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挽留。
在她离开以后,他也需要做很重要、很关键的事。
权力,地位,名声,他不在乎。但若是为了实现某人的愿望,他就需要站得再高一点。
他与萧无念蓄谋已久,昆仑宫变的胜利,在预料之中。
然而就在功成当日,却不约而同传来青云的消息。
时隔几年,在青云帝陨落后,青霄山的大门再次向那位流落在外的六殿下打开。
云笈或许还会对所谓亲情抱有幻想,但褚辛不敢先入为主地断定那里留有余地。
他连夜赶赴,抵达青霄山时,那里的冬日寒风亦是彻骨。
傀儡阵破,青云引以为傲的巡境青龙跌落成碎片满地。褚辛找遍青霄山,找到云秋瑜、夏霜、秋蝉的尸体。
唯独没有找到云笈。
她在哪里。
在哪里?
一滴眼泪掉在圆镜上,云笈将泪珠擦掉,又坠下一滴。
镜面被她越抹越模糊,云笈抽噎一声,不敢再碰。
她看见那年青霄山寒风如刀,褚辛破风而来。
看见褚辛在逆仙台燃成一团火,不管不顾取走云书阳和云瀚的首级。
看见褚辛流了好多眼泪,无惧肉|躯损毁,在逆仙台下找了她很久很久。
看见褚辛站在凤凰面前。
前世的他已经足够强大。
然而于真正的神鸟而言,他那么渺小,像还未长大的幼雏。
云笈不断描摹着褚辛的模样。
那时的他是灰败的、消瘦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褚辛。
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拖着破败残躯,像是一块行尸走肉。
凤凰垂眸:“毕方后裔竟在昆仑守阵数十年。你为了仙域安宁,还真是牺牲颇多,不愧你青羽公子之名。”
褚辛木然回答:“青云如何昆仑如何,甚至整个仙域如何,我都不感兴趣。没有什么青羽公子,青羽公子只是跟在她身后的影子。”
凤娘长长地叹息:“所以现在她死了,你想复活她。
“恰好你找到我,恰好你淌着神鸟的血,恰好你又捡回了她的元神……恰好,恰好,恰好……看来此乃世事注定,不然怎生出这么多恰好……
“但此法从未有人试过,一旦回溯到过去,就连现在的记忆都不一定能保有。于你和她,都无异于一场豪赌。你就这般自信,孤注一掷,押自己能赢?”
褚辛不置可否。
凤娘问:“你若搭进一条命去,她连你是谁都记不得,那岂不是笑话一场?”
褚辛小心地捧着手里的微光,像是保护最后一颗饴糖的孩童。
“我已跟随她数年,若那时我还在她身边,就定会有办法。”
“若是不在的话,以她的本事,只会过得比这辈子更幸福。这就够了。”他说,“够了。”
圆镜背后,青与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舌舔舐过大地,直至淹没天穹。
所有遗憾的刺痛的过往,都投掷于遥远而黑暗的虚无。
只余点点微光散落于黑暗之中,沿着时间的长河溯流而上,抵达世事仍然如常的彼方。
少年在牢笼中醒来。
铁笼是腥臭、狭小,冰冷而无所倚靠。
窗外是繁华、喜庆,笙歌不歇的热闹。
那时他不知道,在百年之后的某个时间里,他坠落深渊,逆行忘川,拖曳残躯远行千里,在几乎不可能获胜的赌局里孤注一掷。
然后赌赢了一回。
在那个他憎恶、惦念、不由自主时而回想的上元夜,少女不再孑然立于高处,而是逆行人群为他而来。
她双眸跃动着狡黠流光,剑锋挑起他的下巴,“喂,你。”
“要不要跟我走?”
