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以为我会去那些人类的住所么?」说到这里,杀生丸突然停下脚步,稍稍侧过头斜着眼看着她,「到了龙骨精的封印之地后我就会走,还有什么问题么?」
萤火被他那副“我并没有询问妳的意见,我只是好心地将我的打算告诉妳”的模样吓得闭上了嘴,很没骨气地摇了摇头。
见她没意见了,杀生丸这才再度卖出了步伐,而萤火则是乖巧又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至于邪见,则是与那一对表兄妹保持着十五步的距离,一个不会打扰到他们交流且能随换随到的距离。
在一叶等侍女的叙述里,杀生丸是个讲求效率、只看结果的大妖怪,所以原本萤火以为这趟前往龙骨精的封印之地的路途里会有大半的时间以妖云代替走路,或者是日夜不停地赶路,或者是单独解决所有前来找茬的妖怪及人类野盗,但是跟着他同行了三天,她才发现一切都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一路上,杀生丸都在采取步行,碰上妖怪或野盗便给了她一个眼神,将整个场面都放给她去处理,在她将敌人们处理完后他还会指出她先前的不足,而且他们的速度不会太快,每隔两天还会停下来休息一晚。
但是,最让她意外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那故作不经意表现出的体贴,他会在路过人类村庄附近的时候突然提说要休息,让她有着足够的时间可以溜进村庄里吃上几串糯米团子解解嘴馋,他会在经过干净的池子或温泉时让她有时间去洗个澡,自己则是带着邪见到不远处回避。
若是只有一次、两次,她或许还会觉得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所以自家表哥才会在旅途刚开始的时候稍稍体谅自己身为女孩的需求及小恶习,但是连续整整半个月里他都是对自己采取这样的纵容态度时,她便知道这并不是单纯的男性对女性的体谅而已,那更像是,长久以来所培养出的默契。
奇怪,若我之前真的有与表兄大人一起旅行过的话,舅母大人和一叶她们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没跟我提过啊……一路上萤火都抱持着这样的疑惑,只不过却不打算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毕竟就算从杀生丸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也对他所说的一切一无所知,而每次她在对他知道自己的喜好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者是她在他提及以往的事情一片茫然时,她的表哥大人就会冷着脸、散发着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好一会,她可不打算再次经历那样难熬的气氛。
尽管不知道杀生丸到底是怎么知道、又为什么愿意容忍自己的小恶习,但她还是想要礼尚往来一下,所以在经过一个富饶的人类城池附近、到一间有名的茶点店解解嘴馋后,她便拿着一整盒的栗子馒头及几串用荷叶包好的糯米团子回到杀生丸的休息处。
对于那些人类的小点心,邪见虽然嘴上嫌弃却一个接一个丢进嘴里,但杀生丸却完全不屑一顾,他这样的反应让萤火觉得有些挫败,只能默默地将那些酱油团子吃完,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有着华丽绣纹的小袋子打开,小心地拿出其中一个小小的糖饴放到嘴里,试图用甜味压一压自己满嘴的酱油味。
因为那股在舌尖上散开来的淡淡甜味,萤火下意识瞇起眼、扬起嘴角,而正当她打算再尝一颗时,她忽然察觉到了身旁杀生丸正皱着眉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注视让她有种做错事的心虚,连忙将想要伸进袋中的手给放下,然后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这是我出门前舅母大人给我准备的,说是从某个将军要进贡给皇室的贡品里抢过来的,而按照护送贡品的士兵所说,这种糖饴是来自遥远的国家,叫作金平糖……表兄大人要尝尝看吗?」
听见她这么询问,觉得自家未来主母问了个蠢问题的邪见无奈地看了眼天,随后便低下头继续往嘴里丢着栗子馒头,而杀生丸则是将眉头皱了更紧了些,「我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兴趣。」
「可是这很好吃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顾他眼里所传达的厌恶,萤火就这么从小袋子里拿出了一颗金平糖,并且就这么喂到他的嘴边,而在她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在场连她自己在内的三个妖都睁大了眼睛。
即便杀生丸是抿着唇,但是那颗金平糖还是被她推到了他的牙齿上,那一小颗糖就这么缓缓融化,甜味也就这么在他的嘴里扩散开来,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她那贴在自己的唇上的食指指尖上。
从她懂事开始,她便常常被月华姬拐着做出许多次同样的动作,塞到他嘴里的人类食物种类也很多,有嫌、有甜、有酸、有生、有焦过头,也让她养成了不怕他生气的个性,只是那时候的他只将注意放到了她塞到自己的嘴里的食物和自己的气愤情绪上,完全没有像现在这样专注在她的指尖碰到自己唇上的触感,以及因为这股触感所带来的烦躁。
