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鸿熙看了眼裴铮,不经意的提起了裴铮的亲事,“爱卿可有无意中人?”
裴铮听到这里,只觉得皇帝陛下是愈发的无聊了,“陛下若是无事,还请容臣早些归家。这些日子臣早出晚归母亲很是担心。”
“朕也是关心你,裴铮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亲事总不能一拖再拖。”萧鸿熙苦口婆心的劝,裴铮是自己的伴读,两人年龄相仿的,但自己孩子都已经有好几个,都已经能下地跑。
便是尚未出生的,也还有不少。
但裴铮莫说是孩子,就连未婚妻都没有。
“臣如今无意成亲,还请陛下莫要为难。”
“你莫非是因为退亲一事耿耿于怀?”皇帝自作聪明的问道,裴铮半点儿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又不好触犯君王,只能沉默不语。
萧鸿熙见裴铮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猜准了。
“其实,退亲这件事情,都是朕的三皇叔的错,同朕的堂妹并没有什么关系。”萧鸿熙委婉的开口,想要试图说服裴铮。
萧鸿熙说的堂妹不是别人,正是裴铮原本的未婚妻,宁安郡主萧婉。
萧婉是恭亲王嫡女。
两人幼时定下婚约,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段姻缘,只可惜因为裴铮出事,恭亲王铁了心的要退婚。
当初裴铮下落不明,为了稳定朝局,萧鸿熙对外宣称也是裴铮遭遇了意外受伤严重。但恭亲王是知情人之一。彼时裴铮失踪不过一月。
恭亲王非但没想着要帮忙寻找未来女婿的下落,还一门心思要和镇南侯府退婚。
为此不惜得罪镇南候。
亲事是顺利的退了,但恭亲王府和镇南侯府的梁子是已经结下。
之后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镇南侯和恭亲王如今见了面,对彼此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恭亲王的为人一贯如此,裴铮也是清楚,同恭亲王府的亲事也是先帝在世时定下的,若非如此他们镇南侯府也不稀罕同恭亲王结亲。
裴铮神情依旧,仿佛不是当事人一般。
“其实你也清楚,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朕的堂妹身上,许多事情她都是做不了主的。”萧鸿熙侃侃而谈,裴铮虽没怎么说话,但整个人已经冷了下来。
多瞧一眼就要冻死人。
萧鸿熙看了看他,还是决定再废话一句,“你知道的,朕的堂妹,一直都对你心存爱慕。”
“你们原本都已经要成亲了。”
“臣同宁安郡主,已经退亲。”
“昔日的婚约已经作废,臣和宁安郡主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陛下莫要胡言,免得误了宁安郡主的清誉。”裴铮语气平静的开口,嘴上说着不便耽误萧婉的清誉,实际他心中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萧鸿熙甚至都懒得去戳穿,不过是因为堂妹在他面前哭的太过可怜,他才想着要给裴铮提一句。
但如今瞧着,裴铮像是半点儿都不在乎的。
“朕听说,你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姑娘?”
裴铮一愣,默默的点了头,他从未隐瞒过柳朝朝的存在,是以他并不意外萧鸿熙会知道,“那是臣的救命恩人。”
“既然是救命恩人,为何一定要带回来?给些银两许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就行了?”皇帝只觉得裴峥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没有那层关系,裴峥当然只会把柳朝朝当成救命恩人,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不能当做不存在。
“臣同她在乡下时拜过天地。”裴铮语气平淡,并没觉得拜天地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话。
皇帝却根本没有裴铮那么淡定,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和那个姑娘拜过天地了?你们,你们这…这?”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皇帝疑惑的问道,“难不成你拒绝宁安,就是因为她?”
裴铮听到这里皱起了好看的眉,有些诧异的问道,“陛下为何会这般想?”
萧鸿熙:“……”
他原本还觉得很惊讶,但瞧着裴铮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渐渐冷静下来,就算拜过天地又能如何?
镇南侯府如何会承认?
