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月(姜温夏)

霍予闻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耳朵一点点变红，嘴上却说，“我不是柳下惠。我是怕你喝醉了记不住。”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心脏噗通噗通像要跃出胸口，曲盈脸色更红，掩饰般再次低头，勺子搅动碗里的粥，终究是败下阵来，嘴上的话也软了几分，“吃饭，别看我了好嘛。”
霍予闻轻笑一声，回了一句“好”。
房间里静悄悄，只偶尔有杯碟碰撞的清脆响声。窗户开着，阳光洒进来，楼下孩童的欢笑声顺着飘进。
他们两个都没再说话，暧昧的气氛却一点也没减少。
霍予闻将剥好的醉蟹推过来。
闻着带着一点酒香的螃蟹，曲盈怀疑自己的醉酒还没醒。
霍予闻今天怎么这么直白？
她这种轻飘飘落不了地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看他的脸他的眼睛，想看他的表情，又不敢。
曲盈一动不动地坐着，视线不自主地一直追着那双修长的手。看他的手连同筷子夹起菜再消失。她等了一会儿，那双手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夹起一片牛肉，那只手越来越近，牛肉被放到她盘子里。
“怎么不吃？”霍予闻问。
曲盈回神，“哦”了一声，终于找到话头，“这是毕女士做的，你尝一尝，她做五香牛肉很有一手。”
霍予闻“嗯”了一声，“刚刚吃过，味道很不错。你喜欢吃吗？”
她扭头，终于敢和他对视，“喜欢啊。”
他又夹了一片牛肉放过来，“下次过去时我向毕女士请教一下，以后做给你吃。”
听到他也跟着叫毕女士，曲盈轻笑一声，“好啊。你也可以学学她别的手艺，我是只学会了一招疙瘩汤。”
霍予闻也笑起来，他拿指腹抹了一下她唇角，“好想现在就过去学。”
那种酥酥麻麻地感觉又来了。
曲盈等他的手指拿开才低下头舔了一下唇角，“那我和毕女士约时间。”
霍予闻“嗯”了一声，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
他坐着没动，就那么直接滑开接通。
两人离得很近，电话那头的声音也飘进曲盈耳朵里。
“予闻，你有空过来一下吗？”
搅弄粥碗的勺子顿住，曲盈也听到了电话那边一个女人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说：
还算肥吧，呜呜呜，码了好久

霍予闻下意识地去看曲盈, 曲盈也正看着他。
他没直接回复电话那边，而是先问：“妈，是有什么事？”
曲盈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放下勺子。没想到电话对面的人是霍予闻的妈妈。那哭的那个人……她想到了许娉婷。
霍予闻曾经说过, 许娉婷时常陪在他妈妈身边, 上次两人被拍, 也是因为他被他妈妈叫去。她又想到顾浅语前两天和她分享过的八卦, 说许娉婷现在正身陷挪用公益基金的事件中。如果哭的人是她, 那为什么而哭简直不言而喻。
许娉婷前两天还找过她，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曲盈思考的间隙, 电话那头已经又说了一长段, 大意是让霍予闻看在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再帮她一次。
霍予闻眉头蹙起, 不耐已经带到脸上, 语气却仍然缓慢坚定，“妈, 我和她以前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而且, 我已经结婚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没再多说。
霍予闻最后说了一句“下次我和曲盈一起去看你”后挂断通话。
曲盈又看了他一眼，而后拿起长柄勺去戳醉蟹的红膏。从他电话挂断后桌上便安静下来，先前的甜蜜气氛已经被一扫而空。
“刚刚是我妈妈。”霍予闻解释，“许娉婷去找她, 要我帮忙查她的事情。”他顿了顿, 又继续说：“她最近被卷进公益基金挪用的事情里，如果不能洗脱嫌疑会被判刑。”
曲盈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哦”了一声, 埋着头, 长柄勺还在戳戳戳。
霍予闻看不惯好好的红膏被她戳得稀碎，将长柄勺拿走，又把盘子移过去，拿过一旁干净的小碟，将红膏慢慢刮出。
