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家甚至拿出了先帝的诏书,以此来要求萧衍行立隋氏为后。
萧衍行没想到老皇帝临死还摆了他一道。竟然给隋家留了一份诏书!
他不由想到东宫传来的消息,姝儿被封了公爵,赏赐了一万食邑。先帝这是要从根子上断了姝儿为后的可能,让他必须认了隋氏这个皇后。
萧衍行冷冷一笑,好一个机关算尽萧满川!
他怒从心起,以德行不修当众斥责了隋暖枝。这斥责看似不痛不痒,却令隋暖枝在公众的面前丧失了颜面。萧衍行如此不维护太子妃体面的态度,也等于正式宣告了不中意隋暖枝,隋暖枝与后位无缘。不得不说,这些步步紧逼的朝臣安静了一段时日。
但只是训斥了隋暖枝还不够,萧衍行也开始下手修剪隋家的枝丫。
隋家确实位于高台久矣,久到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隋家就应该享尽一切好处。就因为一个隋姓,其他人就天生应该为他们让路。萧衍行冷笑,隋家先祖创下的基业已经荫蔽了隋家四代人。是时候将高位让出来让有能者居之。
萧衍行在跟这帮人拉扯时,远在凉州的几位姬妾也抵达了东宫。
侧妃杨氏不知是路上受了风寒还是怎么,刚到京城就病了。整日躲在屋里,不愿出来。柳如慧和梅氏倒是生龙活虎,一来就忙着召见家人。
隋暖枝前段时日被萧衍行当众斥责得没脸见人,此次侧妃和姬妾入京,她连面儿都没露。
王姝倒是还难得与她们用了一顿晚膳。除了杨氏身体不适,用罢晚膳便回了屋。柳如慧和梅氏都十分高兴,兴致勃勃的四处走动,参观起来。她们这段时日倒是过得挺不错,许久未见,两人甚至还长胖了些。柳如慧如今见到王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谦卑,说话也好听的多。
王姝没什么兴致听她们闲话家常,陪着坐了会儿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如慧和梅氏却没在意,她们早已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她们想要盛宠是不大可能的,但只要他们不吵不闹,不敢说四妃之一,以她们跟着萧衍行在西北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一个妃位肯定是有的。
她们也不贪,有个妃位,够了。
柳家走动得最是勤快,柳家夫妻俩如今倒是关心起大女儿了。往日天天将次女挂在嘴边的柳卫氏到柳如慧跟前,是一句柳如妍都不提了。柳如慧看得真真儿的,忍不住嘲笑亲娘:“娘怎么好些时候不提妹妹了?妹妹向来懂事,难道还能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么?”
柳卫氏哪里不晓得大女儿的怨言,两个女儿一碗水端不平,自然就有了争端。但大女儿未免也太小气,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计较闺中的怨恨。
柳卫氏叹了口气:“你妹妹疯了。”
“疯了?”柳如慧震惊了。那么精明的柳如妍疯了?她不相信。
为了一个男人疯了,说出去都丢人。但能怎么办,再丢人也是自家女儿。柳卫氏于是将这段时日柳如妍的疯言疯语说给柳如慧听。
原来自打他们将柳如妍关在屋中,她就越发的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时常以四品官诰命夫人身份自居,对自己爹娘都颐指气使,还将侄子侄女认成自己的孩子。整日里哭诉顾斐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竟然不认孩子,还如此对她。时不时便会哭哭啼啼,那怨妇的模样看得人都心惊。
柳卫氏伤怀了许久,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儿疯魔的事实。此时这都变成她的伤心事,提都不能提的。
柳如慧扬了扬眉,还是不信:“该不会是装的吧?”
她这话一说完,柳卫氏的脸色就变了。但是想着多年未见,大女儿往后成了家里的靠山,不能再以往日的态度与她相处。便闭了嘴,到底忍住了没有立马就走。
“对你妹妹多点心,你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何至于为了点小时候的龃龉如此说你妹妹?”柳卫氏好生难过,大女儿当真是一点不懂得体贴亲娘,光顾着自己那点小私怨,“难道你妹妹过的差,你便能好了么?作甚非得这样说她?”
