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雍州之后,就愈发的偏僻起来,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当日我们来到雍州,乘坐着马车,长途跋涉的过来,路上已是很艰难,不知朝朝当日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路上看到了不少的流民,天灾人祸到处都有,只是很多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朝朝当初也是如此吗?】
朝朝看到这些,也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事来。
她其实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最痛苦的其实不是在路途上,而是在裴铮…
当时的她虽然人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不知道遗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成日里浑浑噩噩的,一边想着要好好的活下去,一边却又在想裴铮如何,她的孩子如何了。
她走过了千山万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走一步,对于裴铮和孩子的思念,就会越少一分。
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也早就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朝朝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衣衫褴褛,瞧着就像是一个流民,很多的地方她是去不了的。
当初选择雍州,也是因为道听途说,说这是个荒凉和贫瘠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规矩。
然后她就在雍州住了下来,那时候的她还不会说话,可早就已经没了柔软的心肠。
一路上遇到的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
【越是靠近京城,就觉得这些地方愈发的繁华,春暖花开路上有了郁郁葱葱的小草和小花,看着生机勃勃的模样,总想着你也会喜欢。】
裴铮的话很简短,却在后头附上了一张图,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水墨画,甚至还画上了颜色,朝朝看着这些,仿佛透过这幅画,看见了郁郁葱葱的春色。
朝朝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扬州来。
朝朝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扬州,那些记忆仿佛都被她埋藏在心底。
长途跋涉总是耗费不起的,朝朝当初能够来到雍州,已经是个奇迹,她从没有想过,奇迹还能在自己身上降临第二次。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就不去想。
如今却因为裴铮,想起了这些事情,想起了遥远的扬州。
朝朝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京城变了模样,和我们离开的时候相比很不一样,我今日回城甚至都有一些不太习惯,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未带你仔仔细细的看过这座城。】裴铮的话语里有着清晰可见的遗憾。
但朝朝却没有太多的遗憾。
她当时,并没有这个心情去看这座城。裴铮所言的遗憾,朝朝并不能感同身受。
当日的她宛如一只笼中鸟,笼中的鸟雀也许会向往自由,却从不会想去看看囚禁自己的鸟笼有多么的华丽。
若说朝朝一开始还愿意在镇南侯府走动,那是因为她起初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还以为那是她和裴铮之后的家。
裴铮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都告诉了朝朝,朝朝看着这些,心情也有一些微妙。
原来那些地方,都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吗?
书信写到了这里,后面还附着许许多多的画,都是裴铮画下的沿途风景,他总觉得说的还不够,还要将这些悉数的描绘出来。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玖玖和朝朝一样,并不会去偷看旁人的书信,但朝朝却招呼着玖玖过来,让他一块儿看那些画,“玖玖你看,这些是你爹爹在路上看见的风景。”
玖玖的视线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他看的仔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姨姨,这些是真的吗?”
朝朝点了点头,“是,这些都是真的。”
玖玖看着那些画,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知道那些是真的,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玖玖也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日后有机会,玖玖可以亲眼去看。”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道,她的心中稍稍的有了一些愧疚,心中想着若是裴铮并没有来雍州,玖玖也许不会这般的羡慕。
可她转念一想,若玖玖一直都留在京城,也许就看不到雍州的风景。
果然,这些事情是说不清孰是孰非的。
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遗憾的。
“真的吗?”玖玖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眼巴巴的看着朝朝手中的那些画,朝朝见他喜欢,便将这些画取了出来让玖玖好好的看看。
而她则是将那些书信重新收起来。
折叠整齐放进了信封里面。
玖玖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画上面,这会儿又变了模样,看向了朝朝,“姨姨,你就把这些书信收起来了吗?”
朝朝默默的点头,信看完了,总是要收起来的。
玖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爹爹在一块儿写信时候的场景,忍不住的问道,“姨姨,你要不要给爹爹回信呀?”
朝朝一愣,有些呆呆的,回信吗?
这件事情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
“姨姨,爹爹他很可怜的。”玖玖说的认真,毫不犹豫的就打算把亲爹给卖掉。
“之前爹爹给姨姨写信,姨姨把信退回来了,我亲眼看到爹爹坐着发呆,都快要哭了呢。”玖玖非常夸张的开口。
朝朝只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完全不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看着玖玖那笃定的模样,朝朝的表情就愈发微妙了。
“你爹爹他真的哭了吗?”