云笈抱着圆镜,不敢眨眼,盯着镜面看了一宿。
前世今生,时光跨越百年,圆镜的画面忽暗忽明,不断跳跃。
时至黎明,镜子里的少年已经是那个成日在簌雪居里扫地的半妖褚辛。
这一世她离褚辛太近,他筹划着什么又做了什么,在她眼皮底下简直无处遁形。
看吧,她就知道以褚辛的性子,最初定不甘于寄人篱下,哪怕那个人是她……
还有那些惴惴不安,想要将她放在身边的心计、谋划,乃至于被云秋瑜击落的木鸟……云笈恍惚如大梦初醒,好气又好笑。
天蒙蒙亮时,那头的褚辛再次踏上昆仑的玉石长阶。
血魄于他是毒药,也是滋养魂魄的良品。
往昔的记忆逐日复燃,这世占尽先机,褚辛将自己作为棋子,昆仑宫成为由他厮杀掠夺的棋盘。
时间能够弥合沟壑,也使他不敢懈怠。
二人身处青霄山与昆仑山,信鸽往返,羽书传令,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也心照不宣彼此将会重逢。
在那之前,要匍匐等待,要蓄成羽毛,要隐忍不发。
云笈小心地擦拭镜面,心头酸胀逐渐被抚平。
只是越看回忆,越觉得心痒痒。
自来到凤娘的老巢,褚辛被凤娘带走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褚辛。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想他了。
言笑晏晏的褚辛也好,尖酸刻薄的褚辛也好,哭都好笑都好,她想他了,她承认。
以前怎么看褚辛怎么烦,巴不得见了他就绕道走,现在才多久不见,就这般想念,放在前世,简直想都不敢想。
若是能见到活生生的褚辛就好了,最好是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要是他再使心计,她能够拧住他的耳朵叫他收敛些。
要是继续看下去,是不是能看见褚辛现在在哪儿?
连夜未眠,云笈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巴巴地盯着镜面,继续看自己跟褚辛遮掩身份赶赴辉焱,掉在了熊三眼前,熊三再将他们引去亭松城……
亭松城夜半月明,她不准褚辛化形,褚辛却在午夜时分悄然化回人身,背着光看了她半晌……
月夜朦胧,褚辛侧对着镜面,长发如瀑遮掩侧颜,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盯着她发呆么?
云笈凑近了镜面想看个明白,镜面中画面却突然晃动,旋即漆黑一片。
再亮起时,只照出她顶着乱蓬蓬头发的半张脸。
云笈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她眼睛又红又肿,变成了这样?!
……而且镜子怎么不继续放了?
云笈擂了眼睛又使劲眨了眨,等了半晌,圆镜都没有动静,她在圆镜上下左右轻拍了好一会儿,里头依旧只能照出她自己的脸。
“就没了?”颇有些失望郁闷。
昨夜狂欢痛饮,就连每日叫早的鸟妖也来迟,在窗沿坐成一条,叽喳道:“凤凰大人说想要修改偏殿的图纸,暂时不必开工。”
“好,那今日我再去偏殿那头走走。”
云笈依旧拿着圆镜没放,尝试了好半天,终于认清这块圆镜里头大抵不会再出现什么画面了,才恋恋不舍地将它放在一旁。
她伸出手,一只鸟妖就落在她食指上。
“若我想要见凤娘,该往哪儿去?”
鸟妖在她食指上蹦了蹦:“凤凰大人说了,不见!”
看来连她的求见都被算准了。
“好吧。”云笈说,“那么,麻烦代我为凤娘带个话。”
天光半落,日光照入长满青苔的石洞缝隙,倾落在猩红色的池水之中。
药池最初为青色,后来被引出的血染成猩红。
直至现在,池中的猩红已经覆盖了原本的颜色,简直像是血池一般。
红衣女子坐在药池边,手执瓷瓶往药池里倒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感应到池中传来的不善目光,凤娘不满道:“看什么看?”
药池正中的石台上,青鸟的半个身子都泡在药池里。
咒文覆盖在他的翎羽表面,他的生命与活力好似随着血液一同被引出,半耷着眼皮,丝毫都不动弹。
直到嗅到若有似无的酒味,褚辛才怀疑道:“你倒的是药还是酒?”
