的大通铺,都被来探亲的军属们包下来了。这些人吃住都在刘家饭馆里头,零零总总算起来,确实是一笔不少的钱了。
但即便如此,刘家要起一座房子也不简单,更何况这还是一座砖瓦房呢。
刘叔和桂花婶算是掏空了家底,把这些年攒的老本都投进去了。
不过好在战争结束了,店里的生意也越来越稳定,老两口也没有太大的顾虑。毕竟房子确实是刚需,两个儿子成亲,那一定是得要个新房子的,不然人家女方怎么嫁进来?
而且正如陈昭所言,最近这租房的人确实多,他们房子盖好之后,就能细水长流的进钱了。
陈昭想得还要远一些,比如公私合营之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虎子和石头肯定都已经结婚了,而私有制取消公有制确立,大家或许要凭借票证生活,一份正式工作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如今这个饭馆已经算是人手充足了,再嫁进来的姑娘,也不一定能有工作。等到时候旅馆开起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拥有工作,不管是前台收银员,还是保洁服务员,总归不会让任何人说嘴,这就达到陈昭的目的了。
她的盘算无人知晓,陈昭也绝不会说出口来。
在夜校学习一个月之后,陈昭和虎子一起找老师申请提前考试。
虎子的底子不错,这些年来一直没忘记读书的事情,路上遇见个招牌都要在手心里头比划半天,所以夜校初级班对他而言算得上十分简单。而陈昭属于作弊的那一类,她好歹从前也是top10大学毕业的,应付这些课程也显得无比轻松。
两人都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在初级班浪费时间,加快速度拿到中学毕业证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这也和米粉店的李姑娘毕业了有关,
虎子最近追人追得很紧,那位姑娘比他们进夜校早,现在顺利完成初级班的学业,升入高级班了。
石头被哥哥和妹妹抛弃了,但是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班里的伙伴也多呢,更何况陈昭走了之后,他就不必再天天“照顾”妹妹,能够随心所欲的玩儿了。石头是已经认命了,哥哥和妹妹都是聪明人,不能比的,和正常人保持同步就好。
在陈昭拿到中级班的证书时,刘家后头的屋子终于盖好了。
谈不上什么造型,一溜五间青砖大瓦房,左侧的地方另起了两间厢房,右边的空地被平整出来,垒了个鸡窝,不过目前还是空的。
在陈昭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们还在院子里搭了两个厕所,以及一个简单的淋浴房。
“咱家这房子盖起来了,以后来住的人肯定越来越多,上厕所啥的就不方便了。还有,眼瞧着这天儿就热起来了,到时候不得冲个凉什么的,有个淋浴房客人就不用担心了,咱家还能收个热水钱,洗澡钱,那粪肥也能卖给种菜的,不浪费。”
桂花婶对此表示了高度的赞扬:“咱家阿昭的脑袋,这也不知道是咋长的,机灵得很!”
刘家旅馆就这么开起来了,生意意料之中的不错。
它和刘家饭馆是背对背,但是旁边能连通,所以客人能在饭馆里头吃饭,再到旅馆里头歇脚。再加上它还前卫的配备了卫生间和洗澡间,只要出钱就能有热水和肥皂供应,又离得近,所以很快就在军属里头打响了名声。
驻军部里头的军属来探亲,总是首选刘家旅馆。
与此同时,虎子和李家姑娘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李家父母不太同意,但是李梅姐十分坚持,虎子也发誓会给他们二人养老送终。刘叔还答应了,日后虎子和李梅生了孩子,就让第二个儿子继承李姓,把李家汤面馆还传给李家人。
再加上李家两口子也是看着虎子长大的,两家彼此知根知底,对刘家的人品和家底也算满意,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不过据陈昭分析,还是因为现在的人都对入赘很不屑,基本上有点能力的男人,就不会选择入赘。李梅要是嫁给那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了,李家父母是疼闺女的人,自然不愿女儿日后受罪。
而刘家和李家离得实在是近,走路两分钟就到了,而刘家也答应了,即便李梅嫁过来,也能每天去李家帮忙。这样算下来,李家是半点不吃亏的,因为虎子也不舍得自家媳妇每天辛苦,他总是会趁空闲的时候过去,把店里的脏活累活都包揽了。
对这件事,桂花婶和刘叔都接受良好。
在他们俩看来,李家只有李梅一个闺女,日后那家店还不是要传给李梅。而给了李梅不就是给了虎子,给了虎子那就是他们老刘家的东西,这样一算不就是给自己家干活,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要不是怕外人说闲话,桂花婶都想撸起袖子过去帮忙了。
就在刘家日益兴旺,蒸蒸日上的时候,陈昭却时常恍惚,总觉得自己遇见了故人。
另一边, 谢飞也在怀疑人生。
他肯定自己已经死了,但是眼睛一睁一闭,又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醒来了。他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头, 头上缠着绷带, 胳膊上还打着石膏, 浑身绑的结结实实的。
谢飞呆滞了一小会儿, 但是由于被捆绑的太过严实,周围没有一个人发觉。
他想起上一世的奇妙之旅,内心莫名的知道, 他像陈昭一样, 穿越了时空, 到另一个世界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还借尸还魂了。”谢飞喃喃道,随即又在心中猜测,“上一次是因为陈昭, 这一次难不成也是因为她?难得她也在这个新世界?”
