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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摧山白)


那只手明明已经递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君扶还是不住退缩,她不敢......万一单容瑾没有接住她,她岂不是要被这狂奔的马直接踩过去?
可陡坡眼看着要近了。
“君扶!把手给我!我保证不会有事!”单容瑾同样心焦,又催促了一遍。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君扶迟疑了,她猛地闭眼,心一横将手递了过去紧紧抓住,而后整个人便被横空提起,眨眼的功夫她身下一实,竟然已经落回了马背上。
君扶后怕地睁开双眼,一颗心扑通狂跳,耳畔是单容瑾微烫的呼吸。
她紧绷起全身,大气都不敢出。
“没事了。”单容瑾以为她吓坏了,即刻掉转了马头折返回去,风声依旧呼啸,转瞬间君扶已经从那匹疯马上被救了下来。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今日若非单容瑾,她可能会死掉的,翻下那个陡坡去,可能都没人能找得见她......单容瑾救了她,为何偏偏是单容瑾......
君扶惊魂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被惊马带到了何处,只看周遭便知是个极度荒僻的地方,偏又在这时,天上阴云密布,看似山雨欲来。
单容瑾也道:“这雨势怕是不小,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君扶虽不情愿与他待在一处,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默认了。
昆山围场在皇家来前都是事先清理过的,几乎都是草木,很难找到可以避身的地方,两人骑马兜寻了许久才找到一间破败漏风的屋子,不过好在屋顶没破,单容瑾顿时松了口气,此时天上已然惊雷阵阵,耽搁不得了。
“来。”单容瑾率先下马伸手去扶君扶,君扶一开始还避开了他的手想要自己下去,可还没站稳脸色便突然一变,疼得呻.吟出声来。
“怎么了?”单容瑾道。
“我的脚扭伤了。”君扶疼得脸色发白,怕是这下伤得不轻,骑在马上的时候浑然不觉,她不过刚点了下地,就钻心似的疼。
单容瑾二话不说抱起她进了屋,君扶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难得没再推他。
两人刚安置好,前后脚的功夫就下起了暴雨,外面黑沉沉的,像太阳完全落山了似的。
可是这间屋子并不挡风,又是秋雨,带着侵袭的寒气,没一会儿君扶便冷得发抖。
屋里只有一些干草垛,单容瑾将它们铺展开来,让君扶先在上面歇息,然后又取了一些干草生火。
君扶有些惊讶道:“你竟随身带着火石。”
单容瑾道:“以前宫里经常送些残羹冷炙过来,习惯了带这种东西。”
君扶默了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下意识觉得这是单容瑾故意说来给她听的话。
可又没道理单容瑾要告诉她这些。
眼前这个单容瑾,不是前世的那个,归根结底,现在的单容瑾终究是没对她做出什么事来,相反甚至可以说对她还算温和,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关系,君扶大可不必对单容瑾提防至此的。
生起火堆后暖和了许多,可惜效用不算大,再加上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漏风的,火苗闪闪烁烁,君扶望着火苗出神,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
“君扶。”单容瑾试唤了一声,却见君扶毫无反应。
“君扶?”他忍不住上前,正准备脱下外袍给君扶盖上,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
“君扶!”单容瑾心神一凛,连忙试了试君扶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怎么发烧了?
眼下外面下着大雨,这个地方离营地骑马少说都要半个多时辰,除非等雨停,现在回去两个人都会被淋个透湿。
单容瑾双目肃然,几息功夫拿定了主意,飞快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君扶裹好,转身毫不犹豫冲进了暴雨之中。

第47章
热, 君扶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很热,热得发烫,她神思恍惚起来, 梦境重重叠叠,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别...别......”君扶紧咬着牙,面露出一副痛苦之色, 死死抓着衣服。
单容瑾去了很久,久到火堆都烧尽了, 屋子里又落下黑暗来,周遭寂寂只听见滂沱的雨声,然后门被推开, 进来的男人脚步匆匆,他看见君扶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重新燃了火后才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寻来的药草。
这山上药草不多, 但是治风寒体热的寻常草药还是有的。
单容瑾用雨水洗净了石块,将草药碾捣出汁来,前世他做了一年的太子,数年的皇帝,做起这些事竟意外地熟稔。
备好之后, 单容瑾扶起君扶给她喂药,寻常汤药都是往蛊中灌了水熬出来的,那都苦涩得难以下咽, 何况是现在直接服用草药汁水。
刚沾了一点, 君扶即便是在梦里, 也难受得立即闭紧了嘴巴,蹙起眉头来。
“君扶, 听话,吃药。”单容瑾催促着,可又下不去手扳开君扶的嘴硬灌进去。
吃药?她才不要吃药!
“不!我不吃!”君扶烧得厉害,沉在梦魇里,睁不开眼睛可眼前的视线却像是突然开阔了一般——是长华殿,含春手里端着碗乌黑的药汁向她走来,口中催促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快喝药吧!怎么能不吃药呢?”
“太子妃?”
