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姜玉郎已经记不清了。
他望着身前的妹妹,温声道:“小婳来了。”说着,他将手中的毛笔放置在笔架上,净了手,向着姜婳走过去。
姜婳很淡地看了姜玉郎一眼。
前世那些东西变得很淡,可还是会有一些画面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府中姜玉郎只是姜玉莹的哥哥的呢?
是那日她得了一盒珍视的点心,她很馋,很想吃,因为从前这种点心从来轮不到她的。这是祖母因为哥哥高中高兴,她恰巧在院子中,祖母赏给她的。
她从前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点心,香香软软的,看着便很好吃。
但是想着哥哥高中她未送过任何贺礼,她忍了许久才吞咽了好多口水,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敲响了哥哥院子的门。
丫鬟们对她有些无视,不过还是去通报了。她不太在意这些人的态度,见到了哥哥,那便很好。
她像是献宝一般,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哥哥。
哥哥收下了,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对她说:“谢谢小婳。”
那时她好欣喜,却还是害羞地垂下了头。其实在旁人面前她不会这样的,但是因为是哥哥,她虽然很紧张但是还是想努力做好一些什么。
送完点心她便走了,哥哥高中的贺礼很多,一盒小小的点心在其中似乎微不足道。但没有关系,这已经是她能送给哥哥最好的东西了。
她出了院子,到了湖边,呆了许久。
她也不记得那时她在想什么了,只是再回去时,不小心走错了路。看见前面是姜玉莹的院子,她转身便想走,却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姜玉莹似乎在生气,哥哥在哄人。
好温柔的那种。
她从未被人哄过,便小心地走了过去。院门半开着,里面姜玉莹背对着姜玉郎,一旁几只被豢养的鸟雀叽叽喳喳的。
她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了桌上那盒点心。
......是她送给哥哥的点心。
此时盒子半开着,哥哥拿起一块送到姜玉莹嘴边,姜玉莹别开脸手直接将点心挥到了地上。
白白软软的点心瞬间摔成了几瓣,她那时有些心疼,因为要送给哥哥,她没舍得吃一口。她站在门边,呆了许久。
等到再回神时,姜玉莹已经被哥哥哄好了。
那盒点心半开了,姜玉莹嫌弃地用手捻起一块,掰了掰,丢向鸟雀。
被豢养的鸟雀立刻叽叽喳喳地争夺起来,闹作一团。这番景象将姜玉莹逗乐了,姜玉莹娇笑起来,弯着眼望向了姜玉郎,又拿着掰了一块,丢了出去。
鸟雀顿时又争抢起来,好不热闹。
里面传来姜玉莹的声音:“看在鸟雀都为哥哥说话的份上,玉莹就原谅哥哥了。哥哥你看,那一只......”
门外的姜婳望向姜玉郎,从始至终,她看见的都只有宠溺。
她不知怎么就哭了,慌忙地往回走。
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她那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有些心疼那些白白胖胖的点心,她一块都没有舍得尝的点心。
姜婳抬起眸,望向对面的姜玉郎。
好在后来,在丞相府中,因为生病还是什么,她虽然尝不出滋味了,但也吃了好多好多的点心,每一块都要比年少那盒点心好吃才是。
那本孤本静静躺在她掌心。看得出来, 孤本的前几任主人都很珍惜。
即便书页已经泛黄但是书本边沿只有小的卷边,完全没有大的褶皱。
姜玉郎温润笑着:“小婳,还记得从前你为兄长抄写孤本, 也是在书房。那时我同一人打赌, 那人言我没法在三日内抄写完。其实三日算不得短, 但那人嘴上说着给我三日,转身就让人给我安排了一堆事务。最后一日时,我才寻到小婳,没想到小婳用了一下午就抄写完了”
姜婳在回忆中翻翻, 想起来了。
是有这样的事情,那日她未去学堂, 姜玉郎寻到她, 把她带到了书房,将一孤本递给了她。
她平日也会帮旁人抄书, 故而抄写得不算慢, 看着孤本的厚度,便应下了。
此时她垂着头, 轻声应着:“今日大哥也是要我抄书吗?”
