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诗英:“怎么不可以,我同你爸爸只会调酒和经营酒吧,要是哪日我们‘忘川’的酒变得家喻户晓了,我可算是没辜负我们余家的老祖宗。”
江瑟笑道:“就是得改个名儿,不能叫‘忘川’酒。您觉得‘富春河畔’如何?”
“富春河畔……”余诗英喃了几遍这名字,眼睛一亮,笑说,“余家第一坛酒便是用富春河水酿出来的,这名字贴切。我们余家酒坊从前就叫老余家,我同你爸爸闹分手,回来继承你外婆留下的酒坊时便改了名字,叫‘忘川’。结果你爸追了过来,怎么赶都赶不走。”
江瑟离开北城那日,岑喻便同她提过,叫她一定要问问老爸老妈关于“忘川”这名字的由来,说是个有趣的故事。
原来是这么一个故事。
江瑟低头抿嘴笑,给江川留了点老父亲的面子。
往后几天,江瑟基本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文件,锦绣巷三十九号的拆迁协议因着李瑞一路放绿灯,一个月才能走完的流程生生缩短到不到一周。
拆迁款打到江瑟账户上的那日,她去找了张玥。
张玥这两日接了几个老顾客的单子,沙发上堆满了布匹、彩线和七零八碎的碎布帛,江瑟过来时,她正忙里着慌地给她收拾个能坐的地儿。
江瑟看着那些裁到一半的布料,说:“不用收拾,我说会话就走。”说着便挨着一团碎布料顾自在沙发坐下。
张玥给她倒了杯温水,说:“是锦绣巷三十九号的事儿?”
江瑟接过水杯,“不是,锦绣巷三十九号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有那家店。我今天来是想同你商量新的旗袍店的事儿。”
张玥怔了怔:“新的旗袍店?”
“张老板忘了?”江瑟扬眉一笑,道,“我想投资‘张绣’,我说的是你们张家的这门绣艺。旧区改造的规划文件我看过,以后的莲安旧区虽然不会有锦绣巷,但会有新的商街商圈。张老板是想将‘张绣’开在这里,还是换个地方?”
张玥望了望那些剪裁到一半的布帛,又望了望江瑟,说:“江小姐真的决定了要投资‘张绣’?”
江瑟颔一颔首:“张老板,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我看中的是你的这门技艺,以后不仅你是张绣的老板,我也是。技术层面的事儿你来把控,但经营层面的事儿得听我的。”
她说到这便顿了一顿,认真道:“我既然投资了便一定要有回报,我希望有朝一日,别人说起旗袍,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张绣。张老板,你能做到吗?”
张玥双耳轰轰的。
刚才江瑟说的那句话,幼时母亲也曾说过——
“咱们张绣的旗袍谁穿谁知道,这十里八街的人都说要买旗袍,还得来张绣。”
胸口像是被什么烫了下,她呐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尽力。”
江瑟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莞尔道:“这是合同,我出资,你出技术。我负责经营,你负责设计。你先别着急着签,寻个律师好好过过眼,觉得没问题了再签字。想好了要在哪里开新的门店便同我说,我尽量在离开桐城前将这事儿给敲定了。”
张玥从合同里抬起眼,诧异道:“你要……离开桐城?”