柳如慧被说得脸色难看,她并非是故意,只是下意识这般猜测罢了。
甭管这柳如妍是真疯还是假疯,家里人都认为她疯了,那便是疯了吧。她这疯疯癫癫的名声传出去,确实对她没好处。柳如慧想想也闭上了嘴,问起了家中的其他事。
母女俩说着话,说到了很晚才分开。
隔壁的梅氏自然也是一样,都是跟自家亲人亲热的很。反倒是杨侧妃,杨家几次往东宫递拜贴请求见侧妃娘娘,都被杨侧妃给不给脸的挡回去了。她丝毫没有跟娘家联络的打算,甚至提及杨家都觉得厌恶。回到京城后,杨氏关起门来都是哭。
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女姚敏,好像自从杨氏被封侧妃以后就完全消失在她身边了。
这次回京,姚敏好似也没有跟过来。杨侧妃身边还是那个新丫头,瞧着是个跟姚敏截然不同的活泼跳脱性子。但也因为她在,叽叽喳喳的会说话,杨侧妃的日子才不至于这般煎熬。
王姝没想探听各方的动静,但姜嬷嬷持之以恒地替王姝守着后宅。后宅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要警觉起来。此次杨侧妃和两位姬妾入京,她也是早早去盯着的。各方的这点动静,她自然要说给王姝听。王姝正在写来年的杂交实验计划书,听到她说杨氏的情况,难免有些好奇。
这杨氏到底对京城有多惨烈的回忆,才会一提及就排斥,回到京城还会躲在屋里痛哭?
问姜嬷嬷,自然是不知道。
她不知道,王姝也只是问问,不知道便算了,也没放心上。
她如今每日除了写计划书,还得做足准备将主家搬往江南。既然皇帝已经赐了江南一万食邑给她,王姝已经是个女爵,自然是要去食邑地的。在凉州清河镇的老宅依旧留着,总部也还在凉州。毕竟往后还会落叶归根。但家族的生意和实验基地得逐步逐步地搬去江南了。
她在有条不紊操持这些时,姜嬷嬷有一日终于打听到了内里的缘由。
说到这个,还得多亏了王姝的脸面。王侧妃这贵重的身份和在他人心中的地位,姜嬷嬷打听点儿事情容易得很。没个两日还真就查出来了。
原来杨氏很小的时候,曾遭过家中长辈的猥.亵。且是长期的猥.亵。
这种猥.亵对她的伤害极为深重,从幼童时期一直持续到她被先皇后点为太子姬妾。那种伤害刻入骨髓,男性丑恶的面目困扰了她半生,让她这辈子都无法再正视任何一个男子。杨侧妃看到有男子对她露出那等亵玩的神情都会心生畏惧和控制不住呕吐的程度。
回到京城,于她来说,仿佛又重新笼罩在那段晦暗的记忆中。杨氏每一日都会回到幼年时无人看顾,被那又老又丑的男人肆意亵.玩的噩梦中。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王姝闻言后,许久没有说话。
握着笔的手,止不住地捏紧了。
“杨家没人管吗?”
