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燃起了熊熊八卦心,皆睁大眼睛看着场中事态的发展。
在一片寂静中,幽冥鬼君掩唇而笑,眼尾余光扫在矗立在鲲鹏身前的男子身上, 像是对谁的挑衅, “没想到神主寡居多年,裙下之臣依如过江之鲫。”
男人闻言笑意里掺杂了点别的意味, 低低幽幽重复了一遍, “裙下之臣依如过江之卿......”
他转过头来,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风阮, 从齿缝中慢慢磨出两个字来,“是么?”
姜澄泽走到男子身前,阻断了他对风阮若有似无的侵略性视线,语气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警惕,“此事无关神主。仙君既是帮我,承诺便应由我来兑现,不知仙君希望我回报些什么?无论是法器还是秘术,仙君尽管提便是。”
姜澄泽不再是在人间时稚气未脱的少年将军模样,如今他成熟稳重,牢牢护着自己的友人,白衣仙君看得眼神微深,回以浅笑,“入侍神域。”
在场诸人:“......”
你可真是执着啊。
姜澄泽眼神微凛,沉声询问,“仙君若是为求得神主青睐而来则大可不必。与其求些莫须有的东西,不如求个实在,省得到时泥足深陷,是也不是?”
白衣仙君笑容如故,“不论是泥足深陷,还是及时止损,自有我的缘法。战神应是不应?”
他看着恭敬有礼,实则绵里藏针,锋芒毕出。
姜澄泽瞳孔狠狠缩起,对眼前蒙面男子动了点怒气,“你!”
白衣仙君不为所动,唇畔的微笑弧度都没有改变,面具之后的眸光深邃溶金。
一只纤细的手将姜澄泽拉至一旁,风阮从他身后踱出,在白衣仙君面前站定。
她将在男人身后乖乖跪下的巨兽鲲鹏收至眼底,抿抿唇角,将眸光落回到他的面具上,“不知仙君从何而来?”
“墟空。”
风阮握紧了手指。
她顿了顿,又道:“如何称呼?”
“长待。”
夏日晨间的微风清凉,华凉气息从男人身上铺陈到风阮鼻端,她不再说话,只静静站在原地看他,仿若一眼万年。
在场众人却都面面相觑起来。
这位白衣仙君来自墟空?《无从神域》一书中一笔带过的那片墟空吗?
四下又是一阵安静,幽冥鬼君一声娇笑打破安静的氛围,看着卢芃芃的眼睛时眼神格外真诚,“既然已有人破了我的局,那我便在此恭贺战神新婚大吉,与芃芃一生好合。”
“至于这神兽鲲鹏,便交由战神处理。”
“告辞。”
姜澄泽今日大婚吃了她这么大一个暗亏,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卢芃芃及时拉住他的手指,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也是个苦情|人。”
“难道就让她这样胡闹一场全身而退么?”
卢芃芃看了眼白衣仙君,“万一东方隗翰并非有意破坏你我成亲之礼呢?”
她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有人蓄意设计呢。
好好一场婚礼被幽冥鬼君闹得人心惶惶,大婚当夜诸位仙家也歇了闹新娘的想法,皆匆匆告辞离开了人间。
卢芃芃将风阮按在梳妆桌前,对着镜中清灵的人道:“瞧瞧,明明长着一张绝色的脸,却整日一幅孤寡老人守空巢的模样。”
风阮:“......”
卢芃芃忽视风阮不善的神色,掌心用力将她欲起的身体重新按回木椅上,拿起檀木梳为她挽发,“我呢,不仅仅是受人之托,主要是你这幅老气横秋神主威严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得不爽。”
“所以呀,你今晚就乖乖的随我去游湖寻美,能遇到可心的如意郎君也说不定呢。至于今日那位蒙面仙君......”
说到此处,卢芃芃明显感觉到风阮的身体变得紧绷,神色也严肃起来。
卢芃芃将风阮的异色收入眼底,顿了顿道:“我看他呀,是一定会来随侍的。”
她伸出一只手指抵在风阮欲张口反驳的唇上,“我尊贵的神主大人,想想风灵,你要是不去的话,以她那个倔驴性子,保不准真跟小妖君好上啦!”
