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姝不知他突然问这个作甚,点点头,“超过两代,产量会大大降低。”
“嗯。”萧衍行的眉头舒展开来。
王家的良种虽说已经推向大众,但目前只是在萧衍行能掌控的范围内推广。江南那边不在萧衍行的掌控之中,至少明面上是不在他的手中的。
如果良种被有心人知晓,会利用这些东西做些什么,不敢想。
按理说,江南种植王姝的改良种已经有好多年,至少她爹王程锦在世时就已经在种。一直没出过事。凉州的良种进行推广以后,江南那边突然有人偷。王姝难免会多想。时间太凑巧了。
萧衍行让她稍安勿躁:“江南那边一直有人把控着。”
“我在江南的部署不松散,若有人生出异心,不出几个月便会被揪出来。短短几个月,他们还看不出什么来。种田并非是张口就来的东西,便是有人觉得稻种不同寻常,也得种下去收成上来才能看到结果。安心吧,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
他这么一说,王姝低下头,倒是想起来:“稻秧拔出来,最多能放置三到五天。超过这个天数,根系就会受损。种下去也不一定能存活。倒是我慌了。”
萧衍行点点头,王姝这么说,他就更淡定了。
“说起来,杂交水稻研究一事,当初若非你亲自讲解一番,这世上是无人知晓的。”萧衍行嗓音清淡而沉稳,有一种非常强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他一开口,仿佛什么事都胜券在握,“便是有人发现水稻产量高,也只会以为是从别处弄来的特殊品种,并不会联想到其他。”
这一点王姝自然知晓,毕竟先前因为一户粮商偷盗王家的良种还打过官司。当初他们也只是以为王家从西域弄来了产量高品质好的良种,并未联想到王姝身上。
“这我不担心,担心的是有内鬼。”王姝害怕有人将凉州的事情捅出去。
当初农庄经过先前有佃户监守自盗,偷盗十一代种卖给王家的对手商户。王姝和庄头如今对接触良种的人都十分小心。如今只用信得过的人,且进出粮库也十分严苛。她手下的人是不大可能再做这种事,王姝担心萧衍行这边会不会出乱子。
毕竟在王姝说出良种一事之前,可没有人去田庄里拔秧苗的情况。
这萧衍行自然也想到了。
沉吟了片刻,他问王姝:“魏三可回来了?人如今在哪儿?”
“还在江南,正在追查偷盗稻秧一事。”
“嗯。”
萧衍行点点头,拉着王姝去书桌旁坐下来:“姝儿,你只管专注你的事便好。其他的,我会扫清障碍。”
既然告知了萧衍行,王姝这心里就彻底松了这一口气。
萧衍行这厮别的不说,做事是真的靠谱。他既然说会彻查,必然会追根究底。
她赶过来时走得急,此时也快到午膳时候。事情交代清楚,王姝便有些饿了。抬头看向萧衍行,萧衍行清隽的眉眼之中有一种平静的霸道。这人的容貌随着年纪见长越来越夺目。讲真,若非他出身显赫,光凭这张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饿死。
“江南那边的庄子,过段时日重新安排一批人过去。”
能在萧衍行身边做事的人,基本忠心是可以保证的。不过王姝的担忧也正常,确实要防范一下。
他随手将湿透的布巾子扔到一边,扬声唤了一声:“莫遂。”
莫遂知晓王姝在屋里,人没进来,就在屋外应了声。
事情交代下去,两人之间就沉默下来。王姝坐下来才想起自己还为这厮软禁她生气呢。
说起来,这事儿还要追根到他娶正妃那日。
萧衍行当时在龟兹,临时赶回来跟隋家那位的成亲。回来的当日刚好赶上深夜,就趁着夜色将王姝抱出了王家小院。王姝当时还没意识到什么,无知无觉地随他去了临水寺。彼时王姝还不知道这是软禁,以为有特殊安排,毕竟能下山能去试验田,除了不能回王家和出临安县,一切都跟平时一样。身边多几个护卫便多几个护卫,正好帮她干活。于是就这么安安分分地在临水寺住着。
等后来要去雍州一趟,被身边的护卫给各种理由制止。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萧衍行原本说好几日就归。结果成亲的次日,南边儿又出了事。他于是来不及安排,连夜离开了凉州匆匆赶往了南边。王姝就这么毫不知情在临水寺住了两个多月。
直到前段时日他赶回来,王姝才能回王家小院。王姝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厮将她软禁。到底有多霸道的人,才会为了杜绝她一怒之下跑了将她软禁!
