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眼神愤恨,姜玉莹向她走过来,随意将手踩上她的指尖,轻轻一碾,笑意嫣然。
“三妹妹,如何哭了呢,现在便哭了,以后可要怎么办呢?”说着,高傲的小姐俯下头,在她耳边笑道:“你再猜一猜,你之前向祖母求的江南莫家的婚事,是谁毁的?”
姜婳怔住,死死看着姜玉莹。
真的是她?
姜婳虽早有猜测,但是真正听见的那一刻,心中还是生出了抑制不住的悲愤。如果那门婚事在,姨娘就不会自杀的,祖母答应了她的,只要她出嫁,姜府就放了姨娘,姨娘可以同她一起离开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不要命似地向姜玉莹爬去。
两个嬷嬷见她挣扎厉害,直接重新跪在她身上,将她身子骨狠狠压到地上。她红着眼,咬牙看着笑意嫣然的二姐姐,唇角摩擦之间直接破出了血。
她听见自己哭着喊:“为什么,为什么,姜玉莹,我从来没有,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她颤抖着,又带着止不住的绝望,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为什么”。
姜玉莹笑意璀然的眉眼顿时冷了下来,她一脚踩上了姜婳的脸,眼眸森寒望着棺木中的人,冷声道:“都给我拆了,一个妾,死了便死了,灵堂,祭拜,我看府中人是太闲了些。”
“不,不要。”姜婳手试图挥开桎梏住她的嬷嬷,但是一个娇小姐的力量,如何能抵得上三个嬷嬷,极度挣扎后,还是被按压在地面上。
那时她已经分不清血和灰尘了,只记得在她反抗不了的桎梏下,她一点一点,看着姨娘的灵堂被全部砸掉。
她怔怔地看着依旧笑意璀然的姜玉莹。
想起这十几年的欺压,想起那只被剥皮的小兔和相熟的嬷嬷,想起推开门姨娘的尸体被一根白布挂在房梁之上。
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最后昏过去的时刻,她一直在想。
为什么,姜玉莹这样的烂人,要活的,比她,比姨娘轻松百倍呢?
等到她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不相熟的丫鬟,不是晓春。
那丫鬟见她醒来,就只说了一句:“季姨娘已经下葬了。”
能怎么下葬……昏过去之前,她看见,棺木被放了刺鼻的油,燃起了烈烈的火,火吞噬了姨娘的脸……
她怔然看着床帘,等了整整一日。
她想,即便姨娘只是妾,即便姜玉莹是嫡小姐,即便府中那些人对姜玉莹向来偏颇。但是,一个嫡小姐砸了姨娘的灵堂,焚了姨娘的尸骨,这般荒唐事,总得给她一个说法的吧。
但她等了一日,也未等到一人。
傍晚时,她不顾满身的疼意,掀开了被子,随意穿了一身衣裳。
推开门时,那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丫鬟,正在院中睡觉。
她眸光呆滞,向着院外而去。
一路上,碰见了三两个丫鬟,看见她那一瞬,便开始窃窃私语。她听了一两耳,脑中却恍若断线般,根本联系不起来。
她向外走去,甚至不知道要去找谁,去干嘛?
这个府中,她到底还能,寻谁呢?
还有意义吗。
姨娘已经死了,灵堂已经砸了,尸骨已经焚了,她为姨娘上的香,烧的纸钱,祈的福,都没了。
去寻姜玉莹?
她手无缚鸡之力,都挣不开姜玉莹身边的嬷嬷。
去寻祖母讨个公道?
可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祖母身边的丫鬟都没有来一个,还有什么确认的必要吗?
去寻父亲?
去寻哥哥?
一边想着,姜婳一边笑了出来。她眸子里全是泪,走路都颤着脚步。她望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府邸,一边大笑,一边满脸是泪。
真是荒唐。
她还能寻什么?
她望着自己那一双满是伤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缓慢收紧。但是在混沌之中,她又想起了儿时姨娘抚摸着她的脸,温柔对她描绘江南那个小水乡的风情的模样。
姨娘总是对她说,生死有命,但雪团儿一定会好好长大的,姨娘同神佛说好了的。
都是骗子。
姨娘也是骗子。
如若这世间真有神佛,凭何如此偏颇?
