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干的这件好事就是采取政策性科举的照顾,强制公平。分出南北学子的录用对策,以此来给北边出身的学子更多的机会。平衡南北的关系,维持朝堂的稳定。
此时这帮巴蜀江南一派的文臣联起手来,正好给了萧衍行动他们的理由。
不久之后,东林学苑因涉嫌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被朝廷以武力强制封了。东林学苑出身的学子也以各种理由被遣散。以隋家为首的一众隋家门生因煽动民众,反叛朝廷被稽查。这里头自然牵扯出几年前江南水患,几个东林学苑出身的州牧遇事不作为。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等等。
萧衍行下手极其迅速,仿佛早就在等着了。证据确凿的这一刻,就是他解散这帮拉帮结派的文人之时。
朝堂大刀阔斧的关人,自然也引得不明其中内情的人恐慌。
不过萧衍行将这些人拿下,并未立即处死。而是将这么多年一直明察暗访的罪证,在朗朗乾坤下公之于众。不仅如此。并且命人将将这些激愤的学子所写诗歌,游街朗诵。
有些人,躲在人群背后畅所欲言,被拉到人前,却是一句狠话都不敢说。读书人中也有软弱之辈,祸不及自身时能英勇无敌。一旦被单独拎出来,怂得比任何人都快。痛哭流涕地认错,恳请朝廷宽恕的不知多少。他们一旦弱下来,流言蜚语的威力就大打折扣。
毕竟人都是更崇尚勇猛者,态度坚定才会获得尊重。本身优异懦弱,不管话说的多铿锵有力,求饶的姿态也会令文字和语言失去一半的冲击力。
不过这番行径也是激怒了一些嘴硬闹热的读书人。
他们自认为所做之事乃大义,无惧强权。
有人退缩自然,有人奋勇向前。议论的人多,舆论的声音便一浪高过一浪。朝廷能抓那些犯了错的高官,难道还能将普通读书人都给抓尽?仗着人多势众,不少浑水摸鱼之人顶风作案。
萧衍行听着朝堂之外的这些声援,只觉得可笑。
他依旧冷眼看着这股激愤的舆论发展,趁机揪出背后的大鱼。一抓一个准。
直到证据全部搜集完毕,朝廷才做出了反击。
这期间,王姝是一直住在东宫。
她对一切咒骂置之不理。
倒不是说故意,而是身边人瞒着,没人将那些粗俗的话说给他听。她每日只管做自己的事,往返于东宫和试验田间。京城的试验田投入使用了。王玄之带来的这批种子是凉州实验基地里出来的最新一批,部分性状其实已经稳定下来。但也出现了百分之二十的不育植株。
她在京城试验田的这一年,主要是将不育植株进行测交恢复系,恢复不育植株的性状。进行测交恢复后,重新杂交实验,这代良种才能以更理想的状态留存下来。
用惯了的两家佃户人在凉州实验基地,铃兰和芍药也在那边。京城这边只有王姝一个人,宴安这个半桶水顶多算三分之一个助手。许多事情需要王姝自己用心,许多杂交去雄的材料也得她自己去准备。一个人管着偌大的京城试验田,王姝忙得连看孩子都没时间。
她不在意这些流言,薛霁月和薛泠星两人却受不了。
兄妹来私下里为王姝急得不得了。多方打听形势,时刻关注着舆论的变动。不过薛霁月的腿目前还在恢复阶段,需要至少一年才能完全站起来。薛泠星倒是四肢健全,奈何她能用的能力有限。她的丈夫与她不睦,不愿意出手帮她。薛泠星将希望寄托在了外祖家。
这几年,刘家的家族势力越来越大,渐渐有了一方大族的架势。
刘家虽说与二女儿刘奡的情分不深。
毕竟刘奡六七岁便送去薛家教养,成婚后更是销声匿迹。不在自己膝下长大,多年未见,自然情分很浅。但由于外孙外孙女是薛家的骨血。镇国公是手握重兵的超一品大员,薛霁月也是早早被认定世子之位。刘家这几年其实与镇国公府走得挺近的。
薛泠星写了信给外祖母,请求外祖母帮忙求求外祖父。
且不说刘家在得知王姝乃是刘奡所生有多激动,刘州牧更是激动得连夜派了刘家子弟进京。让其与薛家兄妹来核实。就说这愈演愈烈的舆论,在五月份时彻底哑火。
倒不是朝廷的强势手段镇压,而是皇后之位悬置半年仍未有定论。
以隋家为首的这帮人久攻不下,便另辟蹊径。打算从私德来攻讦王姝,编造且夸大某些行径来当众揭露她的真面目,想以此来拉下这位颇受盛宠的侧妃。结果他们越深入探查越发现不对,越深入的追究王姝的来历和多年的所作所为,越发现这里头的东西根本不能挖。
挖了,与他们这长达五个月的种种行径来说,是一次无脸见人的羞辱。
公之于众了,他们这些人要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们为了权势汲汲营营的嘴脸会被后世无数人知晓,遗臭万年。
他们偃旗息鼓了,下面不知内情的人却不会。他们一鼓作气要让朝廷退让,以隋家为首的这批东林党文人,焦急的日夜辗转难眠。
怕到最后不可收拾,他们不得不反过头来压制这帮被流言给激疯了的读书人。
此时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更衬得当初胜券在握有多可笑。
“祖父!这可怎么办!”
