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侯府于她而言,是个华丽的囚笼。
裴铮对她来说,就是个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如何还能拥有未来?
所以,朝朝听到裴铮去江南寻她的消息,心里也是无波无澜的,只是说了几句奉承话,“辛苦您往江南走了一趟。”
裴铮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更加堵得慌,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非要这般同我说话吗?”
朝朝其实并没有和裴铮叙旧的心思,能坐在这儿同他说话,在她看来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她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这辈子都不要见面,“那您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
朝朝轻声的问道,她当真不知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他们虽不至于相顾无言,却也是话不投机,“你这五年过得,当真好吗?”
朝朝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裴铮,“您执意找我,便是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这是我的人生,同你没有关系的。”
“朝朝,你非要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吗?”裴铮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像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朝朝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改变,她看着裴铮,轻轻的叹气,“看来,我还是当一个哑巴更符合您的心意。”
因为哑巴只会比划手势,根本不会有什么语气。
“柳朝朝!”裴铮气恼极了,眼眸中满是受伤的神色,“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您方才说过了,五年。”朝朝轻声的回答,五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她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她从没有想过,裴铮会找自己。
至于是从没有想过,还是不敢这般想,朝朝并没有去深究,她并不愿意自我折磨。
“那你可知,我和玖玖这五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到底是为什么,让你非要这般决绝的离开,甚至连玖玖都能够抛下。”裴铮固执的问道,明明心中早有了答案,偏偏还要再追问一次。
“你为什么要走?”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柳朝朝,你为何不信我?!”
朝朝听着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脑子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遍,想起了自己相信他的下场,实在不明白要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他。
倒是听到玖玖的名字,让她恍然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那日,应该再仔细看看的。
云姐说过的那些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也是情深义重,妻子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续弦,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所以,宋家姑娘就是那个失踪的妻子吗?
和裴铮扯上关系,果然都是会倒霉的。
“我一个人活下去尚且艰难,无法再养活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将他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选择。”朝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的声音有些软,却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残酷无情的味道。
“最好的选择?”裴铮只觉得柳朝朝做了一个最残忍的选择,“你可知道,你这行为叫做抛夫弃子。”
裴铮这话说的极重,朝朝却一点也没有被吓到,抛夫弃子吗?
“只有正妻,才有抛夫弃子的资格。”朝朝轻声的提醒裴铮其中区别,她一个妾,何来抛夫弃子之说?
“可你是我的妻子。”裴铮看着朝朝,非常认真的开口,“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是我的妻子。”
朝朝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的皱起眉头,她看向裴铮,想知晓他是不是疯了。
这个人是在做什么?
是在恶心自己吗?
他的这番话,又能感动得了谁?
这番话,她曾经很是期待,在京城, 在侯府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在好奇裴铮是不是要将她收房的时候。
在所有人都喊她柳姨娘的时候。
在她被迫喝下避子汤的时候。
她曾经很希望裴铮可以告诉所有人, 她是他的妻子, 然而并没有, 裴铮恢复记忆之后, 她就不再是他的妻子, 只是他的妾。
所有人都这般认为,裴铮也这般认为,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妥协。
至于婚书, 她倒是曾经拥有过一份婚书,只是那份婚书和裴铮又有什么关系?
“婚书上面的名字,是柳朝朝和阿阳。”朝朝轻声说道,“那是我和阿阳的婚书, 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东水乡的农户阿阳和高不可攀的镇南侯世子, 怎么会有关系呢?
“你明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人。”裴铮同样坚持,“那是我和你的婚书,阿阳是我失去记忆时候的名字,是我自己取得名字。”
“不是。”朝朝快速的反驳道, “你不是。”
朝朝垂下眼眸, 心中五味杂陈,她曾经是那么的确信, 眼前的人和她的夫君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他亲口告诉自己, 他不是。
甚至会在自己喊他阿阳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反驳她, 一次又一次的纠正她。
直到她再也不会弄错,才愿意罢休。
“您难道忘记了吗?您亲口告诉我,您是镇南侯府的世子。”朝朝记得裴铮说过的每一句话,同样也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事。
她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的埋在心底,直到,再也不会期待。
朝朝说的这些话,裴铮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这的确是他亲口所言。
只是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当时他们刚刚回到侯府,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不过是想让朝朝,快一些适应。
“所以,我怎么会是您的妻子呢?”朝朝垂眸,声音很轻很轻,“在京城,在镇南侯府,在你的身边,人人都喊我柳姨娘,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你的妾而已。”
“您的妻子,不应该是宋家的姑娘吗?”
