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要作何反应。
福财本就不奢望他们放了自己,只是让他们莫要这么死心眼。
家丁当然也知道,不然福财哪里能这么容易挣脱?
“你们今日若是能够广结善缘,他日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在世子爷面前替你们求情。”福财圆润世故,自小跟在裴铮的身边,巴结他的人有之,讨好他的人也有之。
他深知自己在裴铮身边的地位,素来都是低调的,从不会轻易许诺什么。
更没有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几人看了看,心中也开始计较起来,福财见他们心中有所松动,更加耐心的游说起来,“几位大哥,我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只要放我出去就好,世子和夫人之间的事,那是他们主子的事,我们当奴才的,总不至于把命给搭上?”
“万一柳姨娘真的有三长两短,世子势必会震怒,到时候张嬷嬷可会出面保全你们?”
这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去。
川舒苑的下人们也纷纷开始反抗起来,在各自的默契之下,福财终于跑了出去,等张嬷嬷带来的亲信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福财直接跑去了正院,本想着找个借口将主子喊出来,但转念一想,张嬷嬷会这么做,俨然是夫人授意的。
这会儿他找什么借口都不管用,思及此福财就学着张嬷嬷的模样在院子里大呼小叫,成功的将裴铮引了出来,他见福财这般模样,脸直接冷了下来,“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爷,您快别管奴才了,赶紧回去救救柳姨娘,张嬷嬷方才趁着您不在,带着人过去了,奴才根本拦不住。”
裴铮的脸色低沉的可怕,抬腿就要走。
阮氏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冷然道:“站住!”
裴铮的背影只是略略一顿,却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阮氏气得身子都开始发颤,“裴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是要忤逆我吗?”
裴铮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在规矩体统之下,母亲的所作所为是最好的决定,只是他一想到这件事,脑海中想起的就是朝朝期待和失落的神情,还有那双黯淡的眼。
他不喜欢。
“母亲,儿曾答应过她,要永远护着她。”
所以,任何伤害她的事情都不可以。
裴铮带着福财匆匆的赶回来,西苑里,朝朝的颈侧被划伤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婆子步步紧逼,只在等她松懈下来,可以一拥而上。
只是这机会还没等到,裴铮便带着福财进来,屋子里的人哗啦啦的跪倒一大片,裴铮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柳朝朝的身边。
一个婆子还想拦着,这会儿当真是触到了裴铮的底线,他毫不犹豫的将人一脚踹开,“滚开。”
张嬷嬷跪在地上,心中那股子焦急的情绪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余地,但还是想要试一试,“世子爷,这是夫人的意思。”
裴铮当然知道是母亲的意思,只是他不愿接受罢了。
“之后我会亲自给母亲一个交代,嬷嬷还是请回吧。”裴铮压抑着怒气说道,他就算有万般的怒火也不能冲着张嬷嬷去,只因为她是阮氏的人。
张嬷嬷自然也知道世子爷没有冲她发难是因为什么,如今多说一句都是错,只能带着人灰溜溜的离去。
人群散去,屋子里瞬间安静不少,朝朝手中的剪子还死死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裴铮慢慢的走过去,拿下她手里的剪子,将她抱在怀中安抚,“朝朝不怕,我来了。”
朝朝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她伏在裴铮怀中哭了起来,身子不住的颤抖着,三月的天气,她光着脚站在地上,这会儿冷的直发颤,裴铮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不知裹了几床被子才让她暖合起来。
等到朝朝情绪稳定下来,裴铮想起要找大夫时才从春荷口中得知福财已经去请大夫。
这会儿正在往回赶。
裴铮这才放心下来。
在等待大夫的过程里,朝朝是忐忑的。
自从知道自己有身孕之后,就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问。
她心中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裴铮不喜欢她的孩子,害怕裴铮要她放弃。
“怎么这般粗心大意?有了身孕自己都不知道吗?”裴铮温和的声音响起,朝朝茫然的抬起头。
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裴铮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小心的看了眼她颈侧的伤痕,伤口很长,这会儿已经结痂了,不知里头伤的深不深,原本倒是可以自己处理,但这会儿他也不知用药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伤害。
只能耐心的等着大夫过来。
“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朝朝摇了摇头,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她伸出手还有些颤抖:我…我…
她想问裴铮,自己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又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合适。
更害怕被裴铮拒绝。
裴铮看的分明,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你若是喜欢,自然可以。”
朝朝愣住了,她期待了许久的回应就在这一刻得以成真,但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多了一丝迷茫:夫人她会同意吗?