便是裴铮自己也不见得会承认。
皇帝自知理亏,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这,宁安说她遇见过你,可你一直都不理她。”
“所以……”
“陛下若是得闲,还是多考虑考虑家国大事,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裴铮并不想同天子讨论太多的私事。
萧鸿熙看他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甚至也懒得多言,“罢了罢了,我们还是谈一谈这税法的事情吧。”
“这税法,臣去江南之前,就已经拟定完成,陛下为何迟迟没有颁布?”裴铮早就想问这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裴铮不仅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同样也是户部侍郎,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除了离不开皇帝的器重,还有的便是裴铮自己的能力。
“改革商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你下落不明,朕一直都没有放弃派人寻找,对方也是一样,你猜猜朕查到了什么?”皇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还有心思同裴铮开玩笑。
“和这商税有关。臣要改革商税,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铤而走险,想要臣的命。”裴铮的语气淡淡。
皇帝却觉得没意思极了,似模似样的教育裴铮,同九五之尊说话的时候要多些尊敬,有些事情便是能猜测出来,也是要给他留些尊严和脸面的。
裴铮听到这里,敛下思绪一板一眼的应道:“臣遵旨。”
“敢问陛下,臣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意外?”裴铮的语气非常夸张,那抑扬顿挫的语调把萧鸿熙给吓了一跳。
他的模样看起来矫情又做作,惹得皇帝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罢了罢了,当朕说错了话,你正常些。”当皇帝的多少是有些郁闷,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怎么就一点威严也没了?
“陛下请放宽心,臣如今已无碍,改革的商税还是要趁早颁布免得节外生枝。”裴铮如何能不知萧鸿熙的顾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有人想要和镇南侯府对上。
不是不行,而是没有必要。
若是对方知晓自己已经完成了商税的改革,恐性命不保。
陛下迟迟未曾颁布新税,其中多少缘由是因为自己,裴铮也同样明白。
“臣此去江南,调查到了不少的事情,陛下一定很有兴趣…”
那一天,裴铮在御书房待到很晚,回府的时候,柳朝朝已经睡下,裴铮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脸颊,愕然发现枕巾上有些水痕。
他仔细的瞧了瞧才发现柳朝朝是哭过了。
裴铮的心微沉,这是不开心了?
第8章 为何哭泣?
柳朝朝从睡梦中醒来,瞧见裴铮已经归来很是惊喜,即便已经困得不行,还是睁开了眼睛,努力冲着裴铮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怎么醒过来了?”
柳朝朝没回应裴铮,只是往他身边蹭了蹭,伸出手想要抱他,可裴铮非但没有要抱她的意思,反而往后退了些距离,“我身上冷。”
柳朝朝瞧着还有些委屈,不大乐意的看着他。
裴铮见她那副将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是无奈,“没骗你,真的冷。”
他今夜如同往常一样,踏着月色归家,近日来天气已经愈发的寒冷,裴铮不过是下马车行了一段路,身上就带上了一股寒气。
屋子里虽然很暖和,火盆和汤婆子都备着,但裴铮身上的寒气却没有那么快消散,柳朝朝身子弱,裴铮并不想把寒气过给她。
但柳朝朝根本哪里会在意这些,见裴铮往后躲,伸出白嫩嫩的胳膊拽着他的衣襟,见他不动便紧紧的搂着他的腰,借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朝朝,你听话。”
裴铮的语气多少带了点无奈。
柳朝朝闭着眼睛,埋首他腹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身上很是温暖,裴铮一时间都有些舍不得推开,免得她再折腾什么,裴铮只得飞快的脱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柳朝朝只觉得心满意足,睁开眼睛看着他笑。
“你知不知道今夜有多冷?”裴铮的脸色不善。
柳朝朝这才放开了手,同他比划起来: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怀里的温度是那么的熟悉,她的笑容也一如既往,一笑起来软绵绵的让人根本舍不得责怪,只是裴铮的脸色却有些不善,方才进屋时就觉察到的异样,如今愈发明显。
柳朝朝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更是冰凉一片,裴铮单手抚上她的脸颊,笃定的开口,“你今日是哭过了?”