“狗东西!”王姝现在一想起这事儿就忍不住生气,怒火中烧。
她翻脸如翻书,萧衍行是一点不惊讶。甚至此时被王姝指着鼻子骂狗东西也没反驳,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对,他就是霸道。哪怕理智知王姝不会跑,但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把人给圈起来。实在是王姝的性情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做什么萧衍行真没有完全的把握。
当然,当时把她送去临水寺,既是软禁也是保护。这段时日西北不安宁。
“软禁我啊?”王姝上次没找他发脾气,确实是被事情绊住了。如今当面,她非得一吐为快,“萧衍行,你当真是个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的君子啊……”
萧衍行低垂着眼帘,任由她骂。甚至还倒了一杯水推到她跟前。
王姝看他这样更生气了。
骂他,他都不生气,不痛不痒。打他……她还没下过手。王姝眼睛盯着他一张大美人脸,下不去手去扇巴掌。眼睛往下看,瞥到他搭在桌子上的手。
一把抓起他的手,就掰他手指头。
萧衍行疼得眉头抽搐了一下,也没挣扎,任由她掰。
王姝掰了两根,感觉自己此时的行为好像个棒槌,又狠狠地将他的手丢回去。
“出气了?”许久,萧衍行问她。
王姝倏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他:“萧衍行,下次你再如此行事,五年之约我也不会遵守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静道:“你知晓的,我说到做到。”
萧衍行的心口咚地一跳,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骤然伸手将王姝给拉了过去,抱到自己的腿上。
王姝的身体骤然腾空,打了个转儿落到他怀里,大惊失色。萧衍行想要说什么甜言蜜语稳住王姝,可事到临头才惊觉自己如此的笨嘴拙舌。这也是萧衍行人生二十五载头一次发现自己不会说话。哽了好半天,到嘴边也只剩干巴巴的一句:“我知了,下不为例。”
王姝狠狠地掰了他的手指头,扯半天扯不开,恨得又咬了他一口。
两人在屋子里闹腾,屋外头的人听得心惊肉跳。但里头主子没出声,谁也不敢进去打搅。一个个缩头耷脑地站在廊下不敢出声,提着东西过来的袁嬷嬷却恨不得王姝赶紧闹。闹开了,问题就解决了。省得主子一个人在这边住着呕气,日日冷着一张脸叫人胆战心惊。
且不说王姝跟萧衍行闹别扭,远在京城的顾斐接到了上头一个奇怪的命令。
上头让他年底成亲。
顾斐沉默地看着密信,许久,面无表情,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应对。他其实心里猜到陛下发现了自己跟姝儿过去的种种。因为陛下对此介怀,觉得他碍眼了。
若是上辈子,顾斐一定会谨遵吩咐去做。
为了能实现心中抱负,为了爬到高位,他一定会完成得无可挑剔。可这辈子顾斐不想这样。他知今生与王姝无缘,他不会去打搅姝儿的人生。但是他也不会再成亲,不想与别的女人共度一生。他欠了王姝一条命,这辈子活着是为了弥补亏欠。
顾斐捏着密信在窗前坐了一整夜,决定拒绝。若是陛下为此不满,他也愿意承担后果。
顾斐给萧衍行亲手写了一道折子,信中并未提及王姝。只说自己的心爱之人早已成婚,情真意切地阐述了自己这辈子不会娶妻的决心。只说此生一人度过。
这道折子寄到凉州至少要一个多月,他每日还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段时日,京城的局势越来越严峻了。自打隋暖枝嫁进皇长子府,隋家就在暗中展开了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太子妃,而非皇长子妃。隋暖枝若只是单纯的皇子妃,隋家不会下这么大的注。为了让隋家女的皇子妃变成太子妃,隋家人自然得做些事。
隋家暗地里的动作不断,其他人也没有闲着。现太子为首的一批人,为了让皇帝允许现太子参政,使出了浑身解数。另一边,五皇子站到了台前。
