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没有立刻回答,而直直盯着他,没半点畏惧。
良久,她一字一句像是从齿间迸出来:“皇兄要的,只是个能稳固朝堂的妹妹,妹妹现在已经做到,也已经安分守己过了那么多年,准备就这么过这辈子就好,至于往事,无需再提。”
“李栖仁,你大胆!”
晶莹剔透的黑白子交杂着散到了地上,飞起棋盘划过长公主的脸,生出一道显眼的红痕。
长公主没有半点惊慌,背依旧挺得笔直。
她缓缓起身,交叠的双手贴着额,跪到地上行了个礼,声音不卑不亢:“栖仁惹怒了皇兄,请皇兄责罚。”
皇上满脸都是压不住的火,手扶着座椅,眼睛盯着伏在地上的人大口喘着粗气。
但终究还是重重的叹下一口气,抬起手覆在额头上,声音苍老了许多:“你走吧,皇兄今日突感不适,不能同你继续下棋了,落落的事我会让人去查,你不用担心,走吧。”
长公主的手倏然一抖,没有抬头,只是声音中带了些哽咽:“是,多谢皇兄,请皇兄……务必要好好保重身体。”
为避免打草惊蛇,季清宴本来只打算带着叶落落和季方前往西福街先查看一番。
但许临珏不知抽了什么风,软磨硬泡非要跟着,不得已之下,拥挤的轿辇上就又多了他。
叶落落拉着长玉坐得离许临珏远远的,她对滥用私刑这事耿耿于怀,现只觉得这人脑子有泡。
原因就是从地牢出来后,他就如同被鬼上身了般一改往日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狗皮膏药似的一直在她旁边转悠。
甚至现在,他时不时地还在盯着自己笑,把她弄得渗得慌,连打两个冷颤,一度想掏出清流镜来照照,看他是不是被什么蛇虫鼠蚁附了身。
可身边跟着一起打冷颤的长玉引起了叶落落的注意,她这才发现季清宴正盯着长玉,眼中尽是审视。
她寻思这人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把自家丫鬟给忘了,于是果断小声提醒:“这是长玉啊,每天叫我起床的丫鬟。”
谁想季清宴轻蹙起眉,看傻子似的看着叶落落,也不说话。
满脸表情写着五个字“你是蠢货吗?”
叶落落见势,干巴巴的笑了笑,摆了摆手:“害,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盯着人看半天,把人都吓到了。”
季清宴没打算理会她,看着她莫名心烦意乱,所以直接开口问长玉:“昨晚你也在场是吗?”
长玉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又是一颤,怯生生地答道:“回世子殿下,是的。”
季清宴挑起半边眉毛,一只手懒懒的搭在轿辇的窗沿上,指尖轻轻点着,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应该没记错,当时我们进花巷的时候,你好像没有跟在世子妃旁边。”
“回……回世子殿下,是因为……因为奴婢走在最后面,所以世子才没有注意到。”
“是吗?”季清宴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平静,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我记得世子妃去看热闹之后,你才出现在另一个丫鬟身边,说起来那丫鬟也好笑,不跟着世子妃,却一直在我旁边站着,看来王嬷嬷平时对你们的教导还是不到位啊。”
长玉顿时慌了神,扑通跪了下来,磕着头哭道:“奴婢错了,请世子恕罪,下次一定会紧紧跟在世子妃身边,不会再离开半步,请世子恕罪。”
原本叶落落觉得季清宴不该因为这个事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好歹长玉早上还以身护她。
可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季清宴这人虽然狗,但一般情况他不会因为这么件不起眼的小事去为难人,除非就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她直起微斜着的身子,往后找了个靠处,盯着长玉细细的想了想。
季清宴说的是从他们进去时长玉就不在,等到她去看热闹后才出现,再往后,就是她遇到那帮人的时候。
若说是从她出门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跟着,那直接在人少的地方把她解决了会更加方便,绝不会等着她到花巷再动手。
所以一定是在她身边的人临时通知的。
按理说,杀她最好的时候应该是刚出门那阵,路上人不多,还走了几个暗巷。
但为什么非要他们进花巷后再通知,这事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世子妃,这些人在府中是你管,你觉得要饶了她吗?”
