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周昊的面,当着周围一圈同学的面。
掌根黏黏腻腻地起了层薄汗,她没抽手。在刚才骤然起伏的情绪后,她需要这样的刺激和活气。
少女的脊背清瘦纤薄,安安静静地坐着。
呼之欲出的缠绵隐于裙摆下,指骨轻轻磨着。
但都心照不宣地停在这儿。
沈纵京的左手跟她交扣着,右手提着一罐冰镇汽水,慢悠悠地晃。
在吴方厚着脸皮凑过来时,食指一提拉环,铝箔罐里充斥沸腾的气泡一刹爆开,呲地一声。
吴方说了句卧槽,被汽水喷一脸,沈纵京慢悠悠地抽了张纸擦手,又抽了张纸递他:“手滑了。”
吴方一股火气要发作,抬头看见是沈纵京,气焰又全消了。
他是服沈纵京的。
黎烟没往那边看。
她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
【烟:肠粉好吃吗?】
“挺有趣的。”沈纵京回。
他没打字,就这么慢悠悠地说了出来,他旁边的一圈人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又或是在回谁。
她的眼睫颤了一下。
一来一回,她没有再发,他也没有再回。
她的一缕发勾着沈纵京的衬衫领口,他大概觉得痒,侧了下头。
但直到下课的时候,那缕发仍在他的领口勾着。
两人的手也仍旧扣着。
直到她跟着陈苒往外走,裙摆下相磨的指骨一寸寸分开,那缕发也从他的领口抽离。
他跟周昊聊着昨天的一场赛,在她的手抽离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
她也回头看他。
掌心的细汗未消,麻意未消,他刚才施加的力道也未消。
她看着沈纵京眼底深处的意趣。
是这样了。
他是个坏人,她也自知不是道德标准下的好人,坏人跟坏人纠缠在一起,带着天经地义的宿命感。
她听到吴方问:“晚上去不去球场?”
说的应该是颐园东路那家,他们一帮公子哥十之八九都住在那儿,平时经常约球。
沈纵京没有接话的意思,他今天不想给吴方面子。
跟他们一起的一个男生接:“去咯,想看我纵爷的后仰投。”
沈纵京玩着一把火机,心神不完全在这儿。
视线偶尔往门外的走廊落一眼,又在某一刻悉数收回。
在周昊问他晚上有没有空的时候,懒洋洋接一句:“去。”
黎烟放学后没回宿舍,回了她租的房子。
她不想看到李曼琪,倒不是怕什么,她早上跟李曼琪说的那句挺真的,她没什么好丢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不想碰那些以前的糟烂事。
她在校外租的房子离颐园东路不远,不过就是挤到爆炸的老破小,什么都老旧,三天两头的坏,租金也便宜。
最近空调的制冷又坏了,已经报修了三四天,维修的师傅还没来。
所以她不急着回去,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和热豆浆。
便利店的店员跟她挺熟了,她之前的兼职就是在这儿做的,月初的时候才刚交接完。
结账的时候,店员打趣:“男朋友没陪?”
黎烟在这儿兼职的时候沈纵京来捞过几次人,他这个人挺会来事,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一提饮料给店里的人,一来二去就都知道她有这么个男朋友。
帅得很,能把便利店待处理的T穿得分外有型。
沈纵京来接她的时候大多都是去鬼混,或者两人鬼混完,所以穿T多。
痞帅痞帅的,还差点让一个店员拉着当文化衫的模特,这事他倒是干脆地拒了,想想也是,要是他的海报真挂这儿,以他本人在B市高校的知名程度,估计过不了几天论坛就要炸。
黎烟坐在便利店,吃着那盒关东煮。
店里这个点没什么人,店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你在京艺上学?”
“嗯。”
“那你男朋友也是京艺的?”
黎烟没习惯男朋友这三个字,被鱼丸噎了一下,低头吸了口豆浆。
“他不是。”
没提沈纵京是京大的这件事。
“我还以为他得是个男模,真是帅得可以,他健身吧?”