“管倒是管了,就是那个老不羞被杨家家主打发去外地家业上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自然是没有任何惩罚。杨氏当时不过是个庶女,且还是个长相不出众的。
姜嬷嬷知晓她这般是生气了,但是主子此时生气也无济于事。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杨侧妃自打被先皇后点为妾室送到陛下的后宅,就脱离了那等恶心事。何况杨家也不是王姝能插手的,杨家家主又为陛下做了很多事情。这事儿一时间很难评判。
王姝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觉得烦躁。这个世道就是这般,女子的命不是命。不管是出身显赫还是出身卑微,永远只有女子忍受苦难。
“杨侧妃的事儿萧衍行知晓吗?”王姝顿了顿,忽然问。
这话问蒙了姜嬷嬷,她眨了眨眼睛:“应该是……知晓的吧?也说不准。”
若是知晓,一个男子的尊严不会允许他容忍后宅女眷身体不洁。若是不知晓,她这般轻易就打听到的事,陛下不至于不知晓。姜嬷嬷于是闭嘴了。
王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般生气也有些可笑。先前在凉州时,她看到杨侧妃那个婢女逼迫杨侧妃去向萧衍行献媚时,还听得挺不以为意。如今想来,杨侧妃那个婢女那等自以为是的考量,跟逼杨侧妃去死有什么区别?怪不得杨侧妃那般伤心。
“罢了,”这事儿一下子给王姝恶心到了,她顿时写不下去了,“我去杨侧妃院子看看。”
“主子你要管?”姜嬷嬷吓一跳,没想到自己多嘴给主子惹烦恼了。
“不管。”杨侧妃遇到这事儿,估摸着是藏着掖着不愿意任何人知晓的。她要是这般大喇喇地冲上去宽慰她,未免太自以为是。只是杨侧妃中这么哭不行,她去看看。
王姝到了杨侧妃的院子,杨侧妃都惊了一下。
她亲自将王姝迎进去,许久才想起来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身体不适,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王姝好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一些补身子的好药材也有。带了不少,让云雀递给杨氏的新婢女。
杨氏有些诧异,但还是客气地收下了。
原本王姝也不是什么知心大姐姐,其实也不大会聊天。就陪她坐了会儿,说了些京中时兴的事儿。杨氏糊里糊涂地听着,半天没弄明白她的意图。但不得不说人长得养眼,就怎么都不惹人烦。杨氏一脸安静地听着王姝说,许久,才听王姝说起了一个故事。
王姝说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
牛郎织女的故事,在大庆也是广为流传。王姝一开口,杨氏就知道了结局。
王姝说完后,却问出了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众人将此渲染为天上有地下无的美满爱情,还流传千年。织女在河里洗澡,这牛郎不知羞耻地偷看她,还私自偷走她的衣裳藏了起来,不让她飞走。这不是登徒子么?拐子么?”
这话说的杨氏心口一动,抬起头看向她。
王姝却好似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道:“若是我是织女,我便挖了他的眼睛。偷看还有理了?若他看一眼我的身子,我便是他的。他眼睛若当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看官衙的宝库?是不是他看了一眼宝库,宝库也是他的了?衣裳被抢了又如何,他敢抢我衣裳,我便敢砸死他。”
杨氏心口巨震,看向王姝,王姝却腼腆一笑:“杨侧妃你说是不是?”
“嗯?”杨氏有点呆傻,许久才吭声。
“谁敢偷看我的身体,我便挖了他的眼睛。他敢碰我,我便砍了他的手。”王姝羞涩一笑,“杨侧妃你说是不是?”
杨氏懵懵懂懂,又恍惚间有种开阔的感觉。
“对不住,耽误你休息了。”王姝站起身,“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带着婢女离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王姝的玄外之意不知道杨侧妃听懂了没有。这种童年的阴影, 只有亲手击碎,才不会持续干扰自己的下半辈子。不过这个道理王姝没办法明言,只能杨氏某天自己想明白才行。
今年的这个年, 过得非常的沉重。先帝卡在除夕去世。国之大丧,自皇帝驾崩之日起,大庆文武百官及所有子民百日内不可作乐, 四十九日内不可屠宰,一个月内不可嫁娶。
东宫一干人等自然以身作则,哪怕逢佳节, 也不敢有任何佳节喜气洋洋的模样。
