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万人迷研究手册(暮色与酒)

他的心跳陡然间漏了一拍。
少女站在雕花窗牖里, 背后是典雅素净的华丽殿堂，看起来竟然有一种……“金屋藏娇”的错觉。她像是一只被困在精雕细琢的金丝樊笼里的娇弱雀鸟一般, 满身惑人心神的冶艳色彩被层层叠叠的雾白纱幔硬生生地遮掩了下去。
可她并非笼中雀。
鬼使神差地, 玖酒轻轻地开口问了一句, 道：“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他想——她应当离开这座恢宏大气却又冰冷无趣的所谓“神殿”之中。她是振翅欲飞的蝶，是肆意翱翔的雀，是自在游弋的鱼。
她不该被禁锢在方寸天地之间。
没有人能束缚住她。哪怕是神明大人, 也无法彻彻底底地限制住她的自由。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那么，神明大人或许会继续“观察”她、“研究”她。她将永无宁日。
可是, 她应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所以……
此时此刻，玖酒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自己的脑海之中不应该产生这样极度危险的古怪念头。毕竟, 一旦触怒了神明大人, 恐怕……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 他的身子已经全然违背了他的理智，抢先一步地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 他便看见夕雾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然后, 他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了她娇软又甜腻的清澈声音：“你是想要带着我离开这里吗？”
少女带着馨香的温热吐息从他耳畔处的肌肤之上轻飘飘地拂过, 在他的心尖上带起了一连串细细密密的酥麻痒意。
还没有等玖酒完全反应过来, 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抢先点了点头。
“是的。”少年轻声开口应道。他的语气平静又淡然，其中满是笃定又坚决的意味。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之情。
哪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说出的这句话语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即将“背叛”他的神明大人。
在少女偏过头与他交谈之时，她发丝之间簪着的“圣魂花”也在不知不觉间稍微歪了歪，于是，玖酒便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修长又白皙的手指在夕雾墨色的发丝之上轻飘飘地抚过，然后，玖酒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圣魂花”扶正，接着又温柔地为她整理好了鬓边散乱开来的碎发。
少年的动作细致又认真，仿佛是在对待着自己心中珍而重之的稀世之宝一般，一丝不苟。
在替夕雾整理好发丝之后，他迟疑了片刻，才有些慢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夕雾一眼，垂落于身侧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摩挲了几下。
“你想要去哪里？”玖酒轻轻地开口问道，“我都可以送你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而已。
任谁也看不出来，此时的玖酒正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狭窄边缘摇摇欲坠着——他即将背叛自己所虔诚信仰着的神明大人。
只不过，夕雾没有选择立刻回答玖酒的问题，她只是随意地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开口反问了他一句，道：“小酒，你想和我一起离开吗？”
玖酒不由地沉默了一瞬间。
身为神侍，他应当时时刻刻都侍奉在神明大人的身边。
帮助夕雾离开“神殿”已经是不容原谅的大罪了，更遑论是……与她一起离开。
他不应当擅离职守。
可是……
可是，在夕雾漫不经心的注视之下，他依然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玖酒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眼底翻涌着的莫名情绪尽数遮掩下去。
大抵是如同飞蛾扑火般无望的恋慕，可他……甘之如饴。
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可怕事实——现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地被夕雾所驯服了。
他的身上缠满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坚韧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是松松垮垮地系在少女白皙的指尖之上。
她轻而易举地便能够牵动他的全部心神。
而哪怕自己的心脏正被丝线紧紧地缠缚着，他生死与否只取决于夕雾的一念之间，玖酒依然仅仅只是担心着——有朝一日，夕雾是否会感到厌倦。
若是她毫不留情地松开了指尖系着的丝线，从此之后不再理会玖酒。
那么，他想，他一定会发疯的。
而此时此刻，尽管他为自己毫不犹豫的“背叛”行为感到既痛苦又煎熬，但是，一旦想到自己可以跟在夕雾的身边，他便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他心甘情愿。
如果因此而触怒了神明大人，惹来神罚，那么，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好夕雾。不管他自己的处境到底如何，夕雾都绝对不能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
兰因并没有在禁足夕雾的殿堂之外布下任何的禁制。所谓的“禁足”大抵也仅仅只是名义上的“禁足”而已。
玖酒自然也极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尽管他希望夕雾能够留在“神殿”之中，但是，他更不想看到她长长久久地被强行困锁在这里，无法逃离。
这是玖酒第一次试图明目张胆地违背兰因的命令。
先前几次为数不多的破例之举，他的心中都多多少少地有着些许的顾虑。
现如今，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神明大人再继续这样“观察”并“研究”夕雾了。
