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而已。
“殿下。”
一盏灯如豆, 将单容瑾单独的孤影映在一面墙上,劲风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沉默坐着,神情极为阴郁。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好似从昆山秋狩回来之后,他便总是这副模样,劲风不大明白, 昆山秋狩之后四殿下威望大大增加,现在局面也是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四殿下却一点儿不见高兴。
“京城捐来的物资已尽数清点入库了,明日还去临州郡县拜访当地豪绅吗?”
“自然要去。”单容瑾道,君扶他们送来的东西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并未解决了问题,不过也实实在在帮了单容瑾一个大忙,他手中有了几分筹码,谈判的时候自然也能多搏一些好处。
“是。”劲风不再多问, 只管下去办事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大雪埋了回京的路时,单容瑾一行才从江北抵达京城。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百姓们议论着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兆头,而单容瑾却在想, 若按照前世推演,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舅舅就要病故了。
屋内烧着铜炉炭, 君胥带了位很有威望的院判出宫去了谢家。
君扶早就在谢家等着, 和谢回昉一并。
太医院判到的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机, 谢家招待他用了一顿好饭,过后才去看诊。
望闻问切, 说了好一阵子,院判重重叹了口气。
“可怜谢家主年纪轻轻,只是这病拖了太久,恐怕已经有损根基,不知道能不能康复啊。”
此话一出,君家兄妹脸色齐齐变了,唯有谢回昉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道:“院判只管告诉我事情,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院判道:“若从今日起好好调理身子,兴许有绵延寿数的可能,如若不然......恐怕只剩三个月。”
君扶面色发白,死死攥住自己的裙子,那就是前世谢回昉病故的时间。
君胥的神情同样沉郁下来。
他不知道谢回昉的身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三个月,他不能将妹妹的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人。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可君扶不知道会如此难以转圜,她以为只要早些救治,谢回昉的病是会好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手指尖都泛红了,问院判道:“晚了多久?若从今夏就开始医治,会好转吗?”
君扶心中提着口气,因着前世的缘故,她并不大喜欢太医院的这些太医,所以自作主张去让青松找了江湖郎中来,只是遇上庸医白白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想知道,拖成如今这步田地,是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迟了。
院判摇了摇头,“若是去年夏天,那还好说。”
君扶心里蓦然沉沉一坠,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般。
来不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来不及的。
枉她欢喜了一场,却原来压根就是来不及。
君扶面上血色尽失,脸色难看得厉害。
谢回昉见状,立刻传人来送院判回去,起身道:“没关系的。”
明明是他的病,明明是他的身体,明明是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可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
君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睛一湿,再也忍不住地无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到头来她只是白白重生了一遭,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做到。
十几年了,君胥第一次看见君扶哭成这样,他哑着声气正想出声安慰几句,又见君扶抬起头,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吐了口气。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前世她不都已经撕心裂肺得哭过了?
这一世她能和谢回昉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我们成亲罢。”君扶道,“越快越好。”
既然一切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那她也不会再改,只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周全自己的心意。
“什么?”谢回昉惊讶。
“不行!”君胥坚决道。
他看了谢回昉一眼,一把将君扶拉出了房间,走到廊外,君胥才压着声音对君扶道:“他就剩下三个月,你做什么非要淌这个浑水?我看你是被这个男人迷得没了脑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守寡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知不知道他们谢家是多大的一个烂摊子?这段时间你要胡闹我不管你,但是谈婚论嫁绝无可能!”
“不要管我!”君扶狠狠甩了两下,都没甩开君胥的手,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再有一年她也要病死了,她要和谢回昉成亲此生才算没有遗憾。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君扶道,“倘若不能嫁他,我此生都无法安宁,你别管我了君胥!”
君扶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管君胥叫哥,两个人平时都是以姓名相称。
与此同时,谢回昉站在屋里,垂目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张药方,院判说他只有三个月了。
即便如此,君扶还是想嫁给他。
他目光清润,薄红的唇瓣露出一点笑意,能在死前感受一回情爱是什么滋味,他谢回昉这一辈子,也算没了遗憾了。
君扶执拗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牛,君胥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明明道理都给她掰开揉碎说清楚了,可君扶就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如此。
君胥看着君扶甩下他进屋去了,站在院子里暗暗恼恨为何要给谢回昉找这个太医?若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死了,那婚事就能慢慢商议,一直拖着。
哪里像现在,君扶是非要做不可了。
决意要成婚之后,君扶几乎是小跑着进屋的,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回昉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和君胥的对话。
“谢回昉!”君扶出声唤他。
等他转过身来,君扶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虽下着雪,可外面阳光很好,谢回昉一转身,就看见君扶明艳的容颜上镀着一层绒绒的光,她生得很好看,她是谢回昉见过最最大胆的女子,谢回昉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乞巧节那晚的君扶,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好像盛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光泽,说她愿想他所想,求他所求。
“好。”谢回昉笑着应下,他清俊的容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又好看,“我们成亲。”
“姓谢的!”君胥简直是要疯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需要他这般操心,“你别太自私了!三个月后,你撒手去了,我妹妹怎么办!”
