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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妾(靡夏)


不多时那位名唤福全的侍卫就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的正是伤药,恭恭敬敬的朝着裴铮行礼,也没落下柳朝朝,“世子爷,柳姑娘。”
裴铮没接福全递上来的伤药,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怎么在你这里?”
“方才那小厮不敢进来打扰,所以便来求属下了。”福全憨憨的笑起,裴铮微微颔首,接了伤药便挥了挥手让福全退下。
瞥见地上的碎片时又吩咐他去找人来收拾。
福全领命离开。
直到人走远了,柳朝朝才放松下来,裴铮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也没再叫人过来,而是亲自替她处理伤口。
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血迹清洗完原本的伤口才彻底暴露出来,极长的一道口子,瞧着还有些狰狞,他的眉头渐渐拧起,慢慢的往上头倒着伤药,将她的手指包扎好,“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柳朝朝自己小心的撩起裙子,只见上头青紫一片,看起来很是骇人。
她轻轻的吹了吹自己的膝盖,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怜。
裴铮真真是无奈极了,不过才一日未见,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伺候你的丫鬟呢?”裴铮冷着声问道,他这几日很忙,有太多的人要见,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只来得及匆匆的安置柳朝朝。
明明吩咐了丫鬟好好照顾她,谁知道一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柳朝朝冲着裴铮摆了摆手,她不需要什么人来伺候,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裴铮没有说话,整个人冷了下来,柳朝朝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了下去,有些不安的搅弄着手指,动作有些着急全然忘记了自己手指上还有伤。
裴铮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摁了摁自己的额头,试图跟她讲道理,“朝朝,那丫鬟是找来照顾你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无需亲力亲为,只需吩咐她就成…”
裴铮话说到这儿自己率先停住了,柳朝朝的情况特殊,她并不会说话。
她比划的意思,旁人也都是看不明白的,那是属于他和柳朝朝之间的秘密。
最要紧的是,她农户出身,也不认识什么字。换而言之除了裴铮,谁都没有办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铮眉头微蹙,到底是疏忽了。
若是不够细心的,只怕是没办法照顾柳朝朝。
裴铮盘算着自己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什么人可以来照顾柳朝朝,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冷淡,黑着脸的模样非常唬人。
从前在村里的时候,裴铮就这样吓走过很多人,只不过那个时候柳朝朝知道裴铮是唬人的,如今却不能确定。
她拉着裴铮的手,忍不住的晃了晃,【阿阳。】
和从前别无二致的举动,裴铮看的分明,却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缓缓的拍掉她身上的尘土,语气淡淡道:“朝朝,我的名字叫做裴铮。”
他垂下眼眸,声音又轻又淡,柳朝朝根本看不清裴铮这会儿是什么表情。
柳朝朝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裴铮,只不过还有些不习惯,时常会弄错。
其实柳朝朝并不会说话,她的比划从头到尾也只有裴铮一个人看得懂,是阿阳或是裴铮,指的都是他。
但裴铮知道,柳朝朝喊得一定是阿阳,他本没有必要和柳朝朝去计较这些,不过是一个名字,大度一些又何妨?