“在球场呢。”
女生喔地叹了一声。
黎烟继续低头吸豆浆,余光看见手机连进了七八条消息,她低头看了一眼,是李曼琪的。
前几张都是截图,最后附一条文字。
【小扫把星】
她点进去,原本是要直接把人拉黑,但是触到那四个字,如着魔一般,点开了前面的截图。
从头到尾划完,起身去冷柜拿了罐冰啤,拆开拉环,一口一口地喝。
她的长相有点像洋娃娃,平时又有点冷,所以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和从骨子里生出的厌世,此时细白的手指提着啤酒罐,才像有点入了世俗。
她提着第三罐结账的时候,店员犹豫了一下:“烟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要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
神志开始被酒精麻痹,她想了会儿:“没男朋友。”
店员愣了一下,自动理解为两人吵架了,这个年纪的小情侣吵个架太正常了,所以接着问:“那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家里人。
她迟钝地想了会儿,摸出手机,找到周昊的电话号码,拨通。
周昊那边应该是在中场休息,他接得挺快。
“怎么了,烟…”
他从来没叫过妹妹,也挺少叫她的名,所以发了一个轻促的单音节就吞了下去。
她沉沉地呼吸着,不出声地听着。
听着周昊问的第二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着球馆里篮球与塑胶地面的撞击声。
听着他们队里的一帮兄弟喊纵爷牛逼。
听着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接着沈纵京的声音响起来,问怎么了。
她的胸腔凝着郁气,情感最脆弱理智开始崩塌。
白天没叫出来的那声哥哥抵在舌尖。
不知道是脆弱,恶劣,血脉相连的羁绊,还是酒精发作。
她的眼睫越来越快速地颤着,在即将开口的前一秒,手机嘀地一声。
沈纵京发过来三个字。
【J:要不要】
要不要他来捞个人,要不要一起睡个觉。
她跟周昊的电话还通着,而他就在周昊旁边慢悠悠敲下这三个字。
还真是混蛋得可以。
沈纵京就只发了这三个字。
她听着他再拍了下周昊的肩,听着场外几个女孩小声讨论着他的名,听着周昊问第三遍。
这回问她在不在外面,有没有喝酒。
脖颈的纹身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烧烫,她对着听筒说:“老地方。”
口齿保持住最后的清晰。
铝箔罐轻晃着,冰凉罐身被细小气泡持续撞击。
听筒里再度传来周昊的声音:“哪个老地方?”
以及沈纵京的:“有点事,你们先打。”
他这句话是跟周昊说的,视线却盯着显示通话中的屏幕,说话的同时从看台的座椅提起衬衫和钥匙,后颈还沾着汗,临走时再往周昊那边投了一眼。
仿佛某种隐晦的缠绵和心照不宣,在他投这一眼的时候,黎烟说:“刚碰到一个同学,这就回宿舍了。”
空气闷闷潮潮,沈纵京转身朝外走。
球场的灯光打着他的领口,他周身有躁意,以至于周昊往那边投了好几眼,才继续叮嘱黎烟,到寝室给他发个消息。
黎烟回,好。
挂断电话,手肘搭在膝上,又喝了口酒,水蓝的裙摆擦碰在台阶上,沾上一道细细的灰。
沈纵京是在这时候到的。
这个便利店离球场不算远,走路四五分钟,他花了三分钟到的。
身上还穿着打球的背心,护腕没摘,右手提着没来得及换的一件T,少年感挺足。
黎烟的头埋在手肘间,没有抬头。
沈纵京从她垂在膝侧的左手抽走剩下的半罐啤酒,再把衬衫往她身上披。
她抱着膝,肩头披着沈纵京的衬衫,下摆在燥热的风里轻晃。
闷潮的夜晚在酝酿一场暴雨。
沈纵京打了根烟,他这时候终于静下来了,抄着兜陪她站着,但是周身的气场沉沉,在那根烟燃到半截的时候,黎烟终于抬起头,去接他手里的那根烟。
他干脆放手的同时低头看她:“如果你想换条道走,烟...”