她抄写了数千卷佛经,虔诚跪在佛前,求了姨娘数万年平安。
可姨娘还是死了。
那个前一日还温柔为她梳着头发的女子,隔日便成了苍白的尸体。
姜婳蜷缩在阴影之中,手指慢慢僵直,泪顿然而下。
她不能,不能。
姨娘为她祈过平安,她如何能够亲自辜负姨娘的平日所愿。
姜婳神情几近麻木地缩在阴影中,许久之后,一盏暖灯渐渐从远方而来,随之传来的,是少女娇俏的撒娇声:“欲晚,哥哥明日欲邀你去泛舟。”
姜婳漠然地向暖黄灯盏的方向望去。
少女娇俏地拉住青年的衣袖,扬起的眸中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那个昨日甚是嚣张恶毒,抬手间拆了姨娘灵堂,焚了姨娘尸骨的二小姐,此时正小心望着身旁清冷的青年。
姜婳曾无数次,在姜玉莹看向谢欲晚的眼中,看过这种眼神。
直到一切的喧闹停下,两人的身影走远,姜婳才缓缓从阴影中爬了出来。一刹那,迎着春夜寒涩的月光,她像是从水中爬出的的恶鬼。
她扶着木栏杆,脚步迟缓地向自己的院子回去。
凭什么,这世间,二姐姐要什么便有什么呢。
二姐姐这般的人,也配知晓什么是爱吗。
谢欲晚。
她知道谢欲晚。
她当然知道谢欲晚。
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哥哥的同窗友人,姜府暂时的夫子。二姐姐明目张胆喜欢的人,不顾风言风语也每日追逐的人。
从小到大,二姐姐不是最喜欢抢她的东西了吗。
那她,也来抢一抢。
姜婳垂着眸,缓慢地,就那样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向深渊。
此后数日,姜婳都在暗中看着姜玉莹和谢欲晚的相处。
那些她从前没有精力注意的东西,开始慢慢浮现在她面前。例如,谢欲晚并不喜欢二姐姐;例如,二姐姐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姜婳沉默地看着,甚至她不需要做什么,姜玉莹和谢欲晚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她太清楚了,她不是二姐姐,不会被任何人所包庇。如若她被二姐姐抓到任何把柄,等待她的,只会是祖母父亲加倍的责罚。
她如若要做,就要......一击致命。
终于,她好像等到了这个机会。
就连她都没有想过的机会。
那个掌上明珠的二姐姐,瞒着所有人,布下的自己的死局。
二姐姐要给谢欲晚下药,春|药。
姜婳其实犹豫了一瞬的,甚至一直在宴会前,她都在犹豫。她恨二姐姐,很恨,恨到想到她去死。
但是这般,牵涉的不止有二姐姐。
还有谢欲晚。
在姨娘病重,她请不到大夫时,谢欲晚为姨娘寻来了大夫。那一次,如果没有他请来的大夫,姨娘凶多吉少。
姨娘教过她,要知恩图报,要心怀良善。
她只是想要二姐姐得不到,但她......从未想过要伤害无辜之人。更何况,他对她有恩。
一直到那杯被下了药的酒,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到姜婳手上之前,她都在犹豫。
宴会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从来不理会她的父亲对着说:“姜婳,你去将这杯酒,递给谢大人吧。他当了你们这些天的夫子,敬杯酒答谢,是作为学生应该做的。”
姜玉莹在一旁附和:“是,父亲说的时候,我想来想去,还是三妹妹何时。”
其他兄弟姊妹也看戏一般看着她。
满堂宾客见了这般场景也一起看向她。
她怔怔接过这杯酒,环顾一圈,望向角落中那个只能看见雪白衣衫的矜贵青年。
一杯酒,却沉地她,一步都迈不动。
可这杯酒,为什么会到她手上?