玖玖想了想,他每一次快哭了的时候,都会哭出来的,也许爹爹也是一样。
于是玖玖认真的点头,“真的,我都看到了,爹爹哭的可伤心了。”
朝朝:“……?”
这是真的吗?
裴铮这样的人,也会哭?
因为玖玖说起裴铮哭泣的时候, 非常的笃定。
惹得朝朝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不由的开始想,难不成是真的?
只是这件事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有些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玖玖, “这…”
“姨姨你不相信吗?”
朝朝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可玖玖说的实在太笃定, 这就让朝朝变的不确定起来。
“我倒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她从未见裴铮哭过。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小孩子的面前说。
她很快就收敛起思绪,岔开话题问道, “那玖玖知不知道爹爹是怎么哭的?”
玖玖听到这话,显然是被稳住了,他看着母亲,很仔细的想了想, 开口和她比划, “就是,这样子哭的。”
“怎样哭的?”
“就是和玖玖一样哭的。”
朝朝听见这番话,哑然失笑。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心中泛起了一些无奈, 可也因为玖玖的这些话, 她明白过来,裴铮应该是没有哭的。
玖玖见到母亲在笑, 就知道她心中是不相信的。
可他分明就见到过爹爹伤心的模样,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认真的告诉朝朝, “姨姨,真的,我看到了,爹爹真的哭了。”
朝朝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是,是…”
朝朝并不怎么想和玖玖讨论裴铮到底哭没哭,可玖玖却一直在说这件事儿,似乎是想告诉母亲,他爹爹到底有多可怜。
朝朝敷衍不过去,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于是在玖玖的叙述中,裴铮就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个小可怜。
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姨姨,你给爹爹回一封信吧。”玖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的朝朝忍俊不禁。
“好,我会给你爹爹回信的。”朝朝看着他答应下来,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得到朝朝的肯定答复之后,玖玖的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殷勤了不少,忙不迭的拉着她的手来到了书房。
说是要帮忙。
朝朝看了一眼,“这是你爹爹的书房?”
“但这里是玖玖的桌子。”玖玖指了指另一边的桌子说道,顺势拉着朝朝来到桌前,让她坐下。
“姨姨一定也有很多的话想要和爹爹说,你就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我就不打扰姨姨了。”玖玖说完之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压根就叫不住人。
她一个人被留在书房里面,被迫打量着里面的点点滴滴,裴铮的书桌上很干净,因为他现在人不在此处,很多重要的公文也都不在这里。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开始动手给自己研墨,放到几个月之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会有想要给裴铮写信的一天。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的未来,如今…
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很快就要迎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她研好了墨,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
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裴铮写信,可临到头来她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才是。
朝朝满心的纠结,写信的时候,应该写一些什么内容?
这个时候要写什么才合适?
朝朝恍恍惚惚的想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给什么人写过信。
她看了一眼信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的握着笔,却迟迟未能落下,她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又抽出了另一张纸,脑海中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写信的时候,总不需要再经过润色吧…
要不,自己先写一个草稿?
