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指着皇帝鼻子问,当初抄萧南山的家,真的只抄出了一千万贯吗?
再或者问皇上什么时候能清点那六州之财,要不国事为重,咱们先清点一下?
作为打工人的要求很简单,按时发工资,别老让他们去撅老板就行了。
而很显然,袭娘娘作为一个可以同时让大户和老板掏钱的人,跟着她,他们才像会有好日子过的样子,既然如此,谁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宰相还是皇后!
确定完国债和当银券后,袭红蕊又开始筹谋起粮食的事。
官府大量收粮,不仅是为了供应大军,还是为了调控米价,如果市面上的存米都空了,米商就会大肆囤积居奇,哄抬米价。
民以食为天,如果她刚在这边换劣币,米价就涨价了,那不换了个寂寞。
所以粮食作为一种特殊的物资,得单走一线,只发一年期国债,折银偿付,本金当年就发下去,利息等着来年再给。
这样一来,卖给官府得到的钱,比粮商的收购价多多了,私户就会更倾向于将粮食卖给官府。
而等熬过这一段时间,新一年的粮就会下来,将这部分粮注入市场,发现哄抬不起价格的米商,为了不让囤米白白变陈,也只能选择卖给官府。
因此,新一年的农耕也是重中之重,民得移,地不能荒。
袭红蕊准备把迁民的事,拖到种完地后,还是老规矩,给钱。
燕平六州的百姓不管以前有没有地的,现在都没地了,雇人家种地,当然要给钱了。
种下的粮食,无主的收归官有,已经分发下去的,就当作给迁民和驻军的甜头。
而在南方,趁这个时间,雇佣迁民给即将移过来的北民建安置房,来到南面,无田也就算了,不能连房子都没得住。
其实给迁民的安置费,其中就包括买田的费用,理论上来说是够买田的。
但问题是理论上说不行,南方现有的田,差不多都开垦兼并完成了,没有事人家肯定不会卖。
而一旦大规模交易田地,肯定会造成田价飙升,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一下子收购出安置三十多万人的田。
所以袭红蕊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再推出一种“雇农保护法”,像“知识产权保护法”用商人的钱保护技工那样,用大地主的钱保护无产雇农。
这次迁民,调走了大量无产百姓,肯定会让南方地主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劳动力短缺。
一个人可以拥有很多田,但一个人不能耕十亩地。
既然土地兼并问题已经无法解决了,那不如规范雇佣关系,以官府的强制手段,确定雇农的最低保障,让无产百姓彻底从田地里独立出来,只按人头收钱税,不收任何杂税,作为一个被雇佣的客体,专门贩卖劳动力。
正常情况来说,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说当地豪强和官府勾结的事,普通百姓也没有勇气反抗主家老爷。
但现在有一个契机,就是大量涌入南方的新劳动力,都是北民,进入陌生环境,他们会先天排外,连成一片,不会轻易妥协,而现在的南方地主,又实在需要劳动力。
对于那三十多万北民来说,官府都给他们规定最低劳动保障了,他们傻了才会同意地主的压价。
而对于地主来说,不能让农田荒着,不然少赚钱不说,把地抛荒了也犯法。
而官府作为第三方机构,绝对不能是偏向地方豪强的,既然如此,再单设一衙,让他们专门登记无产雇农的流动、就业、收益和税收情况,直接关系到他们升迁的政绩。
如果查到地主违反雇农保护法,收到的罚款交给他们,配合集言司和新迁的北民农会使用效果更佳。
而一旦成为一种强制制度,就算是南方的雇农,也不会傻到伤害自己的利益吧。
当然,地主那边也不能逼急眼了,得给些甜头。
以后雇佣的雇农情况必须上报,户部与雇农衙那核对完毕后,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免税。
如此一来,一方面给地主减负,一方面你一亩地雇一千个人,这不合理吧,你做慈善呢?
从雇农用人情况,可以大致判断出大户的藏田情况,而官方推行的雇农保护法,让雇农和地主豪强对立起来,官方成为无善恶第三方,这些无产百姓过不下去了要造反,也是优先造地主豪强的反,转移矛盾。
说白了大齐财政面对的“冗员冗军冗费”三大问题,从怎么增加财政收入上来解决,已经没什么大用了,就像冗军问题,既不是因为军队数量问题,也不是财政收入少的原因,而是财富越来越集中向上层,无产百姓越来越多。
底层百姓是最好欺负的,所以朝廷没钱后的每次盘剥,最终都会落在最下面。
但在一个问题中,优先忽略主要矛盾,而去找那个自己能欺负的欺负,就会让那个隐藏的创口变得越来越大。
她作为皇权的代表,已经拥有了最大程度可调用的权力,如果她也欺软怕硬,那早晚会被人当傻子玩死,所以她一定要站在弱势方,同时也让弱势方站在她这边。
中间那占据了巨额财富的臃肿圆球,拥有最多的财富,却拥有最少的人,从上方和下方两个方向挤压他们,怎么不能把他们揉开一些呢?
