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莉拉长脸这样说着, 借着卸妆将台面上的瓶瓶罐罐重拿重放,把后台的氛围搞得非常尴尬。无关人等默契地寻隙一一离开。后门不断开开合合刺激着所有没卸完妆的人的神经。
黄小珊警告道:“你别犯神经张莉莉。在修改剧本的时候增添角色和剧情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奔着尽可能全员参与的目标去的。王术讨喜是因为人家有心, 人家知道自己给角色丰富细节,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差不多得了就,这个剧过去了还有下个剧,这回角色不满意还有下回,本来就是因为兴趣相同扎堆儿玩玩的事儿,这样就没意思了。”
张莉莉露出讥讽的笑容,冷冷道:“你们话剧社抱团排外已经到了都不必遮掩的地步了吗?那新学期为什么还要招新?你们这些人自己玩儿就好了。”
黄小珊气得头发倒立,全力以赴积极争取是好事儿,但是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就令人反感了。她张嘴就想喷人,但是细一打量,张莉莉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虽然仍在振振有词抗辩,但眼圈微红,又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她便只好忍气住口了。
笔杆子李东辉受不住这个尴尬的氛围,劝解学妹:“都少说两句,不至于,下回再写剧本,我一定好好琢磨,给你们都琢磨,好吧?”
张莉莉不领情,不屑地唾道“不稀罕”,长公主脾气尽显。
大约真是觉得委屈极了,在一片静默里,她到底没忍住,喉头溢出了一丝哽咽。
王术可不惯她这自怜自苦的毛病,她咬着糖葫芦,慢吞吞回复她前面的诘问:“我们招新的时候没料想到会招进来个你。既然彼此都错付了,反正话剧社是不可能因为你解散的,那不如你自己退社吧。”
黄小珊和李东辉齐齐倒抽一口气,李东辉椅子向后一划拉,做出“待不住了快让我走”的动势,黄小珊悄悄给王术使眼色,意思是“得了得了,她都哭了,你可别火上浇油了”。
然而王术一直被王绒吐槽“疯起来跟狗似的”,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她忍张莉莉着实是有一段时间了,本来这出剧排好了演完了过去了也就算了,但张莉莉不依不饶又来阴阳怪气,那她就不能再忍了。毕竟在做人方面大家都是初来乍到,谁没有点儿不为人道的破烂脾气。
张莉莉用红通通的杏眼死死盯着王术。
王术此时是标准的坏女配做派。她说完这话故意不去看张莉莉,半起身眯起眼睛对着镜子撕扯自己的假睫毛和双眼皮贴。费半天劲撕扯下假睫毛和双眼皮贴,余光见镜子里张莉莉仍恶狠狠盯着她,又慢条斯理去摘落进头发缝儿里的金纸。
“王术你什么意思?”张莉莉怒声道。
黄小珊起身挡住镜子里王术的目光,虽也烦躁却十分娴熟地哄着张莉莉,“你别理她,她可能是还在人物里没出来。你赶快擦掉油彩去洗脸吧,这油彩一罐不到十块钱,很伤皮肤的。”
“……我是真心的,”王术在黄小珊身后用推心置腹的语气道,“学校里社团挺多的,你别净逮着一个祸害,也去瞧瞧别的社团吧。”
“你有病吧?!”张莉莉狠狠一锤桌子,眼泪喷了出来。她习惯用“积极争取”的方式扇别人巴掌,这是第一回被人用这么硬的话反手扇回来。
“你污蔑我是因为会来事儿才能分配到角色的,你没病吗?”王术沉着脸说。
头发缝儿里的金纸太碎太多了,根本摘不完,王术快刀斩乱麻给自己扎了两个支棱着的小翘辫儿,决定回家找杨得意摘去。
“起开!不服报警去吧!”她寒声道,扬长而去。
然而攻击一个已经流泪的女生并不会真如王术表现出来得那样轻松,即便真正不讲理的其实是那个女生,她只不过是在据理力争。步出礼堂大楼,王术仰天望着,渐渐开始气弱,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神色讪讪,嘴唇微动着,不出声地道,“……你哭你也没理。”
两天前的一句承诺突然炸雷般劈进脑海里,“就定这个时间没问题”。王术抓头发的动作一顿,手忙脚乱地去口袋里掏手机。果然,上台前设置了静音的手机现在屏幕上有四个未接来电。
王术跑得气喘吁吁的,仍是迟到了半个小时。她接连跟李疏道歉,但并未取得李疏第一时间的原谅。
在王术与张莉莉翻脸的时刻,李疏这里恰巧也不大平和。
胡泊最近联系不上李道非,电话打不通,公司及住处也都寻不到人,她索性就来李疏这里碰运气了。李道非接起了李疏的电话,这让胡泊出离愤怒了。
“我就知道,你儿子的电话能让你装死途中惊坐起。”胡泊笑了,“你有意思吗?弄得好像我缠着你似的。我缠你了吗?我就要个有始有终你怂成这样吗大叔?”