她轻轻呼了口烟气,一双眼微红,染着醉意:“咱们做吧。”
“认得出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微卷的发尾碰着臂弯。
“咱们做吧,沈纵京。”
他说:“行。”
执行力也高得可以,话音落的时候手从兜里抽出来,利落的一记力,把人不偏不倚地扯怀里,甜腻的烟气,苦啤的凉意和唇舌悉数搅在一起,她的手圈着他的脖颈,他的手臂扶着她的腰。
领口松垮,裙摆褶皱,呼吸混乱地纠缠,理智彻底崩塌。
她的额挨着他的下颌,轻微急促地喘息着,身上因酒精的作用软绵绵地发着烫。
“去哪儿?”他问。
“没带换洗的衣服,去我家。”
她在沈纵京面前一向都挺直白的,毕竟沈纵京这个混蛋比她更直白。
沈纵京:“我买个套。”
她要松手的时候,整个人被他抱起来,裙摆一飘,贴着他的膝,因为惯性轻轻晃动,肩上那件衬衫往下溜,她微卷的长发顺着衬衫后领一路垂坠,勾缠着他的臂弯。
痒,燥。
她不想跟他进去,这事她一般都不陪着他,尤其是在这个她一周要去两三趟的便利店,但是沈纵京今天混蛋死了,偏偏就不松手,一手挺稳地托着她,没耽误另一只手推门。
耳根倏地红烫,醉酒后五感都钝,后颈被便利店的冷气打着,感受不到太强的冷意,但是被碎发勾得痒。
好在沈纵京这个混蛋不是真去买套。
他从货架拿了一打啤酒,一包桃子味的糖。
折身往回走的时候,黎烟说:“沈纵京,我想吃蛋糕。”
他又折回去拿了个芋泥蛋糕。
她蛋糕爱吃芋泥的。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了好几眼,打趣:“接人?”
他回:“接女朋友。”
往回走到的时候,头顶的雨要下不下。
球场的灯还亮着,他的一帮兄弟都在,周昊也在,由此可见他是中途出来的。
她的下颌挨着他的肩,问:“你是用什么借口出来的?”
沈纵京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有事。”
他这个人是真挺坏的,坏得心安理得,坏出境界。
如果是周昊,肯定不会拿慢悠悠的语调说出这两个字。她看得出来,周昊对她的每一分好都在拷问着他自己的道德感。
这种问题在沈纵京这儿就不会出现。
他这个人时不时就不做人,在她这儿更不做人,凡事只要不触及他自己的那根线,他的处理就永远游刃有余。
球场上的灯亮得刺眼,篮球碰地的声音比听筒里更清晰,她感受着满场的青春气息,听着看台上女生们一阵阵的轻呼,看着红队之中分外耀眼的周昊。
低着头,打字——
【我到宿舍了】
收件人是周昊。
信息发送成功,叮地一声。
沈纵京侧头看她一眼。
以他的聪明程度,不可能猜不出她这条消息是给谁发的,发的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八点三十七分,两人在球场外接吻。
沈纵京主导的,她还被他抱着,膝碰着他的腰,背抵着球场的铁丝网,头顶的灯光斜斜打下来,落在他的领口她的发,和他们相缠的唇舌。
呼吸一寸寸地乱。
但是耳力在此时格外清晰。
清晰地听到球场上一个男生问:“纵爷人呢?挺少见他球打一半人走了,不会泡妞去了吧。”
“那个抽蜜桃双爆的妞?”
“他表还在看台上搁着呢。”
心神被牵扯过去,隐秘的刺激感一寸寸侵吞着大脑,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手腕上的那道疤,和那句扣在她身上十几年的小扫把星。
唇被抵着勾缠,她在间隙轻轻促促地叫了声他的名,他压着她的后颈,两人额抵额,呼吸交错在一起。
她的头昏沉着,直到听到周昊的一句:“表我给他拿回去吧。”
脑中一刹清醒,伸手推沈纵京。
沈纵京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松了手劲,她的脚触到地面,双膝还软着,手肘被他扶了一把。
她说:“你疯了。”
这里根本不隐蔽,甚至可以说是明晃晃,只要场上一个人往这边看,立刻就能看出来两人在做什么勾当。
好在篮球触地声不断,场上的赛应该正激烈。
尽管如此,她仍下意识回头往球场的方向看,而沈纵京反应极快地把她的头扭回来,偏不让她看。
她的呼吸还不顺,卷翘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耳后一寸寸地红。
“你的脸挺红。”他回。
“你不怕被你那些兄弟看到?”
