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群走在行人之中,借着阴影掩盖自己的容貌,左拐右拐进了一家破旧的小酒楼,进了一间雅间。
雅间里面坐着三个人,在谢群进来之后站了起来:“少公子。”
谢群冷冷地打量着几个人,雅间内针落可闻。
三个人本来神色轻松,此时却摸不准谢群的意思,莫名多了压力。他们本来未行大礼,半晌过后犹犹豫豫地对谢群俯下身去。
谢群淡淡扫过他们的头顶,也未叫他们起身,冷淡开口:“这是渔阳,你们是江东的人,还是尽快离去。”
三人闻言便有些着急,其中一人起身道:“少公子,我们此行是为了接您回江东。您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如何能回去?”
谢群绕过三人,在酒桌旁边坐下,嗓音中带着少年的沙哑:“我现在是渔阳的军师,为神女大人效忠,你们回去禀告便是。”
“您是主公的少公子,留在渔阳成何体统?若是叶沉鱼发现您的身份,恐怕会对您不利。”
叶沉鱼。
谢群本来寡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在心底轻嗤了一声:叶沉鱼想对谁不利,根本不会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再高或再低的身份在她眼中都视若无物。
他是个无用的孩子,与他能为渔阳效力,在她眼中都并无区别。
人为在意蝼蚁是什么身份,能做什么事情吗?至多觉得有趣罢了。
“我流落渔阳的时候,”他开口,“是神女大人救了我。那时候谢家何在?”
“这……”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当年少公子离家是因为谢家内宅之斗,少公子母亲地位卑微,这对母子离家时主公也未曾留意。谁料隔了几年之后,主公长子战死,其余的公子皆不成器,唯有少公子流落在外却少年成名。
如今少公子提起当年之事,不愿归家,如何是他们这些下属说得动的?
不能以情说动,那就只能以利了。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位拱手一礼:“少公子有所不知,我等这次前来是内有内情。”
谢群微微挑眉,语调上扬:“哦?”这人长叹了一声:“主公常年在外征战,留下了无数暗伤。此处突然生了急病,暗伤复发,已经不能起床了。”
“主公不能理事,江东现在群龙无首,大业无人可继。这才让我等接少公子回去继承大业。”
“谢郡守那么多儿子,大业怎么会无人可继?”谢群冷笑一声,反倒像是更生气了,直接起了身要往外走,“我对江东不感兴趣,随便由谁继承。”
说罢,他甩开凳子就要往外走。
“少公子!”三人惊呼一声,又是苦苦挽留。刚刚说话的那人一边暗叹自己说错话,一边劝着谢群。
谢群却还是要走,三人心知这次让他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挽留之际,其中一人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谢群怕还是介怀当年之事,劝道:“主公卧病于床,常常想起当年内宅之事,对夫人和少公子十分愧疚。”
他此话一出,原本铁了心要走的谢群微微动容:“真的?”
