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烟应好,推门,夹杂着雨后腥潮的空气涌进来,她慢慢吸口气,沾了水汽的长睫遮住带冷意的目光。
沈纵京这时才问:“怎么了?”
她回:“去挨骂。”
边回边抽出兜里的打火机,扔进包里,拉拉链。
沈纵京笑,显然从通话中听完全程了,带着懒懒散散的公子哥气,边笑边提外套。
她挂电话。
挂完把左手手背的创可贴也拆了,露出一道结痂的抓痕。
李曼琪抓的。
除了这两处,也没别的伤了。
宿舍区跟办公区挨得不远,她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几个学院的辅导员,还有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的男生,正被隔壁院的导员骂得狗血淋头。
有点奇怪的是,李曼琪跟傅昌还没到。
雕塑系的辅导员姓赵,叫赵柔。
沈纵京是在二十分钟后到的,身上的冲锋衣换了一件,依旧是昨天那副病弱少年的模样,他喊报告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的骂声正到高潮。
挨骂的还是早上那个倒霉的男生,挨骂的原因黎烟听出来了,是在宿舍抽烟触发了火警警报器,罪加一等的是他抽烟的地儿是女宿一进门的大厅。
响的是女宿二楼的火警警报。
他女朋友住二楼的寝室。
这口锅不太好背,但是这个男生还挺讲义气的,在两个老师的轮番轰炸下愣是没透露他女朋友半句。
黎烟花五分钟听出来的沈纵京半分钟就弄明白了,此时在办公室滚油锅一般的混乱氛围里,抄着兜,闲闲朝她那儿落了一眼。
而黎烟正被赵柔抚着肩安慰。
她垂在身侧的细白手臂上,那道瘀伤分外清晰,又跟那道经年的伤疤挨得很近,两道伤几乎占满了整条小臂。
看上去是完完全全的弱势,昨晚论坛上所有的舆论不攻自破。
毕竟谁能相信,这种又冷又乖的好学生,会主动跟人大打出手。
赵柔的视线正落在那道瘀伤上:“所以这处是李曼琪打伤的?”
“是,”黎烟轻抚一下手臂,语调轻软,“但是我也还手了,后来她男朋友就过来了。”
“这件事闹得有点大,得叫家里人来一趟。”赵柔说。
说完立刻安抚:“不过你不用担心,只是让家长都了解一下情况...”
“我妈妈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黎烟的入学信息表只写了外祖父母一栏,母亲那栏写的已故,所以赵柔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黎烟的眼睛很红,眼底蓄着水光,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长睫轻颤一下。
那滴泪落下来前,手背被轻砸一记,她下意识曲指,包装纸轻响一记,掌心被硌得微痒。
是颗糖。
黎烟侧头,卷翘长睫沾着一道湿痕,眉眼淡漠。
沈纵京抄着兜,眼底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两道视线无声无息地相碰,空气湿腻,隔壁的骂声暂时停歇,几道目光很快都集中在沈纵京身上。
学生会和京艺经常有对接,他算是办公室的常客了,几个老师都知道这个少年有多厉害,多会来事。
一个老师探头说:“沈纵京啊,学生会有什么事吗?”
黎烟的视线无声无息地收回来。
“捞个人。”他答。
“捞谁?”
他的视线朝被骂得缩头的胖子投过去:“那位同学。”
黎烟敢肯定,他连那个男生的名都不知道。
他的食指慢悠悠地敲着裤缝线,往男生的方向走,跟她擦肩的时候,撩了下眼皮。
手腕轻麻,被他握住。
他轻摩了下那道瘀痕,不疼,但那块皮敏感,弄得她反应极大地颤栗了一下,耳根倏地红透。
还真是一碰就红。
她从脸红到耳根,拍抚着她肩的赵柔察觉到,问:“怎么了?”
