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心思,只想捂住自己的额头,将半盏茶之前的自己生生掐死。
照顾裴铮?荀烈想眼前这人大概是半点也不需要,狠狠的将人一推,“醒醒,你快点醒醒。”
裴铮原本就没有睡着,他早就听见了一旁的动静,只是懒得睁开眼,这会儿被荀烈推着,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
荀烈气急败坏的想要站起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便破罐子破摔的坐在地上,“裴铮,你出息了啊,竟然喝这么多的酒,还有,你喝酒居然不叫我!”
荀烈这会儿不知道是气裴铮喝的太多,还是气裴铮独自喝闷酒,他想若不是自己的心理实在过不去,他肯定把人给踹翻过去。
裴铮只觉得头疼,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并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可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什么都还记得,甚至都能听见荀烈的动静,裴铮只想要痛痛快快的醉一场,他想,若是能就这么醉过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醉不了,便只能靠坐在墙角假寐,听见荀烈气急败坏的对话,无奈的睁开了眼,“我喊过你,可是你没听见。”
所以,裴铮便没再坚持。
荀烈听见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恶狠狠的瞪着裴铮,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就丝毫不顾及朋友之谊?”
“怎么?”裴铮有些疑惑的问道,似有些不能理解荀烈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知不知道你喝了多少酒?”
裴铮其实并没有很仔细的去数过,心中只知道一个大概,他见荀烈这般模样,倒是缓缓的勾了勾唇,“不妨事。”
“怎么可能不妨事?”裴铮惊呼出声,见裴铮不当一回事,指着那堆酒坛子控诉他,“十九个,整整十九个,喝酒伤身,你还喝这么多,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一面?”
”你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在这里买醉?”荀烈很烦躁的问他。
有些事情,裴铮之前并没有告诉过荀烈,但是这会儿,他骤然生出一种倾诉的冲动,“长珩……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荀烈听见裴铮的问话,漫不经心的抬起了眼,心里还有点儿诧异,长珩是他的字,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裴铮离开之后,也唯有陛下会这么喊他。
这阔别已久的称呼,触动了荀烈的心,那股子戾气总算是消散了些,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很冲,“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是什么事儿,这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荀烈凶巴巴的开口,面上瞧着漫不经心,但是目光中却染上了诸多的忧虑。
“我今日,遇见了朝朝。”裴铮冲着荀烈轻轻一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那笑容假的很,像是刻意为之,瞧着很是悲伤。
他扭头看向裴铮,万分不忍,他和裴铮是挚友,自幼相识,裴铮素来骄傲,是所有人都羡慕天之骄子,何曾有过这般悲伤的时候?
荀烈私以为,他和这种情绪,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荀烈心中难受,心情也有些不善,语气更是有些冲,“怎么又是她?”
“都已经过了五年,你怎么还没有放下?”
荀烈的语气蕴含着诸多不满,裴铮听得很清楚,只是他并不希望听到荀烈这么说,“你不要怪她,全部都是我的错。”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荀烈在心里猛地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裴铮是喝酒喝多了,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起来,但又怕裴铮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只能默默的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耐着性子问他,“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铮和荀烈说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将手伸到一边,摸出了一坛酒来,荀烈看的清清楚楚,没忍住抢了过来,“你怎么还要喝?”
被抢了酒的人,半点都没有在意,只是又拿出了一坛,荀烈这会儿已经没了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忍直视的别开眼睛。
裴铮熟门熟路的拍开泥封,将酒当成水一般的灌着。
“朝朝她说,希望我可以放过她…”
在裴铮没什么感情的叙述当中,荀烈总算是清楚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他昔日只是有着模糊的方向,如今听裴铮亲口提及,却没了开口的欲·望。
直接愣在了当场,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曾经荀烈一腔热情的想要帮助裴铮却无能为力,他总想着裴铮可以多依靠朋友,可当他真的知晓裴铮心底的秘密时,却依旧无能为力。
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长珩…我真的错了吗?”裴铮看着荀烈,仿佛是在追求一个答案,但荀烈却是回以沉默,这件事情哪里是可以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
“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又有什么意义?”荀烈不知要怎么安慰裴铮,何况裴铮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他的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亭曈,你想听到我告诉你什么答案?”