风阮听着卢芃芃在耳畔喋喋不休的叙述,眸中渐泛起零星笑意,漫漫神途中有这样一群至情至性的亲友,是她之幸。
她回望卢芃芃认真编发的俏丽脸蛋,双眸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好啦好啦,我今晚会去的。快梳好了吗,今晚是你的大婚之夜,再被我耽搁姜橙泽恐怕要等不及。”
卢芃芃闻言脸色一红,又扬了扬眉,道:“看看这个发型如何?!”
风阮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不禁怔愣了片刻。
镜中人眉眼如画,梳着一头俏丽的少女发髻,宛若数万年前的活泼小公主。
卢芃芃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那时候在象鲁郡初见你,你就是这个样子的呢。你不知道,我当时嫉妒了好久,心里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虽然你见面就骗走了我看上的小郎君,但念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也就原谅你啦。”
她说着慢慢拥抱住风阮,“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已经结束,那就让一切宛如初遇,这一次,我们风阮会有最好的郎君来喜欢。”
卢芃芃侧首在风阮的脸上吧唧一口,然后快速跑到殿外,“把我的好婚运传给你啦!”
卢芃芃回眸深望她一眼。
不死不灭之局早已翻转,如今万物新生,只待心回念转,则诸般烦恼便如空花流水。
在无尽的远处,总有一人是为她而来。
她的身影消失在卓荦星光下,风阮抚了抚自己的新发髻,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小孩童,溢出了满眼的欢喜。
既然有人做局请她入翁,那么她入瓮便是。
星月之光照在少女清冷的容颜上,为她镀上一层圣洁之色,光线交织之间,风阮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为风阮准备的相亲小宴设在忆乡亭之畔停靠的湖中游船上。
忆乡亭位于华朝宫廷旧址之外的一处皇家别院中,相传乃华朝第三十四任皇后为思念故乡南诏所建,别院占地约四十余亩,绿植葱郁,繁花似锦,亭台楼阁错落耸立,皆为南诏样式。
方踏入院门,便有俊俏白面小厮前来领路,一路所行灯火通明,尤其是离亭愈近之时,便能听到愈发热闹的丝竹管弦、交杯豪饮之声,还有少年郎们的哄乱嬉笑之声,一派热闹的景象。
看来卢芃芃和风灵为了此次相亲宴,的确是废了不少心思。
提灯的白面小厮行至忆乡亭下,手执灯笼躬身退下,风阮抬眸看向被艳丽红纱遮笼住的夜行船,心里有点不大妙的预感,踌躇几息,还是提起裙摆踏上案板。
少女纤白如玉的手拉开垂坠在舟檐上的帷幕,缓步走了进去。
船舱内的少年郎们先是看到淡粉色的衣袂,继而是一张雪般圣洁梅般瑰丽的面容。满堂嬉笑打闹声止于这一刻,亭中少年都怔愣地遥望着少女。
不止他们愣住了,风阮也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确是答应了前来相看,可卢芃芃没说这一次会来二十多人啊。
少年郎们各个面若春水,身着白衣,青丝未挽,甚至于有的胸膛前袒露出大半肌肤,与厅堂上错落摆放的梅花融合在一起,充斥着满满的视觉诱惑。
风阮额角重重跳了两下,不知此时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不待她细想,回过神来的少年郎们已一拥而上,把风阮拉扯着坐到了席中央就坐,离她最近的少年莞尔道:“一白早就听闻过晚樱公主容颜绝色,却不曾想是......如此绝色。”
风阮嘴角颤了颤,问道:“一白?晚樱公主?”
一白哈哈一笑,爽朗道:“看来战神夫人并没有向公主详细解释我等的身份。”
他顿了顿,猛地一拍额头,很是恍然道:“也是,公主数千年来未曾出过六重天,恐怕不知我们十三重天上的白氏一族。我族世代看守帝陵,到我们这一辈,我族仅余我们白姓兄弟二十一人,分别叫做一白,二白,三白,四白......”