可裴铮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回想起一些自己想要遗忘的记忆,故而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她。
从江南到京城,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被想起,对于“阿阳”这个名字的记忆,也让裴铮变得头痛起来。
一路上他说过许多许多回,柳朝朝时常记不住,往往看着他,比划的一定是阿阳。
每当这个时候,裴铮总会沉默不语,柳朝朝便会改了手势,如同今夜一般。
柳朝朝怯怯的看向裴铮,小心的比划了几下,问裴铮是不是生气了。
“朝朝不要胡说。”裴铮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同她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仿佛一看见柳朝朝比划阿阳就冷脸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柳朝朝全然不知裴铮那百转千回的心思,也不知道裴铮到底在思考什么,她的心思一直都很简单,只要裴铮不是生她的气对她来说就比什么都好。
她看着裴铮软软的笑了起来。
这笑容让裴铮怎么都无法继续冷着脸,“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裴铮不过问也就罢了,一旦过问柳朝朝就有些忍不住,指着那高高的暖炕开始控诉起来,“说”她怎么怎么的不习惯。
裴铮这才晓得,原是被热醒了要找水喝。
“若是睡不惯还是睡床的好,你若怕冷,多添一床被子。”裴铮满不在乎的开口,随着记忆的渐渐复苏,那失去记忆的日子仿佛就成了一场梦,他虽还记得,却逐渐开始恍惚。
他如今回到了镇南侯府,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换而言之他对这个地方有着天然的归属感。
东水乡的农户阿阳可以理解柳朝朝的局促不安,可镇南侯府的世子裴铮却只会觉得奇怪。
福全找来了值夜的丫鬟打扫满地的瓷片。
那丫鬟年岁不大,瞧着倒是个手脚利索的,裴铮随口问了几句,丫鬟也从容的回答了起来。
只这一点就让裴铮满意了不少,当即就决定让她来伺候柳朝朝。
丫鬟本只是个打扫除尘的,忽然间被裴铮委以重任还有点儿恍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恭敬的跪在地上,“世子爷放心,奴婢定会用心伺候姑娘的。”
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了,柳朝朝看着裴铮,还是不能明白裴铮为什么这么坚持。
她很努力的和裴铮解释今天是一个意外,她之后一定会小心的,她并不需要别人伺候,在他们乡下,只有家里穷的活不下去的,才会将孩子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那些卖身为奴的女孩子各个下场凄惨,时常被人磋磨,很是可怜。
柳朝朝并不愿意被人伺候。
可她的这些想法,裴铮并不知道,不仅如此,裴铮还很认真的告诉她:“朝朝,我是镇南侯府的世子。”
柳朝朝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她甚至没有办法很好的去分辨。
只是隐隐觉着,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第3章 什么身份?
从那天之后,这个叫春荷的丫鬟,就正式的来到了柳朝朝的身边,她年岁不大,不过十三四岁,却很是机灵能干,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已经可以从柳朝朝的眼神和动作当中明白她的想法。
裴铮依旧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的,柳朝朝晚上睡着的时候,裴铮还没有回来,早晨醒来时,裴铮已经不在。
身边空荡荡的,连余温都没有,柳朝朝不知道裴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归来。
她早晨起来的时候,就习惯坐在床上发呆,一呆就是很久。
春荷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发现柳朝朝又坐在床上发呆,她起初并不知晓,后来看了几次才发现她在想什么。
“姑娘,奴婢把水打来了,这就伺候您起身。”春荷笑容满面的说道,“今儿个外头终于放晴了,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春荷说话间,已经从箱子里找出了衣裳来,这些衣服都是这一路北上时,镇南侯府的管家娘子准备的,款式简洁大方,颜色也并不会寡淡,很适合柳朝朝。
柳朝朝听见春荷的话,掀开被子穿鞋下了床,手指上的伤口还未好,膝盖上也还是隐隐的疼,即便她并不习惯旁人服侍,但自己能做的也的确不多。
她冲着春荷歉意的笑了笑,还在苦恼要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春荷却看的明白,因为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好懂,她所有的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
春荷其实很高兴伺候的主子是个没有心机的,但同时也在暗暗的忧虑,想要在世子爷的身边,这般单纯的可怎么行?
“姑娘穿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春荷替柳朝朝穿好了衣裳,又不经意的提起了别的,“奴婢昨儿个见着世子爷身上的衣裳也是同样的颜色。”
其实春荷这话说得已是逾距极了,若是旁的主子,这会儿少不得要挨罚。
但柳朝朝并不知道奴仆议论主子是大忌,她听见春荷说起裴铮,心中高兴,便冲着春荷比划。
春荷压根就看不懂,但她了解女人的心思,这般情态除了问世子爷还能问什么?