“你想我告诉你,你没有错吗?”荀烈的声音有些冷淡,他说不出裴铮是错的,毕竟站在裴铮的立场上,那的确是最妥善的选择。
但荀烈同样没有办法说他没错。
他是裴铮的好友,可他同时也是邢狱官。
裴铮这行为,不仅仅是忘恩负义,更是贬妻为妾,于情于理,都很让人唾弃。
但是,裴铮和柳朝朝的婚书,其实不作数的。
裴铮失忆的时候,身份都是假的,那婚书自然也是不作数的,所以裴铮充其量就是担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荀烈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呵,没有良心的东西。”
裴铮默默的听着,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只是那灌酒的速度又快了些许。
“你当然错了,你怎么会没有错?你忘恩负义。”荀烈半点不客气的骂道,“她救你性命,照顾你许久,就算你不认她是你的妻子,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荀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纵然他有心护短,就裴铮这样的行为,他也是护不出来。
他在大理寺府衙,见多了抛妻弃子之徒和忘恩负义之徒,裴铮倒是好,将这两样都占全了。
“你昔日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明白,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将她带回京城,你若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就应当给她一笔钱财,许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荀烈熟读律法,自然知晓大辰的律法对女子有多么的宽容,“辰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二嫁。你若担心她嫁得不好,多给些银子,总是能解决的。”
裴铮听到这些话,只觉得难以忍受,皱着眉头让他闭嘴。
荀烈只当没听见,讽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你既舍不得她嫁人,倒是很舍得委屈她。”
“我让你闭嘴。”裴铮只觉得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是那么的刺耳,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荀烈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了火气,他闹不明白裴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继续自欺欺人。
这些事情,他分明比谁都清楚。
荀烈当然能理解裴铮的做法,所谓旁观者清,若他深陷其中,说不定做的比裴铮还要过分,“亭曈,你既已经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我没有。”裴铮喃喃低语,“我只是想不明白…”
“你是不敢承认吗?”荀烈冷冷的打断裴铮的话,只是他看着裴铮的模样,也不见得是不敢承认的模样。
可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却处处透露着古怪,荀烈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裴铮看,想要从他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承认自己的过错,也坦诚自己的后悔。
自己所知道的点点滴滴,更是裴铮亲口所诉,所以,为什么,他竟还会下意识的在自己面前诡辩?
荀烈想不明白。
可裴铮听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握着酒坛子的手逐渐用力,他看向荀烈,仿佛是在看一个很可怕的存在。
他仿佛猜测到荀烈要说些什么,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便勒令他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荀烈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他看着裴铮,残忍的勾起了唇角,“裴铮,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想听。”裴铮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站立的并不稳,可他却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荀烈的目光太过犀利,裴铮只觉得自己要无所遁形。
那模样,像极了落荒而逃,看的荀烈更是烦躁,他气恼的想要站起,却没有什么力气,甚至比不过裴铮这个喝了那么多酒的。
眼看裴铮就要夺门而出,裴铮情急之下将手中的酒坛子砸到了地上。
碎了一地的瓷片。
“裴铮,你站住。”荀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裴铮的脚步却只是一顿,并没有任何要停留的意思,“荀烈,你喝醉了。”
他轻声说道,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骤然反口道:“你没有醉,是我喝醉了。”
荀烈看着裴铮,心中涌现出阵阵难受,他心中有所猜测,只是这猜测,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你醉没醉,自己不清楚吗?”
裴铮走路并不稳,酒水不能让他醉一场,可身体总是很诚实的,满地的酒瓶被踢得七零八落,砸的哐哐作响,身后的人还在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衫,不让裴铮走出去。
他没有太大的力气,也不想纠缠,看着他的衣袖,轻叹一句:“长珩,我可曾求你过什么?”