五皇子的出现,让不少人发现了另一种选择。
现太子不靠谱,废太子被皇帝厌恶。这个不骄不躁,聪明好学的五皇子便成了一道指引众人的光。不少人正愁无人可靠,瞌睡了正好送来枕头。
且不说五皇子挤进了名利场,就说隋家最近为皇帝松口让萧衍行回京也做了不少事。
想让萧衍行名正言顺的回来,第一件事自然是扳倒现太子。只有现太子出错,废太子才有机会回来主持大局。五皇子虽引起了一番注意,毕竟年纪还小。且这五皇子背后势力单薄,为人虽有聪颖之名,却不及废太子十之一二。这样的人对上废太子,完全不够看。
这般一琢磨,阻挠萧衍行回京的最大障碍,还是现太子。
隋家人为表投名状,非得弄出点成绩来展示忠心。为了让现太子挪屁股,如今朝堂上有一批人四处煽风点火,企图逼迫现太子狗急跳墙。毕竟只有现太子做了点什么,他们才会抓到切入点进行运作。他若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东宫,光以先前已经盖棺定论的罪责说事,完全不够看。
但素来急功近利一点就炸的萧承焕这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有些稀奇。
萧承焕并非是没声响,而是他想给人教训,奈何还没行动就被孟浩做主给阻了。孟浩用了各种手段安抚萧承焕,愣是为萧承焕营造出了一副潜心忏悔的姿态来。
反倒是透明人五皇子近来动作不少。
不知从何时起,朝堂内外对五皇子都是一片赞誉。人人都在称赞五皇子的品行、才华,萧凛煜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发了光似的。人人知他聪慧好学,性情沉稳,远胜现太子萧承焕多矣。不仅如此,坊间也多了不少关于五皇子有明君之相的传言。
所谓的明君之相,乃是不知何时坊间流传了一首打油诗。打油诗中声称五皇子萧凛煜乃是开国皇帝萧钺的翻版,性情、行事作风和品行都十分相像,简直庆高祖再生。
这传言一开始只在坊间传,传多了就有鼻子有眼的。
萧凛煜异军突起,愣是靠着一首童谣引起了朝堂上不少人的关注。不少人已经暗地里试着与萧凛煜接触,试探他的态度。
现太子是肯定坐不稳这个位置的,什么时候被废,谁也不清楚。中宫嫡子虽才华横溢,却深受皇帝厌恶。皇帝在位一日,就不会允许他回京。何况皇帝已经将他按死在藩王的位置上,除非萧衍行以弑君杀父的手段回来,否则难如登天。
这般一衡量,五皇子萧凛煜就像是应运而生的。
但光凭这一点就投诚不大可能。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各个是权衡利弊的高手,不是逼不得已或者有万全的把握,他们不会战队。但这一点改变,足够德妃和高家喜出望外。
德妃如今是春风满面,哪怕皇帝从不来她宫里,也压不住她眉眼中溢出来的喜气。
五皇子的母妃德妃也是出身名门。娘家姓高,高家在京中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不及孟家显赫,却也远比梁国公府之流的强。正经的世代书香门第,一家子出了两位大学士。这些年因着德妃为人低调,连带压着高家也摆出了淡泊名利的姿态。
因此,高家打出了清贵世家的名声来。
高家名声好,德妃也以贤德著称。可以说,五皇子从出身到个人品德都毫无污点。
这么一看,更符合一些人的心中预期。
外头这些事,宫里不可能不知道。无论是皇帝还是萧承焕都早有听说。萧承焕且不说,对于这个弟弟的憎恶到达了顶峰。关起门来不知打杀了多少宫侍,砸碎了多少珍奇宝贝。皇帝也特意将萧凛煜叫来身边,锐利的眼神审视般地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儿子许久。
要说起长相,皇帝的几个儿子就没有长得丑的。长子萧衍行就不必说,最是美姿容,惊艳得仿佛画中人。次子萧承焕虽被母亲叶慧琼拖了后腿,却还是更多像了皇帝自己。
皇帝的相貌在大庆历任皇帝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毕竟当初会在诸多皇子之中被韩灵素一眼相中,就是凭借卓然与众的皮相。他所出的儿子或多或少的都像他,高大俊美,神采斐然。此时眼前的五皇子自然也不差,还未长成,也已经能看出未来芝兰玉树的姿容。