“嗯。”
“那你会回来吗?”张玥默了默便笑道,“我从小到大好似都这样,只要别人一同我告别,我就再也遇不见那人。我父亲、母亲还有……阿诚都是。”
“当然会回来。”江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回来怎么同张老板合作开旗袍店?你放心,我不在桐城的这些日子,会有人代替我跟进所有的合作事项。等我回来时,旗袍店肯定开张,到时候你得喊我一声江老板。”
江瑟来桐城的时候,只拎着个行李箱便来了。
她从来没拿这里当做她的归宿,也知道自己迟迟早早会离开。只是来的那时从来不曾想过,离开时会有这么多的手尾要处理。
锦绣巷、富春街、梨园街。
梨园街那位给她送过西瓜又送过金桔的十一婶曾同她说,我们桐城的这片老区,每条老街都有她的故事。
江瑟不由得想,她如今是不是也算是这些故事里的一员了?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江瑟好似又回到了刚接手弘盛的那段时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七号晚上。
江瑟刚同韩茵约好了明儿去寒山寺陪她吃素斋,郑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十年前沈锵的确离开过柏县,走了将近半个月。沈锵这人自从盘下啤酒厂后,几乎天天都要去厂里盯着,一走走半个月十分罕见,外贸公司老板的那桩命案恰恰就发生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过老于叔没找到他在榕城出现过的痕迹,”郑欢说到这便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不管是赵志成还是沈锵,这两人都十分擅长隐匿自己的踪迹。”
外贸公司那桩杀人案,郑欢是亲自同老于叔他们一起去榕城调查的,也看过当年的卷宗。
整个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别说指纹了,连个脚印都寻不着。
从两名死者的伤口看来,动手的是同一个人。死者身上的伤口几乎都一样,两刀便毙了命,每一刀都是致命伤。
十年前的榕城工厂多,涌到城里打工的外来人口也多,治安称不上好,流窜犯罪的案子层出不穷,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也不少见。
当时警察便是将这桩案子和别的入室劫杀案放一起调查。
“即便旗袍店那位老板能作证是赵志成杀了他们,但也只能查到赵志成,他背后的人线索断得太干净,在赵志成同沈锵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这桩案子查不到他身上。”
江瑟对榕城那案子的所有细节都已烂熟于心,郑欢说的话她早就有所预料。从知道沈锵死了的消息开始,她便猜到这案子查不到傅韫身上。
不仅仅是榕城这案子,连深同傅隽的“意外”,以及七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绑架案,能指向傅韫的线索在赵志成同沈锵一死后便都断得干干净净。
将烧开的水缓缓倒入茶杯,她边打开糖罐边淡淡道:“榕城那案子暂且搁置,让老于叔继续留在柏县,盯着啤酒厂还有田香宜。”
郑欢“唔”了声:“假如这所有的案件和意外都是傅韫的手笔,田香宜恐怕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还活着的证人。只不过以那人的手段,所有能证明他犯过罪的人都死了,田香宜估计并不清楚当年的事。”
所有能证明他犯过罪的人都死了?
江瑟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沉在茶杯里的冰糖,须臾,她慢慢抬起眼,盯着落地窗上的倒影。
不,还有人没死。
还有一只从那场绑架案里逃出来的猎物没死。
同郑欢结束通话后,江瑟看了眼墙钟,算着时间给远在美国的岑明淑拨去电话。
桐城晚上十一点在纽约约莫是早上十点。
要搁往常,岑明淑这会指定还在睡,接不接电话全看她心情。但江瑟运气好,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别同我说你是要祝我妇女节快乐?你小姑姑不过这节日很久了。”岑明淑声音里都是困顿,“有话快说,我还没睡够。”
江瑟抿嘴一笑:“您不过节我过,我要同您讨份礼物。”
岑明淑打了个哈欠,“要什么礼物快说?”
江瑟:“我过两日准备回趟北城,您给我腾间屋子和车。”
岑明淑哼了声:“先前叫你回北城你死活不肯,现在又要回北城做什么?”
“治病。”江瑟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Dr.Gina那边我已经好些时间没去了,我回去找她治病。”
知道江瑟要去寒山寺拜访长辈, 余诗英一早便给她备了礼物。
“我去年用杏子做的酒,酒精浓度不高,就一甜甜的果酒, 你那长辈应当会喜欢。对了,她是不是春天一过便要离开桐城了?”