噢,是姜玉莹吩咐的。
她不仅要用下药得到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人,还想在事成之后,将一切推卸给她。是姜玉莹想成为丞相夫人,还想让姜婳担了下药的罪名。
姜婳唇边有了淡淡的一抹笑,原来是她愚笨了。
给当朝最年轻的丞相下药的人,是姜家的二小姐,还是三小姐,这两个选项,其中的差异可太大了。
事后人们会说,是姜家三小姐利|欲|熏心,妄图攀爬高枝,竟然敢给丞相大人下药。可惜那姜家二小姐不小心闯入房中,因此坏了清誉。
不过姜家二小姐同丞相大人青梅竹马,才不是姜家三小姐那般恶毒虚荣之人,也算佳偶一对。
姜婳几乎不用想,只要这杯酒是她送上去的,事后无论她如何辩驳,父亲哥哥无论知不知情,最后他们都会将罪名直接定在她身上。
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太熟练了。
她又想起被毁掉的灵堂,被劈开的棺木,被烧毁的尸骨…… 是烈烈火光,一声又一声的滋啦声。
于是,姜婳轻笑着,顺着姜玉莹的扬起的嘴角,一步一步向谢欲晚走去。
在她抬起眼眸时,矜贵的青年亦望向她。
姜婳粲然一笑,弯起的眸像是水中的月,纤细的腰肢被薄纱勒着,现出姣好的曲线。
同青年清淡的眼眸对上的那一刻,她想她已经回不去了。
“姜婳及兄弟姊妹以此酒,谢夫子这些日教导之恩。”
她恭敬行礼,缓慢将酒递了过去。
矜贵的青年没太在意,接过她手中的酒,抬手饮了。放下酒杯,他启唇,好听的嗓音清淡道了句:“节哀。”
姜婳手僵住,轻声“嗯”了一声。
这些她这些日,听见的第一句‘节哀’。
她眼眸一下红了,可是不能,她不能表现出异样。幸而谢欲晚的座位在角落,她从角落出去,逃离了这个令她窒息的宴会。
不过片刻,一人站在了她身后,冷冷看着她。
是姜萋萋,她的五妹妹。姜玉莹要在宴会上下药的计划,就是她告诉她的。
她不知姜萋萋如何与姜玉莹反目了,但姜萋萋寻她的时候,用她护若眼珠的亲妹妹姜渺渺发了毒誓。
那姜萋萋口中所言,就只能是真的。
“动摇了?”姜萋萋嗓音是柔的,笑却是冷的。
姜婳沉默地转头,手紧紧地扣着栏杆,指尖被木刺扎破轻微地淌着血。
随后,少女望着脚底下无波澜的湖,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姜婳,你应该也知道吧,这也是你唯一能够活下去的路了。姐姐也抛弃些无用的道德感吧,赌赢了,你便是日后的丞相夫人,输了,姜玉莹此生亦无法如愿,痛不欲生。”
姜袅袅顿了一声,笑着说到:“如何姐姐都是赚的。”
姜婳转身,望向她:“这般好的事情,你为何不自己去,江南那门婚事,你都要同我抢,这可是丞相夫人的位置。”
一身紫纱的曼妙身影缓缓从光中退散,少女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妹妹我呀,有软肋,得罪不起二姐姐呐。”
姜婳因这一句话怔住。
她曾经也有软肋的。
姜婳掐着时辰向后院去。
如姜萋萋所言,姜玉莹心虚,清理了所有人。所以一路上,她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姜婳止步在南厢房前,面前那一扇门,是谢欲晚所在的屋子的。
她以为她不会犹豫的,但是轻轻一推就能开的门,还是困了她一刻钟。
她惶惶地望向空中那轮月,月光洒在门扉上,很快,月光又变成那日烈火湮没姨娘的模样,她眼眸一下子红了。
谢欲晚,对不起。
对不起……
她推开了那扇门。
向来清冷的矜贵公子,此时衣衫半解,一身潮红躺在榻上,听见响动声,凤眸徐徐向她望来。
那一眼,清冷夹杂着厌恶。
姜婳向他走过去,轻轻解开自己的衣衫。
他就那般冷眼看着她,待她褪得身上只有一层小衣时,他眸中依旧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她尝试亲吻上去,他似乎没有力气,那双好看的凤眸只是静静看着她。她很难形容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目光,平静,清冷,厌恶。
如若不是他每处皮肤都泛着潮红,只看神态,她都觉得,此时他比她要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她闭着眼,将谢欲晚本就半褪的衣衫全部褪去。但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她。
那视线,仿佛能穿透她肮脏的灵魂。
她怯弱地闭着眼,掩耳盗铃,慌乱地随处亲吻,听见身下一声闷哼声时,她一怔,随后更胡乱地吻了上去。
窗外逐渐传来火光和吵闹声,在那一瞬,一滴泪顺着她的眼,滴在他的胸膛上。
谢欲晚静静地看着,在他身上颤抖着身子的少女。
窗外的响声越来越大,少女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她似乎不知自己的惶恐,甚至不知,他们现在赤身|裸|体,他人推人而入,没有屏风遮挡,一眼便能看清所有。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解,
做下这般事情的是她,怎么落泪的还是她呢?
