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让我去天骥军也是为了避嫌,不落人口实,咱们爹便是天骥军出身的元帅,儿子又统领天骥军,便是陛下信任难免也会想,这天骥军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谢家的军队。”
“我是男儿,在哪不能建功立业呢,便非得去天骥军受阿爹的余荫庇护?”
谢朝回答的倒是很自信,谢期沉思半晌,却觉得爹不会只是为了避嫌,毕竟阿爹自忖天骥军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在手中,把大哥送入巡防营,未尝没有跟温国公争权夺势的打算。
等到大哥立下军功,慢慢接管巡防营,便是一出好手段。
然而被瓦解的不是巡防营,反而是阿爹以为完全掌控于手的天骥军。
但谢觞此举也算让谢朝逃过一劫,萧直以谢朝在巡防营的军功,跟谢觞无涉为由,并没有牵连谢家其他人,只是革了谢朝的职,爵却没削。
“以往你不是最不喜欢听爹爹说这些前途啊,朝政的事吗?怎么今天又问起来了?”
她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只做爹娘怀中无忧无虑的心肝宝贝,一辈子被护着,被爱着。
但世事无常,爹娘都护不住她,要轮到她去护住家人的时候,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谢朝不疑有他,笑道:“虽然我不在天骥军任职,但是领你进去看看的面子还是有的,不过到底是军营,进去之后你别乱跑。营里有个马场,比巡防营的要大得多,正好你的素雪已经许久没敞开蹄子跑一跑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韩桂木没在营中,倒是副将庞冲听闻谢朝来了,亲自过来见面。
谢朝虽然是谢光之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对于庞冲的热情,非常谨慎有礼:“庞监军,今日我是带妹妹来借跑马场,本不愿惊动您和韩世叔的。”
庞冲哈哈大笑:“大公子何出此言,回天骥军,那就如同回了娘家了,有什么可避讳的,今日就留在营中用饭,今日儿郎们猎的好黄羊,正好整只烤了招待大公子和大小姐。”
“庞叔,您真的不用破费,我就是带妹妹来跑跑马。”
“大公子可是嫌咱们营中伙食粗糙?咱们当兵的,吃食是不比京中,不过咱们的烤羊可是不输小白楼,用的都是西域来的调料,那可是香的很呢,大公子和大小姐尝一尝。”
谢朝还要推拒,谢期却点头:“那多谢庞大人了,我长这么大只吃过家里厨子做的炭火炙羊肉,还没见过烤全羊什么样。”
庞冲笑的越发开怀,急忙叫人去准备。
谢朝本觉得不免叫人劳动,可见谢期兴致勃勃,也就不再拒绝。
天骥军的马场不愧是西京第一,确实很大,给马儿吃的草料也是上好的苜蓿草,虽是地方军,士兵们的俸禄军备还不能明面上比得上金吾卫巡防营,可别的方面因为谢觞的缘故,也是沾了光的。
能肆意的奔跑,谢期的小白马也十分兴奋,哪怕她已经骑着它跑了好几圈,它仍停不下来。
谢期索性解了缰绳,让马儿自己去跑。
马场旁边便是靶场,她拿起弓箭就要拉开试试,刚要用力,就听到一旁噗嗤一声笑。
哪个混蛋敢笑话她?谢期的白眼就射了过去。
一个穿着银色训练甲,头系玄色发带的英俊小将军,笑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满是揶揄。
“小娘子,箭可不是这么射的,你手上拿着的那弓可足有四力半,你拉不开的。”
谢期不信这个邪,非要拉开试试,举起来的时候,真是吃足了力气,脸都红了才堪堪将弦张开。
对面那厮笑的几乎要打跌。
谢期木着脸,拿起箭羽,用尽浑身的力气拉开弓,嗖的一声,箭羽就从少年的耳边擦过去,扎在百尺后的靶子上。
少年顿时呆住,僵了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第39章 思慕
箭风在他脸颊边擦出一道血痕, 少年却并没有气急败坏想要找谢期的事,反而眼睛亮的惊人。
身后的靶子上,箭羽并没有正中红心, 只是堪堪上了靶。
“我的骑射虽然不大好, 可要射你, 还是很简单的。”
并不简单, 谢期的身子就是寻常女子的身子, 习武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没做过什么粗活,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开这张弓, 现在手臂手腕等地方,酸的不行, 都要肿起来了。
可她脸上却仍是不服输,都气红了脸。
面前这个姑娘, 一身红衣,神采飞扬, 高高的马尾在身后飘荡,双颊染上绯色,好看的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玫瑰。
少年顿时脸便红了,失去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方才射箭, 没有带指套, 会伤了手指的,现在你的拇指是不是感觉有点疼?”