隋家长孙急的满头大汗,在屋子里团团转,“他们再这么吵下去,将来咱们隋家成笑柄了!爹啊,二叔啊,你们说怎么办啊?咱们不能就让他们这样闹啊!这帮书呆子是读书读傻了吗?都叫他们别骂了别骂了!怎么都听不懂人话!”
“住口!别吵了!”隋家二叔也着急,旁边侄子走个不停,走到他心烦,“爹,这事儿必须得尽快压下来。确实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会兜不住的……”
“你也别说了!”隋家长子抬头看了眼脸色极为难看的隋月生,“爹心里烦着呢……”
隋月生一句话没说,脸色是极其的晦暗。
他没想到,这等大才的女子都被他隋家姑娘撞上。他的孙女便是再聪慧,也不过一个圈在后宅养大的女子。见识或许比一般女子多,是根本比不得这王侧妃的。平心而论,这王侧妃若是生在隋家,光这一身的功绩,都能再创一个跟隋家不差分毫的繁盛家族。
这叫他孙女怎么跟人争?靠美色,不及人家半分。靠功绩,隋家做的那些事连人的零头都不到。靠情分,暖枝嫁进去太晚,人家侧妃都生了三个孩子。一样都比不过,再挣扎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隋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隋家要在他这一代败了?
那么多世家,都落败了。只有隋家坚持到如今,荣耀依旧。隋月生实在不甘心。昧着良心再拼一把,豁出去老脸不要为家族再挣三十年繁盛……
心中仿佛压着大石头,隋月生日日煎熬,一下子就老了,挺直的背都驼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
萧衍行不刻意隐瞒王姝的作为,隐瞒凉州的良种以后。很快,王姝和王家这些年在凉州的所作所为,如拉开闸的洪水慢慢地就倾泻出来。
王家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有多少人受到恩惠,也渐渐有人提出来。
当年,王家在江南水患之际救了多少人,这些年对孤儿的资助也一直没有断过。古代信息不通畅,有些消息非江南地方的读书人不知。但真真切切受到过王家恩惠的百姓可是心知肚明。尤其是凉州良种早已推广开,是不允许旁人这般诋毁王家和王姝的。
种种流言传到西北,引起北边的学子强烈的反扑。
与此同时,萧衍行两年前部署的农科属在今年已经正式发挥作用。他将农科属推广的良种取了代号,第一代推广的良种是王十二。关于良种为何姓王,外人无从得知。
经过西北学子的宣扬,如今人人都知道。这个王,并非王族的王,而是王姝的王。
所有农科属采用的良种,乃是王姝一人研制。
她得到先皇的封爵和那一万食邑,并非是生子有功,亦或者是先帝临死之前发疯。乃是实打实的自身功绩值得这些嘉奖。试验田的良种仍在推广,会借助朝廷的手惠及普通百姓,养活千千万万挣扎在饥荒边缘的大庆子民。这等功在社稷的大才之人,理应得到圣上的敬重。
随着王姝的功绩被公之于众,仿佛一记响亮的嘴巴子打在了所有叫嚣的人脸上。扇得他们鼻青脸肿,神魂飞出天外去。
好些人就仿佛一夜之间被下了哑药,一个个都哑巴了。
那些叫嚣的最凶的书呆子在听到这些消息以后,震惊得连连大叫着不可能。他们打死不愿相信一个女子会有如此学识。女子不都是无才便是德吗?不都是头发长见识短么?如何能有这等能力?如何就能凭空造出亩产七百斤的良种?