她是活生生的人。
而他想要帮助她离开这里。
他要帮她摆脱目前的命运——哪怕是要忤逆神明大人。
少年和少女并肩穿行在曲折回环的走廊之中。
玖酒轻车熟路地带着夕雾绕过了大大小小的宫殿。
他要带着她再一次进入“禁地”之中。
“小雾，你想要回到先前经历过的那些世界里吗？”玖酒一脸认真地开口询问道。
如果夕雾想要回到先前的世界之中，他也可以帮忙把她送回去。
夕雾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世界。就连自己一点一点走过的所有纷繁复杂的剧情，她都不甚在意。
她只不过是想要……找点乐子罢了。
甚至于，她心知肚明——如果自己触怒了神明，很有可能会招致祸患。
但是，当玖酒提出想要带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她依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与神明作对……听起来就极具危险性。一不小心，甚至极有可能直接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是，夕雾却饶有兴致——她享受游走于刀尖之上的命悬一线之感。
“我可以和小酒一起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吗？”夕雾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故意开口逗弄他。
“可以。”玖酒毫不犹豫地轻声应道。
少女的声音清澈又勾人，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一起”。
玖酒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简单词语，他不禁感到有些欢欣雀跃。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步伐也稍微加快了些许，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夕雾一起离开这里了。
玖酒心知肚明——自己侥幸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他无法容忍自己对于夕雾现在的处境不管不顾。
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尝试一下。
而且……他的心中一直都隐隐约约地泛着些似有如无的“危机感”。尽管玖酒自己不想承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神明大人对夕雾很特别。
其实，他更担心另外一种近乎于天方夜谭的微小可能发生。
玖酒很快就将自己心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尽数抛之脑后了。
眼下，他只需要瞒过神明大人将夕雾悄悄送走就可以了。
然而，事与愿违。
在连绵不绝的“圣魂花海”之中，他们两个人看见了一道白衣飘飘的超然身影。
兰因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并肩而行的夕雾与玖酒两个人。他微微地敛了敛眸子，神色莫名。
没有人能够分辨出祂此时的情绪到底如何。

◎“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兰因银白色的发丝散落于身后, 更衬得祂肤白如雪。祂身着一袭雪色白衣，静静地站在莹白色的“圣魂花海”之中。
微风吹拂之下，柔软花瓣摇曳出一道又一道细细碎碎的浅淡波浪, 莹白色的光芒似有如无地闪烁着, 如同浅色的深邃星海一般，璀璨夺目, 迷离又梦幻。
而哪怕是站在这样绮丽又绚烂的惑人花海之中, 兰因依然是最为耀眼、最为瞩目的存在。
只需要看上一眼, 就足以让人完完全全地忽略掉祂身边的“圣魂花海”——祂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一幅无比勾人的绮丽画卷了。
看起来既圣洁又纯粹。
让人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摧毁。
玖酒的脸色不由地有些僵硬。
他没有想到神明大人竟然对夕雾如此关注。否则的话, 祂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觉夕雾的“失踪”。
他脑海之中最为不可思议的那个微小可能, 似乎即将成真了。
玖酒的眸光微微沉了沉。
而就在这时, 兰因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层层叠叠盛开在一起的“圣魂花”纷纷往旁边挪动了数寸，为祂让出了一道较为宽阔的道路来。
玖酒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拦在了夕雾的身前, 呈现出了一个极具保护性的姿态。
身为神明身边唯一的侍者，他应当为了神明大人鞠躬尽瘁。可是，如今的他, 却因为另外一个人，毫不胆怯地与自己虔诚信仰着的神明大人对峙着。
哪怕是亲眼见到这样一幕画面, 兰因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 就好像……世间万物都无法引起祂心中任何的波澜起伏一般。
祂甚至没有多看玖酒一眼, 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夕雾，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 道：“你……就这么想要离开这里吗？”
兰因的语气仍然平淡如水, 其中似乎没有掺杂任何的私心杂念。
可是, 玖酒却心知肚明——当神明大人“纡尊降贵”地开口问出这样的话语之时, 祂就已经……与往常截然不同了。
毕竟，至高无上的神明大人哪里需要去了解凡人的想法到底如何呢？
玖酒的脸色不由变得愈发苍白了起来。
“那么……‘神明大人’肯放我走吗？”夕雾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兰因的问题。她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反问道。
哪怕是被兰因当场发现，她也没有产生丝毫的畏惧与胆怯之情。
少女的神色看起来散漫无比，仿佛她才是现在占据了主动权的那个人一样。
与此同时，夕雾还伸出手拽了拽玖酒的衣袖，像是在安抚着他的情绪一样。
少女白皙的指尖轻轻地抓在一截玉白无瑕的柔软布料之上，将其按出了几道浅浅的褶皱来。而玉白色的布料恰好将她圆润指甲上泛着的微粉色彩衬托得愈发显眼了起来。
这样微不足道的细小动作却并没有瞒过兰因的眼睛。祂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夕雾的指尖之上划了过去。
不知为何，少女这样依赖玖酒的姿态，看起来莫名有些……碍眼，不由地让人心生烦闷。