“你住口!”君扶难得对君胥冷下脸来,斥了一声。
“我住口?我不管这件事,你怎么跟家里人说!?”
君家兄妹吵吵闹闹的,谢回昉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阿瑾的生母。
想到单容瑾,谢回昉的笑意淡了几分,在君扶与君胥离开之后,他招来谢犁问:“四殿下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两日了,家主。”谢犁道。
“嗯。”谢回昉轻轻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说了。
谢犁踌躇了一会儿,悄声退了下去。
单容瑾抵达京城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君扶要与谢回昉定亲的消息,他当时正要入宫回禀,险些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下来。
来交代的是阑擎,沉默等候着单容瑾的示下。
“到哪个步骤了?”单容瑾问。
“应该是双方交换了定情信物了。”阑擎道。
单容瑾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君家的人怎么说?”
阑擎:“君家的人,除了君胥,似乎还都不知道此事。”
“他们没有过过明面?”单容瑾有些惊讶,这是个什么成亲的法子?他本来还想着至少还有君家这一道阻碍在,才安心在江北留了些日子,却未料到君扶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家里人。
他们自己拜堂成了亲,那不也是夫妻?生米煮成熟饭,君家的人还能不认不成?
单容瑾死死手握成拳,一直紧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
他重生就是为了君扶重生的,这一辈子,他不可能没有君扶。
单容瑾主意一定,毅然决然进宫去了。
陈情述奏,面见隆景帝后,单容瑾将连月来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了,又说瘟疫过后江北有什么改变,百姓如何、田产如何、房舍如何,任命的州官如何,一一巨细无遗,听得隆景帝连连点头。
隆景帝自是知道这回要重赏单容瑾才行,可单容瑾已经是皇子,之前他又将刑部交给了单容瑾管,已是有些封无可封了,可是这么大一个功劳,若但是赏赐一些银两珠宝,未免又说他太过偏心。
想来想去,隆景帝决定亲自问单容瑾,问他想要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隆景帝还真怕单容瑾给他塞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话过来,可喜的是,他话音刚落,就见单容瑾的神色肃然起来,像是在慎重考虑着。
片刻之后,果然见单容瑾深深拜下,道:“启禀父皇,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隆景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等着听一个结果。
单容瑾抿了下唇,一字一句道:“儿臣深慕君家嫡女已久,恳请父皇赐婚!”
对于这个赏赐,隆景帝也是一怔,他一边觉着对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赐婚这样的赏赐?一边又想,单容瑾看上的居然是丞相府的嫡女,他究竟是真的看上了,还是有意结交权臣?
可若当真有意结交,会如此明目张胆要赐婚要到他的面前来吗?
隆景帝目光深深,道:“哦?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朕竟从未听说。”
单容瑾便说起了张家那场宴会上他偶然与君扶撞了个满怀的事,一见钟情。
那么早便有了?隆景帝的疑虑被打消了几分,那时单容瑾还未有今日这般地位呢。
“你可要想好了。”隆景帝道,“那可是君家的千金,是千娇万宠出来的,性子必定不会怎么好相与。”
便是隆景帝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从孙家那里听说那个君扶平日行事便是盛气凌人,很不把寻常官家小姐放在眼里,也不屑与人结交。
听说孙家与君家还是交好的,都是这般评价,私底下谁知道又是如何?
隆景帝目光流转在这个儿子身上,既然说了是一见钟情,想必对对方的性格了解不深罢?
单容瑾毫不犹豫道:“儿臣想好了,儿臣一心想娶她为妻。”
本是高官权臣,若是个跋扈女子嫁过去,夫妻的感情便不一定会和睦,若不和睦,他也就不必担心单容瑾风头太盛了。
隆景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这样一来也解决了他连日来关于赏赐的烦恼。
“行吧。”隆景帝道,“朕这便拟旨,昭告天下。”
三日时间,四殿下要娶君扶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君扶如遭惊雷一般坐在自己妆镜前,不可思议地问:“父亲和母亲都答应了?”
“哪里还有答应不答应的份啊小姐!”含春急道,“这是圣旨,咱们还能抗旨吗?眼看传旨的内官就要到了,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含春是日日都跟在君扶身边的,别人不知,可她知道她家小姐心里的人是那位谢家主,怎能嫁给他的外甥呢?
小姐绝不会情愿的,含春就是怕小姐被逼急了,以卵击石。
君扶用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句话中缓过神来,她不明白,前世她和单容瑾的婚事是父亲强求来的,今生单容瑾不过是比前世早了好些日子掌权而已,怎么陛下突然就赐婚了?