他就对她说这个?
好像没有敌意。
谢期满头雾水, 根本就不理解眼前这少年怎么会这样, 前世在后宫呆的久了,只能接触到萧直一个男人, 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夺萧直这一个男人的宠爱,跟斗鸡一样。
被萧直忽视的太久,被他贬低的时间太长了,她都已经忘了,她本就生的一张绝色倾城的容颜,男人会喜欢她,对她有好感,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这营里的护指指套都是男款,不适合姑娘这样小的手,不过姑娘可以试着带带我这个扳指,这样再射箭不仅能更好把控箭羽,还不会伤到手。”
见谢期满头雾水,面带狐疑的望着他,少年微微一笑,就从一旁的台子上拿起一把更重的弓,足足要七力。
只见他轻易拉开,箭飞射出去,正中红色的靶心。
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是很有魅力的,哪怕这个男人现在还只是个少年。
而少年凝神射箭的样子,确实让谢期看的一呆。
“你……”
少年对她自信一笑:“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他将自己的扳指递给她,谢期愣神片刻,还是接过他的那枚玉扳指,说她不慎重也好,她确实,不能抵挡这种诱惑。
而且这里是天骥营,他又能对她做什么。
总觉得这少年对她有些好感,而不利用就也太对不起她生的这么美。
谢期并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要利用的想法,她只是有种天然的直觉,认为这少年不会对她怎么样。
看到自己的扳指套在漂亮姑娘的身上,少年的脸更红了,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大拇指勾弦,握拳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这样开弓就更稳。”
“稍微抬高一下,箭羽的轨迹是弧形的,并不是直线型,所以要稍微射高一些,这样。”
少年比比划划,谢期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他离自己更加近了一些。
她的身上有一股清冷的梅花香,若有若无,站在她的身旁,还能看到白皙的后脖颈,有些细小的碎发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就这么摇晃到他的心里,瘙的他痒痒的。
不能吓到她,不能唐突她。
可少年的双眼却越来越朦胧,微微凑近她,嗅着那清新的梅花冷香,似是就能满足一般,自己都没发觉,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你们在做什么?”
谢朝是去中军大帐去谢庞冲,一阵寒暄过后,才过来寻妹妹,然后就瞧见她与一个银甲少年十分亲密的样子。
少年和谢期都吓了一跳,谢期猛地转过头,高高的马尾像小辫子一样,甩到少年脸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大哥?”
谢朝的眼神非常严厉,上上下下打量着羞涩又难为情的少年,像是在防着什么别有用心的贼。
他拽过谢期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韩越?韩桂木将军家的大公子?”
显然少年也是认识谢朝的,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礼:“谢大哥。”
“你不必叫我大哥,你我本也不是那么熟悉,不过是认识罢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你叫韩越吗?我叫谢期,你可得记住了,下回别叫我那位姑娘这位姑娘的了,谁的名字叫那位这位的啊?”
谢期可不害怕谢朝的冷脸,抱住大哥的胳膊撒娇:“大哥,他刚才在教我射箭。”
“哦。”
谢朝的脸色依然很冷:“多谢韩小公子照顾我家阿妹,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难免惹人议论,我这就带妹妹走。”
“诶?不吃烤羊腿了?”
