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称谓。
她迈过脚下那方碎玉,想到了什么,对着一旁的司洛水轻声道:“我看见夫子了,作为学生,需得上去打个招呼。”
司洛水眸犹豫了一瞬,却也没什么阻止的理由。
时下的礼数便是如此。
她只是突然有些看不清阿婳和谢大人的关系,若要说熟稔,她疏离地唤他‘夫子’,字字句句都是礼数。若要说陌生,今日阿婳摔了这玉,应当是因为那日哥哥摔了谢大人送她的玉。
她其实也不知,那日哥哥究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那日在对面,她和哥哥都看见了那个锦盒是一旁的谢大人给阿婳的。
哥哥应该不会故意摔碎阿婳的玉吧......
司洛水心中在打鼓,犹豫之间,望向远处的姜婳和谢欲晚。
午后的光透过梧桐树映下来,他们站在拐角处,少女一身素衣,望着身前矜贵的青年。司洛水怔了一瞬,她不是没有打听过姜家的事情。
按理说两人的身份,此生都不该有什么交集。
可她总觉得,在所有疏离的表面之下,阿婳同谢大人熟稔万分。
想到这,不知为何,司洛水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失落。她垂着头转身,恰好看见哥哥眼中幽暗的神情。
不远处。
姜婳轻声道了一句:“见过夫子。”
阳光洒在少女洁白的脸上,她望向他时,眸中映出他的倒影。她依旧如平常一般淡漠疏离,好似适才摔玉的事情并不是她做的一般。
谢欲晚衣袖中的手轻动了一瞬,最后却还是放下。
他应下了少女的问候:“嗯。”
两人之间隔了数步,地面上映着梧桐树斑驳的影。姜婳没有再提起碎玉的事情,就像她好好地用衣袖掩住了指尖的伤口一样。
她只是望了望远处来往的人,轻声问道:“远山寺在长安很有名,夫子也来求姻缘吗?”
她用的‘也’。
......
谢欲晚望着她,其实也知晓这是故意的。
他手心中捏着那颗糖,望向面前的少女,他摇了摇头:“只是从前有人在远山寺后面那一片竹林埋了酒,他托付我这段时间要来将酒取走。”
合情合理。
姜婳也就信了,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司洛水正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她转身看向谢欲晚,轻声道:“洛水还在等我一同去向住持求姻缘签,夫子若无事,学生就先走了。”
只等一句‘无事’,姜婳便准备行礼告别。
谢欲晚认真地看着她,淡声道:“有事便不走了吗?”
姜婳一怔,就听见向来矜贵清冷的青年平静道:“竹林很大,那人埋的酒我寻了半日都未寻到。若是你无事,来帮我一起寻酒吧。”
适才那一句‘无事’,本就是客套话。
姜婳以为,他不可能连这种话都听不出来的。她如何都未想到,他会顺着这句话说。竹林寻酒......