李道非当然不是怂,他是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一段感情。他上个月临出门前给胡泊买了两个爱马仕的包,那包转手出去就是大几十万,他觉得自己结束的方式真的很体面了。他与胡泊交往将近三年了,感情消磨得涓滴不剩了。最起码他的感情是这样。
但胡泊手里拿的这是李疏的电话,这表示李疏就在旁边,他再渣也不能当着儿子的面不做人。所以他很平心静气地劝:“我就是来英国办点事儿,顺便跟朋友聚聚,你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乖,我喝了大半夜的酒,现在脑子不大清楚,你等我下周回去,回去再说。”
胡泊冷冷道:“大叔,我跟你儿子考上的同一个大学,我还是他的师姐,你真把我当个蠢货糊弄事儿呢?”
李疏坐在教室最后面一排一圈一圈转着手里的笔。他的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暗下来了,他在回车键上一敲,屏幕重新亮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未敲完的非均匀形核热力公式。
李道非揉着脑袋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股脑灌进喉咙里,他定定瞧着窗外晨霭里树梢上的露珠,片刻,叹道:“胡泊你这样没意思。你把手机还给李疏,去个别的地儿,我给你发视频细谈谈。”
胡泊道:“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能当着人面说。你就直接说吧。我这几天一遍一遍给你拨打电话的时候也很烦躁,我不是也忍下来了?”
李道非顿了顿,放弃说服胡泊不要把李疏牵扯进来,他两腿叉开坐在床边,食指轻轻敲着玻璃杯,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残忍至极的话:“两个爱马仕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提辆车,就这样吧,行吗?”
胡泊微微仰起脸艰难地控制着眼泪。其实说什么“要个有始有终”不过是借口,她只是不甘心,又不是傻。她问:“你是要跟你前妻复婚了吧,我在你车里看到四五回她店里的机打小票了。她退了婚约你退了我,就跟商量好的似的。”
李道非微带讥讽地笑了两声,“如果真是要复婚了,怎么会有机打小票这种东西?虽然你跟李疏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但同样情况下李疏可问不出这样的问题。”他顿了顿,不欲与她做口舌之争,按捺着宿醉后的头重脚轻和不耐烦,仍旧用温和的语气劝她,“我们刚在一起时就说好的,同行之路必然不会太长,我就不是安稳过日子的人,你当时说你也不是的。”
胡泊眼泪夺眶而出,终于认下了这样的结果。她给了自己半分钟的时间把眼泪流净,然后用充满恶意的口吻警告电话那端的前男友:“如果是你儿子,两个爱马仕就够了,但你毕竟是个能力已经不怎么出色的大叔了,是要多补偿一些的……车子不要忘了赶紧去给我提,要上回在展厅里看到的墨绿色的那款。”
李疏在他们说最后几句的时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拔下电脑充电线,合上教材和笔记,从胡泊手里接过尚未结束通话的手机,不理胡泊口中的“他有话要跟你说”,直接掐了装进口袋里,然后拎起背包向外走。
李疏走到教室门口的位置停下,交还刚刚接二用的教材给同学,“谢谢,有个公式引用错了,给你圈出来了。”
“啊?什么?圈出来什么?”同学尚悄悄琢磨着胡师姐那通信息量丰富的电话,没有反应过来。李疏屈指敲了敲桌面,他突然惊醒,尴尬地向上推了推眼镜,赶紧去翻看教材,“我是不是套反公式了。”