“是,世子爷昨日来过,瞧着姑娘睡着了便就宿在了边上。”春荷笑眯眯的回应着柳朝朝的比划。
柳朝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情好极了,乖乖的坐在铜镜前头等春荷替她梳头。
春荷虽然年纪不大,但手脚极其的利索,没一会儿功夫就替柳朝朝梳好了头发,鬓边簪上了一支步摇,别提有多好看,春荷更是忍不住的夸赞道:“姑娘可真是好看。”
柳朝朝羞涩的笑了起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有些陌生,这面铜镜很大,照出的人影也很清晰。
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只有一面小小的铜镜,只有巴掌大,外头还有些坑坑洼洼的,虽然破旧却是她心爱的宝贝。
只因那是裴铮送给她的。
在东水乡时,女孩子若是要照镜子,都是跑去河边看水中的倒映,柳朝朝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裴铮心疼她,攒了些银子替她买了个小小的铜镜。
若是放在旁人家里,指不定要被骂怎么败家,柳朝朝其实也很心疼,但是收到的时候,也是真的高兴。
如今那面铜镜被放在了她带来的那个包裹里头,被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头,也不知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镇南侯府的管家娘子一路上替她准备了无数的东西,从衣服到首饰还有鞋袜,里里外外都没有落下。
柳朝朝本还在担心自己带的衣服够不够,到了之后才发现,她哪里需要操心这些。
她只是恍惚了一会儿,就又问起“正事”来,她比划着“问”春荷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春荷看不懂,但是她可以猜,猜错了柳朝朝便会再比划。
就这么连蒙带猜的,两人之间倒也是可以交流,“姑娘您别担心,奴婢怎么会骗您呢?世子爷他真的来过,许是府中最近太忙,所以才没能见着面的。”
春荷耐心的哄好了柳朝朝之后,便去外头等早膳,原本这些吃食是需要她们当丫鬟的自己去厨房领,但裴铮特意交代过她,让她寸步不离的伺候柳朝朝。
春荷起初还不明白这寸步不离是什么个意思,直到她看见厨房的管事送来了食盒…
早膳过后,春荷便会陪着柳朝朝去院子里去走走,裴铮尚未娶妻,院里也没有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一向安静。
虽说如今住着个女眷,但柳朝朝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院子里就更安静了。
府中的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裴铮刚将柳朝朝带回来时,他们虽好奇世子爷怎么带了个姑娘回来,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待柳朝朝的态度很是随意。
这几日瞧着裴铮就算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忘记放在自个儿院子里的那个姑娘,他们的心思就开始变得活泛起来。
对柳朝朝也变得客气起来,甚至有了隐隐的讨好之意,像先前那些当着柳朝朝面议论的,可就再也不敢了。
只是这客气和讨好藏得很深,轻易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们都还在等,在等世子爷会给她一个什么身份,他们晓得以后,也好掂量着用什么态度来对柳朝朝。
这不仅仅是府中奴仆们关心的事儿,也同样是镇南侯夫人阮氏关心的事情。
正院里,镇南侯夫人正慢悠悠的喝着燕窝粥,刚吃了小半碗,自个儿的陪嫁就走了进来,恭敬的行礼,“夫人。”
“嗯。”阮氏随意的应了一声,问她裴铮昨儿个宿在何处。
“同前些日子一样,歇在了自个儿院子里,同那姑娘在一处。”
“他们俩…”
“夫人放心,什么都没有发生,世子爷回去的晚,那姑娘早早就睡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阮氏放下了手中的燕窝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自然不担心裴铮对柳朝朝做什么,他们在东水乡时同吃同住的,该发生什么都发生了,如今再来担心这些岂不是太过矫情?
阮氏只是闹不明白裴铮的态度。
若是对这姑娘有意,想要收房,她自会做主给她个姨娘的身份,说到底柳朝朝还是裴铮的救命恩人。
若是无意,她也会给这姑娘一笔丰厚的钱财,保她后半生吃穿不愁。
偏偏裴铮态度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回来至今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把人安置在自个儿院子里,着人好生照顾着。
阮氏有些犯愁,但也不好去逼迫儿子,毕竟裴铮才刚刚回来,做娘的恨不得什么都满足了他。
“你说,亭曈对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个态度?”