谢朝无奈,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呢:“想吃了咱们带着走,若是我私自带你在军营吃饭,爹娘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现在就要回去吗?我还没呆够呢。”
谢朝对妹妹,总是没办法的,叹气:“我带你四处走走,记住可莫要离开大哥身边。”
谢朝这就带着她走了,根本没管失魂落魄,想要阻拦却伸出手不知该说什么的韩越。
“阿鸢,大哥跟你说,你好好听。”
谢期还在四处张望。
“你是个女孩子,总要有些戒备心,这军营里都是男人,万一谁对你起了歹心,你根本反抗不过的。”
“天骥军直受爹爹管辖,谁敢对我图谋不轨?”
谢朝简直比老父亲还要操心:“自是没人威胁你的安全,可以如今爹的官职和权势,你以为有多少人想做咱们谢家的女婿,若是那男人存着坏心,辱你清白,你这辈子可怎么办。”
他打算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好吓吓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谁知谢期根本就不害怕,反而垂下眼眸:“难道我被人辱了清白,以爹爹如今的权柄,便会叫那人得逞?让我为了名节嫁人,不得不委身一个小人?”
谢朝一愣:“当然不会,大哥只是警示你,怕你受伤。”
“韩桂木可靠吗?当真是诚心效忠爹爹?”
话题很跳跃,谢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知为何谢期会这么问:“韩将军出身寒门,是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若是韩叔都不能被信任,就不知谁还能被信任了。”
“小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韩桂木的夫人,姓卢?”
“对,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女。”
谢期眯了眯眼睛:“看来韩桂木虽然出身寒门,却有想跟世家攀亲的一颗心呢。”
她想起来了,前世爹爹自缢而亡,韩家并没有跟着吃瓜落,他们家的儿子娶了朝廷新贵,萧直一手扶持的兵部尚书曹安的女儿。
因为与谢家走的近,开始萧直还不肯信任不愿重用,后来曹安从中斡旋,这个韩桂木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升官了。
爹爹出事的时候,韩桂木为什么没有力保爹爹,是明哲保身,还是早就投靠了旁人。
“那个韩越,是韩桂木的儿子?是卢氏所生吗?”
“不,他并非嫡出。”谢朝很惊讶,却还是好好回答了妹妹的问题:“韩叔出身寒门,先前老家有一位娃娃亲,韩越就是那位随军夫人所生,可后来娶了卢氏……”
说这种女人才爱听的八卦,谢朝面有难色。
“因为卢氏出身高贵,自然是不能做妾的,所以只能让结发妻子屈居妾位,韩越也就成了庶出?真是好一出富贵抛弃发妻的大戏!”
谢期目露讽刺。
谢朝叹道:“这个,西京这种地方最是看重家世出身,韩叔能跟卢氏攀亲也是权衡之下的结果,虽然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先前那位随君夫人,是自请下堂,韩叔也有难处。”
“哦,那若是你,难道便会舍得表姐有一日,为你权衡利弊所娶的女人让路?”不等谢朝辩解,她就轻飘飘的定了性:“不过是男人喜新厌旧的借口罢了。”
谢朝也不能辩解:“韩越这个小子倒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虽然进了天骥军,可也是武举考上的,就是,我瞧他对你……”
谢期笑了笑,目光幽深:“我若是嫁给他,让他成了爹爹的女婿,有爹爹相助提拔他,天骥军会不会对爹爹更加忠心?”
谢朝骇然。
谢期很快整肃了表情,笑道:“我开玩笑的。”
直到回府,谢朝还有些恍惚。
谢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如今看来,庞冲是朝廷派来的人,前世她实在不记得此人是什么下场,但因天然的立场问题,此人不可信,也不知能否拉拢过来。
而韩桂木的忠心,也有待考证,至少从他贬妻为妾,续娶卢氏女,给儿子娶了萧直朝新贵曹氏女的行为来看,此人投机的目的倒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兵部尚书曹安而立之年,女儿只有十六岁,听说韩家小公子跟她年纪相当,那就不会是韩越,韩越现在就已经看着有十六岁。
“姑娘回来了?夫人在后院会客,正寻你呢。”
“寻我?”