胡泊听到李疏与人说话惊诧地望过来。胡泊刚刚是从后门进来的,她眼大漏光,以为下课同学都撤了,没留意到前面第一排趴着个小个子男生。胡泊上次是酒后失言暴露的“他的父亲是我男朋友”,这次也不是存心的。她暗恼狠狠掐了把自己,追出去叫住李疏。
“你还有事吗?”李疏转身瞧着她,面色十分平静。
天空灰蒙蒙的,前天起便是如此,风里的湿意越来越盛了,不必去查气象软件,体表就能感知到,一场连绵秋雨在所难免了。
“我真没看到前面座位有人。”胡泊略感抱歉地道。
李疏想了想,回道:“没关系,我并不丢人。”
胡泊感觉这话如此刺耳,她问:“那你是觉得我丢人?”
李疏觉得她问出这个问题很奇怪,道:“我们并不怎么熟,不管从我爸那个方面来说,还是从我们有同一个老师这个方面来说,所以我怎么觉得和你丢不丢人都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不过希望师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因为关系不熟真的很打扰。”
李疏走出教学楼,接到李道非打来的电话,李道非向他道歉,说回来给他带礼物赔罪。李疏难得直接跟他发火,说你自己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抱歉,你道个屁的歉,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把跟姑娘的那点破事儿藏好了,别让我看见跟着尴尬!
第 29 章
天空突然开始发亮, 但这并不是天要转晴了的意思,而是城市上方积雨云多,各种角度多次折射的光也多造成的。两个原本商量好了要去密室逃脱的人在学校门口相向而立, 因为各自经历了些不愉快的事儿, 一个比一个脸黑。
“你为什么就不能说我两句就算了, 这又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出发晚了就晚了,即便今天去不成也还有明天。”
“我跟你确认了两遍你都说没问题。你失信于人却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失信于男朋友也不行?”
“不行。”
王术静静瞧着突然与她针锋相对的男朋友。其实她小跑过来的一路上,道歉的腹稿都打好了, 但是一照面他皱着眉头仿佛很不耐烦的样子一下子就把她给打击到了,她便故意不道歉胡搅蛮缠。
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 有两滴雨珠滴落在王术鼻梁上, 她抬手揩掉鼻梁上的湿意,转开目光, 鼻腔一下子就酸了。
“好吧, 我道歉,是我跟人吵架忘了时间。”王术哑着嗓子说。
李疏看到王术的眼睛突然泛红不由愣住, 压在心头几乎凝成实体的沉甸甸的烦躁一下子化成无足轻重的黑色雾气。所谓“失信于男朋友也不行”的坚持瞬时瓦解。他低头趋近王术, 有些慌乱地低低叫了两声她的名字。
王术不愿意在李疏面前掉眼泪,因为觉得有伤自尊。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向后退开一些,正要假装无事嬉皮笑脸两句, 口袋里突然传来手机“嗡”响。
电话是王戎的朋友翟欲晓打来的。
翟欲晓跟王术说,王戎出了点事儿现在在医院里, 要王术不要声张悄悄来医院一趟。
王术没反应过来, 直愣愣问,“王戎她为什么在医院里?为什么不能声张?”她顿了顿, 一个炸雷劈进脑海里,倒抽一口气,哑声问,“她怀孕了?”
翟欲晓虽然一直知道王大头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但闻言仍是没忍住扶了扶墙,她急赤白脸批评道,“你小点儿声,别让你爸妈听到。别瞎猜……她跟人打架。总之你来了就知道了。”
王术在翟欲晓的呵斥中切断通话。她点进叫车软件,低头避着李疏的视线,讪笑道:“对不起,虽然迟到也挺扫兴的,但肯定不比游戏刚刚开始走人扫兴…….”