此人见他动摇,便是一喜,连连点头:“正是!”看来少公子是重情之人,不能以利诱之。这样也好,若是少公子唯利是图,他反倒要劝谏主公多考量一二。
谢群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像是被情绪所触动,心中却无比嘲讽。若不是他师从重凤,又跟随高文斌出战扬名,谢松儒记不记得他有这个儿子还两说。
拉着他劝的三人见他回身,心中狂喜,自以为找对了方向,又说了一番谢松儒对他们母子如何愧疚,最后道:“少公子若留在渔阳,当年之事则不可追。但少公子若随我等回江东,便可让主公追查当年之事,还夫人一个清白。”
谢群的神色已经很明显在动摇了,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考虑考虑。”
三人又是恳请一番,做足姿态,才让谢群离去。谢群走出酒楼,任微冷的夜风吹遍全身,酒楼内那些人恭敬的语气仿佛还在耳边。他母亲只是一个婢女,连通房都算不上。这些人只怕连她的姓氏都没听过,现在却能一口一个夫人地称呼她。
第五十三章 我在乱世养反派(五十三)
小院里仆人的呵斥之声,谢府门前的皑皑白雪,母亲临死前无力的双手,小巷地面上的半块馒头……还有刀光剑影之中少女冷漠的身影。
无数记忆在谢群脑海里繁复浮现,他闭了闭眼睛。如果不能有至高的权势和强大的力量,他就还是谢府后院里的那个孩子。
人声熙攘,谢群睁开眼睛,踏上了来时的道路。
夜晚平静地过去,夺下了城池的渔阳军经过了一夜的休整,比之前士气更胜。这种小县城地处偏远,城内只有一两家富户,还不如之前的渔阳。
重凤无心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自从看了叶沉鱼昨天的打法之后,他觉得靠着这三万人一鼓作气拿下蕲州城也不是不可能。他与高文斌商议留下几千人驻守,随后给谷治送信让他派人来接管,便带着刚刚夺下一城的渔阳军启程了。
临近傍晚,他们就赶到了蕲州城下。
叶沉鱼策马走在最前面,自远处望着蕲州城高大的城墙。蕲州是淮南以北最大的一座城池,虽不能与淮城相媲美,却也比这一路上其他的城池强多了。
叶沉鱼第一眼看到蕲州城就有些心动,城池大就代表有钱、有粮食、有酒楼。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从空间裂缝里把刀取了出来。
重凤自后方的军队中跟了上来,笑道:“主公,蕲州城可否让主公满意?”这次同行,让他没有之前那么惧怕叶沉鱼了。他发现叶沉鱼不是会无故杀人的人,只是她心中所想无人能猜到,才显得他行事无常。
话是这么说,重凤还是看不懂叶沉鱼的行事,只是不如之前惧怕了。
叶沉鱼推算着打进去需要几刀,没开口说话。
重凤不以为意,看着高耸的城墙道:“这次只怕不好打……”他顿了顿,低声对叶沉鱼说:“主公,蕲州城不比其他城池。若是蕲州一失,无论是江东还是淮南必定会想尽办法夺回。”
“没有城门的话,恐怕不好守。”
叶沉鱼回头看了他一眼,重凤的声音愈发地低:”若是可以,主公还是不要砍城门了。”用来做城门的木头都是经过很多道工序的,更不用说包裹城门的铁皮也非一朝一夕能重新融化铸就的。攻城之后城门都修修不上以后要怎么守城?
叶沉鱼皱了下眉,不能砍城门,渔阳军就进不去。那岂不是要让她一个人来?
她望着城门沉思了片刻,重凤还在她耳边唤:“主公觉得如何?”
就在重凤倍感压力,几乎就要改口让她砍城门的时候,叶沉鱼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重凤一愣,随即感动得差不点泪洒当场:叶沉鱼居然听得进劝的。不过仔细想想,她之前也是听谷治劝的。不知为何,他发现叶沉鱼听得劲自己劝告后,分外感动。
重凤正在原地感慨,一转头发现叶沉鱼已经走出几米外了。他追上去唤了一声:“主公,您要做什么?”
“打进去。”叶沉鱼言简意骇地吐出两个字,也不再理会重凤,驱使着身下的战马跑到城墙之下。
淮南的守军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弓箭手张弓搭箭,箭尖锋利雪亮。守城的将领喝问道:“城下来者何人?”
叶沉鱼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城墙上的人,反手将长刀抽出掷了出去。长刀飞出插在城墙之上,入了三寸有余的刀身。
城墙上的淮南军正不明所以地往下望,还未来得及开口再问,就见少女已经弃了马匹,单脚点在了长刀的刀身上,借力往城墙之上跃来。
守城的将领见此大喝了一声:“放箭!”