“听说你学问做的不错?”除了叶慧琼所生的三子一女,皇帝跟别的妃子所生的孩子都不亲近。五皇子于他来说,也只是在佳节盛事的场合见一面。
萧凛煜退后一步,回答得十分有分寸:“先生谬赞罢了,不及二哥。”
皇帝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还别说,他的七个儿子,各有各的性情。
皇长子冷峻睿智,一双眼睛能洞穿人心。次子嚣张跋扈,性情急躁,不堪大用。三子痴蒙迟钝,钟情于书画古籍,不问世事。四子倒是有野心,可惜被他的兄长打压得不敢显露,一味地装傻充愣。五子倒是有点人样儿,就是一举一动有点太假惺惺……
皇帝无趣地叹了口气,比起八风不动的假人,他果然还是喜欢浅薄一些的孩子。
想什么摆在脸上,才好摆弄。心机太深的,看着就烦。
“回吧。”只问了一句,皇帝就失去了继续与他交谈的兴致,“往后得了空,去大理寺看看。”
萧凛煜闻言一愣,瞬间抬起头。
皇帝却好似随口说了一句话,丢下便没了。摆摆手,让他退出去。
萧凛煜不敢耽搁,当下行了一礼,故作镇静地告退了。
等出了大明宫,萧凛煜才按捺住袖笼里发颤的手,克制地往行宫走去。一路上大步流星,兴奋得脚步都有几分飘忽。不管父皇让他去大理寺是何用意,愿意给他接触政事的机会,这就是认可了他。
萧凛煜一路疾行去了德妃的宫里,走得太快,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被撞到了,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怀里不知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甩到不远处,滚进了旁边的草丛中。萧凛煜立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他身边的宫侍当下便拉下脸冷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御花园里乱蹿?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撞到了谁!”
那人半点不敢往草丛里看,当下爬起来膝行到萧凛煜跟前磕头告罪。
萧凛煜嗅到他身上一股特殊的香味,不适地掩住了口鼻。
也懒得跟个小宫侍计较,萧凛煜瞥了一眼身边人。身边那正准备教训小太监的宫侍立即收敛了嘴脸,恶声恶气地教训了小太监几句,就把人给赶跑了。
小太监麻溜地离开,萧凛煜才转身又往德庆宫赶去。
等人离开,那早已跑远的小太监又偷偷摸摸从小路折回来。撅着屁股在草丛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甩到里头的包裹,抱着东西赶紧往长乐宫跑去。
与此同时,萧凛煜到了德庆宫。还没开口,德妃嗅到他身上一股味儿就眉头皱起来。
“这是换香了?”德妃对萧凛煜的管控严格到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萧凛煜自小无论是喝水,用香,她都要知晓。
今儿萧凛煜身上味儿不对,她一闻就闻出来。
“没。”萧凛煜鼓噪的兴奋瞬间平静了,不起一丝波澜,“方才不小心沾上的。”
“不小心沾上?你去了哪里能沾上这么重的香?”
德妃对外人淡如菊,不慕名利,只有自己人知道她性情有多强势霸道。
萧凛煜没说话,他身边的宫人口舌麻利。立马将方才萧凛煜在御花园被不长眼的小太监给撞了一下的事情给说了:“……那小太监怀里抱着个包裹,径自地撞到殿下的身上。许是那包裹里有味儿重的香料,碰那一下子,染到殿下的衣裳上了。”
德妃听说是这样沾上,并非是跟宫女厮混,顿时放下心来。
她这人变脸极快,上一刻横眉冷对,下一刻就瞬间切换成慈母的面孔。不管儿子僵硬的脸色,上前揽住萧凛煜的胳膊,拉着人进内殿。
“听说你父皇今儿把你叫过去了?可问你什么事了?”
萧凛煜此时脸上仿佛带了一层厚厚的假面,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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