这一回,轮到荀烈想要捂耳朵了,他不忍听,也不忍看,但是荀烈并不想看裴铮在这么自虐下去,五年了,他沉溺过去的时间已经足够。
他看着裴铮,一字一顿,残忍如斯,“你如此反复无常,那里是不肯承认错误,只是怕她不爱你了而已。”
裴铮的身影暮然僵住,他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被狠狠的撕开,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彻底的安静下来。
裴铮没有回头,更不愿意去看荀烈。
他看着厢房的大门,仅仅一步之遥,他没能走出去。
仅仅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所有想要隐瞒的一切,统统都隐瞒不住。
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问,不敢听的事情,这些藏在心中最深的恐惧,裴铮以为只要藏起来,就会消失,仿佛只要固执的不承认自己做错,那些恐惧就会离他而去。
裴铮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他看着荀烈,再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可荀烈的残忍并没有到此为止,他正视着裴铮,一字一句道:“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裴铮也不知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去。
他挣脱开荀烈的手,缓缓的走向床边,他将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遮挡住所有的光,裴铮缓缓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厉。
泪顺着眼角落下,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的确,是在害怕。
在一片黑暗当中,他听清楚了心底的声音。
承认吧,裴铮,你就是害怕她不爱你。
第61章 她的母亲
朝朝的情绪, 远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和裴铮分开之后,只想着快一点离开,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明明已经很累很累, 却没有半点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知道走到了徐府门外, 朝朝才算是冷静下来。
她轻轻的扣了扣门, 等着人过来给她开门。
今日阳光明媚, 是难得的好天气,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朝朝走进宅院的时候, 就看见徐云带着玖玖在一处玩耍,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笑的咯咯作响。
“云姨姨,这个蛐蛐怎么那么厉害?”玖玖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东西, 根本就舍不得离开视线。
徐云年幼的时候对这些东西倒是很有兴趣的, 只不过长大之后,要跟太多太多的人打交道。
这昔日喜欢的东西,都成了做生意的手段,便是再好玩, 也早没了兴趣。
今日若不是要哄孩子, 徐云才没有心情去看这些,“这蛐蛐当然厉害, 这可是我亲自替你去选的。”
“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还得不到这个蛐蛐。”
“要知道, 它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玖玖听完之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和徐云凑在一块儿看那只蛐蛐。
两人越谈越开心。
朝朝看的清楚分明,但却什么都没说,从院子里的小路经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徐云和玖玖两个被那蛐蛐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发现朝朝走了过去,还是身边的丫鬟提醒,徐云才反应过来。
“什么?”徐云惊讶的看着丫鬟,“你说刚才朝朝从这里走过去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丫鬟认真的点了点头,“朝朝小姐的动静不小,但是小姐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徐云心说自己怎么可能听得见?
忙着带孩子斗蛐蛐都来不及。
“那,她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很生气?”徐云有些心虚的问道,连带着在她身边的玖玖也开始担心起来。
丫鬟完全不理解面前这一大一小为何忽然变了脸色,但她一个下人,总不好随意的猜测。
“朝朝小姐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侍女很认真的想了想,又有些忐忑的开口,“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有点儿,不太高兴。”
“什么?”徐云的声音大了许多,看着侍女有点儿埋怨,“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
侍女好生委屈:“奴婢,奴婢是…”
“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徐云也没有要迁怒侍女的意思,只不过在她的心目当中,不高兴就等于生气。
回想起自己方才做的那些事情,徐云是真的害怕。
想到这里,她就立刻拽着玖玖要去找朝朝,但玖玖还恋恋不舍的看着蛐蛐,“云姨姨。”
“啊对…”徐云拿出罐子,将蛐蛐整个儿装了起来,然后命人送到了自己的房里。
等到做完这一切,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往朝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相互的讨论着,“你知道你姨姨最近怎么了吗?”
玖玖很实诚的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云姨姨,是不是因为我们两个玩蛐蛐,姨姨才生气的?”
徐云的心中其实也有这样的担忧,但是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怎么会呢?”
“你朝朝姨姨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生我们的气呢?”徐云轻声的反驳,仿佛是在为了给自己开脱。
说起朝朝名字的时候,徐云总觉得有些奇怪,实则她一开始也很担心玖玖会不会因为名字而认出什么来。
但是她的父母,还有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朝朝的名字,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隐瞒,要解释的事情就太多了,若是再有什么嘴碎的添油加醋。
便又是麻烦。
只不过,她喊了以后,玖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所以徐云就放心下来了。
“嗯?”玖玖漂亮的小脸上有那么一点儿纠结,她看了眼徐云,还是很努力的开了口,“上一次,姨姨说,你带玖玖乱跑,弄得浑身都是泥巴,她生气了。”
徐云:“……”
这种小事,就不需要记得这么清楚了。
“这,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事情,还是先去看看你的姨姨要紧。”徐云立马岔开话题,领着玖玖就去见朝朝。
朝朝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一幕一幕的事情在脑子里走马观花的略过。
她只觉得浑身疲倦,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徐云和玖玖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方才所有的踌躇和不安全部都消失了,两人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姨姨,你怎么了?”
“朝朝,你怎么了?”
徐云和玖玖一块儿开口,朝朝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他们一眼。两人的担忧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
“我没事,就是有一点累,所以我想睡一会儿。”朝朝轻声的说道,让徐云带着玖玖到外面去玩。
徐云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还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带着玖玖玩蛐蛐?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
“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一看?”
“岑大夫出门义诊去了,等岑大夫回来,让他给姨姨看看好不好?”玖玖乖乖的趴在床边,担忧的看着朝朝。
可爱的小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忧虑,看的朝朝有些想笑,她伸出手,摸了摸玖玖的小脸,“没有关系,姨姨就是有一点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