城墙上的弓箭手立刻松手放箭,然而未等箭雨落地。叶沉鱼已经轻轻落在了守城的将领身侧,原本插在城墙上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将领,在他喊出下一个命令之前,刀光一闪。守城的将领脖颈间出现了一道血痕,倒了下去。
等城墙上的守军惊醒过来要追杀她的时候,叶沉鱼已经轻飘飘跳下了城墙,站在渔阳的街道之上。
她脚下的这条街道十分宽敞,可以让四辆马车并排同行。叶沉鱼拉开系统给出的地图,确认了自己的位置,随后跳到街道旁的院墙上,往一个方向掠去。
蕲州城外,重凤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沉鱼两三下跳进了蕲州城。几秒钟过后,他策马疯狂地往渔阳军中跑。
“高将军,点兵攻城!主公进了蕲州城。”
渔阳军的营地才刚刚驻扎了一半,高文斌听到重凤的喊声,也顾不上继续搭营帐,立刻下令全军出击,攻下蕲州城。
蕲州城守城的将领刚刚被斩,一半的守军都追着叶沉鱼而去,剩下的守军兵力薄弱,只能紧闭城门,靠弓箭和投石抵挡。
从渔阳城带出来的云梯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高文斌在看到云梯搭在城墙上的时候竟然有一丝欣慰之感。这才叫攻城战,昨天打的那叫什么玩意儿。
蕲州城内,叶沉鱼早把追过来的守军甩在了身后。她不走寻常路,直接在房屋和和院墙之上走直线。追过来的守军就算再怎么熟悉蕲州城,也没办法在街道与小巷之间绕路追上她。
倒是有聪明的人,直接在街上敲锣大喊:“有敌人潜入城中!”
其实叶沉鱼是直接闯进来的,但是她只有一个人,喊话的人怕引起混乱,便喊做是潜入进来的。
听到喊声,蕲州城的淮南军四处寻找敌人在何处。追过来的守军则在城中左拐右拐,试图追上前边的叶沉鱼。
一时之间,蕲州城内热闹非凡。
叶沉鱼越过几处院墙,落在蕲州城最后的那栋楼上。居高临下,她很快就找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座建筑,俯身向那个方向跳下去。
身后隔着两道院墙的小巷子里,有淮南军喊道:“敌人在前面,快追!”
不知道等他们绕过去又是何时,叶沉鱼已经踩在了目的地的院墙之上,她右下方的院门上高挂着一块匾额:太守府。
第五十四章 我在乱世养反派(五十四)
太守府门外只守着两队卫兵,也只是守着前门和后门,连叶沉鱼的人影都没看见,茫然地听前面喊有敌人。
叶沉鱼在院墙的另一侧轻轻落地,悄悄在回廊之间隐了身形。
回廊顶头的屋檐下有人走出来,声音由近及远,听起来苍老而威严:“外面在吵什么?”
“回大人,似乎有敌人潜进城内了。”
“这几日不是闭城吗?人是怎么进来的?”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把人抓住,有斥候传战报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有人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下令的老人则缓步往回走。
叶沉鱼背靠在回廊的木柱后,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心中默数:“三、二、一……”
数到“一”时,她伸手一拉拽过来一个身穿官袍的老人。老人瞪大眼睛,正要高声喊叫。叶沉鱼把放在他脖子后面轻轻一搭,人就晕了过去。
叶沉鱼将昏迷的人拎起来,又跳出了太守府。她准备把人拎到城门,要挟他们把城门打开。
与此同时,追着叶沉鱼而来的城门军终于赶到了太守府门口,正与守门的卫兵争执不下。
“敌人已经进了太守府,快让开让我们追敌。”
卫兵不肯相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鸟都不曾飞进够太守府。”
“你们不让开,太守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谁知道你们是何居心,我们要是让开,太守出了事谁担得起?”
两拨人互不相让,这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大喊:“我有战报,要告知于太守。”
他亮出手中的腰牌,卫兵抬起手中的长枪,放人进去了。
另一侧也有快马赶到:“齐将军被贼人杀了,渔阳军兵临城下,我要报与太守定夺。”
这人亮出手令,也不下马,直接骑了进去。
卫兵放进去了两人,却依旧阻着城门军进去搜查,几乎要动手之际,就听太守府里属官急急出来:“你们可见到太守出府?”
“未曾见太守出府。”
属官一拍大腿:“太守已经不太府中了!”
众人哗然,太守怎么会不见了?