凤娘把倒光的药瓶放在一旁,又拿起一瓶:“不过是几盅酒罢了,还不至于让我宿醉到连这个都分不清。”
她不理会褚辛的怀疑,继续做自己的事。
倒到第三瓶药水,三两鸟妖从石缝里挤进洞穴,飞到凤娘附近,叽叽喳喳说起今早山头的情况。
鸟妖们性情纯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等到快要将事情说完,其中一只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没说:“还有,云姑娘说,多谢凤凰大人的指点!”
另一只立马跟上:“云姑娘还说,多谢凤凰大人前世愿意相救!”
凤娘手中的药瓶险些从手里掉出去。
……该死!
血池中泛起涟漪,随褚辛的心境不稳,他身上的咒文也逐渐波动起来。
凤娘往池中瞪了眼:“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心不静,病不除?”
然而就是静不下来,池中的波澜甚至有变大的趋势。
“你擅自将我的事透露给云笈,还要怪我心不够静?”
凤娘掏掏耳朵,当做耳边吹风。
褚辛睨着池水,愤愤道:“云笈是我的道侣,你至少要告诉我,这段日子我的道侣在外头过得如何吧?”
这下凤娘嗤之以鼻,露出一个嘲笑的表情:“嘁,仙域里头双修过的修士和妖族多了去了,未曾婚聘,也敢声称她是你的道侣?真是好厚好厚的脸皮。”
啊,双修。
倒霉催的,又不小心触发了关键词。
这下好了,药池简直要波澜壮阔……
凤娘忍不住破口大骂:“有完没完?你能安静会儿吗?”
池中沉默片刻,旋即传来布满遗憾的声音:“我原本准备等一切结束,准备好世上最好的定情信物,再将所有事都告诉她,请她答应嫁给我,我们寻一处安居,再也不分开了。”
褚辛顿了顿:“她要是有意见,那我嫁给她,也行。”
哦,计划得真是天衣无缝,简直能够想象,要是真按这办法来,那实心眼儿的姑娘该感动成啥样……
敢情她的溯回镜还乱了他的步调了。
“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我却连见她一面都见不着……”
看来褚辛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来。
凤娘快要被烦死:“罢了罢了,左右也没什么波折,你想听就告诉你。”
于是将这些天云笈如何收拾残局、如何计划宫殿布局、如何着手修筑寝宫都一一道来。
“……她倒也是个聪慧的有心人,让她修缮宫殿,竟真的去了,也真的做成了。”凤娘说,“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寝宫了。”
“云笈从来都很聪慧,当年苦学阵术,从基础不稳固的初学者到阵术大成,不过也只用了一年。而且我在此处,她未再见过我,定然忧心。你提出要求,她不会轻易拒绝。”
这药池对精力损耗极大,原本泡在里头话都懒得说的一个人,怎么提到云笈,就叭叭得连停都停不下来。
凤娘敷衍回答:“嗯嗯,你的运气不错。”
褚辛声含笑意:“在云笈这儿,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不,头一回见到她,已经是我的好运,第二回 ,大抵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准。”
“现在想想,那时云笈未必也对我无情,只是她未曾发现罢了。”药池里的声音逐渐飘飘然,“不然她怎会愿意再将我放在身侧?”
凤娘:“……”
有完没完了?
为何她越听越烦躁?
这只臭鸟是在炫耀没错吧?
凤娘觉得自己若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耳朵都要被磨出茧来。
正准备寻个由头离开,又一只鸟妖扑着翅膀挤进石缝飞入石洞,嘴里吊着薄薄一张传信。
凤娘放下药瓶,一目十行地看过传信,面无表情将信纸塞入袖中:“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她对褚辛施下一道沉睡咒,波澜起伏的药池水总算逐渐安静下去。
瞧见褚辛的双目缓慢闭合,她丢下一句:“记住,在你的伤口彻底愈合之前,心静。”
石门开闭,凤娘出了石洞,沿着山路向下而行。
清晨的空气已然有流火般的燥热,凤娘掏出传信,将信纸又逐字看了一遍,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青云的大阵破了?这是几时传来的消息?”
