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眨了眨眼睛,若是让萧衍行知晓。以萧衍行那性子,这位正妃铁定会被萧衍行厌恶。
但是若真做了,这举动,其实跟打小报告也没差了。
王姝虽然不介意打小报告,危险的时候任何保护自己的手段都不寒碜。但对方是正室,作为一个侧室,王姝心里怎么就有点不得劲儿。
书房里一片安静。
“萧衍行过几日便会回来,”许久,王姝缓缓地开了口,“嬷嬷你先回去告诉她,我人不在吧。让她别再这浪费时日了,尽早回凉州吧。”
袁嬷嬷看着王姝,叹了口气。侧妃主子还是心太软。
袁嬷嬷哀叹地回了萧宅府邸,隋暖枝端坐在主院的会客厅。
自打梁氏被抓,当初萧衍行的所有产业被抄,这边的主院一直是空置的。后来归还了这栋宅邸,萧衍行也没有将主院给谁的意思。隋暖枝此时就有些尴尬,作为女主子,她理所当然住主院。但这个宅邸如今算是萧衍行的私宅,没有他的应允,后宅的女眷谁也不能做这里的主。
前院如今萧衍行在住,里头太多重要的东西不能碰不能看。隋暖枝来了,安排去以往妾室住过的院落也不合规矩,这才安排到主院的会客厅。
“侧妃娘娘人不在。”袁嬷嬷照着王姝的话传。
隋暖枝哪里不知道这是推辞?人不在,应该早就不在。不能去过一趟回来才说不在。
不过隋暖枝也没有当场拆穿,依旧客客气气的:“那可问过了何时回来?这大冷的天儿,回来的晚了,怕是会大雪封城吧?”
袁嬷嬷眼珠子在耷拉的眼睑下方滚动了一下,神情恭敬道:“没个四五日是不会回的。”
隋暖枝已经在临安县滞留了快九日。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过来一个来回耗费十日,至多拖到半个月就回。此时听说又是拖,隋暖枝心里也不高兴了。
她原本想好好的与这位侧妃叙叙话,这人怎么给脸不要脸?此时她的心里也只剩下了恼火:“不知嬷嬷去哪里传的话?我观你一个来回不过半日。想必侧妃的住处是在城内。正巧我作为皇子府的主母,还未见过世子,可否方便叫我这个嫡母见一见世子?”
袁嬷嬷面色一僵,抬起头,神情不是很愉悦地看向隋暖枝。
“娘娘,”袁嬷嬷甚少有以下犯上的时候,她素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但袁嬷嬷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若当真没脾气,也不能护着年幼的萧衍行活到大,“有些事,您还是莫要逾越的好。”
袁嬷嬷笑眯眯时,瞧着十分和善。一旦冷下脸来,气势也十分摄人。毕竟曾是先皇后身边的管事大宫女。
隋暖枝瞳孔剧烈一缩,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捏紧了。
她面色不动地与袁嬷嬷对视,丝毫没瞧出被一个奴婢威胁了的样子。面上亲切的笑容没变,顿了顿,她缓缓勾起嘴角笑了,轻声细语道:“嬷嬷不必这般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着不能白来这一趟。想着侧妃若是不在,见一见世子或是郡主也是一样。”
“娘娘想见世子,问过殿下了么?”
隋暖枝嘴角抿了起来。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凝重。
许久,隋暖枝才扯了扯嘴角:“看来是我唐突了。”
“如此,”袁嬷嬷没有接这个话,只是温和地笑:“是奴婢太紧张了。毕竟两位小主子是殿下的心疙瘩,旁人多打听一句,殿下都不准的。正妃娘娘未经殿下允许突然造访。奴婢职责所在,这般是有些过激了。”
看似道歉,软刀子插得毫不含糊。
隋暖枝嘴角的笑容滞了滞,笑眯眯地接下了这个威胁。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许久,隋暖枝以还有要事在身,领着人离开了萧宅。
出了院子,刚上马车,她的脸就刷地阴沉下来。
身边跟着的几个奴婢一言不发,脸色也都十分难看。他们着实没想到,皇长子殿下身边的奴才这般护着一个侧室。那位袁嬷嬷可是殿下的奶嬷嬷,说出去的话便是皇长子的意思。结果今儿为了一个侧室,竟然威胁了正室娘娘?!