“伤处有点疼。”她的话音刚落,睫颤了一下。
沈纵京这混蛋牵住了她手。
众目睽睽,她反手捏他一把,示意他赶紧放开,惹得他笑了一记。
掌心再次被塞了个东西。
她在轻微的痒意里低头。
是包纸巾。
桃子味的。
沈纵京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的手插回兜里,继续悠哉地往对面的办公桌走,一副准备进行调解工作的模样。
那个男生也懵,懵完意识到抱了条天降大腿,被骂得耷下来的眉眼露出点喜色。
黎烟抬手,擦了下刚才的那滴泪。
赵柔再次拍抚她的肩膀,这次多了些母亲般的安抚,轻轻叹口气:“对不起,老师不太了解你父亲的事,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后续的事情老师处理。”
出去后,黎烟没立刻去教室,在外面的走廊打了根烟发呆。
眼底又是厌世的冷漠,以至于几个路过的女生远远看了,撞了下彼此的胳膊肘,换了条路走。
有时候她挺讨厌自己的表里不一。
那根烟她只抽了两三口,掐灭的时候,身后咔哒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沈纵京的手臂搭在栏杆上,正懒洋洋拨弄着一个打火机。
“怕成这样,还干坏事?”
他显然看了全程,这会儿在饶有兴趣地研究她眼底细细的冷漠,大概觉得她的反差充满意趣。
不过也就研究了半分钟,抄兜走到她身侧,显然相比于她的有趣反应,她的人在他这儿更有趣一点。
“你真去捞人的?”她问。
“不然呢?去看你挨骂?”他答得挺快,边答边从兜里提出一盒压片糖,看了两眼盒身上标的口味。
那只手骨节分明,挺好看。
惹得她也跟着看了一眼:“你压片糖都换成桃子的了?”
他笑笑,倒出一片,朝她晃一下:“吃吗?”
“不吃,”她没忍住,轻声骂,“混蛋。”
但是模样太乖,忽略眼底的清冷,就是毫无攻击性的洋娃娃模样。
沈纵京绕着她的一截马尾玩,她在他面前没怎么扎过马尾。
她这才想起件奇怪事:“早上副班长跟我说这事是李曼琪往学院告的,但是她跟她男朋友都没露面,这事还挺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
“他们不露面,事情不就任凭我说了吗,虽然他们露面也不占理。”
她认真分析的时候,沈纵京在慢悠悠地笑,她分析得差不多了,看见他的坏德性,“你知道?”
“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她男朋友,被人打了。”
黎烟的眼睫颤了颤:“你干的?”
“爷发着烧呢。”他回。
不过这件事里他确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插了挺狠的一手。
傅昌也确实碰他那根线了。
她低头想这件事,想到一半,想起来沈纵京今天上午有课。
“你不去点到了?”
他的腮缓缓动着,在嚼一粒压片糖:“让周昊帮我点了。”
“他知道你人干什么去了吗?”
“捞他妹。”沈纵京答得毫无道德感。
“...”
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脚步声,黎烟抬头看,几个辅导员在往这边走。这角的烟气浓重,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扇烟气。
偏偏还干得特别熟练。
沈纵京低头看着她的有趣模样,在打头的赵柔从拐角转过来时,才握着她的肩,把人往角落一拉。
然后侧头,咔哒一声,自己打了根烟。
她的胸腔还因紧张轻微起伏着,整个人被沈纵京挡着,鼻间是他身上鼠尾草的味道。
沈纵京挺熟练地给她背了这个锅。
之后两天都没怎么碰到沈纵京,李曼琪一直没回宿舍,听说还在医院陪男朋友。
第三天的时候,她被陈苒拉去小操场散步。
小操场对面是球场,不出意料,她在场上看到了林子航。
沈纵京也在,看上去是他们约好的局。
她问陈苒:“你跟林子航什么情况?”
因为那晚林子航送陈苒回来,现在京艺开始有小道消息传两人在一起了。
不过风头并不好,说陈苒故意勾引搞出绯闻的,劝分的…
“没在一起,那天是回去的时候碰上,所以他顺路送了我。”陈苒说。
确实,像林子航这样的公子哥,可能浪荡,但教养都是扎在骨子里的。
所以他们的好可能就是顺手帮一把,而不是对女朋友的好。
“但是我加上他的微信啦。”说到这儿,陈苒的脸颊有些微红,“他还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如果我再遇到那些事,可以找他。”
看得出来,陈苒是真的很喜欢林子航,说到林子航,她难得话多:“他的朋友圈没有设可见范围,我还看到他初中时候的照片了,他那时候就狂得很,上边还有他拿校榜第一的照片。”
说到这儿,情绪低了一刹:“但那时候好像就有很多女生追他。”
黎烟搭着她的肩,轻抚两下。
她们旁边站了几个京大的男生,都在看球,话题就转到了沈纵京身上。
“他穿的是签名球衣?”