李疏默了默,伸手把她的脸抬起来,他想跟她道歉,但那几个字却堵在喉口没能说出来。
王术与李疏赶到医院,在影像室外走廊里等待王戎检查骨头的时间里,迅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来说就是,王绒与曹平这段不被人祝福的感情,在重创了她的身心之外,还差点令她一贫如洗。
翟欲晓倚在墙上絮絮叨叨在跟王术讲述今天的事情。
“我明明听到卫生间里有声音,曹平非说里面没人,而且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对劲儿。我给林普使眼色,说要去借卫生间,他急哄哄地推开林普就要来拦我…….我那时以为他多半是偷偷劈腿了,里面极有可能是藏了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没想到拧开门里面是王戎。”
“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王戎没有伤到不能呼救,她就是……自己个儿嫌丢人,所以蹲在里面一直没有吱声。脑子被驴踢了。我听曹平骂骂咧咧那意思,似乎是王戎从他那里要不回自己的钱,昨天晚上就背着他联系了他妈。也是赶巧了,他妈那时正躺着跟同事一道做脸,王戎丢下的炸丨弹让同事听了个大概齐,十分丢人,他妈当即就替他把钱还了。哦,没还完,最后少给了两千七,估计他妈也就是被架到那里了,只好端出‘不就是欠你几个钱’的姿态,其实也不富裕。”
“王戎在来的路上跟我说了实话,这是曹平第四回跟她动手了。这一回是因为她联系了他妈让他现了个大眼,所以他下了重手。之前都只是淤青。她不是离不开他,她继续与他周旋着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钱,你妈那事儿以后她各种省吃俭用攒下的,四万多不到五万吧。”
影像室的电动铅门突然滑开,王绒托着胳膊跟里面的医护人员说着话倒退着出来,王术终于瞧见了王戎的模样。除去颧骨、耳后、下颌和胳膊上的淤青之外,她颈侧有暗红的指印,显然是打斗中被人掐了脖子,右眼眼周肿胀,眼球有淤血。
王戎跟翟欲晓和林普打了个招呼,把右胳膊微微托高一些向他们示意。
“片子还得一会儿出来,我听他们在机器后头讨论,应该是骨裂了。”她说。转头瞧见王术一愣,继而长长地“嘶”一声,皱眉道,“行了,事情都解决了,哭什么哭?心疼我啊?”
王术眼泪簌簌往下落,张了两次口才终于能出声,她狠狠抽着气,哽咽道:“我才不心疼你,爸妈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个人不行,你就非得犟劲!”
王戎一愣,哂笑,“我这不是也得到教训了嘛。”她顿了顿,向王术身后的李疏露出个变形的笑脸当做打招呼,继续跟王术说,“我在曹平那里的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现在就放在林普的后备箱里。我最近没法回家,得去林普那里住。嘿,林普下楼去跟他晓晓姐住。”
王戎这样说着,给林普了个“不客气”的眼神。林普从小就招架不住这位“戎戎姐”的玩笑,不过看在她负伤的份儿上,他这回没有直接忽略,而是配合地点了点头,露出“我谢谢你”的眼神。
翟欲晓一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自己的这位朋友了,没见过这么心大的,眼睛肿胀得跟鼓眼□□似的,都不耽误人家挤眉弄眼开她和林普的玩笑。呵,身残志坚,令人感动。
王戎用两声咳嗽扯回正题,“叫你来是让你串供的。主要是你最烦人,这事儿不让你知道个清楚,日后保不齐你在爸妈面前怎么抖机灵给我找麻烦。总之,爸妈要是问起来,我会说去海市出差了,出差时间跟以前一样是两周。到时看情况我再‘请年假’在当地‘玩儿’一周,这样除了胳膊骨裂,其它应该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骨裂没事儿,我不小心摔一跤也能骨裂,这个好解释。你也得这么给我圆,你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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