柳朝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今日之事,喝下避子汤时候的疼痛还在心中未曾散去,但有些事情自己都已经妥协,她也不想再同裴铮提起。
春荷说他是不知情的。
这于柳朝朝而言本就是一种安慰。
有些事情她并不想知道的太清楚,只不过柳朝朝了解裴铮,他既有此一问,肯定是觉察到了,若是一味否认只怕要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柳朝朝默默的点了点头,脸上的哀伤是怎么都藏不住。
裴铮有些不解的问她为什么哭。
柳朝朝默默摇头,真实的原因,她自然不能告诉裴铮,但要临时的找到一个借口,她也并不是精通扯谎的人,于是两人就僵持住了。
柳朝朝只是抿着唇不言语,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过去,偏偏裴铮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见柳朝朝不言语,便说福全去把春荷找来,“既然你不愿意同我说实话,我总有办法知晓的。”
柳朝朝听到这里连忙摇了摇头,让裴铮不要这么做。
裴铮却充耳不闻,“这般不愿,看来朝朝是瞒了我不少事?”
柳朝朝没有法子只能紧紧的拉住裴铮的时候,不停的和他解释,自己来告诉他,裴铮这才没让福全去把春荷喊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裴铮的语气微冷,柳朝朝见隐瞒不过,只能找借口,说自己是想家了。
裴铮听到这里眉头皱的愈发紧了,“想家了?”
柳朝朝默默地点点头,同裴铮抱怨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她一点儿也不习惯。
江南多雨,气候湿润。
京城干旱,冬日里艳阳高照。
气候很不一样,柳朝朝若是不习惯也情有可原,因为她怕冷,屋子里准备了火盆和汤婆子,即便柳朝朝睡不惯暖炕,裴铮也命人烧上。
炭火是府中常备的,没有一丝烟。
窗纱用的是江南进贡的轻纱,保暖又透气。
江南的冬日,阴雨绵绵,那些寒气直直的往人骨头里钻,裴铮不可避免的想起在江南的冬天,白日里阴雨绵绵,冻得人骨头疼,晚上的时候风也未曾停歇,一直从窗户和门缝里钻进来。
糊窗户的纸总是会被浸湿的透透的。
冷的他们俩瑟瑟发抖,漫漫冬日,他们唯有将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被子上,才能挨过去。
那时候他们最犯愁的便是冬日要怎么挨过。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也说不上什么苦和不苦。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当初的那些日子,就变得难以接受,他只恨不得将那一段过去全部藏起来,再也不要提起。
可为何柳朝朝要告诉他,想家了?
是想念东水乡那泥瓦房?
还是想念那冬日的绵绵阴雨?
或者是想念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裴铮并不能理解。
“你想念什么?”裴铮语气疑惑的问道,脸上的神情疑惑不解,分外鲜明,根本不似作假。
柳朝朝原本只是不想被裴铮发现自己在哭什么而随意找的借口,但裴铮说的这些话,也同样是她难以接受的。
她想念什么?