“我没有答应帮她。”他说。
曲盈又“哦”了一声，这次的语调拖得长了一些。
他将小蝶移过来，盯了她一会儿，轻笑一声，像是看破了她那点掺着酸的小心思，也没戳穿。而是又低下头将蟹腿卸掉，拿过签子去剔里面的肉。修长的手指捏住细细的签子一进一出，一条蟹腿肉便被取出。
曲盈脸色微红，将那丝鲜嫩的蟹腿肉捏起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你妈妈好像很喜欢许娉婷？”
霍予闻停下动作，狭长的双眸落在她一动一动的红唇上，又低头拿过一条蟹腿。
“我妈妈以前是芭蕾舞演员，她很爱她的事业，生完我之后依然在跳舞。后来一次意外，她没办法再站上舞台，许娉婷就是那个时候走进她的视线。”
“许娉婷对我妈妈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曲盈愣怔着听完这段话。
这是霍予闻第一次说到有关他妈妈的过去。他用平淡的语气，讲出一个无力的伤感的故事。
他妈妈出事的时候，他应该是无力的吧。他妈妈将精神寄托放在其他人身上时，他又是怎样想的呢？
曲盈眨了眨眼，没去探究太多。她能明白这种将自我无法实现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做法，也知道如果没有实现，会是再一次的希望破灭。
那霍予闻呢，他到时候会怎么样？
她将他取出的蟹腿肉再次吃掉，小心地问：“那你不帮她，你妈妈不会伤心吗？”
“或许会。但是她应该会慢慢明白，许娉婷只是她的寄托。”不是她的全部，也从来都不是我的责任。
“而且，我不想再因为她和你闹出不愉快。”
曲盈看着他，心里慢慢流过一湾暖流，她眼睛笑得弯成新月，“我确实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但是如果帮了这一次能让她不再缠着你，那你就去帮。她不是涉嫌挪用公益基金吗，那就找人去查是不是被诬陷的，这不是什么难事，她来求你，是她没办法直接查到吗？”
霍予闻颔首，没有多做解释。
曲盈也没有多问，“那你可以稍微帮她一下，”她拎起新鲜出腿的蟹肉，比了一下厚度，“你自己拿捏好度，只能是稍微。”
霍予闻看着她两指之间一枚硬币都塞不下的空隙，笑着捏住她的手指，“那好，我最多打个招呼。”
曲盈抽了两下手指没抽出，扬起眉吓唬人，“行吧，你要是让我知道多帮了，小心我把戒指还给你。”
虽然知道她不会真的这样做，霍予闻心里还是突突跳了几下，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唇也抿得紧紧的，“那我不帮了。”
曲盈看着他笑，上下打量他，逗人似的，“什么情况啊霍予闻？你不是说最多打个招呼？难道还真要背地里多帮点什么。”
霍予闻对她的倒打一耙有口难言，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干脆说了一句，“我听你的。”
曲盈被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逗笑，抽出了手指，把蟹腿塞到他指间，“就按你刚才说的，去打个招呼。”
这样说完以后，曲盈便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许娉婷在得到霍予闻帮忙欣喜之时，又得知是因为她的“说情”才有了他的帮助后的滋味。
她又埋头忙了一周多，终于将青省项目设计完稿，之后又和林杨跑了两趟西山。
时间一晃进入12月，江城也进入初冬。
这一天是周五，曲盈将西山地灾预警监控系统的设计方案拿上，叫上林杨一起去了闻远。她对这里已经轻车熟路，跟在何煦身后走向21楼的一间会议室。
何煦本来在追她未遂之后有意躲开，但项目合作以后两人接触颇多，曲盈又十分大方，且一副把他当作良师益友的架势，这样相处下来，他也慢慢放下最初心里的那点赧然。
“听说评审过后有修改是吗？”何煦边走边问。
“是的。综合评审老师的意见，最终确定的方案有两处修改。”曲盈说。
何煦推开会议室的门，将两人引入，“稍等一下，霍总和程助理稍后到。”
曲盈拉椅子的动作迟疑下来，她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3点，“霍总今天也来？”
霍予闻周三去了宁城，和她说的是今天5点才到江城呀。
“对，霍总对这次的合作很重视，以后也会参与进项目。”
曲盈：“……”
她拉开椅子坐下，林杨就坐在她旁边，凑过来一点说：“没想到霍总日理万机还会亲自跟项目。”
曲盈低着头打开设计图，心情很好地回了一句，“他还会亲自吃饭呢。”