江瑟说:“是,韩姨下个月便会启程去南城, 您准备的这坛酒今天正好能派上用场。”
韩茵的确是准备四月离开桐城,去南观音山住两年。
她今日去寒山寺即是拜别, 也是践行。
到寒山寺时, 差不多十点。
山脚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停满了车,上了山才知道今天过妇女节, 不少忧心孩子婚事的妈妈带着女儿过来求姻缘签。
江瑟这一路听到好几次红鸾星动。
韩姨去年也说陆怀砚会红鸾星动, 那厮后来还信誓旦旦地说她就是那颗红鸾星。
江瑟自然是不信。
陆怀砚也不见得是真的信。
他们都不会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之说, 想要的东西, 从来都是自己亲手图谋亲手去得到。
她与陆怀砚不信,韩茵倒是信得很。
吃饭时,还特地同江瑟道:“你回北城也好, 正好帮我多提醒阿砚。住持说阿砚今年会有血光之灾,我就怕他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心上。”
江瑟面上应得好好的:“我如果见到他了,会同他转达您的话。”
韩茵笑道:“你别说是转达我的话, 我每回同他打电话都要说一遍,他十成十是已经听腻了。就说是你说的,这样阿砚指不定还愿意听几句。”
江瑟不置可否地笑一声, 岔开了话题:“您下个月去南城是小陆总还是李特助送您去?”
“阿砚说他会陪我去。”韩茵笑着给江瑟挟了一筷子菜, 说, “你那天要不要一起来, 就当是去南观音山踏春?”
“我那天不一定有空。”江瑟笑笑, 掀开酒坛的盖子,给韩茵斟了一小杯酒,说,“今天特地提了坛酒来,就是为了同您提前践行。我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但韩姨您今天还是至多只能喝三杯。”
“那你答应我不能同阿砚说我喝了三杯。”
韩茵不胜酒力,三口酒落肚便些醺然。
江瑟离开时,韩茵轻轻抱住她,像幼时一样,拍着她肩膀笑着道:“阿姨要谢谢我们瑟瑟,你不知道……”
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她左手腕一道极深的旧疤和七八条纵横交错的细疤,一句“你不知道”在唇边凝了几秒却是没了下文。
江瑟只当韩茵是起了醉意,送到玄关便叫她止步。
韩茵落下袖子,笑着颔首道:“开车慢些,明天到了北城记得叫阿砚去接你。”
江瑟笑着应好,缓缓说了声:“韩姨再见。”
玄关那扇木门没一会儿便合拢。
韩茵依旧立在玄关的木梯,几不可闻道:“阿姨要谢谢你,你不知道……我们阿砚有多孤独,好在他遇见了你。”
语气轻得似喟叹又似自语。
转身进屋时,瞥见从松木窗外斜入的春光,脚步微顿,又是一笑:“春天终于来了,真好。”
江瑟刚从山上下来,陆怀砚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这会快下午三点了,他居然没在忙。
这几日他都是夜里十点后才得空,江瑟有时没忙完,两人便开着视频各自对着电脑敲键盘。
有一回江瑟忘了视频还开着,眼睛盯着笔电屏幕,手去摸水杯时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被水泼了一手。
她蹙眉,没忍住骂了声:“shit。”
话音刚落,支架上的手机忽然传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江瑟回过神,先是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小时十六分钟。
紧接着又望向屏幕里诈尸的男人,问他:“你笑什么?”
男人唇角的笑意半点未散,反而还加深了点儿。
“笑也不成么?要不我帮你骂那杯子两句?”
江瑟没急着接电话,拉开车门发动车子后,才戴上耳机接起:“我刚同韩姨吃完饭。”
“嗯,刚母亲同我说了,还说你给她带了酒。”陆怀砚说,“说吧,母亲今天又偷喝了多少杯?”
“……”
江瑟打方向盘将车开出停车场,没吭声。
耳机里很快便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不说?母亲要你保守秘密了?我猜猜,三杯?”
“……”他一猜一个准,说是猜,语气却是笃定。
江瑟瞥了眼后视镜,说:“你很闲么?”
“不闲,今晚可能没时间给你打电话,趁着会议的空隙时间听听你声音。”陆怀砚说着便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两分钟。”
今天日头大,小电车被晒出融融暖意。江瑟落了点车窗,冷风嗖嗖灌入,给车内的空气降了点温。
她问他:“你明天晚上七点有空吗?”