萧衍行在快速安抚了朝堂的争端,东宫女眷也依照安排搬至后宫。后宫先皇的一干妃嫔, 有生育的移至西六宫。无生育的, 全部移至太庙,至此青灯古佛后半生。
先帝的妃嫔人数很多,拉拉杂杂拖了两个月才全部移出, 等待新皇的妃嫔入住。
不过因为新帝忙于朝政, 各宫的名分暂时没有定下来。或者说,萧衍行要定的名分与礼部所拟的不符。朝堂上为了谁是元后而争论不休, 令这件事迟迟不能确定下来。
但名分没定, 东宫这些女眷已经等不了了。新帝已经登基,她们自然不能一直住在东宫, 翻过年就得全部搬入后宫。不过也因为名分并未敲定, 皇后的寝宫未央宫暂时是空置的。萧衍行的后宅人少, 安置也好安置。两位侧妃和一位正妃,会按照贵淑德贤四妃的顺序排。
太子妃身份搬进后宫的隋暖枝, 理应排在四妃之首。隋暖枝理所当然地搬进了钟粹宫。
其他的,似王姝和杨氏乃侧妃。按照顺序往下, 自然是昭阳宫和德庆宫。王姝有子嗣,杨氏无子嗣。两人又分了高下。昭阳宫是王姝的,杨氏搬进了德庆宫。梅氏和柳如慧就比较随意了。她俩论出身论恩宠论功绩,半斤八两。四妃排不上,但还是挑了位置比较好的宫殿住。
礼部做出这样的安排,内务府便操持了起来。
王姝年初要继续杂交实验的,京城的实验基地已经启用了。进了宫就意味着没那么容易出入。虽说礼部已经为她选好了宫殿,但王姝选择继续住在东宫,并未随他们的心意搬迁。
无论他人怎么劝说,王姝都打定了主意不离开东宫。
且不说王姝的目的到底为何,她的此番行径落到他人眼中便是在恃宠生娇。她不顾大局,一意孤行的行为实乃跋扈。这便是在故意地逼迫礼部和隋家向她低头。
一时间,京中各色骂名蜂拥而至。
尤其是隋家门下那等文人,口诛笔伐,字字置人于死地。
他们口中的王姝,仿佛成了宠妾灭妻的反面典范。王姝身为侧妃,竟然如此挑衅礼部。这番猖狂行为激怒了这些将人伦道理纲常嫡庶挂在嘴边的人,他们咒骂王姝无视一国之礼法,挑战固有的嫡庶准备,带坏社会风气,必将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
有那等激进的读书人,被坊间流传的传言激得头昏脑热。
不知事情全貌,光听这满京城的流言,激进地便身先士卒,一副为匡扶正义献身的做派。写各种警醒世人警醒君王的讽刺诗句,不怕死地讥讽新帝色令智昏。
王姝倒是不知道,她不搬去后宫的决定引起了这样激烈的反扑。更没想到她出于方便考虑所做的决定成了天下最大不敬的猖狂。隋家不愧是有手段有势力的老牌‘书香门第’。拿捏住了文人的笔杆子,也掌握了舆论的精髓,扼住了旁人的咽喉。
“主子,咱该要怎么反击?”东宫的一众王姝的人气得要命,恨不得将这群被权贵忽悠瘸了的书呆子一个个脑袋敲碎了,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反击?”王姝被林二给逗笑了。
林二有心说隋家肆意的抹黑王家,抹黑王姝的名声。这般无耻行径,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可是看王姝一点惊慌的态度都没有,到嘴边的话又僵住了。
“莫要呈这一时之气,”王姝又拿起了策划书,“你们陛下不会纵容他们掌握舆论的。”
这是朝堂上的斗争,王姝也没那个号召力去反击。况且这些文臣世家看似在集中攻击王姝,实则是在给新皇下马威。是要让新皇顺了他们的心意立皇后,这说到根子上,其实是君臣博弈。当然,王姝这个导火索诚然逃脱不掉。
另外,萧衍行确实不会纵容他们,萧衍行想修剪这些大世家很久了。
尤其是隋家这等暗地里掌握了大庆读书人脑袋的所谓清贵,盘根错节的势力威胁到皇权,他早就想砍断他们伸的太长的手。但隋家前些年很老实,寻不到恰当的理由去动他们。若萧衍行一意孤行去处置这些世家,师出无名,只会引来天下的非议。
说到这个,就要提及大庆的朝堂多年的势力格局。朝堂的官员一向是分成了两个学派的。北边以北金书院为首的北金党,南边以巴蜀、江南联合的东林党。南北文官控制了朝堂的局面。
先前之所以说先帝做了件平衡南北学子的好事,就是老皇帝在世时。曾大力扶持了北边的学子。以此来压制住以巴蜀、江南为首的东林党。
说起来,这里有一个历史原因。
自古以来,北边因与外族接壤战事不断且气候环境很差。致使学子出头的人数颇低,且即便走出了头,也远远不及江南学子饱读诗书,学识扎实。有句话叫,江南出才子,这句话是非常写实的。因为江南富庶,米粮很足。且环境优异,促使了江南学子的普遍教育程度很高。
如此南北学子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实力偏差。以至于老皇帝以前的大庆朝堂,整个朝堂被江南、巴蜀等南方出身的官员给占据。
官员的出身又加剧了政策和资源的倾斜。更拉大了南北教育差距。致使北方的学子更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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