便是要送她东西, 也绝不是送孤本。在这个时间线上,姜玉郎应该觉得她不爱读书。
又说了这样一番话铺垫,其实同她猜的就大差不差了。
姜玉郎轻声一笑:“是,那日小婳抄写的孤本, 被一友人寻走了。日后小婳若是出嫁了,便是旁人的新妇, 我便再不能让小婳做抄书这般的事情了。趁着小婳尚未出阁, 便是帮兄长再抄写一份吧,也算给兄长给个念想。”
姜婳安静地应下了, 在府中她其实也没有其他的事务。
只是,她垂着眸,觉得今日的一切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太多想,左右只是抄书。
她慢慢地摊开宣纸,安静地抄写起来。她回来时尚是日午,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
等到黄昏的光映柔少女的脸庞时,她将笔轻放置在笔架上,对着一直在屏风后看书的姜玉郎道:“大哥,抄写好了。”
这本孤本倒是不同寻常孤本那样晦涩难懂,故而抄写起来也顺畅许多。
姜玉郎没有让她待太久,很快就从屏风后出来了。
“多谢小婳。”他温声道。
姜婳轻摇摇头:“这般小事,能帮上兄长,已是幸事。”当然,这是对从前的她而言。
很快,春华便将她送了回去。
回到院子后,晨莲笑盈盈道:“小姐,好生无趣,抄书这般事情为何要你做。”
对于奴仆而言是有些无礼的话。
但很明显,姜婳毫不在意,甚至轻声道:“可能今日要我临摹的孤本,大哥有旁的用途吧。无事,左右今日在院中,我们也无旁的事情。”
晨莲眨了眨眼,轻声想着。
小姐原来明白。
远处书房内。
春华敲开门,轻声道:“公子,奴已经将三小姐送回去了。”
姜玉郎轻声应了一声,烛火映亮他手上被姜婳临摹的孤本。书上的字不算有力,只有一种少女独有的秀美。
犹豫之间,姜玉郎又是想着今日少女沉默的眸。一刻钟后,温润的公子轻声道:“去请二小姐吧。”
春华便也趁着夜色去了。
姜玉莹的院子并不远,不过一刻钟,姜玉莹便到了。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望着姜玉郎手上的书,撒娇道:“哥哥,是拿到了吗?”
姜玉郎手指有一瞬的僵硬,但他望向这个想来宠爱的胞妹,还是将手中还染着淡淡墨香的书递了过去。
姜玉莹随手翻着看了看,娇笑道:“多谢哥哥。”
说着,她上前一把抱住姜玉郎。
“这件事情不能怪玉莹,是她先惹我生气的。丞相府居然对外言,她会是谢郎唯一的学生。一个生母是小妾的孤女,凭何得了谢郎如此青睐?”
“这世道又没有人说,学生不能为妻的道理。她碰巧救了谢郎,是天大的运气,谢郎如今待她如此特殊,难免她不会生出一些旁的心思。如若她生出来了,便是她的问题了。”
姜玉郎眉心微蹙:“玉莹,这件事情你要三思。”
姜玉莹轻柔笑着,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衣袖。
“哥哥,若是她不生出那些心思,这本书便永远不会有用。若是她生出了,我便帮她一把,消了那些心思。”
“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庶女,若是入了丞相府,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这些道理哥哥你也明白的不是吗?”
姜玉郎没有再说话,即便他知晓这事不妥,但玉莹求了他整整一日......
姜玉莹眼弯着,看着手中的书。
等到半个月后她毁了姜萋萋的婚事,从姜婳口中听见了当年的真相,她便寻人临摹姜婳字迹抄了情书递给家中的马夫。
她姜婳如何也敢同她姜玉莹谈交易。
小院内。
晨莲坐在凳子上,轻轻晃着腿,想着要不要晚上去把今日小姐抄的孤本销毁。
但看见小姐淡然的模样,她又歪了歪头。
好歹小姐抄写了一下午了,她有些舍不得毁掉。正犹豫间,姜婳转身望向她:“很纠结吗?”
直接被抓住,晨莲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字,她笑着抱怨。
“在小姐身边好像会变笨,一下子就被看穿了,橘糖姐姐也这样吗?”