含春的声音一声声响在耳畔,一声比一声折磨,快要把君扶逼疯了。
突然,周遭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面前跪着太医陈青,君扶对他道:“我病了的事,你不要告诉含春那个丫头,横竖是治不好了,白白惹她伤心。”
陈青红着眼圈看着她,半天也不说答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像一切都错乱开来,君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只是鼻尖处那极为苦涩难忍的药味一直没有散去。
“我不要喝!我不要......”君扶几乎出了哭腔,流下泪来,“太苦了,我不喝。”
单容瑾指尖微动,暗若夜幕的眸中闪着不忍,可怀中的人分明在发热,这药是非喝不可的。
他垂眸看着那湾药汁,一口饮尽含在口中,俯身便印在君扶唇上吻了下去。
苦...好苦啊......
君扶无意识地挣扎着,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喝这么苦的药了,可那药像是自己会动似的,源源不断渡入她的口中。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发了狠,狠狠咬了下去,一声闷哼,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铁锈味,同那些苦涩的药一同挤了进来。
像是过了段极漫长的时日,那源头才断了,可那极苦极涩的滋味却一直留在君扶口中,难受极了。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她流着泪,无意识地呢喃。
“怎么会治不好?不过是普通的伤风罢了......”单容瑾道。
他刚回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听君扶接着道:“我活不了多久,这太子妃我也当不了多久了,你们怕什么......”
单容瑾浑身一震,即刻掀起眸子来,看着君扶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什么太子妃?
“父亲母亲只当我是个物件,随随便便就送了人,他们不会怪你们......单容瑾喜欢的是怜枝,他厌恶我,更加不会怪你们!”
一个个字眼像是针一般刺在单容瑾心口,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本丝毫不觉得冷,可君扶这两句话却教他如坠冰窟。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君扶她......
单容瑾脸色都白了起来,他还以为这一世......他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对君扶很好很好,他可以扮成君扶喜欢的谦谦君子模样,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
可......可却原来君扶她也是重生而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记得她自己的那场病,记得怜枝,记得他对她是那样冷漠。
“...阿扶。”单容瑾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明明君扶就躺在他怀里,可他却好像怎么也触碰不到她了似的。
“我要死了......”君扶声音轻轻,“喝多少药都于事无补的,你们不必再白费功夫。”
“我想去书房,再去看看他......看看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句话比一句凄婉痛苦,单容瑾好似锥心一般,他红了眼眶,想起前世君扶死的那日,他在君扶书房里看到的那些画......那些画......
那些画上的人,画的究竟是他?还是......
紧接着仿佛是回应单容瑾的疑问一般,君扶声音如泣:“回昉...你等等我......”
分明是在屋里,单容瑾却觉得自己好似是跪在雨中,透凉的雨水大股大股从他头顶浇灌而下,直浇透了他的心,寒彻了他的骨。
他发红的双目死死锁在君扶面上,双拳攥得咯吱作响。
他像是耳鸣一般,他多希望自己方才听到的只是错觉而已,可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渐渐小了,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啊......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君扶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一直都是舅舅,一直都是谢回昉。
突然间,他脑中好似明晰起来,前世君扶望着他的眼神,一幕幕,每一个眼神,都无比地清晰刻骨,她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透过他单容瑾,看着他的舅舅,看着她喜欢的谢回昉。
从来都是谢回昉。
单容瑾面上血色尽失。
所以重生之后,她第一个去找的便是舅舅,她屡次去见的也是舅舅,根本不存在什么君扶是喜欢他这张脸才去亲近舅舅,而是因为喜欢舅舅,才因为这张脸嫁给了他。
多么讽刺,他念了一辈子的人,念到了死,喜欢的人原来不是他!?
“妹妹!扶儿!”
远远地传来一队马蹄声,屋中有火,被人发现并不艰难,那阵马蹄声很快拉近,没过多久,屋中冲进一个人来,是君胥,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一喜。
“四殿下也在。”君胥问了一声,却没顾得上行礼,三五步上前将君扶抱在了怀里。
指尖的温度稍纵即逝,君扶就那样被人接走,好像从未属于过他。
君胥锐利的眸子往身后看了眼仍旧跪在原地的单容瑾,欲言又止终究没能问出为何他会同君扶在一起的话,只道:“多谢殿下。”
便抱着君扶大步离去了。
回到营中,一直翘首盼着的君邺成和夫人才松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他们还以为君扶遇上什么不测了,君母更是哭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看到君扶平安归来,纷纷松了口气。
“我的扶儿!我的扶儿!”君母连忙上前相看,将君扶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罢休,问道,“你怎么找着的?”
“下雨了,妹妹找了间屋子避雨,只是发热了现在正昏睡着。”君胥三言两语解释完毕,丝毫没有说单容瑾半个字,一同去寻君扶的都是他的手下,更不可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
只要四殿下自己不说,这件事就无人知晓了。
“扶儿发热了?”君母闻言摸了摸君扶的额头,果真有些热,便道,“快去请郎中来。”
等了一刻钟,郎中才来,在君母的催促声中急急为君扶把了脉,紧了紧眉头随后舒展,又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君母紧张道。
郎中起身回话:“夫人,小姐已经服过药了,热症过一会儿便会退下,并不严重,只是惊吓所致的气血淤积,再吃两副药就能好全了。”
君母松了口气,同时又迟疑地看向君胥,这扶儿是在哪里吃的药啊?