裴铮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缓缓的放下,和她一起感受着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虽然孩子还很小,虽然他其实尚未明白过来这份情感是什么。
但并不妨碍裴铮是高兴的,“这是我要该操心的事情。”
裴铮认真的说道,“你只需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照顾他就好。”
朝朝抬起头看他,裴铮冲着她莞尔一笑。
指腹轻柔的碰触着她的伤口,说出了让她无法拒绝的话,“我是这孩子的父亲,自然要好好的保护她。”
朝朝紧紧的抱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满足和安慰,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似乎终于有了安定的时候。
大夫请的还是先前的那一位,福财想着事情既然已经瞒不住,就不必在牵扯别的大夫进来,镇南侯府的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大夫压根没想到上午来看诊时还好好的,下午就变成了这样,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尽心的看诊。
这一回裴铮没有再避开朝朝,让大夫当着她的面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你若有什么话想问,就告诉我,我来问。”
朝朝摇摇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想问的,知道孩子健康,平安就比什么都好。
裴铮便让大夫瞧一瞧她颈侧的伤口,顺便问了问能用什么药。
还提及了她今日受凉的事,大夫都一一的应下,最后给了裴铮他家中的住址,同裴铮说起若是夜间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寻自己。
裴铮欣然应下,命他给福财等人瞧瞧伤势,才让人回去。
朝朝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腹部,心里软成一片。
裴铮的心中却没有太高兴,因为他知道今日这件事还远远没有解决,母亲并没有妥协。
他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朝朝,记住这位大夫的样子,日后就由他来给你看诊。”
朝朝点头。
他又不放心的吩咐了几句,“方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孩子好好的,并不需要吃什么安胎药。”
裴铮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朝朝听得分明,这是让她知道,任何人送来的安胎药,都不能入口。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裴铮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些安慰自己的法子,他要做的是让母亲接受这个孩子。
“朝朝,他一定会好好的。”
裴铮的许诺言犹在耳,朝朝因为信任他的原因,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铮想起前些日子她一直嗜睡,原本还以为是休息不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裴铮西苑离去,看到春荷脸上的伤,命她去账房多领一个月的月钱,春荷却没有应下,“世子爷,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裴铮点了点头,也没有要和春荷多言的意思,只让她好好的照顾朝朝。
待裴铮离开之后,春荷才回屋去收拾起来。
方才世子爷在时,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今日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以至于春荷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守在朝朝的床边怎么都不肯离开。
书房之中,裴铮看着福财的脸上,胳膊上,身上到处都是伤。
本打算亲自给福财上药,惹得福财惊恐万分,连忙伏在地上轻声道,“我的爷,您还是饶了奴才吧,奴才想多活几年。”
裴铮冷着脸瞪他,福财也不怕,从主子手中抢过伤药,自己对着铜镜龇牙咧嘴的抹了起来。
想看又不敢看的。
还是一旁的福全看不过眼,拿过伤药替他抹起来,“让你平日跟我学些拳脚功夫,你死活不愿意,今儿个可好,被几个家丁摁着揍,也不嫌丢脸。”
福财不敢反驳,只能默默的挨训。
但裴铮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今日若非有福财在,后果不堪设想,“行了,今天这事谁也不曾料到。”
福财见有裴铮撑腰,对着福全冷哼一声。
福全如何能够忍受?两人就要吵起来。
裴铮素来对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从不会过问,任由他俩吵,只是今日他尚有别的话要问,“福全,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世子爷的话,属下查到尚书家的小姐,似乎是有心上人的。”福全认真禀报,“只不过时间太过于匆忙,属下没有查清楚对方是谁。”
“不必再查下去,对方是谁我没有兴趣,你想法子把这件事情透露给母亲知道。”
裴铮同吏部尚书关系一般,可他同人家姑娘无仇无怨的,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他并不想这件事情是从他们府上传出去的,少一个人知道也是对那位姑娘的保护。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把院子里的人整顿一遍。”
裴铮一连下了几道命令,福全和福财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冷静的问道,“世子,这件事情您究竟打算怎么办?我和福财也好有所应对。”
裴铮并未觉得有所冒犯,面对他二人的询问,自然也没藏着掖着,“朝朝喜欢孩子,我会让她得偿所愿。”
何况他也想拥有一个长得像朝朝的孩子。
就连裴铮自己都没有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从迷茫开始期待。
期待着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
这天晚上, 正院里亮了一夜的灯,川舒苑的书房中也是如此。
阮氏和裴铮这对母子,谁都没有睡意。
厢房中, 阮梦秋特意过来看母亲, 她见母亲神色不宁的, 不由得有些担心, “娘, 您这是怎么了?从白天起就怪怪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氏每每看到阮梦秋,就会想起她那日哭哭啼啼的跑回来,如今只庆幸女儿的脑子不差, 那日哭过之后,就绝口不提裴铮。
只当裴铮是自己的表哥。
所以有些事情林氏也不好对阮梦秋提起,反而问起了别的来,“姑母同你说的那户人家, 你觉得可还好?”