当年,她还在孕中,宋家和裴家就已经开始商量婚期,她生完孩子之后,两家已经在商议小定,成亲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还记得裴铮亲口告诉过,他们的婚期,就在第二年的六月。
“我与宋然并未成亲。”裴铮平静的说道,迎着朝朝惊讶的目光,将事情的始末,悉数交代,“两家早已经退亲,我与宋然男婚女嫁,再无任何相干。”
她听见这个消息,很是惊讶,甚至觉得裴铮太过荒唐,“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世子爷这般做,让宋家姑娘如何自处?”
“朝朝,我和你说的很清楚,我和宋然并无男女之情,宋然一门心思只想做生意,我和她的婚事,只能说是一桩交易。”裴铮的想法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当初就和朝朝解释的非常清楚,为了避免麻烦,甚至还签订了契约,“你为何不相信我?”
朝朝想问裴铮,究竟想让她相信什么,她这般想着,自然也这般问了。
裴铮的回答并没有让朝朝太过意外。
她早就该想到的。
“您让我相信,你们并无男女之情吗?还是想让我相信,就算你成了亲,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然后呢?”
朝朝问他。
裴铮听到这里,整个人愣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您不知道是吗?”朝朝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也足够裴铮听清楚。
“但是我知道。”
“您若是与宋家姑娘成亲,你们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您是她的丈夫,她是您的妻子,您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会给予她应有的尊重,而宋家姑娘,想来也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不然您也不会千挑万选选中她。”
朝朝慢慢的说道,思绪飘得老远老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男子,回到了许久之前。。
孩子还在腹中的时候,当她得知裴铮要成亲的时候,这些就是她经常会幻想的事情,“你们会一起照顾他长大,会一起教育孩子,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她会和你说孩子哪里好,哪里不好。”
“等到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会喊您父亲,喊她母亲。”
“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您和她还有孩子,你们就是一家三口,外人会羡慕你们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然后,你们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之后,夫人便会催促你们开枝散叶,她已是你的妻子,这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你们就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然后,她就只能偏居一隅之地,等着裴铮偶尔想起她来。
她的丈夫是别人的丈夫,她的孩子要喊别的女人母亲。
“别说了。”裴铮的心被狠狠的揪紧,不愿在听这些虚无缥缈的设想,他出声打断朝朝的话,“不要再说了。”
“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铮说的笃定,朝朝也没有反驳什么,的确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的空想而已。
“但这就是我当时能够想象得到的未来。”
朝朝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很平静的陈诉,但裴铮却已经不愿再听下去。
和宋然成亲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那是他在当初可以找到的,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裴铮根本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她腹中骨肉,更何况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宋然志不在后宅,所以他们当初商量了三年之期,三年过后他们便会和离。
从最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商议如何和离,所以朝朝设想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只是他和宋然并没有成亲,这些事情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
但朝朝说的那些话,乃至于她说的敬语都让裴铮心生恼怒,“不要再用敬语同我说话。”
朝朝不知道裴铮为何要因此恼怒,她又不是头一回这般的称呼他,缘何如今开始恼怒起来?
裴铮不愿意听,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去改,“您不是一直纠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朝朝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如水,“我不想看着您成亲。”
那么痛苦的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已经很让人痛苦,若是亲眼所见,朝朝都担心自己要撑不下去。
“你心中既是这样的想法,为何当年不告诉我?”裴铮的声音痛苦极了,他曾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原因,也猜测过朝朝不辞而别的缘由,但终究不能确定,如今朝朝亲口告知于他,他再没了侥幸。
追寻许久的答案,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知晓,裴铮的心情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他当年想不明白,可当他明白之后,朝朝已经离开。
“你若心中不愿,为何从不言明?”
面对裴铮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朝朝却只是沉默,她看着裴铮,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言明。
朝朝的沉默,让裴铮的心情愈发的糟糕,“若你昔日对我言明心中所想,我们不会落到如今的结局。”
配这个看着她开口,眼里是不容置疑的认真,而朝朝却已经不信。
即使如今知晓了裴铮并没有和宋然成亲,她也不知道要怎么相信裴铮。
朝朝虽没有问过裴铮,为何没有同宋然成亲,但其中缘由她也隐隐有所猜测,是和自己有关。
诚然,裴铮说的这些话,让朝朝的心有些恍惚,顺着裴铮的话去设想,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因为她知道,那些话,仅仅都只是假设而已。
“不会的。”朝朝坚定的开口,“就算我当日同您言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想,怎么会有别的结局呢?