这些奇怪的念头在朝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哑然失笑,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不就是回信吗?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朝朝在心中鼓励着自己,便又提起了笔,这一回倒是比之前要勇敢的多,她在纸上写下了裴铮的名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了这两个字,写下来的时候也一点儿都不突兀,仿佛是在无人处临摹过千万次。
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是写下了这两个字,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起来。
朝朝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在想若是裴铮没有恢复记忆,他们还是在扬州的小村庄里,若裴铮有事要离开很久,她给他写信的时候,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的纠结?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若真是如此。
她会和他一起走,她不会想和阿阳分开的。
倘若因为孩子不得不被牵绊,想来也是她写的书信更多一些。
她会和他说起日升日落,家中的一切一切,便是落了几个鸡蛋,估摸着也会提一嘴。
只可惜啊,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那些原本以为要遗忘的记忆,一点一点的都被想起,朝朝看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些回忆,心中涌上了一些痛处。
原来,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啊。
朝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努力的忽略掉那些难受的情绪,开始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信笺。
她说不出什么思念的话,面对裴铮,朝朝的心中总是充满着矛盾的,她没有办法去勉强自己。
也不想去勉强自己,有些事情,渐渐地变得不一样,朝朝其实是清楚的。
但这些事情也只能徐徐图之。
朝朝叹了一口气,最终写下了许多关于玖玖的事情:【玖玖最近去了书院,起初还有一些不太适应,但是很快就适应了。】
干巴巴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朝朝写完之后,看着那句话,心中有点儿怪怪的。
想要撕了重新写,但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事。
撕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很清楚的知道结局,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
【玖玖学会了很多的知识,今日去集市还买回来了两个地瓜,当成宝贝一般的抱在怀里,一直都不肯放开…】
朝朝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她从起初的生疏,到后来的渐渐熟练,终于一封信写完了。
语句颠三倒四的,并不是像裴铮那样有个规律的时间。
朝朝写完之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信笺放在一旁晾干,然后飞快的将这些信装好。
她看着那封信,又陷入了纠结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着那封信走了出去,找到了正在算账的福财。
福财管理着整个刺史府的开支,他们家主子花钱素来都是大手大脚的,从来都没有什么节制,生了个小少爷之后,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只带了银子过来。
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福财便在凉州值班了许多的产业。
铺子都在热闹的街市,这些年也赚了不少。
但是他们在雍州并没有太多的产业,因为之前的暴雨,这些产业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福财算的头大如斗,看到朝朝之后宛如看到了救星,“柳姑娘,奴才有些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朝朝被福财给吓了一跳,“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就是这些东西,奴才算账算的头疼。”福财只是个小厮,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统管的裴铮院子里的事情。
来到雍州之后,就什么都需要负责。
“很麻烦吗?”朝朝轻声的问了一句,“是帐算不清楚?”
“是,也不是。”福财就将这些账本,全部都摊开放到了朝朝的面前,“您自己看吧。”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福财不会骗人,她便接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太清楚。
福财恭敬的站在一旁,看着朝朝忽然问道,“柳姑娘,您过来找奴才,是有什么事情吗?”
朝朝看了一眼账本,又看了一眼算盘,眼神不住的乱瞥,拿出了一封信来,“这…能不能麻烦你送出去。”
福财看着上面的字迹,不像是小少爷的字,他看着朝朝,一瞬间反应过来,“这,这是…”
“这是,给裴铮的回信。”朝朝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福财看到了这封信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些账本带来的烦恼更是一扫而空,“柳姑娘放心,奴才这就送出去,您稍等等。”
福财说完,就拿着那封信跑了出去,朝朝本想说不需要这么着急的,但根本就拦不住福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跑越远。
朝朝无奈的看着福财,还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账本,她起初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最后越看越不对,直接将账本翻到了最前面,拿出算盘来开始仔仔细细的算起来。
裴铮的俸禄并没有多少。
基本都是一些产业的利润,这些产业朝朝倒也是熟悉的,她只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也有所涉猎。
她对凉州不怎么了解,可因为徐云的原因,她对徐家的产业很了解,同样知道哪一些是赚钱的。
这些铺子的位置,都在极好的,按照正常情况来看,都是一些赚钱的铺面。
怎么能这么惨不忍睹?
朝朝越看越觉得奇怪,暴雨过后,朝廷不也是按照损失给商户赔款了吗?
怎么会这样?
朝朝心中有了计较,心中浮现出了另一种猜测,但她却不敢相信,只能敛下情绪,将所有的帐全部算了过去。
朝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福财为什么会这么头疼。
这帐算到最后,会哭的吧?
裴铮大概就是那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也许根本不知道府中的情况。
朝朝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福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等到福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朝朝已经将这些账一点一点的理清楚了,福财看了眼睛都差点儿红了,“柳姑娘,要不您劝一劝世子?”
朝朝看着福财,心里有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她轻声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去领取朝廷给商户们的补贴?”
福财心说他倒是想去,但谁让他们家主子不愿意呢?
福财还能说什么?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对于裴铮的指示,也只能是应下的。
朝朝和徐云倒是享受了许多的福利,那些都是一些减免政策,第一年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长久来看的话,的确是惠民的。
他们生意也有些影响,本还以为他们已经损失惨重。
但是看见福财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般入不敷出也不是个道理,裴铮的确不会徇私,但这也不算是不合规矩,你将账本带上,去府衙补上一些手续,就可以领取补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朝朝轻声说道。
她常年跟着徐云在一块儿,也算的上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她实在办不到眼睁睁看到这么惨不忍睹的帐。
朝朝说的认真,福财听的也很认真,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配合的也算是非常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