“停!”见一白要为她一一介绍他这不用脑子想也能知道其余二十位兄弟姓甚名谁的架势,风阮头更大了,“不必为我一一介绍,我大约知道诸位仙君的名字了。”
一白笑笑,从身后拎出来一个唇红齿白容貌绝佳的白衣少年来,“公主,那我便只介绍下幺弟————二一。”
二一从席面上站起对风阮行了一礼,笑道:“大哥怕公主认为我名唤二十一白,公主叫我二一就好。”
二一是这二十一位白家兄弟团中长得最俊俏的一位,眉眼间敛着一股不一般的睿气,面上带笑时眼睛更是勾人不已。
一白成熟稳重,身为白家老大,相亲宴上自然而然地担任着主持全局的任务,他率白家兄弟齐齐举杯,齐声道:“白氏兄弟恭祝公主今日觅得良婿,抱得夫君归。”
很久没有如此尴尬的感觉,风阮心中默默地将风灵与卢芃芃搓打了数遍,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微笑,拿起酒杯回礼道:“多......多谢。”
差点闪了舌头。
她举杯饮酒的模样甚是豪迈,殊不知这杯中酒乃酿造了有一千年的桃花酒,酒性之烈寻常酒量之人根本难以招架得住,她一口灌进喉中,顿时被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嗽不止。
白家兄弟见公主如此模样,又急急将风阮围在其中,纷纷关切道:“公主可有碍?”
“无碍无碍。”风阮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三白急切地抓住风阮的手掌,贴到自己胸口前,娇软啜泣道:“都怪我们兄弟不好。备酒前从公主所在的八重天打听道公主乃酒中豪杰,于是便备下了如此烈酒以便公主开怀,没成想让公主受了如此蹉跎,真是该死......呜————”
风阮额角跳得越来越急,想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却发现被三白按得死紧,想要开口说话,又被四白抢了话头。
“三哥性子娇弱,又是个爱哭鬼,公主莫被吓到。”他说着话拉住风阮的另一只手,也贴到自己胸口前,“这种时候,公主可以靠在四白怀里。”
一白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弟又犯了媚态,脸上情绪也挂不住了,他努力握紧拳头克制自己,上前急忙行礼道歉道:“他们两个一母同胞,又好巧不巧传承了他们母亲......娇弱的性子,公主莫要见怪。”
风阮对着一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妨,她看着三白已然哭成了花猫的俊脸,又看了看满眼含光的四白,踌躇着对一白道:“三白抽泣得如此厉害,这要如何是好?”
看起来他都要哭到快背过气去了啊。
一白眉头一皱,其余白氏兄弟也纷纷小声唏嘘道:“三白每每开了哭腔,不哭一两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他现在还死死拽住公主的手,这是想扮柔弱讨公主的慈悲心呢!”
“三白向来心计深,从小便一幅狐媚样,今日有机会成为公主夫婿,我看他巴不得哭上一两个时辰好让我们知难而退!”
“四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肯定是一眼便看穿三白的诡计,怕公主被自己的同胞兄弟抢走,所以才拽着公主不动弹!”
“......”
风阮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误闯了男儿国,也不知用个术法脱身,风灵知道之后会不会炸毛。
她正犯难之际,只听耳畔一声轻笑,二一垂首俯身下来,鼻端与风阮只差毫厘,少年郎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公主不必为难,二一有办法。”
话音方落,他双手捏了个法诀,暗紫色的光芒精准击打在三白四白紧握着风阮的手指上。
三白四白被紫光击中,“啊”的一声痛叫,立刻撒开了风阮的手指,跌倒在风阮身体两侧。
没等风阮从二一这彪悍的动作中回神,她便被二一微微勾住衣带拉到怀中,少年眼里蕴着奇妙意味,“公主久不出六重天,不知世间人心险恶,骗人心肠的坏狐狸数不胜数。”
少年眼中的深情底色再也兜不住,好似要滴落到风阮脸颊上一般,“若是公主愿意,二一愿为公主保驾护航,与公主结为连理。”
他的二十位哥哥早知这小子阴诡得很,也没料到他今日竟光明正大地耍起阴招来,三白更是被气得连泪珠子都不掉了,从地上狼狈爬起来,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二一,“好啊你,你这个坏小子,呜呜.......公主,你可莫要轻信于他,这小子惯会骗人的呀!”
三白边说边扑倒抱住风阮的腿,脸颊与泪珠一起贴在风阮的裙摆上,口中喋喋不休呼喊:“公主,我才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夫婿啊!”
三白看得眼角一抽,咬了咬牙拥住风阮的另一只腿,也模仿着他哥的语气道:“四白亦倾心公主已久,公主成全成全四白吧!”