季清宴语气慵懒,饶有兴趣的看着正出神的叶落落。
他挺意外,还以为这小姑娘打算出言相护,没想居然在看起来有所动作的时候又突然停下了,反而开始思考。
看她那样,想必也想到自己所想的东西了。
只是他不明白,心中为什么会生出种欣慰之感,这太不合常理。
“我觉得不能轻易饶了她,毕竟世子妃差点出事,季世子,这个你可得做主,可劲罚一次就再不会出这种意外了。”
叶落落听了这话,眼睛一斜:“哟,许世子还有这念想,想当我家季大人的世子妃?不然我让位?”
“诶,世子妃还挺幽默,我一个大男人当什么世子妃啊,我这是在帮你说话,帮你说话你懂吧。”
许临珏笑得谄媚,再度让叶落落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她怎么治他。
她悄咪咪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飚出眼泪花,然后挪过去一把抱住季清宴的手。
把脸埋进他手臂中,装出在哭的声音。
“北秋哥哥,他说我不懂,我怎么就不懂了,这丫鬟是犯了错,但是早上那个烂赌鬼出现的时候,她还以身挡在我面前了呢,我怎么能罚她,许世子太坏了,不仅故意对人滥用私刑吓我,还要可劲罚我的丫鬟,呜呜。”
“诶诶诶,我没有啊。”许临珏连忙摆手,生怕季清宴会把矛头对准他,“我承认先用刑确实不好,但也是为了让他能说实话啊,至于说罚那丫鬟,哎哟我可真冤枉,我这不是妥妥的是为了世子妃着想吗。”
季清宴又被那声“北秋哥哥”弄得浑身不自在。
他垂眼瞅着叶落落,身子僵硬,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许世子,我这世子妃娇气,不像我,随你怎么说都无所谓,平日里我都舍不得惹她生气,把她弄哭,所以,今日就请你先回,至于我们查到什么,到时你再来问问。”
这话听起来挺客气,但许临珏知道,季清宴这越是随意的样子就越表明如果不照做后果会很严重。
他想了想,觉得之后反正叶落落也跑不了,能见识她本事的机会多得是,便点点头让季方停下,冲着叶落落倒了个歉就走了。
季清宴先是让长玉起来,让她出去和季方先坐一会儿。
然后才对着笑得颤抖的叶落落,十分无奈地说:“还不起来吗,人都走了。”
“对不住对不住,你说那话太好笑了,还查到什么让他到时再问问,哈哈哈,不行了,眼泪都要笑出来。”
叶落落坐了起来,用手指抹去笑出来的泪,朱红小口刚刚好弯成个月牙弧度,露出脸颊两边的小梨涡。
季清宴受她感染,也不自觉弯起嘴角,轻眯一下眼,问:“所以你没有护着那丫鬟,是发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嗯。”叶落落点了点头,看了眼外边,压低声音:“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和别的小姑娘不太一样,后面发生这些事,我也就懂了,她恐怕是受人胁迫,不得不来我身边,但是因为我为人又好又善良,所以她不想伤害我,昨晚那事就足以证明。”
季清宴没想她居然分析的同时还不忘夸夸自己,刚准备开口嘲笑。
但看到她说话时眼中的光,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问了个之前就想问,但是没问出口的问题。
“叶落落,如果你发现你身边有妖会怎么办?”
◎叶落落突然产生了种感觉,季清宴好像有点难过。◎
叶落落以为季清宴是在考她,澄澈的眼睛闪了几下,同时也歪起脑袋,仔细想了想才回答。
“你也知道我是个半吊子,所以估计得看具体情况,如果这只妖很厉害,又长得可怕,那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但相反如果是不厉害的小妖,看起来也不是很可怕,那我铁定得尽我所能去试试,看能不能收。”
“所以,在你们捉妖的人看来,只要是妖,就一定要收?”