倒不是她嫌麻烦,只是,她望着身后的司洛水。
她眉心微蹙,准备用已经同人相约拒绝,就看见青年望着她平静说道:“求得住持姻缘签不易,我陪你一同去吧。待到求完了,我们再去寻酒。”
他说的理所当然,眉宇间的情绪平淡万分。
姜婳一怔,许久都未能应下。
她其实不太能明白谢欲晚的心思了。去江南的那艘船上,前些日那艘画舫上,她同他已经坦诚万分。
她是他教导出的学生,他不可能看不懂她刻意的冷淡疏离。
有些时候,她的后退都越过了礼数。
他一言不发,却又一步步向她走近。沉默之间,姜婳抬眸望向对面的青年,轻声摇了摇头:“我已经同洛水约好了,今日去求了姻缘签,还要一同去后山的姻缘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同夫子去寻酒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
谢欲晚向前走了一小步,还未说话,就听见她继续说道:“不若让学生的丫鬟同公子一起去寻吧。”
她说的随意,但其实也有些忐忑。
只是寻酒,她不拒绝也没有什么。但她总觉得,从那日他同她达成交易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奇怪。
他总是有无数个她不能拒绝的理由,他一点点迈着步子,随意地向她靠近。
手指尖细碎的伤口泛起疼意,似是提醒。
姜婳望着他,又想起上一世那一方冰冷的湖。夏日满是暖意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可有那么一瞬,她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度。
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刻意略去了很多东西,但偶尔那么一瞬,有些回忆也会浮光掠影般出现。她无数次对自己说,她不要再看见那方白绫了。
姨娘无虞之后,对她而言,他就是那方‘白绫’。
司礼无礼,故意摔了他作为夫子送给学生的见面礼。她会因为此同他道歉,也会在意识到司礼的刻意后对司礼同样刻意,她不会允许别人以她为借口伤害他。
但她永远不会将那方粘好的碎玉捧到他面前。
她会循着礼数,尽量让她待他同常人无异。
但她绝不容许自己再重蹈覆辙。
这是在很久以前,姜婳就对自己说的东西,即便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她对于他的想法却从未变过。
梧桐树的影子被风吹着,像是两人之间淡淡涌起的疏离,唯有在阳光热烈之处,方能显露得如此清晰。
谢欲晚眸中的淡然有些凝住,心陡然疼了一瞬,他静静地望着身前的少女。
她推出晨莲,其实已经是拒绝。
他眼眸在远处的碎玉上停留一瞬,随后捏紧了手中那一颗月牙糖。她眼光清澈地望着他,不含一丝情愫。
这原本也是他一开始就知晓的事情。
她最初只是因为姨娘的事情才推开了那扇门,后来也只是因为为人|妻的责任,在那十年之中才对他如此善待。
若是要谈爱。
他是不曾知晓,她却是不曾拥有。
如今他同她苦痛想要舍弃的一切缠在一起,他自少年时期读了无数的兵书,在这其实并不算惨烈的残局之中,却始终寻不到一个能破局的法子。
那日在画舫之上,他曾以为他只要同她一起抛去那些过往,他便能有幸出现在她的余生。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不知他如何应了一声‘好’。
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他第一次有些分不清拥有和爱。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原来她不曾爱他。
所以在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远比他清醒。
清醒地远离同他有关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遵循着礼数,死守着规矩。不是因为还要给他一丝残留的机会,而是用那些规矩和礼数告诉他,即便能牵动情绪的‘厌恶’,她都不曾给予。
因为礼数和规矩背后,是她对他和旁人一视同仁的平等。
在少女拐角的那一刹那,向来矜贵淡漠的青年第一次红了眸。他不曾落泪,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被风吹动的影。
细长斑驳的影像是纤细的铁|链,他不知锁|链的尽头在他身体的何处,只有一种带着隐痛的茫然。
另一边。
司洛水见她回来了, 偷偷向着谢欲晚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片阴影处,矜贵的青年垂着眸,她在远处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影。
她有些遗憾, 但还是很快收回了眼神, 挽住了姜婳的手。
姜婳没有抗拒, 只是轻声道:“已经问过好了,我们去住持那边吧。耽误了时间,是我的过错。”
司洛水忙笑盈盈道:“无事,我们本就是提前来的, 现在去时间刚刚好的。是吧哥哥?”
司洛水有意缓解姜婳和司礼的关系,司礼摇着扇子, 轻声一笑, 恢复了往日的清风明月。
姜婳望着他,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向了司洛水的侧脸。
司洛水还在轻声同她说着什么, 偶尔会问上她一两声。姜婳轻笑着应着,也当做那些嫌隙从未发生。
“阿婳身边的丫鬟呢?”司洛水像是才注意到。
姜婳轻声道:“夫子要在竹林中寻酒, 我便把丫鬟借给他了。”
司洛水轻声重复了一句:“寻酒......”