柳朝朝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想念什么。
镇南侯府锦衣玉食,她可以得到从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一切。
她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也再也不用心疼裴铮受苦,曾经想要的一切都已经拥有,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柳朝朝原本是不想念东水乡的,可一旦说起这个话题,那些思念就再怎么都隐藏不住,从四面八方都涌了出来。
只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太过矫情,她便敛下那些思绪,开始同裴铮比划,说江南的冬天,到处都是青山绿水,让人瞧着心情舒畅,哪里像京城,都是光秃秃的。
看得人不大开心。
“只是因为这些?”裴铮有些不太相信,可柳朝朝的神色瞧着非常平静,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再见到她点头之后,裴铮姑且也就信了。
“不过是两地的气候不同,等到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京城也同样会有江南的风光。”
裴铮说的轻描淡写。
柳朝朝偏居一隅之地,并不知道外界风光如何,既然裴铮这般说,柳朝朝自然也是相信的。
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因为太想家才会哭的,裴铮便是有所怀疑也没有深究,只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去京郊踏青。
柳朝朝欣然应允,她看了看时辰,还觉得有些奇怪,像是不理解裴铮今日怎么那么早归来。
“今日无事。”裴铮随口道。
柳朝朝其实并不知道裴铮每天都在忙碌什么,她不会问,裴铮也不会说,这就像是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
他们俩之间能说的话也不多,裴铮能问的只有她白日里好不好,吃的怎么样,休息的如何。
但这些其实都是身外之物,镇南侯府的主子哪一个不比柳朝朝难伺候,能在镇南侯府当差的,自然都是人精,柳朝朝被照顾的很好,就连水土不服的毛病也渐渐没了。
她只是很想裴铮。
很想念在东水乡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裴铮也很忙,同样的早出晚归,可柳朝朝却觉得,那时候要快乐很多。
她努力的忽略掉心中的异样,睁大眼睛看向裴铮:我听春荷说,你之后也要这么早出门,是要早朝?
裴铮随意的点头,他的官职和出身都摆着,如今已经回到京城,上朝也是迟早的事情,“散朝之后便能回府,朝朝要不要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柳朝朝其实还没怎么弄明白,早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如今听裴铮这么一说,便将“早朝”抛诸脑后,只想着要等裴铮一块儿用早膳。
裴铮不过一句随口之言,柳朝朝却记在了心里,她又问了裴铮好些问题,仿佛要把这些时间全部都记在心里,那努力的模样惹得裴铮有些想笑。
“早朝过后,我还要去户部当值,若遇上年节恐怕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若是等不着我,你就自己早些用膳,明白吗?”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柳朝朝悉数都听在心里。
她原本睡得不怎么安稳,但是在裴铮的怀里,就睡得很熟,裴铮看着她全然没有防备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怜惜。
虽然柳朝朝说的很像那么一回事,但裴铮是不怎么相信的。
她有没有想家,裴铮不清楚,可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裴铮原本想立刻弄清楚来龙去脉,但偏偏柳朝朝一直抱着他不肯放手,怀中的人儿柔软不已,她面对裴铮的时候,是全然的信任。
裴铮想到这里就舍不得推开她。
紧了紧手,揽着柳朝朝就睡了过去。
翌日,卯时。
裴铮听见外头的动静小心的起身,见柳朝朝有要醒来的意思,随意的哄了两句,待她沉沉的睡了过去,才披着外衫走了出去。
裴铮的身边并没有什么近身伺候的侍女,他从前惯用的是小厮,如今因为柳朝朝的缘故,再唤小厮总有多少不便,故而伺候裴铮梳洗这件事就落到了春荷的头上。
对此春荷是欣喜的。
世子爷不是个苛责下人的,只要她好好的当差,总不会亏待她。
何况,世子爷若是经常见着她,总能多想起她的主子来。
事情也的确如同春荷预料的那般,裴铮见了春荷,便想起昨日柳朝朝哭肿的眼,接过擦脸的帕子时忽然问了一句,“昨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春荷未曾想过裴铮会有此一问,她昨日虽然想要将这件事禀告世子爷,但到底未能如愿,有些事情柳朝朝都已经默认,实在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出头。
可欺瞒裴铮,春荷也是没有胆子的,权衡再三她唯有恭敬的回应道:“回世子爷的话,昨日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过一趟。”
裴铮看着一脸惊慌的春荷,并没有要为难丫鬟的意思,只是吩咐她好好的伺候柳朝朝。
春荷低头称是,直到裴铮走远了才起身。
裴铮走出卧房,也没有着急去上朝,反而是吩咐福全去查一查昨日发生了何事。
裴铮回京的一月之后,朝廷颁布了新的税法。
这税法颁布的雷厉风行,方方面面细枝末节都已经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