“在担心白日的事情吗?”姜婳轻声道。
晨莲摇了摇头:“也不算担心。”
毕竟烧起来真的很快。
她望着书桌前的小姐,见她寻了一张干净的宣纸,毛笔蘸上墨,轻笔写着什么。
很快,姜婳放下笔,将手中的宣纸递给晨莲。
晨莲歪了歪头,宣纸上有两种全然不同的字迹。
一种如春花般秀美,另一种如云烟般轻渺。甚至仔细看笔触,都不能发现分毫的相似之处。
姜婳笑得温婉:“现在还担心吗?”
今日姜玉郎陡然让她抄写孤本,她知晓不对,但是看了看,发现孤本本身没有问题。
临摹的孤本能做什么,她仔细想了想,便觉得只能在字迹上做做文章。
只是不知,她从前明明已经为姜玉郎抄写了一本书。若是要从字迹上做文章,姜玉郎为何不直接从那本孤本上做。
不过总归无关紧要,当年入丞相府之后,诗文有老师,府中事物有橘糖,唯有字,是谢欲晚亲自教的。
姜婳怔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
真要论,比起这一世,上一世他其实更像她的夫子。
这一世他只是占了个夫子的名号,上一世却细心教导了她十年。
当年教她写字,便是连下笔的力道,他都一并为她改了。
房间内,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所想的事情各不同。
晨莲摇摇头,犹豫好久,却还是想何时去将今日小姐临摹的孤本偷来。
毕竟她的小姐,认认真真在那书房中临摹了一下午,这般的东西,她不想给别有心思的人。
月色缓缓从窗边映入,上面覆着的一层油纸,那油纸可能糊的不太好,被风吹了许多日,鼓起了一个边。
不会是橘糖糊的吧。
姜婳轻笑着望着被吹起的油纸,弯了弯眸。
夜色悄悄。
约莫是日午,小院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晨莲上前开门,笑着唤了一声:“盎芽姐姐午好。”
盎芽温柔一笑:“三小姐可在院子中?”
晨莲转身:“盎芽姐姐随我来,只是可能得在外面等一会,小姐适才在午睡。”说着,盎芽看了看日头,笑着道:“刚巧到了小姐起床的时候了。”
盎芽停在了房门边,见到晨莲先是敲了三声门,然后再推门进去。
晨莲是丞相府那边送来的丫鬟,丞相大人的意思,府中人自然都明白。
晨莲最初到老夫人那走了一遭,她在老夫人身后也跟着见了见。
晨莲其实生的不错,只是可惜了,额头上有块疤。那疤看着不像天生的,又很深,想必从前也是有过苦楚。
盎芽一想到晨莲头上那疤不是脂粉能掩住的,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时下入朝为官,脸上都不能有疤,对官员况且如此,更何况女子。
若不是丞相府仁善,晨莲这般容貌,在稍大一些的府中,做丫鬟都很难。
“砰——”
门从里面打开了,姜婳对着盎芽轻声道了一句:“盎芽姐姐。”
从前盎芽听习惯了,如今却觉得主子唤奴婢‘姐姐’,到底是她有些逾矩。
但听了这些年,让她陡然对三小姐言,也不太能开口,最后只能应下了。
她只能笑盈盈道:“老夫人同奴说,最近府中又来了一批新布料,今日想让三小姐过去挑挑。三小姐是不知道,这批料子刚送到老夫人院中,老夫人就让奴来寻三小姐了。”
姜婳望向那堆满杂物的房间。
里面堆放着上次祖母送过来的几个红木箱子。
她轻声应下:“多谢祖母了,也多谢盎芽姐姐跑这一趟。”
盎芽望着乖乖巧巧的少女,不由心生怜惜。
她从前便觉得三小姐是府中最听话乖巧的小姐,只是运气不好,惹了那二小姐的厌恶。
还好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盎芽笑着道:“三小姐说笑了,恰巧立夏,今日小姐选了布料,就去裁几身夏日的衣裙。奴看了一眼那些布料,有纱有锦,都是时下流行的。日后若是去宴席,小姐也该好好打扮自己一番。”
是好意的提醒,姜婳轻笑着领了。
到了元宁居,见了他们,院中的侍卫和丫鬟都行礼。
“三小姐午好。”
姜婳望向院中一角,如若她未猜错,祖母应该又在佛堂。
果然下一刻,盎芽就笑着道:“老夫人正在佛堂,小姐随奴来吧。”
佛堂一般不让旁人进去,晨莲只能留在外面。
姜婳推门而入,对着里面的老人轻声唤了一声:“祖母。”