第70章
在山上泡了将近一个月,熊三已经将装满工具的小背篓焊在背上,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
此时他掰起一块碎裂的地砖:“这条行道还能再修缮修缮,地砖最好重新铺了,到时还得跟凤凰大人报个预算……怎么了?一整日就魂不守舍的。”
云笈正举着羽书令,踮着脚使劲往羽书令上瞅。
闻言,她看了熊三一眼:“这条道的确该重新铺了。”
又晃了晃羽书令:“以前给夏霜和秋蝉发传讯,基本上时隔半日左右都会收到回信,但这次都过去一天多了,还没有回。”
熊三“嗐”了声:“羽书令是你们修士搞出来的东西,辉焱支持传讯的大阵少,发信速度本来就慢,你再等等吧。”
“是么?”云笈看着羽书令上一片空白,总归有些不安。
远处的飞鸟鸣啼着冲出树林,山间风起,她拢起飘到颊边的碎发:“起风了。”
走在这样的大风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昨日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凤娘,云笈和熊三收拾好早上的发现,随着鸟妖一同去到凤娘所在的寝宫。
不过是一天没见,凤娘就一改夜间畅饮美酒佳酿的开怀。
云笈跨入房门时,她正斜坐在贵妃榻上,身旁堆着乱七八糟一沓散落的信笺。
见了云笈,凤娘头一句话便是:“你明日不必来了,下山去吧。”
在云笈询问缘由之前,她在信笺中抽出一张,递给了云笈。
只消读过两行,云笈的脸色就白了。
熊三凑过去看了一眼,淡定的表情也陡然大变:“什么?!”
凤娘揉着眉心,很是头疼。
辉焱虽不管其他三国的事,然而牵扯到自己,就不能继续无视。自昨日早晨起,她陆陆续续收到数封劝她出山的传信。
“就在前夜,青云以东的护山大阵破碎,出现上古异兽的身影。昨日下午开始,辉焱边境也开始有异兽频频出没。最近这段时间,怕是仙域都不得太平了。”
凤娘说:“比起待在这里,你有更想去的地方吧。”
云笈将整个信笺翻来覆去确认数遍,在不安和骇然中确认凤娘的意思:“我真的可以走吗?”
“哦,说到这个。”凤娘扬眉在纸张里挑挑拣拣,又找出一张,“我给你列了个清单。这些都是能够在异兽身上剥落的材料,这些日子你不能闲着,剥多少材料回来,就给你算多少误工费。”
云笈接过凤娘列好的清单,只见上头只有寥寥数种材料,称得上少见,绝不算稀有。
凤娘分明只是找个由头,让她能够安心回去罢了。
凤娘有心将自己的心软粉饰得正当些,没料到那临时写的纸张才递出去,她就被人抱了住。
半大姑娘好像纠结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就这么软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你。”
……哎,真是要把她残存的母性都勾起来了。
凤娘有些理解为何褚辛对云笈这般着迷了。若是毕方还活着,也一定很喜欢云笈。
可惜遗憾总是难免。
“褚辛这头我会照看好,你不必惦念。你若是不放心,我每日给你传信就是。”凤娘的声音不自觉软了些,拍着云笈的背,“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
熊三眼巴巴地看着凤娘:“凤凰大人,小的怎么安排?”
他的老家恰好在异兽出没的地段,按理来说,此时应该被“重点关照”了。这下云笈要离开,他一个云笈的挂件,回家也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
凤娘放开云笈,扔了一堆修改过的图纸给他:“在我的宫殿修缮完成之前,你就在这留着吧。”
熊三捡起图纸,兴奋应道:“是!”
云笈收拾好行囊,踩着夕阳的尾巴挥别凤娘,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辉焱到青云,又是一条漫长的归途。
云笈在亭松城中转,短暂停留半日。
凤凰掀起的风波已经在亭松城平息下去,然而上古异兽破阵而出,仙域人人自危,粮价暴涨,符箓法器售卖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已至原本的三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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