他们不相信王家一介商贾会如此慷慨,更不相信女之会有这等心胸……
一时间阴阳怪气,诽谤污蔑层出不穷。
且不说这种侮辱言论受到多少现实的打脸,乃至于激起了饱学的女子激愤。亲自写诗骂这些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之辈。各地王家的人也趁机将这些人告上了衙门,状告他们诽谤。各显神通地奚落这些头脑发热的糊涂蛋。就说后宫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凉州府的几个姬妾前所未有的沉默,沉默到最爱与娘家走动的柳如慧如今都不愿去走动了。一个个关起门来,思索起了过去。想到她们曾经取笑过王姝泥地里打滚,邋邋遢遢的过往,有种想要钻入地缝的羞耻。
柳如慧的诗集翻了几张看不下去,倒在床上不起来。倒是杨氏有种恍然大悟的开朗。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
她们的安静很消停,后宫当真静得像没有人在。
钟粹宫中,隋暖枝的脸色发白,神思不属地坐在主位上,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嗡鸣。
消息闭塞时还能自矜自傲,当睁开眼睛看向外面的世界,她才发现了大不同。家族的谆谆教诲萦绕在耳旁,与近来层出不穷的消息冲撞着,隋暖枝的心里十分难受。
这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她难过之下,已经一整天滴米未进了。
隋暖枝自认是读过书的。因为读书所以明智,因为读过书,所以懂得道理。
她曾想过忽略王姝的功绩,闭着眼睛坐上后位。只要她母仪天下,必定会竭尽全力去当好这个皇后。她不会偏颇一方,必定会处事公正。她也会敬重王姝,并不会故意拿捏身份欺辱他。隋暖枝相信自己可以说到做到。
毕竟本质上,隋暖枝其实并非这等骨子里无耻无赖之辈。
她虽自视甚高,自觉高人一等,却也一样向往品行高洁之人。古往今来的圣人,于国于民有千秋功德之人,她一样心生敬仰和推崇。
她如今觉得汲汲营营争夺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是如此的丑陋和卑劣。她当真不知隋家没有这个资格么?当真不知隋家要求是乘火打劫么?
她是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除。隋暖枝慢慢的有些憎恶这样的自己了。
想当初,她舍弃了青梅竹马,舍弃了未来。为家族放弃身为女子的所有权利,不要孩子,不要宠爱。只要守住隋家的荣耀。她自以为付出一切,就应该得到想要的。
但如今觉得,若只是为了守住家族的荣耀就这样恶意地抹黑一个这样大才的女子,折弯那人的骨头对自己卑躬屈膝,隋暖枝觉得自己不配。她的良心备受煎熬,她的所有认知和自幼受到的教导,让她无法接纳这样卑劣的自己。过去说服自己的理由现在都不能自欺欺人了,她不愿意了。
隋暖枝命人关闭了钟粹宫的大门,至此,拒接来自家族的信件和吩咐。
她在两天不眠不休的深思熟虑之后,孤身一人去了紫宸殿。
萧衍行在逐渐稳定局势,并将恩科推迟了一年,明年再开。如今正在商议对所有官员进行政绩考核。听宫人禀隋暖枝来了,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
紫宸殿中静了一静,无人说话。
关于侧妃的这一系列的事情,他们看在眼里,心中的震撼自然不必说。如今这殿中大半的人对萧衍行坚持不立隋氏为后一事都持支持态度。先帝的遗诏姑且不论孝大于天,黎民百姓才是立国之根本。毕竟固守着这些繁冗的祖宗礼法,又能管得了天下几时?