隋暖枝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手指扣在车厢扶手上,用力得指尖发白。
情况比她预料得还要差,隋暖枝此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若是袁嬷嬷都护着那个侧室,这就代表着王姝在萧衍行心中的分量,远比她预估的要重得多了。王姝当初没有给她敬妾室茶,可能是殿下默许的。殿下默许王姝不以妾室礼敬她,这意味着什么,隋暖枝不敢想。
“回。”越发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决定,隋暖枝不敢再撞南墙,“吩咐下去,今夜就回。”
她身边的婢女们傻了眼。不知主子九天都等了,怎么四五天就等不得?
隋暖枝却没有这个心思给她们剖析。
意识到做错就必须立即改正,否则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将来只会没法收场。她们得罪了王姝不要紧,王姝若是将此事捅给皇长子殿下,隋暖枝不敢想象自己在他心中会变成什么样儿。她花了将近一年半的心思给皇长子写信,维系的看似亲近的关系,怕是所有努力会付诸东流。
“红袖,你留下来,将我带来的那些东西送到袁嬷嬷手上。”
隋暖枝做了两手准备。
若王姝是个听话的好拿捏的,她不介意打一棒给一颗甜枣。叫王姝敬了茶,认了她这个正室的地位。若是王姝是个骄纵的,她还准备了给孩子的东西。客客气气地当做此次是为了见一面子嗣。打着慈母的名义,将所作所为视作嫡母对孩子的疼爱,再顺势吃下这个侧室骄纵的亏。届时殿下问了,她能顺势拿捏了王姝不合规矩的言行去找殿下诉苦。
事与愿违。
红袖等人自然清楚她的打算,听她这么说,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主子,”红袖眼圈儿红了,“万事还做不得准呢。殿下如今宠爱她,过几年色衰爱迟,今日的荣光都会不复存在。主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妃,是她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人……”
隋暖枝没说话,心里越来越后悔,没查清楚王姝的底细就动了手。
是她大意了,低估小地方的女子。以为一个西北小地方的商户女不成气候,便是再受宠爱也敌不过正经的规矩道理。只要她拿捏住了规矩道理,总能寻到可乘之机……如今才这般失策。
倏地深吸一口气,她闷闷地锤了一下车窗:“回,即可收拾行李,今夜就启程回凉州。”
隋暖枝反应得再快,却快不过连夜赶回临安县的萧衍行。
她那边还没收拾好行囊,那一车的东西也还没送到,萧衍行的马车已经到了王家小院。九年了,萧衍行一直没有回过京城。此次皇帝病重,朝堂被萧承焕把持,萧衍行冒险进了京。
他借着王家镖局的掩护,以镖师的身份押送了一批货从江南进京。借着吕黎的方便,进入了大明宫。
皇帝的情况确实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危急,却也没有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萧承焕下的药虽烈性,但为了不被发现,下的量不重。皇帝又是个身体强壮的成年男人,察觉到不对就立即吐出来。这药没能伤到他的性命。之所以一直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是有人一直在私下给皇帝用药。萧衍行的人进了宫。
他则借吕黎的手,换掉了皇帝用的药。
经过小半个月的换药,如今皇帝已经渐渐神志清醒。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在装昏。
萧衍行此次回京,一方面是救皇帝一命,结束如今的乱象。另一方面是跟京中的势力接洽。这一来一回的日夜兼程,也耗费了一个半月。
人到了王家小院时天色将晚,天儿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
狂风卷着大雪呼啸而过,吹得人睁不开眼。西北边儿一到冬日是真的彻骨寒,尤其是夜色之中冻得人骨头里打颤。隋暖枝的人没走成,就是因为这一场大雪。
为了不惊动萧衍行的人,隋暖枝特意轻车简行。随行的人不多,除了女眷,就带了四五个护卫随行。这些人在晴天白日里护送着一车女眷行进都十分艰难,何况深夜的雪天。不说天寒地冻的走不出临安县就要冻死在路上,就说这深夜里野兽也多。遇上了她们指不定就被野兽当过冬的猎物给叼走了。
隋暖枝等人困在住处,萧衍行却携一身风雪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
灯火摇曳之下,满室的暖辉。
这屋子经过扩建,如今已经宽敞了许多。底下都是铺了地龙的,屋里烧得暖烘烘的。王姝正穿着单薄的中衣,在书桌后头写杂交水稻的实验分析报告。
紧急的材料早已记录完整,分析报告放在后头,最近才抽出空儿来写。
写分析是王姝坚持了两辈子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
这东西虽然大多时候她不会翻看,但特殊时候也可以当做样本分析资料,提供佐证。再说,王姝靠着写分析来强化自己的记忆,将杂乱无序的信息通过笔头的方式梳理出来,这样可以更清晰直观地感受到实验的细微差别。
听见门口动静,她恍惚地抬起头。一头乌发披在肩头,顺势滑落到胸前。
萧衍行日夜兼程,不知在京城做了什么,人瘦了好多。
此时一身玄色长袍立在不远处,刀削斧凿的轮廓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他解开了胸前的绳结,将外罩的狐皮大麾挂在了衣帽架上。转身走了过来。
王姝眨了眨眼睛,震惊之下脱口而出:“萧衍行你吸.毒了?瘦成这样?”