神佛高高而座,满堂金碧辉煌,日日礼佛的老人跪在蒲团之上,对着燃起的香火,一颗一颗扣着佛珠。
姜婳怔了一瞬,她曾听盎芽言,祖母一日大多时候都在佛堂,日日都是如此
但她此刻望向佝偻的老人,心中只觉得。
不似祈福。
她上前搀扶住要起身的老人,轻声道:“祖母,慢些。”
姜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感叹道:“好孩子,都已经来了,便为神佛上一柱香吧。”
姜婳并不意外,这几次来佛堂,祖母同她说的第一件事,都是让她上一柱香。
因为重生的缘故,对于世间神佛,她远比旁人虔诚。
她燃了香,认真跪拜。
在她认真上香的时候,姜老夫人拄着拐杖。因为岁月的缘故,皱纹已经布满她的皮肤,多了一分无用的仁慈。
此时望着身前的孙女,老人褪去了往日的神色,在漫天神佛面前,多了一分犹豫。
姜婳浑然不知,认真地上香。
待到将一切礼数都做完,她才转身望向身后拄着拐杖的人,轻声道:“祖母。”
老人昏花的眼眸,此时已经含了泪,望着对面的孙女轻声道:“看见小婳,老身便总是想起窈淳。”
姜婳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姨娘若是知道祖母一直挂记着她,定然很欢喜。从前姨娘还在时,总同我说,日后一定要报答祖母的恩情。”
老人的眼眸缩了一瞬,随后又用帕子掩住。
“窈淳是个好孩子,唉,若是窈淳还在,知晓小婳成为了丞相大人的学生,定是会为小婳骄傲。小婳啊,人死不能复生,祖母知晓你心中多有怨恨,但我们要往前看。”
老人牵住她的手,似是安慰地拍着。
姜婳如寻常一般,轻垂着头。许久之后,才轻声道:“祖母,我知道的。”
她没说什么怨恨不怨恨的话,若是直接说她再不计较,祖母也不会相信。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只觉得玉莹做事还是太不小心了些。
从前若是知晓小婳这孩子有如此机缘,能够得了丞相大人青睐,当初她就该帮玉莹将事情做的再干净些。
老人看着姜婳身上素白的衣裙,叹道:“怎么一个小姐穿的如此素净,上次祖母为你送过去的衣裳呢,为何不穿。”
姜婳垂着眸,轻声道:“小婳生下来未穿过如此好的衣裳,怕穿坏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姜府的小姐,什么衣裳穿不得。”
姜老夫人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放心了不少。像小婳这般的孩子,给上些宠爱,几件不值钱的衣裙,几件过时的首饰,日后便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小婳看在这些的份上,也会仁慈三分。
姜老夫人又是拍了拍姜婳的手:“不要舍不得衣裳,下面新送来了一批布料,祖母带小婳去挑挑。”
“听说都是长安城的小姐们喜欢穿的,祖母也要为小婳裁上两件。小婳生的好看,日后穿着新衣裳去赴宴,别人瞧见了也只觉欢喜。”
此时她们已经走出了佛堂,漫天神佛在她们身后。
金碧辉煌。
余光中, 姜婳只能看见佛堂逐渐半掩的门。
黄昏的光映在她脸庞上,衬出少女洁净姣好的容颜。她的手被身旁的老人扶着,拐杖声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一声轻响。
姜婳垂着眸, 轻声应下老人口中的言语:“好。”
奴仆在前面打开库房的门, 姜婳被引了进去。入目便是富贵的一片, 一片珠光宝气中,姜婳望向了身旁的老人。
祖母向来简朴,平日给她们这些小辈的东西也大多不算珍重。
姜老夫人看着姜婳眸中的惊讶,慈祥一笑:“那些是祖母当年的嫁妆, 这些年虽然用了些,但是到底还剩了些。小婳没了姨娘, 祖母心疼, 日后小婳出嫁,嫁妆什么便由祖母操办, 嫁妆多些, 日后在夫家也好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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