正想得入神,突然脑中一阵刺痛。
这疼痛来的迅猛又激烈, 以至于谢飞这样习惯忍耐病痛的人, 都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持续了几分钟之后, 谢飞再次睁开眼睛, 眼中一片清明。
虽然还不知道借尸还魂的原因,但是他得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能帮助他在新世界站稳脚跟。
原主也叫阿飞, 是个连姓都没有的孤儿, 七岁的时候被人牙子卖给了平城的一户姓赵的官宦人家, 成了下人。他是个勤快孩子,进了赵府之后能填饱肚子, 所以为赵家人做牛做马他也不介意,毕竟以前他活得连牛马都不如。
从七岁到十五岁,阿飞一直在赵家做杂活,跳水劈柴喂马,脏活累活都是他的。
直到他十五岁之后,赵家因为战火波及,决定全家都离开这里,家里的下人大部分都被遣散了。阿飞自然也是被卖掉的一员,因为他虽然勤快,但是平日里显得蠢笨,和主子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赵家肯定不会花钱给他买一张船票的。
阿飞离开赵家的时候,身上只有十几个铜板,外加两身衣裳。
他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从小一直被人支配命令着长大,但是现在不想再去做个任人打骂的下人了。后来还是同样在赵家做工的一个男人告诉他,可以去扛活或者拉黄包车,这些活儿不需要太多脑子,只要肯出力气就行。
阿飞不想扛活,他见过码头上那些男人,各个都弯腰驼背的,看起来既苍老又丑陋,所以他选择去拉黄包车。
就这样混了五年日子,每天起早贪黑的拉车,但也只是勉强填饱肚子,要说钱那是半点没有攒下来。直到革命军解放了平城,黄包车厂的老板连夜跑了,阿飞趁着混乱从厂里偷走了一辆八成新的黄包车。
靠着这辆偷来的黄包车,阿飞终于不用再付租金了,每天多少能落一点钱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拉夜活的时候,被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给撞到医院了。司机倒是想跑,但是同行的大兵阻止了他,两人把阿飞送到了医院。
原主悲催的没有熬过来,谢飞接管了这具身体。
谢飞在医院里头躺了快一个月,才算是被医生恩准出院了。
唯一庆幸的一件事是,当初撞他的那个司机是为驻军部做事儿,所以他的医药费都被军队报效,他们甚至还赔了他黄包车的钱和误工费。
这一个月里头,谢飞一直在考虑出院之后做什么,他的身体受到的撞击太严重,即便是卧床休养那么久,短时间内也做不得重活累活。
谢飞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自己如果这辈子不想早死,以后就只能靠脑力生活了。
但是不能继续留在平城了,因为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他,也知道他过去的底细。一个从前大字不识的黄包车夫,不可能突然就会认字读书了,这太容易被戳穿,完全不能让他过上安稳日子。
所以他得离开这里,重新换个城市生活。
谢飞的东西很少,他把仅有的几件衣裳包起来,揣着部队赔给他的钱,凭直觉选了个方向,一路往北走了。
走走停停,谢飞一路上都有意掩藏自己的来历。
等到他彻底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因为曾经神奇的现代之旅,再加上他也曾经经历过一个类似的时代,所以谢飞现在十分谨慎。他为自己制造的新身份依旧是个孤儿,照旧是被卖到了大户人家做下人,不过幸运的是成了家里少爷的伴读,所以跟着上了几年学。
有了这个前提,谢飞就可以去夜校简单培训,然后要求参加考试,为自己弄来一份正规的文凭。
谢飞是这样打算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在夜校碰到了一个故人。
虽然名字年龄长相完全对不上,但是谢飞就是知道,那是陈昭。
而且是那个和他并肩作战的陈昭。
因为虽然她时常笑着,可独处之时总是显得孤寂,那是找不到来处归途的茫然不安。
那种感觉谢飞从前常常在陈昭身上看见,但是在她去世之前,却从来没有了解过,所以也一直无从安慰。直到他以灵魂的状态,进行了一次奇妙之旅,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当然会不安戒备。
但是陈昭的伪装太过巧妙,而谢飞如今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以至于他不敢轻易上前相认。
最后还是陈昭来找他,在他们夜校中级班考试结束之后。
谢飞收拾东西刚想走,就被人喊住了:“谢鹏举!”
鹏举是谢飞母亲临去前给他取的字,“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饱含了母亲对他的期待,可惜后来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回道:“陈昭!”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并肩走出了教室。
谢飞有点激动,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现在的长相年龄可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陈昭狡黠一笑:“你写字的习惯啊,虽然刻意改变了一些,但是行文之间的走向变化不大。而且这几天你老是偷偷摸摸看我,以为我没有发现呢,好歹咱也是干过革命的人,这点反跟踪能力还是有的。”
谢飞这才恍然,摇着头说道:“陈女士一如既往的敏锐,在下甘拜下风。”
“我现在姓刘,你注意点别叫错了,还是继续叫阿昭吧,保险点。”陈昭提醒道,随即又问,“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怎么来到北都的。”
谢飞把自己的经历简单介绍了一遍,随即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北都,就像是冥冥中有指引一样。”
陈昭嘲笑道:“冥冥中?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个纯正的唯物主义者,怎么突然相信这个东西了?”
谢飞想起从前两人的辩论,也忍不住失笑:“我经历了一些非常神奇的事情,事实上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去了你的世界。”
“去了我的世界?”
陈昭惊呆了,不知道该不该按照耳朵听到的东西来理解。
“对,一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现代世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很美好。”谢飞回想那段日子,脸上的笑意浮现出来,“我还见到了你,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是个,唔,都市丽人,应该这么称呼对吧?”
“对!”
陈昭激动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谢飞会去到现代社会。
她已经离开那个世界太久了,以至于记忆都有些模糊了,所以不停地追问谢飞的经历。
两人热情地交流了好一会儿,一直走到刘家饭馆门口,才不得不说了再见。不过两人也约定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多,在刘家旅馆后头的小巷子见,到时候他们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好好聊聊。
等到陈昭回到家,石头奇怪的问她:“是考试的题目特别简单吗?你高兴成这样,还蹦蹦跳跳的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