随着门被“砰——”地一声打开,灯火即将照进来那一刻,他抬手,将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压到身下,被褥也随之轻飘飘盖到两人身上。
一声声“啊啊啊”此起彼伏,杂乱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切看起来都‘热闹’极了。
姜婳亦闭着眼流泪。
只有中了药的谢欲晚,清清冷冷地望着身下的少女。
似乎这无限吵闹的房中,就只有她一人。
众人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有人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尖锐的“啊啊啊”。
姜婳身子一颤,谢欲晚微深了眸,他抬起眸,将明显害怕的少女按在胸前,一只手抚住脸。随后,青年冷声开口:“姜大人,这虽是姜府,可在下的房间,您随意带一群人闯入,是否也太不符合礼数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那个只被被褥勾勒出体型的女子。
见人还没出去,谢欲晚也没了少年权臣的矜贵,失去了耐心,蹙眉冷声道:“还不滚出去吗?”
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赶着出去。
就在这时,一人指着地上的衣裳,声音小,却能让全部的人都听得到:“这不是给谢大人敬酒的姜三小姐今日穿的衣裳吗?”
今日宴会上,就只有姜婳因为姨娘的缘故穿了一身锦白裙。
众人面面相觑,想一探究竟,又怕惹了谢欲晚霉头,一众人犹豫着,到底怕谢欲晚彻底生气,故而踌躇之后还是快步出去了。一出去,他们都叽叽喳喳了起来。
时不时,众人还看一看一旁脸色铁青的姜奉常。
姜奉常铁青的脸色:“多谢各位来姜府酒宴,天色已晚,诸位不如早去歇息。”他勉强抬手行了个礼,就小声对侍卫吩咐:“都送回去。”
等到屋内门再打开时,谢欲晚已经穿好了衣裳,他向着屋内一招手:“姜大人,请。”
姜禹一摆衣袖,进去就看见姜婳低着头坐在软椅上。
他愤怒地撩起袖子就要上去打。
姜婳脑子乱乱的,下意识闭上眼,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巴掌落到自己脸上。颤着抬眸,就看见谢欲晚控住了父亲要打她的手。
谢欲晚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清冷对父亲道:“未问缘由,直接打人,姜奉常未免粗鲁了些?”
姜禹把手甩开,冷哼一声,怒道:“既无父母之命,也没媒妁之言,此番是为无媒苟合,一介女子,不知自爱,不知廉耻。我姜禹,宁可没有这个女儿。”
姜婳被姜禹说弯了腰。
谢欲晚看着,眸一深,清淡道:“没有吗?”
一句话,姜禹和姜婳都望向他,只是两人情绪陡然不同。姜禹极端愤怒,姜婳懵懂诧异。
姜禹:“你什么意思?”
谢欲晚慢条斯理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同姜家三小姐,三月前定下了婚约,今日酒宴,我情难自禁,和自己一月后即将成婚的娘子亲热了番。只是不知道是哪些不长眼的人,推了门闯进来,这才闹了笑话。”
话音一路,姜禹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只是方向有些偏,就连碎到地上的碎屑都没有沾到人。
谢欲晚冷淡着眸,静静地看着姜禹。
姜婳就看着,那个在她世界中不可一世主宰生杀傲慢虚伪的父亲,在谢欲晚的注视中,逐渐弯下了腰,随后,他跪下来,苍老的声音带了些颤抖:“下官谢过大人。”
而那位少年权臣,全程都在平淡地喝他的茶。
那些困住她和姨娘一生的东西,那座压倒她和姨娘的大山,那些世俗的礼数和规矩,原来在他面前,只是蝼蚁一样轻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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