流云有点焦急:“是公孙侍郎的夫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小姐您打了公孙小公子的事,我问了太太房里的春燕姐姐,她说不是,可我不能放心,姑娘千万要小心。”
“公孙侍郎的夫人,还能吃了我不成,见就见呗。”
第40章 怪异
“期儿这张小脸, 生的真是花容月貌,可着西京找,我都没瞧见有比得过我们期儿的世家姑娘, 也难怪, 我们家那个小子, 是日思夜想, 就是忘不了他的谢妹妹。”
公孙夫人拉着谢期的手不愿放, 说着叫她都觉得尴尬的话。
秦敷微微皱眉,只是一瞬便掩盖过去。
“这样好的姑娘,来给我们家做媳妇儿可好?我们家小子一颗心都丢在你身上啦, 咱们两家也是世交,嫁来我们家, 我一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你。”
谢期很为难,她又不喜欢公孙遗那个孙子, 而且萧直上位后,公孙家的下场也没比他们谢家好上多少。
“这婚姻之事, 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能自己就定下呢。”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丝羞涩,公孙夫人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人,自然不再追着谢期问。
“谢夫人,你觉得如何, 咱们两家若是联姻, 端的算是门当户对。我们家那孩子虽然不成器,可到底我们家底也是丰厚的, 我们遗儿还是嫡出, 将来这爵位也是我们遗儿继承呢。”
秦敷似笑非笑,说的真是好听, 公孙遗仅仅是不成器?分明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我记得,你们家的爵位,不是还有个嫡出的长孙吗?”
秦敷笑语盈盈的,公孙夫人顿时一僵,险些忘了她还有个嫡长孙,原本长子媳妇嫁进来后,没过一年,公孙家的嫡出大公子就没了,原先那位公孙夫人就很不喜欢嫡长子媳妇,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她是继室,又生育了嫡出的公孙遗,是全家的宝贝蛋。
这事被挑破,公孙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老太爷如今还在,更看重长孙,还真不好说这爵位将来会落到谁头上。
“我们家还有荫封呢,嫁给我们遗儿,多么门当户对的一门婚事,谢夫人,你说是吧?”
“这个,我们家姑娘的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总要问过我家主君的意思,而且我与主君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她年纪还小些呢,女儿是为娘的贴心小棉袄,我总想着多留她两年,这将来嫁了人去了婆家,回娘家的时候可就少了。”
这是隐晦而不失礼数的拒绝。
公孙夫人僵笑,却并不觉得谢家是瞧不起她儿子,只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家遗儿今年都十八了。
“无妨无妨,别说是一年两年,便是三年四年,我们家那小子也等得,他对期儿是痴心一片啊。”
公孙夫人还想将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套在谢期手上,她推辞好久就是不收,秦敷也有些恼了。
她好好地姑娘,也没嫁人呢,公孙夫人也算是添妆还是什么?若说是小定,两家的主君都没到场,小定的聘礼也不能就是个镯子。
只有那些纳进门的妾,身为婆婆的公孙夫人用一只镯子一根簪子打发了,勉强算是看重。
他们谢家好端端的嫡出大姑娘,这么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受了她的东西,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秦敷心里有气,再与公孙夫人叙话的时候,就没什么耐心了。
送走公孙夫人,她仍在生气。
“公孙家的老夫人也是个敞亮人,怎么她这个堂侄女,是个如此不会办事的人,她是皇后吗,还赏赐贴身首饰?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
今日的事,哪怕是由纯淑妃来做,都不显得唐突。
谢期想到,前世周慧荑封后,她与孙芍王若君如分猪肉一般分别成了贵淑德三妃,给皇后行大礼敬茶,那周慧荑就是叫宫女一人赏了一只金镶玛瑙的花丝镯。
那种居高临下的打赏,仍然历历在目。
她与公孙夫人既不是婆媳,她又不算为交情好的世家夫人女儿添妆,要真论在朝中的地位,老首辅也要避谢觞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