“他把整个湖人的都集齐了,就上个学期,他跟周昊不是去黄石自驾了吗,之后转道去L城看了个赛。”
“牛逼了,不是说他那阵在追蜜桃双爆?”
“你从哪儿听的?蜜桃双爆是最近的事了,据说是这一级的学妹,不过吧,怎么说,沈纵京没把人带明面上,要么是护着,要么就是玩玩,说不定已经快分了。”
“没分吧,前两天上课碰上,还看见他衣领上留了口红印。”
“真假?姑娘挺野。”
“不过估计就玩玩吧,他对谁认真过?”
“我倒是好奇俩人怎么在一起的。”
黎烟咬着吸管,在拆白桃牛奶的折角,边拆边看了那两个男生一眼。
都是沈纵京跟周昊那个圈的熟面孔。
她轻舒口气,所以尽管蜜桃双爆传得沸沸扬扬,暂时还没人猜出她跟沈纵京这一段来。
她不是没有恶劣地想过,如果周昊知道她跟沈纵京鬼混在一起,如果她的姥姥姥爷知道他们的外孙女和人鬼混在一起,会是什么表情。
但也只是想想。
想完还要继续做世俗标准上的好人,就像高中三年,每次从小操场抽烟回来,她都会把身上的烟味除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回教室,继续写一张又一张的高分样卷。
她迄今为止没祸害过一个好人,没让一个人失望过,非说祸害,可能也就跟沈纵京彼此祸害。
但是这段关系里,沈纵京能随时抽身,继续做他的天之骄子,所以归根结底,他也不算吃亏。
所以,跟沈纵京是怎么开始的呢?
开学第三天,那个夜晚有风扇吹不走的燥热黏腻。
沈纵京替参加一场技能比赛的周昊来捞被误锁在三教活动室的她。
严格来说,这算是两人的第二面,第一面是高中时她躲在操场抽烟的那个晚上,不过当时小操场太黑,加上她怕被周昊发现,慌乱中压根没看清沈纵京的脸。
这次终于看清了。
确实帅得可以。
不过也就看了那么一眼。
她当时的脸色苍白着,手腕上的伤疤在试图找门锁的时候再次受伤流血,血在坐上沈纵京的车时还没止。
其实也就被误锁了半个小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没人知道,她有心理障碍,怕黑。
连周昊也不知道。
在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着那晚黏腻浓重的血腥气,林月如近乎诅咒的叹息,如坠地狱。
其实,林月如说得挺对的。
如果她不出生就好了。
她垂着眼睫,指骨轻轻磨着那道疤,在极淡的血腥气里,感受着由内而外的一寸寸腐坏。
沈纵京在回周昊的电话,期间侧了下头。
两人的目光在这方狭小的空间碰上,她那天穿了条白裙,后来军训期间风靡京艺那件,精致得像极了摆在橱窗的洋娃娃,但漂亮的眼底一片淡漠,厌世未消,尖刺明显。
被他看到后也懒得遮掩,对视两三秒后转开头。
沈纵京挂断了跟周昊的电话,右手搭在中控台,切歌。
Air Abdul的《babydoll》
“Bite me, bruise me,
轻咬我直至淤青
Leave me like you do,
我深知你会离去
Darling, I'm callin',
亲爱的我呼唤着你
Lay me in my tomb,
将我置于坟墓中
她在缠绵腐坏的唱词里,再一次转头。
微卷的发尾勾缠着他的右手手背,白桃的甜意浓重。
沈纵京的视线指了指卡槽的烟盒。
薄荷冰爆。
问:“还抽烟吗?”
看上去还记得去年给她灭烟打掩护这事。
“不抽。”
“抽黄鹤楼还是万宝路?”