季清宴语调如常,但听起来又像一汪死水,虽然平静,但却浑浊。
叶落落摸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只能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按理说是这样没错,但是吧,你看人都有好有坏,所以妖其实也是一样,只要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干涉到人,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捉妖师就没有必要去收。”
“并且说实在,在一定程度上,妖的能力要远高于人,超出了人基本的认知,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找不头绪,不可思议的案子,归根结底也就是,人妖本就殊途。”
“人妖殊途…”
季清宴从鼻中冷嗤一声,欲想说些什么,但自嘲笑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话压了回去。
他仰起头,抬手按了按眉眼间,说了句让叶落落没能听懂的话:“出身善恶如何,谁又能一开始就选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说完没等叶落落再说些什么,便扭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以示这番对话结束。
叶落落见此瘪了瘪嘴,打住了想要问的欲望,毕竟他才说过要送走自己,所以最近还是顺着他的意比较好。
于是往后挪动,背靠着轿壁,半阖着眼假寐。
临近午时的阳光热辣刺眼,刚刚好从窗外倾照下来,照在季清宴半边脸上,他却没什么反应,低垂着眉眼像是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叶落落突然产生了种感觉,季清宴好像有点难过。
但很快她便闭着眼甩了甩头,觉得这是错觉,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难过,一定是她现在太饿导致的。
接着就在内心祈祷,希望下了轿辇,他会良心发现先让她去吃饭。
事实证明祈祷是有作用的。
到了西福街,季清宴并没有打算让他们饿着肚子查案,而是带着他们几人一起去了间小馆,没摆什么主仆架势,让季方和长玉也上了桌。
他隔着桌子,坐到了离叶落落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全程基本上没说几句话,甚至连平日里会在人前的恩爱作秀也没了,整个人神情淡漠,距离感十足。
这虽然让叶落落感觉挺奇怪,但很快就抛诸脑后,因为上来的菜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不仅色泽饱满,还鲜美无比,每一道都直击她的心巴。
大快朵颐期间,她不仅自己在卖力地吃,还抽空夹了许多菜到季清宴的碗里。
直到吃完,她才发现夹过去的菜,季清宴一点都没动。
顿时心里就不怎么舒服起来。
不过她没动声色,任务在身,受制于人,只能自己调整心态。
觉得应该是他早上吃太饱差点没撑死,所以才不吃她夹的菜,在心里就这么反复几次,把自己安慰好了。
只是心里一旦有了个疙瘩,就犹如挠到了蚊子咬的包一样,只会越痒越想挠,包也会越挠越大。
走出去后,叶落落没有选择跟季清宴走在一起,而是和长玉走到最后边。
时不时的会瞥一眼前面身姿挺拔的背影,以及,那些在路上捂着嘴羞涩笑着的脸红女子。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去问长玉:“你来世子府多久了?”
长玉没想到叶落落会突然和她说话,兔子似的惊了一下,才怯生生地回答:“回世子妃,两月有余。”
“听世子说,你们是齐伯找来的,是从哪里找来的?”
“奴婢这一批是管家从官府买来的,因为都是是戴罪之身的子女,所以就被官府当作奴仆明码标价给达官贵人们。”
叶落落眉头一挑,狐疑中带着些许怜悯,问她:“那你也是因为家里人犯了罪,所以才沦落至此?”
