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忽然间意识到,这好像是我印象中近五年以来黄濑最激动的一次——比上上学期期末我给他补课
,最后全科都拿了及格时还要激动。
虽然从没表明过自己的心思,但我偶尔能从黄濑望向他人在球场上奋力狂奔的目光中、以及一次又一次地加入社团的举措里看出他的向往,还有每次退部之后的失望。
不过所幸他还有继续寻找尝试的动力,这一点让我很是欣慰。
于是我问黄濑,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他把申请表直接交给征十郎。
黄濑摇摇头说那还是不用了。
“小莉绪能听我说这些就已经很好啦!不然我真的要憋死了!”他拍拍胸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我面前的棋盘上,“不过小莉绪你又在捣鼓什么?”
他坐到我对面,从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这个是将棋?”
我托着脸“嗯”了一声。
“国际象棋你不下了吗?”黄濑问。
“是啊。”我说。
“诶为什么?小莉绪的国际象棋不是很厉害吗?好可惜哦……”
“因为如果继续下国际象棋,我之后就要经常在东京和莫斯科之间飞来飞去。我不想住天上,所以不学了。”
我将手里的棋谱翻过一页。
平心而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家里蹲会喜欢坐飞机出远门,而且频率还是每周至少两次。
“啊?”黄濑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为什么要飞来飞去?”
“因为日本没有水平更好的老师可以教我了。俄罗斯在国际象棋领域是传统强国,有很多很厉害的国际象棋特级大师。不过就算他们愿意收学生,也不可能有空频繁地奔波。”
总结一下就是,那些大师们不乐意来,而我也不愿意去。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不继续下棋的根本理由。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对国际象棋没那么喜欢。
虽然我可以轻易得到这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东西,但这不意味着我会随便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和物。
而一旦我简单放弃了,那只能说明我对这样东西的喜欢还不够多。
“这样啊……”黄濑又瞄了眼我的棋谱,“那你因为将棋的国手都在国内才学的这个?”
“不,”我了当地否定了他的猜想,“因为征十郎也喜欢,我就想着‘不然试试将棋好了’,这样。”
在篮球之外,征十郎还很喜欢将棋。和绿间在一个班时他们两个便经常凑在一起下棋,现在分开就没那么方便了。于是我决定学一学,没事的时候陪征十郎下下棋。
黄濑一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神色:“你们聪明人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只是在扩展课余爱好的同时顺便陪男朋友。”我耸了耸肩,目光在棋谱上飘来飘去,从刚才开始我就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了。
“凉太,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你问!”黄濑一下坐直。
“如果你非常非常喜欢一项运动的话,你会担心女朋友讨厌那项运动吗?”
我果然还是很在意征十郎那天的态度,始终觉得不太普通。
“这个非常喜欢是有多喜欢?”黄濑像个好学生那样举起手。
“嗯……坚持了很多年,并且以后也会尽力坚持下去的程度吧?”
我也不知道篮球对征十郎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只能不断地给他补充细节。
比如说LINE的头像是棒球,再比如说就算休假时也要上课,基本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但还是会去打球——为了不让黄濑猜到是征十郎,我只好说这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情况。篮球也被我替换成了棒球。
听我这么说完,黄濑也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为难他,毕竟黄濑也没遇到过
能让他喜欢到这个地步的东西。
“你单纯从一个男生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就好。”我只能放低要求。
“那我可以问问为什么需要担心女朋友会讨厌这项运动吗?”黄濑扒了扒头发,“讨厌都是有理由的吧,毫无依据的话就是男生本人的问题了。”
“……可能是因为确认关系的时候,女朋友和他说过‘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这种话吧……”虽然略感尴尬,但我还是如实回答了。
“哈……?”黄濑更加不解,“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男方自己的焦虑太严重了吧!”
我:“……”
“是吗?”
“是啊,感觉再严重点都可以发展成被害妄想了。”黄濑言之凿凿,他皱起眉。
“又或者说,在他心里,女朋友和棒球都很重要。他承担不起失去任何一边的风险,很惶恐,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草木皆兵胡思乱想。”
——所以这不是单纯‘热爱’这么简单的感情,对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没有再继续向黄濑询问,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就像棋谱上的棋路错综,棋手需要不断思考的是如何破局。在取得胜利之前永远还有捉摸不定的下一手,而人心比棋局更难看破。
可以肯定的是,征十郎将很多很重要的事都藏了起来。
比如说他并不美好的成长经历,再比如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的篮球的重要性。
于是我只能想,征十郎所做的这一切,一定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而实际上我也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征十郎。
例如我手机里有几张征十郎的照片,是去年学园祭结束后校报上刊登出来的。再例如说之前我在征十郎给我念小王子的时候偷偷录了音,现在偶尔还会翻出来听一下。
我知道,从小就知道,有些只属于自己事情是不能被轻易询问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咸水的湖泊。
那些别人看不见的眼泪,都会偷偷往那里淌。
和预想中的一样, 黄濑在加入篮球部后,又开始展露出他那惊人的运动天赋。
据说黄濑只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就被篮球部的教练从二军被拎到了一军。
虽说我一直知道黄濑在运动方面很在行,可我没想到连征十郎也因他极佳的球感与学习速度的迅猛而感到了些许惊愕。
毕竟两个星期的时间确实太短, 多数普通人在这个阶段, 可能连最基础的控球都还做不好,而黄濑已经可以作为帝光一军的选手去打训练赛了。
而提起训练赛,我就不得不想起自己和征十郎的约定了。
眼下已经到了春夏交界的时候, 天气暖和到只用穿一件衬衫,我却还是没能等到征十郎带我去看他们的训练赛。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
因为帝光篮球部的正选都太!强!了!