第48章
后半夜的时候, 君扶才清醒过来,她睁眼便看见昏黄的一盏灯,床边坐着一个坚毅的身形, 正背对着她。
君扶恍惚了一阵,努力眨了下眼睛才看清坐着的人是谁。
“哥?”君扶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未料到君胥会坐在这儿。
君胥回过身来, 摸了摸君扶的额头,道:“烧倒是退了。”
君扶坐着反应了好半晌, 才想起自己是惊了马,现在是在皇家猎场呢,后来是单容瑾救了她, 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单容瑾送她回来的?
君扶面上神情一阵变幻,皆被君胥看在眼中,君胥忍不住道:“你和那个四殿下, 究竟是什么关系?”
君扶一怔,难道单容瑾是大张旗鼓送她回来的不成?
“自然是我带你回来的。”君胥叹了口气,“我不管你与那四殿下是什么干系,皇家的人,你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从小到大, 君胥留给君扶的印象都是极不靠谱的,她很少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可此时她看着君胥, 忽然觉得君胥再如何, 那也要比她的母亲、父亲要靠得住, 至少他不会拿她去换君家的前程。
“我与他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恰巧遇上了。”君扶道, 她碾磨着唇瓣,握紧手心鼓足了勇气又补上一句,“况且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有人?”君胥一震,“是什么人?”
他看着君扶,一双眼中充满了好奇,丝毫不带父亲母亲看过来时那种威压与责问,就只是在问君扶看中的人什么人。
“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对外人提及,我才告诉你。”君扶肃然道。
君胥点头,“成,我不跟别人讲。”
“父亲和母亲也不行!”君扶补充道。
“好好好。”君胥一概应下,就想听君扶说出那人是谁。
默了会儿,君扶才道:“是谢回昉。”
“果真是他!”君胥没有一点意外,“我就知道是他!”
君扶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知道你?”君胥嗤了一声,“每回宴上,你看别的男人,哪怕是我,都是拿鼻子看人,目中无人地跟什么似的,唯独对他,目光躲闪遮遮掩掩......”
有这么明显吗?君扶没话说了。
“不过你这事儿......”君胥抓了抓脖子,“父亲恐怕不会同意,母亲那边也难说。”
“你也这么觉得?”君扶抿紧唇怏怏不乐,“都让你纳了那么个不成样子的妾,我这好好的谈婚论嫁凭什么就不行了。”
“咱们能一样吗?我是男人,不会只有小桃一个,可你是女子,便只能有一个夫君。”君胥砸吧着嘴,“而且,谢回昉的辈分放在那里,四殿下是他的外甥,尚且要大你两岁,何况是谢回昉?年龄大了便是大了,可辈分就不一样了,你说要是个哥哥,这事都会好办些。”
君扶皱紧眉,“照你来说,我与他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辈分了?比起这个,父亲恐怕更在意谢回昉商人的身份!”
君胥却摇了摇头,“父亲那不是介意他商人的身份,他是在意脸面罢了,男女之事,很多时候不必理得那么清楚,你若私下硬与谢回昉生米煮成熟饭,爹娘还能因为谢回昉是个商人不依?况且谢家还是皇商,家财万贯,谢回昉又是家主,虽然没什么官爵傍身,那在京城地位也是不低的。可这辈分差了,那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君扶认真起来。
“他是四殿下的舅舅,四殿下与你同辈,便也是你舅舅辈的,这桩婚事便是结成了,放在明面上那也是不好看的,寻常小官的女儿也便罢了,偏咱们家又是最惹人注目的相府,亲一旦结成,与四殿下便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或许与四殿下不相熟,可外面的人不会觉得君家与四殿下不相熟,都会议论君家这是在站队呢。要是之前也便罢了,偏偏现在六殿下被囚禁,三殿下式微,四殿下从那个无人关注的皇子一步步走了上来,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不好办。”
一句句话说下来都是难处,让君扶一颗心沉了下去。
“照你这么说,便是全无希望了?”
君胥啧啧两声,不置可否,反而追问道:“你与那谢回昉,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两情相悦。”君扶道。
“这么快!?”君胥愣了愣,随后道,“这件事,说不准还得拖拖,拖到不算站队的时候再议。”
不算站队?那就是单容瑾被封太子之后了?
君扶道:“之前我入宫,去见过皇后娘娘,她说这归根结底是身份的事,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那谢回昉那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君胥却不认同,“皇后娘娘不知道你我的爹是个什么德行,你我还能不知道?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爹还能让你嫁他舅舅?这太子妃的位置,他还能让给别人?”
君扶愣住了,君胥说的这些话可不就是前世的印证吗?父亲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她嫁去东宫,那时有谁问过她的意见了?
难道这件事,竟真是无解了不成?
“我不管。”君扶沉默了许久,道,“反正我只要谢回昉一个,实在不行,我便如你所言生米煮成熟饭也好,私奔也好,旁的我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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