“怕被人看到的是你,烟。”
他的右手还挡在她的脸侧,不让她做出回头的动作,左手抄着兜,从里边摸出根烟,又丢回去,再抽出来时换成一颗糖。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黎烟的胸腔轻微起伏着。
招惹沈纵京这件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不是狼狈为奸,是与虎谋皮,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是那个狈,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那时候沈纵京没披他那身狼皮。
九点三十七分的时候,酝酿一晚的滚雷骤雨终于落下来。
呼吸湿潮闷热,腰间的系带被扯松,里拉琴的纹身露出来,墨色的,跟周遭的雪白皮肤反差分明。
她微仰着头,透过沾着雨雾的窗,看远处灯光未熄的球场。
球场空了。
沈纵京的活确实不错。
这场暴烈缠绵随着骤雨一起结束,她的长发被汗打湿,侧头的时候看到丢在旁边的一团包装。
再侧头看拆啤酒罐的沈纵京:“套你都买水蜜桃的?”
他答挺快:“你不是喜欢?”
“...”
她伸手去够沈纵京撂在桌上的那罐啤酒,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被他抽走,换成两颗糖。
她没要他的糖。
沈纵京侧头笑她,笑完提着外套出门,去便利店买甜筒。
黎烟租的小区楼下的便利店早就关门了,他折去了颐园东路的公寓,抄着兜等店员打甜筒的时候,碰见遛狗路过的周昊。
那条边牧没少在他家混,跟他挺亲近,隔着挺远就拽着周昊往这边走。
周昊出着神,在便利店灯光打在前额的时候才抬头。
他走的那条路是往京艺的方向。
沈纵京咬着根烟,咔哒一声按动火机,看着周昊沾着水汽的发尖,忘摘下来的护腕,没换下来的球衣。
“这么晚,遛狗?”
“遛狗。”周昊回。
回完打量了两三秒沈纵京身上新换的T,和他轻微倦懒的站姿:“事办完了?”
沈纵京抄着兜,回:“办完了。”
两人就这么错身,周昊继续遛他的狗,沈纵京拿着甜筒往回走。
他回去的时候,黎烟在看着球场发呆,暴雨后的球场蓄着水,她的眼中也有些微水汽。
她抱着膝吃甜筒的时候,沈纵京问:“没洗澡?”
她有洁癖,每次结束都要洗澡,这事沈纵京再清楚不过。
奶油湿湿凉凉在舌尖化开,她问:“沈纵京,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桃子味的东西吗?”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眼底的神色从空洞到厌世,“就觉得,得喜欢点什么。”
沈纵京的回应简单直白,他揽着她的腰身,把她的头转过来,从她那儿尝到了最后一口化开的甜筒。
黎烟闭着眼,摸索着搂住他的脖颈。
其实有件她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她挺吃沈纵京这种直白的混蛋劲。
“我明天还有节早课。”她在T的下摆被揉皱时想起这件事。
“十二点前让你睡觉。”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她想了想,“要不翘了吧。”
而沈纵京倒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扶在她腰上的手松了。
“睡吧。”
黎烟抬起眼睛,认真看了他两三秒:“你是不是,不太行了?”
他嚼着粒薄荷糖,吊儿郎当地回:“那就别睡了。”
并不掩饰眼底的欲。
她估量了一下,觉得沈纵京这句话不是虚夸,于是干脆地起身去洗澡。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还挺准的,她洗完澡之后,沈纵京在浴室里待了挺长时间。
直到她困得睡着了,他人还没出来。
第二天黎烟去了那节早课。
沈纵京送她去的,京大的东门和京艺的西门挨着,早上几乎没什么人,两人在校牌下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黎烟在公交站牌下等校车的时候收到陈苒的消息,问要不要帮她占个座。
她回好。
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陈苒冲她招手,她过去,看见桌上放了包蜜桃味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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