难道是陛下有意让单容瑾为太子?这么早?
不,这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道旨意是单容瑾去求来的。
单容瑾刚从江北立功回来,当日他便进了宫,他一定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求来的这门婚事!
君扶心口好似要冒火一般。
不行!凭什么!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再被单容瑾毁掉了!
她不嫁单容瑾!死也不嫁!
“含春!去把我的马牵来!”君扶突然道。
“马?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含春大惊,“这内官就要到了,咱们这个时候出去可是大不敬啊小姐!”
“就说我病得重了。”君扶道,声音坚定无比,她倒要去问问单容瑾,究竟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
问也不问过她的意思,就求了赐婚,他当她是个什么?物件吗?
君扶眼中噙着滔天的怒气,含春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备辆马车罢,小姐骑马太显眼了些。”
半个时辰后,君扶带着含春和自己的一众侍卫,敲开了北府的大门。
自从单容瑾在刑部任职后,便一直在这里居住,君扶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
今日单容瑾也不必上朝,从江北回来后,隆景帝特准他修养一段时日。
在知道君扶要找他之后,单容瑾心头先是一阵欣喜,可这点欣喜很快淡了下来,他很清楚,君扶是来兴师问罪的。
此刻从宫里出去的内官势必还没有到达丞相府,她就这般急切,连旨意都不想接了就来找他?
单容瑾目色沉沉,让人将君扶请了进来。
君扶也不客气,大步而入,在看到坐在中堂的那个身影后便咄咄开口:“我怎不知我与四殿下的情分到了足以赐婚的地步?”
单容瑾这才缓缓起身,他看着君扶,眼神如深渊一般沉静,可心口却胀得厉害。
怎么没到?他在心里默默地道,他们早就是正经夫妻了,早就什么都做过了,还有过一个孩子。
“君扶。”单容瑾沉声,“本殿心悦于你,故而才向父皇求了这道恩典。”
“心悦于我?”君扶露出可笑的神色,“你心悦我什么?心悦我喜欢的人是你舅舅吗?!”
听君扶提起谢回昉,单容瑾的神色骤然变了变,他皱紧眉心,道:“舅舅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你在执迷不悟什么!”
“我不用你管!我告诉你单容瑾,我这辈子只会嫁给谢回昉!我今夜便与他成亲!”君扶恨恨瞪着单容瑾,她紧紧咬着牙,将所有的愤怒与憋闷都宣之于口,她的眼神又冷漠又决然,看得单容瑾心里一空。
“你要抗旨!?”单容瑾突然慌了心神。
就这么喜欢吗?她就这么喜欢舅舅?不惜为了他抗旨?
“我才不管这些!”君扶彻底歇斯底里起来,她重生之后,只想着这一件事,只盼着这一件事而已,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如意?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
父亲和母亲是阻碍,谢回昉的病是阻碍,一切都是阻碍包括这个单容瑾阴魂不散又来纠缠她!
君扶就不明白了,她这辈子明明都没有和单容瑾多说过几句话,单容瑾怎么就心悦于她了?
“我抗旨的后果,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与家里断了来往干系!大不了我不做君家的女儿了!我非谢回昉不可!”
所有人都在逼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除了谢回昉,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都死过一次了啊,她只是想由自己一回的心意而已,为什么连这都不能如愿?
“可谢回昉三个月后就要死了!”单容瑾冷冷道。
“我不在乎!”君扶眸光震颤,“横竖一年之后,我也是要随他去的!”
单容瑾心魂一震,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似的,血淋淋地疼了起来。
第56章
分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已, 可单容瑾却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他深邃的双目锥心一般地看着君扶,连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一句:“所以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半点位置?”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可他却还是如此不甘地要问一句,像是自讨苦吃。
“你?”君扶嗤笑出声来, “你,单容瑾, 也配与谢回昉比吗?”
君扶目光深深,她艳丽的容颜十分夺目,说出自己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恶毒话语。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要真心?我要的是端方君子, 是谢回昉,不是一个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的替身!”
她目光灼灼,盯着单容瑾失色的面容,一句一句道, “单容瑾,你也是一样罢?你也和我一样,是吗?”
单容瑾浑身一颤,紧紧阖住双目,她知道了, 君扶知道重生的事了。
君扶当然知道,在打开门看见单容瑾的第一眼,她就恍然大悟了。
为什么这一世单容瑾总是莫名其妙与她在同一场合出现, 为什么这一世他的晋升之路走得那么顺利, 为什么莫名其妙单容瑾要求陛下赐婚, 分明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的。
可现在君扶知道了,因为从一开始, 单容瑾就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单容瑾,他是前世的单容瑾,是太子单容瑾。
她问出了这句话,再看到单容瑾这副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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