当然,支持的一派是这般想,老顽固又是另一种想法。他们此时对隋氏来紫宸殿感觉到稀奇。
抬头偷偷看向萧衍行,就等着他开口。
许久,萧衍行正准备让人赶隋暖枝离开。哪知隋暖枝仿佛知晓了萧衍行的心思,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之外,高声喊话:“陛下,妾身自认身负三项大过,今日特意前来请罪。”
她的嗓音大的内殿清晰入耳:“妾身嫁给陛下四年,至今无所出,其为一过。嫁入陛下后宅未能为陛下分忧,且屡屡引起事端,搅动风雨,其为二过。成婚多年,心系旧爱,此为三过。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想去太庙守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恳请陛下恩准!”
隋家还未放弃,隋氏竟然亲自来自请去太庙守灵?!
一瞬间,一片哗然。
萧衍行也愣了一瞬,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所有人安静。命人宣隋暖枝进殿。
隋暖枝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大殿之上。
相同的话,她又说了一遍,俨然一副心意已决的态度。隋暖枝自觉自己并非高洁之辈,她此番举动既是心中不能接受自己继续自欺欺人,也是为了保全自家。
这些日子,隋暖枝关起门来思考了这段时日的所有事。
从前,隋暖枝关在后院,目之所及自然都是后宅女眷之琐碎。如今信息铺天盖地而来,她不再闭塞,眼睛能看到事件的全貌,隋暖枝才慢慢地看透了一些事。家中长辈称赞她通透,或许她是真的比旁人通透些。隋暖枝清楚,隋家这殊死一搏的做法,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萧衍行对世家大族的态度,显然注定了未来世家越繁盛越容易招祸。隋家顺其自然其实是最好的。做的越多越错,要的越多越容易败落。不如及时止损。
她来这里,以一己之力承担家族的错事,希望萧衍行能网开一面。
萧衍行看着她,许久,倒是若有所思。
这隋氏或许有些自作聪明,确实是比隋家其他人有眼色的多。
“允了。”
隋暖枝心口一震,没有抬头看向萧衍行。便双手交叉手背贴到额头,虔诚地跪俯下来。
“臣妾,谢主隆恩。”
隋暖枝说完话,便离开了紫宸殿。回到钟粹宫的当场便命人收拾起行囊。殿中的所有财物她没动,只命人收了贴身的细软,等着被送入太庙。
她这厢刚走,消息便不胫而走,迅速在京城内炸开了锅。
京中众人不敢相信,太子妃竟自己主动请出家。隋暖枝的这一项决定,打得正准备最后一搏的隋家人措手不及。隋家人气得头脑发昏,咒骂隋暖枝没用的东西。竟在这时候反手捅了隋家一刀,叫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白费。
隋月生听到这个消息却怔忪了许久,而后缓缓地抚须笑了起来。
果然,家中的所有小辈之中,暖枝是最通透的一个。可惜啊,错生了女子之身……
一场后位之争, 因为隋暖枝的出家而拉下帷幕。
争斗了将近半年,死伤了不知多少人,隋家最后还是落败了。先皇那道赐隋暖枝为后的遗诏, 也因为隋暖枝的主动退让而失去了效用。
隋家彻底消停下来,言之凿凿地当众请罪,隋家自却也因此损失惨重。门生被处置了大半, 东林书院也被封了。那势不可挡的隋家势力,被新帝心狠手辣地砍得七零八落。在年关之前,隋家人亲眼看着隋暖枝当众剃了度出家, 落寞地退出了京城。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此后, 后位毫无疑问地落到了王姝的头上。
如今后院所剩下的几个女子里, 没有一人能有资格与王姝争。虽然王姝一直就不曾争过,但萧衍行也决不允许百年之后合葬的陵墓中,自己身边睡得是旁人。元后, 是要与皇帝合葬的。萧衍行认定了这辈子能与他合葬一棺的人, 就只有王姝一个。
王姝听完萧衍行的理由,沉默了许久:“萧衍行……我是必定要去江南的。”
“我知道。”
大殿之中,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一起, 屋内静得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见。
“我没有空闲替你管理后宫,也不会母仪天下。”王姝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她能搞科研, 是因为这项事业她做了三辈子, 熟能生巧。但她没做过皇后,也不懂得洞察人心, 她根本没本事与人勾心斗角。真与那等大世家出身的贵女斗,她指不定能被人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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