风阮一瞬之间被三个少年围困其中,头皮发麻地想要从他们中间抽出自己,反被困拥得更紧。
隐没在珠帘之后的丝竹管弦之声混着少年们的嚎啕哭喊声,回荡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的豪华船舶之上,湖中鱼儿似乎都不堪忍受,跳跃在夜色磷磷的湖面上。
一片嘈杂声中,有人掀起珠帘低笑而进,“公主可真是让小仙好找。夜深了,公主还不准备回天界么?”
男人声音低哑磁性,出言字字饱含温柔底蕴,如诱似哄,厅中少年闻声不禁齐齐回眸看去。
满堂红梅如火,或横或斜曳于廊道之间,来人一路穿花而过,烛火裹挟着梅光映在他的雪衣上晕染出浅红的暖色,流水般的墨发被一只木簪松松物挽起,神容被面具遮住一半,唯露出绯红的薄唇与清晰的下颌线。
素衣长袍被舱外吹来的微风衔起,风吹烛火时铺陈于衣上的梅花影氤氲摇晃,于是冬雪红梅盛开于一人之身,既清又艳,好似神祇突临昆仑琅嬛地,他明明不露方寸,干净绝伦的气质却让人不禁屏住呼吸。
满堂少年皆穿白衣,却无一人抵得过这人一寸风采。
白衣仙君一路穿花而行,薄唇勾起浅笑晏晏,面具下的双眸将眼前少女被众少年拥在中间的一幕收至眼底,泛起与唇畔弧度截然不同的冷意。
他停在距风阮一尺之外,鸦羽般的眼睫微垂,遮住双眸里的所有情绪,语气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嘲弄与醋意,如碎冰般落在风阮头顶,“温柔乡英雄冢,公主若是乐不思蜀,小仙这便离开。”
风阮看了看左右各自环抱住自己小腿的三白和四白,又看了看二一,还是决定先脱身为妙。
她莞尔笑道:“自是要走的。”
少女感觉到男人的眸光将她周遭逡巡了一遍,本清远的呼吸变得微重了一些,修长的指尖上亮起一抹微光,顷刻间她便到了他的怀中。
熟悉的华凉之气袭来,风阮心中一颤。
男人伸出手指替她抚平凌乱的长发,又漫不经心将携来的披风替怀中人系好,“湖上夜里湿冷,公主今日穿得如此单薄,恐会着凉。”
风阮受了他的好意,“多谢。”
见这不速之客要将他们白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带走,一白皱着眉头上前伸出一臂拦住长待,语气不善道:“仙君如此做派,是不是太不把我白族放到眼里了?!”
“原来是十三重天天君座下的白蛇族,”长待吐言有条不紊,“白蛇族没落数千年,想靠着与集八重天天君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灵樱公主联姻而翻身......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既已弃脸于不顾,此时又质问我给不给你脸......做什么呢?”
他低低哂笑一声,声音幽幽像是细密的冷针,“如此说来,究竟是厚脸皮,还是不要脸?”
“你!”
“仙君莫恼!”风阮看他说话越来越刁钻毒辣,急忙提高了声音,“这是我宫里新来的仙侍,性情不是很好,仙君多担待些。”
长待等她说完,铁钳般的大手握住风阮的手指,大步流星的将她带出这艘巨轮。
站在雅致的小舟上,看着巨轮渐渐向着远方驶去,风阮和男人并肩而立,她声音轻如草芥,“你怎么找来的这里?”
“我既是公主的随侍,自然该尽职尽责帮公主排忧解难。”
方才听他唤她公主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听他这样称谓,风阮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感,两人的装扮与称呼,都让那遗失在时空长河中的记忆翻滚得愈发热烈,她淡淡道:“他们走了,不必再叫我公主。”
既然是逢场作戏,且陪戏的人员纷纷离场,又何须再唱独角戏。
男人的眼神陡然深谙下去,喉咙上下一动,侧首问道:“神主孤身多年,为何今日会突然赴这样的宴会?”
他问得犀利又直白,风阮扭过头去,注视着面具深覆下带着明显打量与试探的双眸,心中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思绪,最终也只是要笑不笑地对他道:“孤身久了,无子无亲,渴望些少年人的温暖,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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