兰因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似乎很不对劲。
大概是长久以来都没有产生过这样“剧烈”又明显的情绪波动了，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从表面上看来，兰因一如既往地平静又淡然，但实际上……祂的心中已经翻涌起了纷繁又复杂的莫名情绪。
玖酒想要带着夕雾离开这座“神殿”。
可是，兰因并没有因为玖酒的“背叛”之举而感到不悦。祂所烦躁的事情是——夕雾想要离开这里。
她不想继续留在祂的身边。
兰因只觉得自己的心中郁结着一股烦闷之情。再加上……此时此刻，夕雾与玖酒之间的“亲密”互动几乎是深深地刺痛了祂的眼睛。
兰因下意识地选择性忽略了夕雾的问题，祂只是一言不发地主动朝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祂玉白色的手指修长又完美，宛如一件毫无瑕疵的珍宝一般，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贵之感，让人不敢擅自亵渎。
夕雾则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只不过，兰因又抬起眸子，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夕雾便慢慢地松开了自己抓着玖酒衣袖的指尖，她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兰因摊开来的掌心。
下一刻，还没有等夕雾反应过来，兰因便已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玖酒的身子刹那间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心中既酸涩又难过。
亲眼见到神明大人对夕雾做出这样……极具占有意味的亲密动作之后，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心如死灰了。
自己又如何能够比得上神明大人呢？
他只是害怕……自己会被夕雾抛弃。
如果他能够一直跟在夕雾的身边，哪怕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与神明大人卿卿我我，他也……毫无怨言。
可是……
然而，就在兰因想要拉着夕雾单独交谈一番的时候，她忽然轻轻地开口唤了玖酒一声，道：“小酒。”
此时的玖酒依然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哀伤与酸涩之情中。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之中——如果夕雾真的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做出怎样离奇的事情来。
但是，当他听到夕雾的声音之后，玖酒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反应了。
下一刻，在玖酒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夕雾就已经凑上前来，笑意吟吟地在他的耳畔处轻声细语道：“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少女的声音里满是清浅的笑意与纵容的意味，就仿佛……她已经彻彻底底地看穿了玖酒内心之中的想法一般。
说着，她还伸出了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玖酒的发丝。
主人正在耐心地安抚着脆弱又不安的敏感小狗。
而玖酒的心情竟然真的奇异般地平复了下来——只需要夕雾的一句话，他就能够直接摒弃掉所有不安的想法。
她说——她不会丢下自己。
玖酒微微地抿了抿唇。他想要对夕雾说些什么，却又始终无法开口。
最终，他仅仅只是深深地看了夕雾一眼之后，便没有做出其他任何的动作了。
“神明大人，是我强行要带她离开这里的。如果您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我吧。”
大概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夕雾接下来的处境，玖酒又连忙补充着开口说道。
尽管神明大人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想要让夕雾粉身碎骨的样子，但是，玖酒依然忍不住开口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夕雾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小酒，乖乖等我回来。”夕雾朝着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神色轻佻又勾人。
她像是有恃无恐一般，毫不畏惧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哪怕触怒了神明，她依然……不甚在意。
甚至于，她还游刃有余地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神明大人’，您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夕雾意有所指地轻轻晃了晃自己被兰因抓在掌心之中的手。
看似是兰因强行地“束缚”住了她，让她无法轻易挣脱、逃离，但是，实际上，夕雾才是那个抓住了兰因的人。
无欲无求、高高在上的神明，原来也有着……自己的“软肋”。当兰因“一不小心”跌下“神坛”之时，祂的命运就已经牢牢地掌握在了旁人的手中。
而哪怕夕雾“肆无忌惮”地当着自己的面安抚玖酒，兰因却也没有出手阻拦她的行为。
只不过，祂那双璀璨金瞳的眼底划过了一抹极为深沉的暗色。祂的手上也不由地加大了一分力道。
自己掌心传来的光滑又细腻的柔软触感真切无比，这让兰因感到有些庆幸——不管怎样，自己现在还是紧紧地抓住了她。
她暂时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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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雾。”兰因淡淡地开口唤道。
祂带着她回到了她先前被“禁足”的那一座殿堂之中。
“‘神明大人’。”夕雾抬眸看了兰因一眼，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她的语气依旧无比散漫。
少女的声音娇软又甜腻，带着些惑人心神的勾人意味。
可是，兰因当然听得出来——夕雾所唤祂的“神明大人”这个称呼，其中满是戏谑与轻佻的意味。
她并非真心实意地信奉、敬仰于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