“？？？”林杨头上冒出三个问号。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而且，这熟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曲盈说完这句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口嗨，见林杨正盯着自己企图挖掘出点什么的目光，十分正经地问了一句，“干嘛？关注偶像作品，远离偶像生活。”
提到这个，林杨的声音突然压低了点，“偶像，你那账号什么时候更新啊？又一个月没更了吧？我看网站上现在新出的活动很适合你，展现职业——”
曲盈没抬头，只拿着一只笔将他推远了些，“林杨，即使你是我迷弟，我也要提醒你，请和你的已婚偶像保持适当距离，我们两个不适合离这么近说悄悄话一样。”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着，强调已婚偶像的样子又特别正经，林杨反而被逗笑了，他向后挪了一点，“行了吧，我的已婚偶像？”
何煦听着这边的动静也笑起来，朝这边投来一瞥，随即转头看到霍予闻和程昱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时又收起笑容。
“霍总。”
霍予闻点点头，和林杨对视一眼，目光落在他旁边的曲盈身上。
曲盈闻声抬起头时，霍予闻正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落座。
笑意先行一步爬进眼睛里，随后她才弯起嘴角，喊了声“霍总。”
霍予闻在下属面前一直是一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只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两秒，交换称呼似的喊了一声“曲博士”。
会议正式开始。
曲盈将设计图投影，“这次变动并不大，评审老师建议在这两个地方增加监测点。那这样算下来，我们第一期工程共有16处滑坡监测点，采用五种监测手段，其中52个GPS表面位移监测点，这里面包含了3个基站。另外还有裂缝监测点15个，TDR深部监测点2个以及……”
曲盈的语速不快，用词精准简练，为了照顾在场的非专业人士，遇到生涩难懂的概念时她会再用简单的词汇去解释说明。她的声线悠扬悦耳，即使讲解时间很长，也不会让人中途走神。
霍予闻的视线总会不自觉落到她所在的位置。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是。
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会议结束时是下午5点半，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霍予闻在会上并没有说什么话，结束后也没有多做停留，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率先走出会议室。
曲盈在他走后收回目光，她喝了一口桌上的水润润喉咙，将资料收好后和何煦道别走到电梯间时，霍予闻正走进电梯。他回身和她在电梯门关闭之前短暂对视，嘴角的笑容刚挂上便凝住，眉头也随即蹙起。
曲盈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林杨正跟上来，问她：“偶像你还回单位吗？还是直接下班？”
我在想以什么理由留下来呢，曲盈心里想，嘴上回了一句“下班”。
林杨“哦”了一声，“那我也不回去了。唉明天周末，终于可以休息了。”
两人聊了没几句，“叮”地一声电梯到达，曲盈的手机也响起。
她看着屏幕上的“hyw”轻笑出声，接起时“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沉的声音传入，“上来一趟，你落了东西。”
林杨已经走进电梯轿厢，正按着开门按钮等她。
“落了什么东西？”她问。
电话那头沉默着没说话。
曲盈稳住表情，说了句我现在过来。
她挂断电话后对林杨说：“你先回去吧，我落了东西要回去取一下，一会儿直接走了。”
林杨“哦”了一声也没多问。松开开门按钮后电梯门缓缓关闭。
电梯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曲盈按亮旁边专用电梯的上行键后静静等待。
她来到顶层时，只有程昱在外面工位。他见到她上来也没多问，拿起文件夹直接下了楼。