“世子爷应当是…不讨厌她的。”
张嬷嬷说的有些小心,但阮氏如何能不知道未尽之意,裴铮哪里是不讨厌她?应该算得上是喜欢的。
不然如何会为了柳朝朝这般的费心思?
不仅照顾人一日三餐,还能考虑得到她的沟通不便,专门替她选了丫鬟伺候,无论多忙都要赶着夜色去瞧人家一眼。
这在以前可从未有过。
“亭曈这一次回来,倒是变得体贴了许多。”阮氏语气微冷。
张嬷嬷可不敢说别的,只能拣主子爱听的话说,“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世子爷从前不也是极为体贴的?哪一回归家,不是巴巴的来跟前伺候您?”
这番话说到了阮氏的心里,她的儿子自然是极孝顺的,可从前也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般好过。
“只是我瞧着,他对这姑娘很是特别…原先可没瞧见他对哪家姑娘这般上心…”
“夫人这说的哪里话?世家子弟家风严格,咱们世子爷是什么身份?哪里会去胡乱结识什么女子。”
阮氏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裴铮和那昔日的未婚妻,也不过是见了几面的光景。
“可是……”阮氏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嬷嬷却劝她不要胡思乱想,“世子爷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初识男女之事可不就食髓知味,他不忘这姑娘也是人之常情。”
阮氏默不作声的看了嬷嬷一眼,“那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嬷嬷是阮氏的陪嫁,这么多年来主仆俩早已经无话不谈,自然也是全心全意为阮氏考虑的。
“这件事儿,夫人就不必出面了,让世子爷自个儿去处理,如今世子爷未曾言明要给那姑娘一个名分,那您便当不知道。”嬷嬷自有她的考量,“您疼爱世子爷,自然是愿他事事顺心的,可世子爷如今尚未成亲,若是率先弄个爱妾出来,届时要婚配,可就不大容易。”
阮氏一听也的确是这个道理,高门大户之家,最容易有秘密,也最不容易有秘密。
正如嬷嬷所言,裴铮尚未娶妻就闹个爱妾出来,到时候婚配可真会成为个麻烦事,门当户对的,可不就得掂量掂量这个爱妾的分量,总不至于进了府之后,还要被个姨娘抢走丈夫,这脸面得往哪儿搁?
身份低微些的倒是不在意这些,可身份低的,他们自个儿又瞧不上。
“你说的有理。”阮氏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决定不去理会,任由裴铮自己处理,若真的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儿,她再出面。
这样也不会伤了母子情分。
“你瞧着那姑娘,人可还好?”阮氏忽然问道。
张嬷嬷也只是见过柳朝朝一两次,未曾接触过也不好妄下定论,“模样倒是生的极好,奴婢问过几个伺候的,也都说那姑娘是个心思简单的,也怨不得能讨世子爷喜欢。”
谁会不喜欢长得漂亮又简单的人儿?
“你且留心看看。”阮氏想了一会儿,冷声吩咐道,“她从前过的孤苦,也许并不会有什么,如今骤然富贵,也不知能不能保持住本心,若是从此变了性情,是万不能留在亭曈身边的。”
阮氏说了不少,张嬷嬷都一一的应下,自此,这件事儿就暂且被搁置下来。
裴铮还是每日忙碌,柳朝朝也依旧住在他的院子里,除了睡房和天井,她哪儿也不会去。
众人等了几日,皆未等来主子们的明话,那活络的态度就稍稍的冷淡了些,依旧做的不明显,只是渐渐变得敷衍起来。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这一切都被春荷看在眼里,实则柳朝朝也能感受到得到,但她不太在意这些。
只是府中人人称呼她为柳姑娘。柳朝朝也渐渐的开始疑虑起来,如今她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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