和实力普通或者偏上的学校比赛,篮球部的监督甚至不会让正选全部参加比赛,通常都只挑其中一两个,再编入其他实力不足的一二军成员,以此达到训练整个社团的目的。
而我亲爱的征十郎, 他不仅是正选,而且还是正选之中实力最强最稳定的那一类。
这也就意味着, 这种对他们而言经验值过少的普通训练赛,基本不会有轮到征十郎出场,又或者说重要到需要征十郎出场的机会!
征十郎甚至还跟监督主动提过, 让他去参加训练赛, 却遭到了监督的拒绝。
因为偏不巧,部里来了个超新星一般的黄濑,而他目前最缺的就是实战经验,于是这下更没有能让给其他正选参加训练赛的机会了!
当征十郎跟我解释完这一串前因后果以后,我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彷徨失语的状态。毕竟当初谁也没想到黄濑的加入居然会引起这种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效应……
“这辈子我还有机会能看到你的训练赛吗?”我趴在桌子上, 精神头不是很好地问。
“没那么夸张。”征十郎就笑起来, 但那双瑰红色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上一步在棋盘上落下的棋子。
“之后为了能让黄濑更快融入正选成为可靠的首发, 监督应该还会安排我们其他人和他一起去打训练赛——莉绪。”
“嗯?”
“刚才这一手你是想打桂马么?”征十郎点了点棋盘上的一出空位。
我回忆了一下之前的对局, 点点头:“嗯。然后我想如果你跑王到位置5一,我就可以用角行将军,逼你拿桂马出来挡。”
“为什么没继续?”说话间征十郎将棋子从对局结束的第117手,往前复原回到了我们两个正在讨论的第82手。
通常这种操作只有电脑才能做到。
我的速记能力没有征十郎那么好。
如果让我来的话,我只能根据眼下的棋局倒推回去。
“因为感觉你没那么容易会上当啊。”我捡起手边的桂马放在原先设想的位置。
“不,其实如果你当时这么打我可能真的会上当。”征十郎笑了笑。
“会吗?”我问。
“在刚才那个局面下桂马的价值最低,为了大局健全考虑的话,我可能确实会犹豫要不要打出角行和飞车——嗯,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很有意思的陷阱,果然和莉绪这样有才华的新手过招是会受到启迪的。”
新手虽然缺乏老道的经验,但最可贵的往往在于他们没有僵化的思维。
“夸过头了……小心我得意忘形下一局就打昏招给你看哦。”
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视线粘在征十郎还在落子的指尖,回想着他刚才的话。
桂马的价值最低,所以可以更果断地抛弃牺牲。
平心而论,这种将每一枚棋子的价值量化的想法,对于常年在棋盘上厮杀对局的人而言确实并不罕见。
就连下国际象棋时,我也经常会思考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说出这种话的征十郎我却莫名有些在意。
明明只是寻常的思考方式,却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冰山藏在水下的一角。
得知短时间内看不到训练赛这件事让我有些气馁。
想着机会难得,我这两天还特地去买了单反,每天都带到了学校。
而且为了能把征十郎打球的样子拍下来,我还连夜恶补了不少摄影技巧。
然而眼下显然它们是用不上了。
我惆怅地叹了声气。
恰好负责校报审核的老师从我旁边经过。
她目光敏锐地发现了我拎在手里的摄影包,立刻跟看到救命恩人似的朝我奔来。
老师问这包里是不是我的相机,方便的话之后是否可以借用一下,校报编辑部的相机前天被人不小心摔黑屏了。
“现在用不上了。借给老师吧。”我二话没说把相机递给了她。
“真是太感谢你了须王同学!放心!下一期校报老师一定给你留个特别鸣谢的位置!”