“快去找太守。”属官吩咐道,“太守不在,你们去请林将军过来商议如何迎敌。”
因为怕一个人质份量不够,去而复返想再抓一个人的叶沉鱼闻言止住脚步,
她站在阴影里歪头盯着说话的属官:这还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呢。
于是,被紧急请到太守府的林将军和这位属官被反派人士叶沉鱼一窝端了。
太守府外等候命令的城门军和卫兵久久也没有等到命令,没有命令又不知该如何调动守军。等得急了,有一名副将进了太守府内查看。
这一看就发现不止太守不见了,连属官和统率守军的林将军都不见了。
这要如何迎敌?
城门外,正率兵攻城的高文斌有些疑惑。虽说主公进了蕲州引起了一阵骚乱,这时候也该平息了,至少城门处的守军应该布阵迎敌了。
怎么现在只守不攻,人还越来越少?
高文斌心疑其中有诈,但叶沉鱼如今就在蕲州城内。叶沉鱼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以往出战身后也是有军队掠阵的,自己一个人进去,蚁多咬死象。即便是有诈,他们也给打进去将人救出来。
高文斌一咬牙,下了死令,必须攻破城门接神女出来。渔阳军听说神女在城中,也颇为悍不畏死的气势。
整只渔阳军已经准备进行一场苦战,谁料第一支小队用云梯冲上城墙之后发现守城的淮南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稍一接触就有战败的迹象。
前有敌军势弱,后有将军死令,大股的渔阳军冲上城墙,不多时竟把城楼夺在手中。打先锋的渔阳将领攻上城楼之后就下令把城门打开,放渔阳军进来。
一场苦战刚开了头就结尾了,渔阳军稀里糊涂地进了城,稀里糊涂地打败了淮南军,又稀里糊涂地占了太守府。
叶沉鱼一手拿着刀,一手牵着马,对着大开的城门十分茫然:好像也不用她开城门了?
她转头看马背上叠罗汉一般摞起的三个人,那她抓来的这几个俘虏怎么办?
自感没帮上忙的少女只好牵着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又将俘虏送回了太守府。
太守府现在已经被渔阳军占了,重凤和高文斌正四处找叶沉鱼的身影,却见叶沉鱼自己牵着一匹马过来了。
“主公!”重凤松了口气,赶忙迎上去,口中抱怨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主公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
叶沉鱼将马背上的三个人像卸货一般地扔在地上,问重凤:“他们还有没有用?“
看着地上人身穿的太守官服,重凤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这是蕲州太守?“
叶沉鱼道:“我从太守府抓到的,他应该是官最大的。”
重凤默然,他说太守府怎么没人。太守都没了,太守府的人自然是去找太守了。他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这两个是……”
“有一个太守不再的时候他说了算。”
重凤打量了一眼:“应该是太守属官。“
“另外一个人是个将军。“叶沉鱼回忆了一下自己听到的话,“姓林。”
“林雪峰将军!”重凤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林雪峰是淮南王麾下两员大将之一,堪称淮南王的左膀右臂。此人最善兵行诡道,领兵布阵非常人所能及。
重凤同情地看了看倒在地面上的人,淮南王让他来驻守蕲州,看来是极为重视蕲州。按理说有林雪峰在,蕲州绝不会轻易失守。只可惜这位林将军估计什么守城的计策都没用出来,就直接被叶沉鱼逮了过来。
空有一身本领一样也没有上,太惨了。
叶沉鱼追问道:“还有没有用?”
怎么可能没用?这都是蕲州的最高长官。就算不再蕲州,在淮南王面前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重凤叫了一支巡逻的小队过来,让他们把这三个人抬走,与之前叶沉鱼打晕的将军和亲兵关在一起。
渔阳,县衙。
曾经的县衙现在已经被重新修缮了一边,起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城主府。”叶沉鱼没有官职,也没有像江东那样弄个自号的意思。谷治等人也觉得她有神女之名,弄个官职出来反而失色。
谷治与几位将领围在沙盘旁,谢群站在他两步远的位置。传信的驿使就站在下方:“蕲州大捷,重凤先生命我连夜赶回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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