一旁的司礼止在了一扇门前, 笑着道:“到了。”
姜婳和司洛水同时向司礼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能见到一扇普通的木门。司礼躬身上前,敲响了门,带着一种平日没有的虔诚。
姜婳眸淡了一瞬, 倒也未曾想到,司礼这般的人居然信神佛。
司洛水轻声一笑:“哥哥是这样的, 他的房中到处都是在佛寺开过光的东西。说来也巧, 我父亲最不信神佛了,家中偏出了哥哥这样一个人。”
姜婳轻声应了一声, 也没有多想。
只是看向了远处那些向天生长的树,即便那般高,还是有人在上面挂上了红布条。就连刚刚一路走来的小树上,也有孩童随意地在上面挂着布条。
那孩童走后,风一吹,他们挂的红布条就掉下来了。
她怔了一瞬,从地上捡了起来,重新为他们系好。怕红布条又被风吹落,打结的时候,她故意多缠了两道。她未刻意避开,风轻柔地一吹,她就看见了红布条上面的字。
一生一世。
那两个孩童没有写名字,只是各自留了一个姓。
她那时淡淡看了许久,最后不由轻轻笑了。是美好的,即便她不曾拥有。
“砰——”
门从里面被小和尚打开,姜婳思绪回转,望向了小和尚。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同我进来吧。”
司洛水挽着姜婳的手紧了些,姜婳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紧张。她望着司洛水额头上微小的汗珠,心安静了一瞬。
她倒是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司礼摇着扇子:“进去吧,我只同住持求了两挂。”
姜婳垂着眸,同司洛水一起进去了。
刚走进去,一股淡淡的佛香就涌入鼻尖,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木鱼声在帘幕后缓缓响起,配着佛香,让人烦躁的心很快静下来。
姜婳见了佛像,先是虔诚地行了一个礼。
即便只是求姻缘的寺庙,这神佛也比祖母那佛堂之中的金身,看着要让人心宁许多。
司洛水学着她的模样,也给佛像行了一个礼。
住持闭着眼,声音悠远:“香炉旁的小姐先进来吧。”
姜婳的手被一瞬间捏紧,她望向司洛水身旁的香炉,轻声道:“洛水,进去吧。”
司洛水看起来真的很紧张,甚至走路都有些局促。姜婳在她身后温柔地看着,似乎看见了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即便外面都传言御史大人严苛,但御史大人对洛水,应当是不算严苛的。
无论是洛水身上超出礼制的首饰,还是洛水的性格,都能看见她同姜玉莹一样,是被爱裹着长大的。
即便司礼待她有些怪异,但如若司洛水说了什么,他还是会隐忍下。
被爱裹着长大的人,期待一份圆满欢喜的爱,实在也是寻常。
她望着外间的佛像,轻声跪了下来。
儿时她为了讨祖母欢喜,抄写了无数的佛经。每月送到祖母院中时,她都能看见燃起来的火焰。
祖母曾经指着火焰上面的轻烟道:“这是小婳的虔诚。”
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能应下。
佛经晦涩,她最初抄写得十分费力,但抄的久了,百遍,千遍,便差不多能背下来了。这也是她后来为姜玉郎抄写孤本如此快的原因。
她望着上面的神佛,轻轻地闭上眼。
旁人祈求姻缘,她此生对所有神佛,都只祈求姨娘一生的康健。
她在佛像面前大约背了一刻钟的佛经,就传来了内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随着一声‘砰’,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一声‘阿弥陀佛’,姜婳睁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司洛水。
司洛水脸上很难看,看见她时,似乎不想她担心,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
很难看的笑,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姜婳大抵明白了什么,却也不好出声安慰。小和尚走到她身前,躬身道:“施主,请同我来吧。”
司洛水虽然很失落,但还是上前对着姜婳言:“阿婳进去吧。”
姜婳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同小和尚一起进去了。内室同外室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四面八方都多了一些黄色的帷幔。