“是的世子妃。”长玉对此没有过多说,只应了一声就低垂下眉眼,哀色呼之欲出。
叶落落知道再问下去就要打草惊蛇了,转了转眼珠子,从袖口处掏出一块丝缎手帕递给她。
安慰道:“哎,没事,你看我跟你其实也差不多,爹娘死得早,从小又被叔叔婶婶虐待,这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嫁给了世子,所以以后的日子啊是谁都说不准的,得看你自己想过的是什么生活,这样吧,你我也算有缘,以后就来当我的贴身丫鬟,我罩着你。”
长玉蓦地站在了原地,呆呆的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为什么?我犯了那么多错,昨夜还差点害你丢了性命,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叶落落转过身面对着她,眼睛笑得弯成月牙,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也算是同病相怜,昨晚那事不怪你,更何况今早你还护着我,知道你本性善良,所以喜欢你呀,就想让你也像我一样开始过上好日子,好了,别想那么多,我得赶紧去看看那个闹鬼的院子是个什么情况。”
说完便小跑着去追季清宴了。
不可否认她做这个决定是带着赌的成分,赌的也只是她见到的那一丝善良究竟能否支撑下去,至于结果,就只能看长玉自己的选择了。
闹鬼的荒院地处在靠近西福街的一条无名小路上,大概方圆五里都没有一户人家,就连行人在路过时都会加快脚步快速走过去。
叶落落跟着季清宴身后,才到门口阴凉的地方,就感觉身上的热气消散了大半,随即就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听到声音,季清宴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恰好此时长玉递上一块丝帕,叶落落虽然没接,但是也没注意到季清宴在看自己,只是抬起头打量了一番,同时不在意地伸手揉了揉鼻子,鼻尖因大力揉戳如同抹了胭脂。
说是院子,其实最里面还伫立着一栋小房子,院门口是两扇打开的黑色木门,长久失修,有一扇已经歪了大半截出去。
最顶上灰色木牌匾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而门上空隙的地方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里边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头,肢体不全的桌椅板凳散乱在其中,在靠近小房子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榕树,覆盖在整栋小房子上,紧闭门窗的小房子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全貌。
果然是闹鬼的地方,处处都透露着一种诡异之感。
“胆子小就在外面待着,别进去添乱,我和季方进去就好。”
季清宴冷冷淡淡地甩下一句,连个眼神都没留下,就走了进去。
叶落落确实有点怕,但对猎奇事物的好奇远远大于了恐惧。
所以她给自己找的借口是为了任务,不能放季清宴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是被吓死也算是为了保护任务对象,死得光荣其所。
于是季清宴前脚刚进去,她就嘱咐长玉在此守着,自己悄悄跟了进去。
在进门后就把清流镜和铜钱剑拿到了手上。
两样东西都只有巴掌大小,左手拿着清流镜,用来看看这地会不会有什么藏着的东西,右手拿着铜钱剑,说是剑,但实际只是枚铜钱的模样,用时滴一滴血在上面即可,用来以防万一。
虽说是鬼不是妖,不知管不管用,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反正拿在手上怎么说都会安心一些。
叶落落躲在进门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悄悄探出头去看季清宴他们。
二人正如那日在竹林一样,各自拿着根树枝从外向里在地上仔细查看。
阳光毒热,没有半点风吹来,只从大榕树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蝉鸣。
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走到榕树下阴凉的地方。
快被热晕的叶落落也很想去那片阴凉地,眼瞅着他们都站在门口了,但季清宴却没有进门去,而是一直站在树底下仰头盯着上面。
这么一段距离不足以让叶落落知晓季清宴究竟在看什么,于是她瞄准时机移到另外一块大石后面蹲着,拿出清流镜,想试试能不能看清是什么情况。
镜子倾斜着,从树顶往下缓缓移动。
除了枝繁叶茂的树叶,再没有看到其他什么,直到快照到树下,她心里猛然一抖。
季清宴不见了!
叶落落有点蒙圈,将镜子抬起,换各个角度查看。
正纳闷季清宴怎么半点影子都没了,头顶的阳光突然被遮住了,随即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哐当”一下,清流镜掉到了地上。
“……”
叶落落被吓得一激灵,蹲麻了的脚不受控地滑了一下,整个身子往前倾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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