萧衍行脚步一滞,不解的看向王姝:“吸.毒?”
“不是,”她太震惊了,以至于脑子糊涂了才瞎说话。看着穿着长袍有些空荡荡的萧衍行,这厮的身材一向是匀称精壮的,似这般消瘦还从来没有过,“你身体怎么回事?身上的肉呢?”
“没事,一点小伤。瞧着是有些落魄,不过路上太久没睡了。”
说着,萧衍行笑起来。
事实上,去京城这一路并不安全,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更是凶险。萧衍行能进京,想办法进了大明宫。期间付出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笑着走过来,在王姝的身边站立了。伸手握住王姝搭在桌子上的手,微微弯下腰,将其放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你摸摸,看着瘦了很多,其实还好。”
王姝摸了一把,肌肉紧实,胸膛跟大理石似的硬邦邦的。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也没问他这一个半月在外面做什么,这人绝对不会浪费时日做无关紧要的事。抬头看了眼萧衍行那眼睛下面两团青黑,刚才灯火下特别的明显。冷不丁的被光一打,她以为萧衍行瘦成了骷髅。不过也得亏他年轻体壮,不然一般人像他这么熬,早晚猝死。
“几日没睡了?”
“两日。”萧衍行弯着眼睛,在王姝的椅子扶手上坐下,“姝儿,今年的生辰礼呢?”
王姝:“???”
顿了顿,她一惊,想起来。又过了一年,今日是萧衍行的寿辰。
王姝:“……”太忙,她给忘了。
萧衍行仿佛看穿了她的心虚,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径自往内室走去。
“先不说这个,陪我睡一觉吧。”
两日没睡,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他是铁打的也有些熬不住了。嗅着王姝身上令他安心的味道,将人揽在怀里躺上了榻,脸往王姝的颈窝一埋,“别的事,明日再论。”
窗外风雪交加, 屋内一片安宁。
王姝本来打算把手头的报告写完再睡的。但动了动手臂,发现根本就挪不开。萧衍行的双手环抱住她,一条腿还特别不客气地压在了她身上。这厮看着精瘦实则重的要命, 身上每一块肉都不掺水分,压得她动弹不得。颈侧是萧某人清淡低沉的呼吸,王姝的困意也上来了。
想想, 干脆也闭上了眼睛。
黑甜一觉睡到了次日,王姝醒来时早已一晒三竿。萧衍行早已经人不在屋里。
大雪下了一整夜,窗外早已银装素裹, 白皑皑的一片。院子中央被清楚一条道,供人行走。院落四周的雪积得有一尺深。光照在上面, 晃得人睁不开眼。
王姝披着一件衣裳走赤脚下来, 听见外间儿有人在轻微低语。她伸头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袁嬷嬷不知何时来了。正在廊下低声和姜嬷嬷正说着什么。两人脸上神色都有几分郑重,说完, 袁嬷嬷便走了。姜嬷嬷领着一帮丫头进来兑水, 伺候王姝洗漱。
“你们殿下人呢?”王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用早膳时问了一句。
姜嬷嬷的身体一僵, 旁边喜鹊搭话了:“一大早出去了。”
王姝没问去哪, 诧异地瞥了眼姜嬷嬷。姜嬷嬷神情有几分僵硬,扭过头去收拾屋里。
萧衍行这下半年一直很忙。老皇帝重病不起, 京城要乱, 萧衍行自然要多方应对。点点头, 囫囵地吃完,王姝又去偏房看了看孩子。
两个孩子如今已经两岁了, 月份比较早,是实打实的两岁。小君珩是个安静的性子。王姝模仿后世给他做的积木和拼图, 这孩子已经能玩得很溜了。王姝严重怀疑这小孩儿有基建的天赋,明明没怎么教过他屋舍,他就已经能拼出像模像样的宫殿。呦呦性子就很活泼了,咋咋呼呼的,小嘴儿特别厉害。才学会说话没多久,就能跟人吵架。歪理邪说还特别多,脑瓜子贼灵活。