老师一把握住我的手。看得出她的燃眉之急确实已经快把眉毛烧光了,不然也不至于难掩激动到把我的手捏红。
我一边收回目送着老师离开的视线,一边甩了甩被捏得有点痛的手。
不过几天我的相机就被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后来又过了两个星期,天气开始变热,时近六月了。
我彻底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结果忽然两月一期的校报被发到了班上,有人嚷了一句“诶这上面怎么有须王的名字”,我这才想起还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征十郎从那位同学的手里把校报要了过来,然后将校报摊开在我桌上。
我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帝光见闻》这一标题的右下,与审核、编辑、排版这些参与者的名字列在一起。
如那位老师所说,她给了我一个郑重的道谢。
【本期摄影器材特别鸣谢:须王莉绪】
我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脸:“……”
明明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社死……
征十郎见状也笑了起来。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让本来只是稍微有点尴尬的我瞬间恨不得找条缝把自己埋进去。
“不准笑!”我推了推征十郎。
“好,不笑。”
征十郎说是这么说,可实际上他的眼睛还是弯着的。
我有点生气。
然后一边气,又一边觉得奇怪。
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从小到大,我最不需要父母操心的就是情绪与心理的状况。
我很少会悲伤,也很少会动怒生气。
即使偶尔会因为一些病理上的原因(比如感冒之类的)而感到委屈,但这些负面情绪通常也不会困扰我太久。
可一直到篮球部的训练结束,征十郎要来牵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一瞬间的尴尬和害羞,在突如其来的气愤之余,还躲了一下征十郎伸来的手。
征十郎当然很快发现了我的小情绪,只是因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愣了一下。
事实上从交往到现在,我和征十郎都没向对方发过脾气。
用黄濑的话说就是,我们的恋爱状态满足了一直以来他脑海中关于两个圣人谈情说爱是什么样子的离谱好奇。
接着他收回了手,没有继续要来牵我的意思,于是这个动作又让我心里
忽然酸涩委屈了起来。
“莉绪?”征十郎轻轻地叫我,“莉绪在生气吗?”
我不太想说话,撇开了眼睛。
“是因为今天上午我笑了莉绪那件事吗?如果不是的话我暂时想不到其他的了。”
“对不起。莉绪可以稍微消气,告诉我生气的原因吗?”
我也不明白我这奇怪的情绪起伏的原因,但很显然的是现在我的气愤已经与上午的事情无关了。
我是在因为征十郎没有继续坚持牵我才生气的。
而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对,可看到那么小心翼翼的征十郎,我居然感到了开心。
即使矫情也会有人来哄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吗?!
我从来没在征十郎面前这么任性过,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居然好,甚至好到让人有点上瘾。
心里有个黑色的小人说:希望征十郎可以一直这么哄着我!
然而我尚在的理智依然清醒,它是个白色的小人,在我心里大声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征十郎也没做错什么,他也很委屈的!
两个小人打了一架。
最后白色的小人取得了胜利。
于是在沉默一阵后,我松开了紧抿的嘴唇,低声咕哝着说:“因为你没继续牵我才生气的。”
“什么?”
似乎是我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
“因为征十郎没继续牵我!我生气了!”
我大喊了出来,喊完又觉得羞愤,当即就想要马不停蹄地离开原地。
随后随着我转身的动作而向后摆甩的那只手,手腕忽然被紧紧地攥住了。
“对不起!”
我听见征十郎有些慌乱的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莉绪会介意这个,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每一个对不起都比上一个的语气要更加诚恳。
又或者说,更加沉重。
我回过头看向正拉着我不让我离开的征十郎,然后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色,每一根线条都如同紧绷着的弓弦。
凝重却又不堪负重。
于是慌乱的人就变成了我。
人生头一次,我体会到了真正意义上无措的心情。
面对着这么陌生的征十郎,我忽然就忘记了安慰人的办法与技巧。
“……对不起我没想这么生气的……”
慌乱之间,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像抱住泰迪熊那样抱住了征十郎。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比我莫名起伏的心情还要让人彷徨。
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征十郎。
第48章
情侣之间普遍存在摩擦和吵架, 这是很常见的现象。就连我的父母,他们也会有发生争执的时候。
但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爸爸有哪一次会因为妈妈跟他吵架生气,就露出像当时的征十郎那样惶惶不安的神色。
我唯一一次从爸爸脸上看到那种惊惶又脆弱的表情, 还是某次妈妈乘坐的飞机出了意外。
消息刚放出时还没确认完毕伤亡情况。没办法知道妈妈安危的爸爸,当时抱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一边不断地抚摸我的头发, 一边无声地落泪,像天塌了似的。
后来回想起来我才发现,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测到“失去”的苦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征十郎之间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像我父母的地步——我的父母始终坚信对方爱着自己, 所以他们很清楚不可能会因为一次偶尔的意见分歧就自此分道扬镳。
我不认为自己在征十郎眼里是那种生气起来就要闹分手的人,也不认为征十郎是那种悲观至极、会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不断设想的类型。
相似小说推荐
-
病弱万人迷在线改剧本(桃裕) [穿越重生] 《病弱万人迷在线改剧本[快穿]》全集 作者:桃裕【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02-22完结总书评数:1312...
-
快穿满级大女主(祁望三爷) [穿越重生] 《快穿满级大女主》全集 作者:祁望三爷【完结+番外】起点VIP 2023.4.27完结85.49万字 82总推荐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