多视即为无礼。
她垂下眸,轻声道:“住持午好。”
住持原本滚着佛珠,在姜婳跪坐下来的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止住了滚佛珠的动作,缓慢地睁开了眼。
“施主午好。”住持俯身行礼。
一旁的小和尚睁大眼,这可不是对待来求姻缘的小姐的礼数。从前便是天子暗中来求姻缘,住持也未行过如此大礼。
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远了,心不静,小和尚忙垂头在心中念起了佛经。
住持望着对面的姜婳,许久都未拨动手中的木珠。
姜婳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住持,可能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她对于同神佛有关的一切都格外地虔诚。
住持未说话,她便安静地等待着。
可许久之后,住持也只是轻叹一声:“施主的卦,我算不了,麻烦施主车马奔波了。”
姜婳了然,她是重生之人,本就逆天而行。住持算不得她的卦,也是寻常。她对着对面的住持行了一个十分虔诚的礼,轻声道:“多谢住持。”
说完,一旁的小和尚便上来了,姜婳顺从地随着小和尚离开。
住持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门边时,还是未忍住道了一句:“施主,世间万物讲究因果,勿要、勿要蹉跎。”
姜婳回身,看见住持叹息着对她轻摇了摇头。
她有些怔然,不知有什么在脑中一散而过,却还是轻声道:“......多谢住持。”
待她出去之后,方丈手中的佛珠瞬间绷断,黄木的珠子滚落一地。回来的小和尚看见了这一幕,忙迎上去:“住持,今日本就不该接待这两位小姐的。”
旁人不知,但小和尚作为住持的亲传弟子,知晓住持每日算姻缘背后的代价。都是天机,天机哪里可泄露。
住持泄露了,便是卷进了别人的因果之中。有了因果,便有了代价。住持为这些小姐公子们算的每一卦,消耗的都是自己的寿命。
小和尚知晓佛门中人便该舍己为人供奉佛主,但看着将自己养大的住持寿命一日日衰减,变得日渐虚弱,他还是割舍不下。
谁会知道,如今看着年过古稀的住持,其实才而立之年。
住持失望地望了小和尚一眼:“初常,念了数十年经文,你的心却从未静过。”
佛香萦绕在内室,住持望着姜婳适才走的方向,许久之后又轻叹了一声。那小姐身上的因果,层层交缠,已经是他难以参透的了。
若是他的师父还在,或许能够参透一两分。
但是除了师父写的一方手札,五年前,师父在这世间已经连尸骨都不曾剩下。
他远没有师父悟性高,师父圆寂时,他才堪堪继承了师父身上的三分佛法。为公子小姐们看看姻缘,还算可行。若是旁的东西,他便不太能够了。
只是即便佛法浅薄如他,也知晓。
只要有因果,就有代价。
他不知他圆寂之时,能够参透师父留下的那方手札。望着身前的小弟子,住持又是叹了一口气,初常心性不够,待他圆寂之后,远山寺可能就......
一句因果,如夏日蜻蜓一般,轻轻地停在姜婳的心中。
还未等她多想,她就看见了司洛水。司洛水眸有些红,看着是刚刚哭过。因为什么而哭,其实也不难猜。
姜婳不准备多问,反而是司洛水看见她,眼神闪过了一瞬:“阿婳,住持是如何同你说的。我觉得、觉得远山寺也不是很灵验,不如我们明日再寻一间寺庙,我们再去问问。”
说到最后,她像是说服自己了一半,望着姜婳。
“住持同我言要注意因果。”她轻声道。
司洛水眸怔了一瞬,只觉得她在骗人。她有些委屈,阿婳如若不想告诉她可以不说,为何要寻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们寻住持问的是姻缘,谁家的姻缘会同因果有关。
......
想到了什么,司洛水眼眸一怔。她其实暗中打听了谢大人为何要收阿婳为学生,姜府的人同她言,是因为阿婳曾经在寺庙之中救了谢大人。
这不就是因果吗......
司洛水眸中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望向了身侧并未多想的少女,轻声道:“可能是阿婳同郎君的缘分还未到。”
姜婳对于‘姻缘’、‘郎君’倒是都不在意,便也应了一声:“应当如洛水所言。”
只是她听着,比起姻缘,住持更像是在说她重生的事情。只是这般事情,她也不好同司洛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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