“晚上有个酒局,七点开始。”
江瑟“哦”了声:“那你派个助理过来机场接我,我明天过去北城。”
陆怀砚挑了挑眉,正要开口问她过来北城做什么,会议室的门忽然“笃笃”响了两声。
掀眸望去,周青就站在会议室外,面色有些凝重。
男人眉宇稍凝,道了句“把航班信息发给我”便结束这通电话。
周青推门进来,门一关便对陆怀砚道:“小陆总,您同孙小姐的照片上了热搜,我本来已经找人撤了下来,但半小时后又被冲了上来,有人在背后故意炒这件事儿。”
周青嘴里的孙小姐是沪城孙家的千金孙唯,这位千金小姐隐姓埋名进演艺圈拍了几部文艺片,拿了两座含金量还算高的影后奖项后声名鹊起,算是内娱近两年风头最盛的新生代花旦。
陆怀砚半眯了下眼,他回北城那晚,两人的确在酒宴里打了个照面。
她过来同他敬了一杯酒,两句话都没聊完他便离开了,能拍出什么照片?
“照片给我看看?”
周青将平板递了过去,照片有三张。
每张照片拍的角度都十分微妙,恰恰好抓住了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
明亮通透的灯光下,男人只露出半张轮廓深邃的侧脸,女人仰着脸看他,妆容精致的眉眼含着笑,很有点脉脉含情、情投意合的意思。
陆怀砚面色淡淡地撂下平板。
陆氏同关家洽谈合作的事儿叫某些人忍不住要跳脚了。两家的合作一旦谈成,陆氏未来十年的核心项目都把在他手里。
那几位怕他在陆氏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又自以为是地认定了陆氏同关家的合作是建立在两家联姻的基础下,狗急跳墙之下便使出这么个烂招。
男人修长的指骨轻轻点了点会议桌,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连招呼都懒得打,语气漠然道:“看来您对您现在的半退休生活十分不满,既然如此,我给您找点儿事做,免得您脑子进水又要闹笑话。”
说完他也不等陆进宗回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遇到陆进宗的事不必等我来处理,该怎么做便怎么做。”陆怀砚望着周青,目光冷厉道,“一个热搜都不敢撤下来,你是希望我换人坐你的位置?”
周青心神一凛。
他的确查出了这次的事儿是陆进宗那几位在搅局,那几人无能归无能的,但到底是小陆总的至亲,他不敢贸贸然下狠手处理,这才过来让陆怀砚定夺。
“我现在便去处理。”
周青拿起平板便要出门,陆怀砚忽然叫住他。
“先去查一下明天下午三点后桐城飞北城的所有航班信息,叫李瑞把明天两点到三点的时间空出来去富春街接人。还有,明晚的酒局帮我推了。”
桐城飞北城?
富春街?
周青心念一转,不知为何就想起李瑞整日神神叨叨的那句:“有恋爱谈的老板,至少在罚起咱们工资来会没那么资本家。”
“是,”他驻足应了一声,迟疑道,“这次的热搜,江瑟小姐那边需要叫李特助解释一两句吗?”
实在不怪他这样问,在周青眼里,小陆总不可能会为了桩子虚乌有的绯闻特地跑去同江小姐解释,这种事让大嘴巴李瑞来说最合适。
结果小陆总眉都没抬一个便道:“不需要,她不会信。”
陆怀砚与孙唯的这张照片江瑟压根儿没机会看到,看到了也不会在乎,但这事儿她从郭浅嘴里听说了。
郭大小姐一脸的义愤填膺:“陆怀砚是怎么回事?跟人闹绯闻都闹到热搜了!”
江瑟那会刚到家,正坐在地上收拾行李,听见这话,面色平静得一点波澜都无。
“既然已经撤下了,那就不是真的,”她淡淡道,“那张照片估计是别人的手笔。”
郭浅:“瑟瑟,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江瑟笑笑:“热搜上那照片是不是二月二十八号那晚拍的?”
“咦,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没看到那新闻吗?”
那晚陆怀砚给她打电话时正在衣帽间换衣服,说沾了点不喜欢的味道。
这会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是香水味。
他这人同她一样,很不喜欢身上沾染到别人的气息。
“放心,他那晚没同孙唯有什么后续,酒宴一结束他就跟我打电话。”江瑟说,“更何况,他要真变心也没什么,谁说谈恋爱就一定要有个结果?你算算你谈多少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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