没等回过神的他抬起手来挥开唇边的手,萤火便先一步将手给缩了回去,还不忘将那一袋糖果塞回自己的怀里,然后她便乖乖地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脸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表兄大人,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出乎她和邪见的预料,杀生丸并没有露出任何像是要发火的征兆,只是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该走了。」
「唉?好。」愣了好一会,萤火这才跟着从地上起身,小跑步追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快脚程的杀生丸。
没有去理会因为突然加快了旅行速度而忍不住扁着嘴的萤火、因为自己突然变了个性而紧张地不停碎念的邪见,杀生丸只是维持着同样的速度继续往前走,脑海里则是开始回想,回想萤火是什么时候停止像刚才那样孩子气的举动,几乎没花多少心力,他便想到了答案:是从她陷入昏迷的前十年开始的,而也是那个时候她变了,变得不爱说话,变得爱坐在房间的屋顶发呆,变得喜欢窝在月华姬的房里、与她说着悄悄话,变得不像是与他一起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她……
想到这里,杀生丸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来由地,他想要知道那时候让她变得反常的原因,只是现在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事人,只不过现在的她对以前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另一个则是他的母亲,只不过即便撇开她那几乎可以称作是恶劣的个性,他的母亲表现得更像是萤火的母亲,对萤火好的事她才会向他说明,对萤火不好的她则是会选择守口如瓶。
因为心里冒出了个暂时无解的问题,杀生丸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导致接下来的行程都是处于一种沉默到很奇怪的气氛里,也让脑袋里突然冒出关于龙骨精的疑惑的萤火不敢开口问话。
好在,没几天他们一行就到了龙骨精被封印的那座深山里。一到目的地,被杀生丸和萤火之间的氛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邪见这才松了口气,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让他缓一缓,在见到被斗牙王用着犬牙封印的龙骨精时他又将那口气给憋了回去,并且紧抓着杀生丸的裤管、不敢直视那只陷入深眠的强大妖怪。
相较于他的胆怯,杀生丸和萤火的表现就显得很淡定,前者在看了眼龙骨精后便将视线放到了后者的身上,后者则是仰着头直直盯着龙骨精看、努力让自己回想着,只不过却连一点头绪也没。
不甘心自己大老远过来却连点收获都没有,萤火便聚起了妖云,让自己升到了与龙骨精同样的高度,仔细地观察着他,而在对上他那位于头顶眉心位置的面具本体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忽然感觉到一阵疼痛,只不过她的手还来不及放到自己的胸口处,她的头也跟着痛了起来,其疼痛远比当初她刚醒来时所感觉到得还要剧烈,让她忍不住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蹲下了身、让自己缩成一团,并且发出了难受的低吼,这样的剧痛打乱了她的妖气,也让她无法在继续维持着脚下的妖云,没过几秒,她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几乎是妖云消失的同一时间,待在地面的杀生丸便开始动作,他藉由一旁的陡斜峭壁,三两步就走到了比妖云原先的位置低个几尺的高度,随后他转身一跃,顺利地接到了正要往下掉的萤火,并且带着她回到了地面上。
他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靠着自己,仅剩的手臂则是紧揽着她的肩、支撑着她的身体,而在看见她疼到眼角冒出了水光时,他的眼神暗了暗,只不过他还是等到她急促的呼吸缓下来时才开口问道:「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听见他这么问,脑中疼痛感才刚退去的萤火愧疚地摇了摇头,「对不起,表兄大人,虽然刚才脑袋里好像闪过几个画面,但是却什么都没记着……」
「无妨。」对着她那饱含歉意的脸一会,杀生丸这才淡淡地吐出这句话,随后他便托着她的膝窝,毫无困难地用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带着她往山林的深处走去,「先睡一会,有事晚点再说。」
因为已经累得完全无法去顾虑到月华姬先前教她的那些规矩,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之后就这么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处,陷入了昏睡中,而杀生丸则是在这时微微侧过头,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