这个时辰,两个孩子早已经起了。
王姝过来时,一个在搭积木一个在旁边捣乱。两人也不吵闹,就是安静无声地较着劲儿。小君珩刚搭建好的房子,呦呦上去一脚就给他全踹倒了。奶娘在后头也不敢插手,就为难地看着两孩子闹腾。
听到王姝的脚步声,两孩子瞬间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一前一后哒哒地跑过来抱王姝的腿。
“娘亲~”小君珩一看到王姝,嘴巴就委屈地撅起来,“她丢我积木~”
两孩子讲话口齿都十分清晰,从十一个月能开口到如今,已经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我没有!”呦呦跟个土霸王似的,叉着腰就喊,“我没有!我没有!”
“她丢了~”
“没有!我没有!”
王姝被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地抱住腿,缠得没办法。
只好一人牵一只小手,把两人分开,而后拉着到积木旁边坐下来。先是安抚了小君珩,又教育几句呦呦,让她不要故意捣乱。好半天,两小孩子又在王姝的怀里打起来。也不知这两小孩儿怎么回事,好像天生不对盘,谁都不会让着谁。
搞不定,王姝就只能暂时把俩小孩儿分开。一人面前分了一堆积木:“自己堆自己的!”
两小孩儿见娘生气了,鸡贼的都不闹腾了。呦呦挺着小肚子很大声的哼了一声,屁股对着这边把积木砸的嘭嘭响。小君珩反而乖乖巧巧地坐着,安静地重新搭他的小房子。
王姝就坐在正中间,严厉地盯着两小家伙。直到确定两人不闹腾了才松了口气。
“看来还是得分开住……”两个小孩儿住一起,确实比较容易打架。
心里琢磨着,王姝让两人的奶嬷嬷看好了孩子。叹了口气,又回屋去写报告。
与此同时,城东的一处宅邸中。
宅邸的会客厅,萧衍行垂眸端坐在高位之上。他没有说话,周身笼罩着一股冷肃疏离的气息。他的右下手隔出三步远的座位上,隋暖枝脸色难看地端坐着。隋暖枝的身后只有一个婆子在。其他的下人全都被清除在外,此时主仆二人具都脸色苍白如纸。
原本应该昨夜离开的,却不巧赶上了大雪天。心存侥幸想着不过一两日不会有事,谁知道一大早就被打了脸。隋暖枝此时心中弥漫着酸涩,不知该恼火侧妃如此受宠,还是该难堪自己竟然觉得在旁人眼皮子底下耍心机不会被发现,结结实实地栽了大跟头。
“……殿下,”许久,隋暖枝喉咙哽了哽,“妾身只是想见一见王侧妃。”
萧衍行啪嗒一声将茶杯放到案几上。
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彻耳廓,仿佛一只手瞬间捏住了隋暖枝的心。隋暖枝眼睫颤了颤,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涩,发不出声音来。
“一个人的聪慧在于有自知之明,而非自作聪明。”
萧衍行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仿佛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隋暖枝的脸上。
隋暖枝自幼便被家里师长称赞聪慧不熟男儿,从来都是自视甚高,自以为与众不同的。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众指责蠢笨,一瞬间,她有一种脸皮被人撕下来的羞耻。脸颊涨得通红,脸颊烧得滚烫。想辩驳,又无从辩驳:“殿下何必这般羞辱?”
她抬起头,义正词严道:“新婚之夜,殿下不告而别。次日敬茶,王侧妃也是不在。殿下曾允诺过给妾身正妃应有的体面,也允诺过不会亏待隋家。可你这般厚此薄彼,妾身实在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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