她知道裴铮要成亲的时候,难道是兴高采烈的吗?
难道是满心欢喜的吗?
他难道看不到自己的悲伤吗?
“我从没有高高兴兴的期待您成亲啊…”非要自己说的明明白白的才可以吗?
她不说,裴铮就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来找她呢?
裴铮垂下眼眸,并不知道要如何同她解释,“我……”
他看着朝朝,欲言又止,他想说些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要从何开口,随着朝朝的话,裴铮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他知道朝朝曾经受过许许多多的委屈。
也看见她曾经流过很多很多的泪。
在五年前,裴铮可以很坦率的和朝朝言明,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找到了最合适的方法,找到了最和善的姑娘,来当世子夫人,他不愿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免得朝朝被受委屈。
更不想他们的孩子承受庶子的名声。
故而想要将孩子记在正妻名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铮的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为了朝朝好。
他早就已经知道他做错了,却并不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并且错的那么离谱。
她的声音里,蕴藏着数不尽的悲伤,裴铮并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朝朝,对不起。”
裴铮开口道歉,为曾经给她的伤害,“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屋子里很安静,裴铮道歉的声音,朝朝听得清楚分明,他说完这句话久久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朝朝同样没有说话,亦没有抬头,并不知道裴铮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
朝朝想,会说话也是极好的一件事,她甚至不需要担心自己比划的意思他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明白,只要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即可。
她既不用去看裴铮是什么模样,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模样被他瞧见。
“不需要道歉的。”朝朝并不知道如何回应裴铮的道歉,站在裴铮的立场上,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您有您自己的考虑,也有您自己的打算。”
“只是我不愿意接受。”
有些事情说出来,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退亲,也不清楚您为什么会来雍州,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打扰我如今平静的生活。”
朝朝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每日清晨醒来,她要操心的永远都只是怎么赚银子。
而不是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当中迷失自己。
云姐和徐家的伯父伯母,都待自己很好,她不想有任何的改变,也不想再和裴铮有任何的瓜葛。
“不要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裴铮有些难以相信的看着她,像是根本不能接受,“朝朝,你当真是这般想的吗?”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雍州,我为什么会和宋然退亲吗?”裴铮死死的盯着朝朝看,她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彻底的和自己划清界限吗?
朝朝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裴铮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只要稍稍的想一想,就能够明白,她方才不过是想绕一绕,想让裴铮放弃这个念头。
但裴铮的固执是朝朝始料未及的。
“您想要的答案,也已经知晓,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吗?”
“当然有。”裴铮看着朝朝,一点也不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你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裴铮的态度很是强硬,和从前别无二致,但朝朝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她从不曾奢望过裴铮会因为自己而取消婚约。
但,又如何呢?
“朝朝,我们之间有误会。”裴铮认真的开口,而朝朝却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误会都没有的。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朝朝坦然的开口,“您不过是做了您认为对的事情,而我,也不过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她们谁都没有错。
之时立场不同而已。
她只是乡下农女,而他却是高门世家的继承人。
云泥之别的身份。
“听闻您如今是雍州刺史,一定日理万机,就不要在此和我浪费时间。”朝朝语气温和的开口,“您想知晓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就此别过。”
她甚至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出口,而裴铮却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遭到了反驳。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说的那般认真,结果朝朝却告诉他,他们之间连误会都没有。
朝朝喝完了面前的那杯茶,缓缓的整理起衣裙来。
她本以为这一次可以顺利,可就在她经过裴铮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朝朝垂眸看他,清澈的眼眸中满是不解,“您这是要做什么?”
裴铮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自己心中骤生惶恐,仿佛放手之后,就会失去一般,“朝朝,你跟我回去。”
“我离京之时,已和母亲言明,要寻你归家。”
“我不会跟您走的。”朝朝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曾经和您说过的,我要回家了,如今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
“回家?”裴铮慢慢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有些仿徨的问她,“朝朝,你可还记得,昔日同我说过的话?”
她曾亲口说过,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