“蜜桃双爆。”
大概是觉得有意思,他再一次侧头,与此同时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外,下车。
她也拉车门,他回:“不用下。”
回的时候打了根烟,他打烟的动作也挺帅的,机匣扣动,咔哒一声,火舌从虎口蹿起,而他的领口跟火舌一起,被晚间的风吹得晃动。
她还是下了车。
不知道是因为太闷,还是不想继续安静腐坏下去。
沈纵京正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在门口掐了烟,肩身被店里的灯光打着,回身问:“糖也要桃子的?”
她点头。
沈纵京折身进去,拿了一袋糖,一盒蜜桃双爆,回账台的时候视线扫到她手腕的伤,又折回去,拿了盒酒精棉球。
她知道沈纵京跟周昊的关系,周昊让他来,是十足的信任。
而周昊自己没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那场比赛,即使没有那场比赛,他也来不了。
两人的兄妹关系挺见不得光的,周昊没法光明正大处理这件事。
见不得光。
克死母亲的小扫把星。
似乎是她十九年人生里的两个诅咒,与那道伤疤一起,牢牢融在她的骨血里。
在沈纵京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从他那儿接了那盒烟,磕出一支,咬在嘴里。
伤口被棉球里的酒精一浸,生出细细密密的疼意,其中还掺杂着点痒。
仿佛这时候才有了一丝活气。
她问:“你给我买烟,周昊知道吗?”
沈纵京散漫地笑,一身吊儿郎当又分外耀眼的公子哥劲:“你抽烟这事,你哥知道吗?”
一来一回的交锋,她低头从兜里抽火机,熟练地扣机匣。
咔哒一声。
一簇火舌蹿起来。
眉眼被映亮一瞬,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十分钟前,她是想过腐坏在这个安静长夜的。
挺认真地想过。
挺认真地做完了决定。
仿佛就是一个挺平淡的,早就该做下的决定。
这个决定在现在有一瞬动摇。
蜜桃的甜意扩大,她轻声问:“你女朋友抽烟吗?”
“没女朋友。”
他听出她话里隐含的问题,答得挺直白。
“那喜欢抽烟的女生吗?”
她的眼睫很翘,皮肤很白,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如果不是周身厌世的颓意,很容易让人想起乖软的邻家妹妹。
沈纵京侧头:“我喜欢的姑娘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黎烟的裙摆被风吹得飘,她低着头,认真地捋着,长发也被风吹得晃呀晃。
“沈纵京,你看起来有点坏。”
沈纵京拆着一颗糖,糖纸窸窣地响,他侧头:“我什么时候看着像个好人?”
坏得明明白白。
挺好的,她喜欢好人,身边都是好人,但是和好人打交道太累了。
她抽完一根烟的时候,沈纵京也正好剥完那颗糖,递她面前。
她伸手去接,掌心碰到他的手指,一凉一热,激起细小电流。
掌心骤然一缩,从他那儿沾上的烫意还残存着,弄得指尖一下下地麻,耳根也开始烧烫。
沈纵京收手,同时没忘在她腰间扶了一把,免得她踩空摔下去。
那颗糖扣在她细白的掌心,在这个燥热的夜晚慢慢化开,黏黏腻腻,有桃子腐烂后糜烂浓重的甜意。
她说:“沈纵京,我爱吃桃子味的糖,但蛋糕要吃芋泥的。”
“记住了。”他答。
于是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沈纵京坏得明明白白,而她是挺无所谓的。
因为她原本就是要在这一晚腐坏的。
偏偏碰到了这一分暴烈活气。
燥热,黏腻,汗湿的长发勾缠着他的后颈。
疼,胀。
第二次的时候,感受到他停住的那一下。
墙壁的电子钟显示九月七日零点零分。
沈纵京侧头,贴着她的耳根,酥酥烫烫,仿佛缠绵情话:“生日快乐,烟。”
他的胸腔还起伏着,她的也是。
黎烟当时没反应过来,被吊得不上不下,呼吸混乱地纠缠着,软着声音:“能不能快一点,沈纵京。”
他用一种怎么能这么可爱的目光看着她,提着她的腰,跟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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