阮氏对自家侄女自然是极好的, 给找的人家也不差,对方虽然六品官员,但是长辈们都觉得,按照那升迁的速度, 前途不可限量。
阮梦秋原本对裴铮还存着些痴心妄想, 但瞧见裴铮对柳朝朝的态度之后,她就歇了心思。
那般明目张胆的偏爱, 裴铮自己看不到, 但是边上的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谁会想要去介入他们俩之间?
就算如愿以偿嫁给裴铮又能如何,他的心根本就在柳朝朝的身上。
阮梦秋庆幸自己醒悟的早。
她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的娇羞, 轻轻的点头,显然对人选是极其满意的。
“既如此,等你爹爹过来,我们再商议,若是合适就先把婚事定下来。”林氏的心中指不定有多高兴。
阮梦秋也很满意,她其实自己也没想到,能说放下就放下。
从青州来的路上,她满心想着的都是表哥,想着表哥如今是什么模样。等好不容易见上面,阮梦秋便觉得,表哥和昔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还是如此,对人冷冷淡淡的,有些不近人情。
姑母和母亲的默契让她欣喜,只是表哥的态度还是捉摸不透。
阮梦秋想着,他们是表兄妹,总比平常人多一份亲近。
她亲自去送汤,实在没想到会落得那般下场。
那日的委屈还历历在目,阮梦秋当真不想再提及。
她同样是父母千娇百宠养大的,为何要去喜欢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
何况阮梦秋发现,只要她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心思,裴铮就是个最好的哥哥,他知道自己最近同人相看,还特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
做的隐秘且不露痕迹,对此阮梦秋是感激的。
母亲和姑母,总有顾及不到的事情。
“母亲,表哥和姑母吵架,可是因为柳姨娘?”阮梦秋问的小声,林氏却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女儿大了,许多事情都没有想过要瞒着,只是这件事情是镇南侯府的家务事,林氏卷入其中已经很尴尬,万万不能让阮梦秋也卷进去,“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好好的陪着你姑母,若是你表哥来了,你就离的远一些。”
林氏不放心的交代着,阮梦秋自然答应,至于究竟出什么事情,她也并不想知道,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阮氏枯坐到半夜,怎么都没有睡意,张嬷嬷劝了又劝,她还是不为所动。
张嬷嬷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跪在地上求她,“姑娘,您不要这般折磨自己,奴婢看了心疼。”
阮氏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冲着张嬷嬷笑了笑,不要折磨自己吗?
阮氏哪里想要折磨自己?只不过如今她的儿子,在逼她。
“你看亭曈的架势,是执意要这个孩子了是吗?”阮氏其实并不知道裴铮说了什么,但张嬷嬷却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
就世子爷今日那模样,这孩子他是根本不想放弃的,只是夫人不想要。
所以这件事情才会僵持不下。
“您不要忧心,事情总能够想法子解决的。”张嬷嬷柔声劝说着阮氏,但主仆二人心中明白,解决的办法不过是一方妥协。
只是要看谁的心狠些,谁能更顾念亲情一些。
如今看来,最容易妥协的人,是阮氏。
张嬷嬷跪在阮氏的面前,给主子出着主意,“夫人只管将下人的嘴捂得严严实实,静待即可,世子爷若是想要这个孩子,还不得来求您?不然就算侥幸生下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庶子可以上族谱,但倘若阮氏不点头,这就是个私生子。
可不是在肚子里安安稳稳的不落胎,就可以天下太平。
张嬷嬷和阮氏能够想到的事情,裴铮自然也能想到。
孩子生下来容易,可生下来之后,才是问题,他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有一个名字,也需要在这个家有一席之地。
所以,到头来,裴铮还是要去求母亲。
只是什么时候去求,要怎么求,他还在思考。
四更天的时候,朝朝迷迷糊糊的醒来,只觉得又累又困,喉咙干渴的似火烧一般,她揉着眼睛起来,才发现裴铮坐在她的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卷书,也不知坐了多久。
她起身的动静被裴铮察觉,后者收起了书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
朝朝看着他有些奇怪:您怎么在这里?
裴铮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在朝朝的额头探了探,发现温度降了不少才安心些。
“看来自己是一点都不知道?”
朝朝只觉得裴铮这话有些奇怪,还不等她仔细问,裴铮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原是春荷在朝朝睡下去之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才发现她半夜发起高烧来。
之后春荷急急忙忙的去找了福财,福财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大夫。
大夫看诊之后,说是受了凉才引起的高热。
裴铮给朝朝敷了一夜的冷帕子,她才退了烧。
“许是有些难熬,可大夫说若是能退烧,便不用吃药。”裴铮并不怎么懂医理,却也没有自作主张,同朝朝说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
朝朝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就是觉得很困,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半点不知这些。
裴铮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裳,显然是忙碌了许久,朝朝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眼睛,比划着问他累不累。
“不累。”裴铮其实真的没有哄她,他是真的没觉得累,起初因为担心朝朝,后来她退了烧,安安稳稳的睡着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