霍予闻办公室的门开着，人却没在。曲盈走进去后将包放在沙发上，听到更衣室里面有声音后走过去敲了敲门，笑着问：“我落的东西在哪里呢？”
更衣室的门倏地打开一条空隙，一只有力的手臂伸出将她拉了进去。曲盈还没站稳就被扯入一个怀抱。好闻的薄荷味侵入她的鼻息。
她仰起头看着眼前人，摸了摸他的下巴，眼神明亮笑意盈盈，“你明天在家吗？我准备了惊喜给你。”
霍予闻低下头，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他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作者有话说：
小霍：快回来，你把你老公落下啦！
曲盈：你这种撒娇就ooc了
明天也是零点更新吖！

悄悄话？
曲盈“嗯？”了一声, 恍然想起在会议室她让林杨不要离得太近说悄悄话后霍予闻便进了门，他应该是那时候听到的。
果然，霍予闻马上说：“他当时离你很近。你还和他有说有笑。”
他的语气沉闷，醋味冲天, 还带着点不解释清楚就找她算帐的意思。
曲盈心里憋着笑, 这么一件小事能被他记几个小时。她抬起头细细打量他。霍予闻的眉心微微蹙着, 垂着眼皮看她时眸光很沉, 薄唇轻抿, 一副我很不高兴你看你怎么哄哄我的表情，倒让她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在吃醋, 还是借故撒娇。
“我在视频网站上有个账号, 那家网站最近举办的活动很适合我参加, 他就是说这件事。”她说, “他是我的……”迷弟两个字在口中转了转，最后被她改成了“普通同事”。
霍予闻对弟字好像很敏感。
霍予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没再多问，但是看表情还是不大满意。
但即使是沉着脸, 还是很帅。
曲盈笑着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耳朵，手掌慢慢向下滑动，经过脸颊和肩膀, 最后落在他胸口, 她说话的声音也轻，“你想我了吗？”
被手揉过的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霍予闻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的, 抿了下唇却没说话。
更衣室内一时没了声音。
没撩动……曲盈努了一下嘴, 悻悻然收回手，“好吧，其实是我想你了。你明天在家……”
“吗”字还没出口，唇已经被一片火热封住，那力度太大，撞得曲盈的唇有些痛，她抗议地哼了一声，他的唇离开些许，低低回了句“想你”后再次贴近了吻她。
他这个人在这方面霸道极了，将人抱到一旁的桌上亲了又亲。曲盈的手臂向后支撑在桌面上以防被他压倒。
不知道过去多久，霍予闻最后才说了一句“我明天在家，也有惊喜要给你”，算做是对她刚来时问题的回答。
曲盈仰着脸“哦？”了一声，眼睛和唇角一样亮。
这次去宁城，霍予闻顺便去看了霍奶奶。
曲盈和霍奶奶之前有过视频联络，奶奶知道她喜好美食，多次提起她那里的李师傅厨艺了得，让她有空了过去品尝。这次霍予闻去宁城出差，奶奶便让李师傅做了几样拿手菜，让霍予闻开着车一路捎回来。
菜被放在两个四四方方的食盒里，有凉有热。
早在知道奶奶口味偏甜时曲盈心里就有了猜测，在看到食盒里一道道苏菜和淮扬菜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镇江肴肉、清炒高邮虾、煮干丝、蟹黄扒鱼翅……
曲盈坐在沙发上，吃着香喷喷的可口菜肴，看着霍予闻办公室的豪华装修，脚碰碰他的，“你以前在办公室吃过饭吗？”
霍予闻对这两类菜系不大感冒，在一旁充当起了剥虾工具人。他将虾壳剥开放到一旁的空碟子里，虾肉递到她嘴边，“我办公室不放食物。”
曲盈一口下去，虾肉清香爽嫩，味道鲜美，她眼珠转了转，“哦？那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桌子上摆的那些零食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霍予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那意思像是这还用问？
而曲盈逗人似的偏偏要问，这次不仅又拿脚碰碰他的，肩膀也晃过去贴着他的，“是不是啊霍予闻？”
明明很正常的名字，被她半咬在嘴里，生生念出一股调戏的味道。“霍予闻，你是不是为了我破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