这个国家,以后是她长久要依赖的根基,所以她要一点点把它的盘子摆正,不让它变成一个难以控制的两边细,中间累赘的大肚怪。
如果因为劳动力成本变高,迫使一些地主无力经营土地放田,那正好可以让北民顺利安家落地。
若是从此能规范雇农环境,那就更好了,毕竟无产的百姓,永远不会少。
袭红蕊的这项政策,很快又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很显然,袭红蕊还是没准备和他们议,甚至活都没准备让他们做。
她去年刚考出的一堆新人,很多还没安置就业呢,现在正好给他们一个就业机会。
状元,给她去管国债和换劣钱的事,考策论的时候巴巴写了那么多鬼点子,可别是纸上谈兵啊。
榜眼,去主持军民落户,和雇农保护法的事,刚考试就知道站队的人,政治素养差不了,让他协调各方关系,她放心。
至于小胖探花,带着上届同学,全给她下一线,组织迁民活动去,那么胖,该跑跑减减肥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持项目,自然要给自己人机会。
干得好的,得道飞升,干不好的,这辈子告别仕途,她没有开玩笑。
茂英之:……
他出生在一个巨商之家, 家里除了钱就是钱,为了摆脱天天敲算盘珠子的命运,才跑去当官的, 万没想到又回去管钱去了……
不过一言难尽之余, 又慢慢地升起了一种额外的兴趣, 你还别说,国债这个想法, 还真挺有意思的。
和他相比, 阳弘懿就淡定很多了, 这是他展示自己的第一次机会, 他的征程, 从现在开始。
袭红蕊看了这两位状元和榜眼,茂英之年轻, 脑子灵活, 敢闯敢拼,是能为她“开疆拓土”的大将。
而阳弘懿嘛,秦行朝后继有人了, 或许现在, 就能成为他的副手。
今年又是一个科举年, 虽然遇到战事, 但该考还得考,很快,她又能考出来一拨人。
事情虽多,却不能乱,一件一件来, 一件都不能出错。
很快,整个国家, 方方面面都动了起来。
听到官军收复燕平之地后,百姓已经够欢欣鼓舞了,而听到袭娘娘要回收萧南山放的劣币、大钱这件事,整个民间更是一片沸腾。
银子作为高级货币,一直是上流圈才能流通的东西,底层百姓平时用的最多的就是铜钱,铸劣质铜钱这种事,坑害最深的就是底层百姓,百姓每每看到手中的劣钱,就恨不得将萧南山的骨头炸炸嚼碎。
如今他死是死了,苦果依然在,除了出一口气,也没什么用。
本以为朝廷会装聋作哑,一直这样下去,万万没想到,娘娘当政后,会回收劣钱!
一瞬间,所有百姓不禁都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文曲星君会做的事吗?
想到这,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怨恨,既然真正的文曲星君能做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早早来投胎呢,为什么要喝那一杯酒耽误事呢,为什么让萧南山找到时机下来呢?
不过稍微想一下后,赶忙又打自己脸,不能对神仙不敬,能来就已经很好了,这都怪南极仙翁非拉着星君老爷喝酒!
喝酒真是误事啊,连神仙喝酒都会误事,以后得少喝点酒了。
突然想到,秦大人怕误事,平素滴酒不沾,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哎呀,逻辑又闭环了。
既然紫薇大帝下凡的时候,下去了好多星宿,那秦大人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他在天上的时候,一定和文曲星君是好朋友,看文曲星君因为饮酒误事栽了那么一大个跟头,下来后立时一点酒都不敢喝了。
这个推论真是太合理了!就是不知道秦大人是什么星宿下凡呢?
随着民间换劣钱的行动轰轰烈烈展开,文曲星君宇宙也再添一员大将。
换劣钱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肯定有人利欲熏心,利用这个时机,将好币融了,铸更多的大钱和小钱来官府兑换,或者买当银票牟利。
为了解决这个办法,茂英之提出了一个“户筹法”,也就是兑劣币的时候得拿着户籍登记,每家每户,只有一次兑劣币的机会,兑换数额过大的,官府要严密盘查。
限定户数后,肯定有人采用分摊的方法混过去,那就再鼓励举报,因举报抓获私铸劣币牟利的,砍头抄家,抄获的财产分举报人三成。
只要有利益,刀头舔血也有人干,这句话不仅适用于铸币贩子,也适用于举报人。
两两威胁之下,对于那些藏了大量好币的人,或许买当银票,赚国家的利息,还更稳妥些。
收回大量好币之后,朝廷不管是给官员发俸,还是雇佣百姓赶制军需之类的,都用那种原本足称的小平钱。
萧南山发行劣币的时候,认可劣币和好币同等的价值,但他认可,百姓可不认可,于是各方都开始藏钱,不敢用原本的小平钱,以至于造成了钱荒,市场上原本的小平钱基本不流通了。
而现在官方强令废止了原来萧南山发的劣币,既然官方已经明令劣币无效,那么各方交易人都有理由拒绝收劣币,必须使原本的小平钱交易。
如此一来,原本已经销声匿迹的小平钱,终于又在市面上流通了,只要重新开始流通,百姓的信任就会一步步重建。
这中间,只有一方势力比较倒霉,那就是钱庄。
因为国债这个换银换券的活动,导致无数钱庄快要被挤提死了。
袭红蕊看到这个情况却乐了,直接让现在的银监去收编他们,给他们发国债和当银券的权利,帮他们渡过难关。
如此一来,成为银监“分监”的他们,利用国家信用,顺利渡过了挤提危机,而他们存储的大量金银和小平钱,也让兑钱的事变得越来越顺利,袭红蕊还不费吹灰之力收编了无数银号,谁看了能不说一声三全其美。
而另一边收上来的劣币融了,重新铸小平钱的活动也迅速开展,曾经铸造劣币所造成的巨大口子,正在各方的努力下,一点点弥合。
工程庞大,必然少不了有暗中伸手的人,但没关系,不能因噎废食。
只是等事情结束,她一定要让那些人明白,什么叫再好的生意,也没有抄家快!
换币的活动有条不紊地展开,换民的活动,也陆续开展。
为了不误农时,朝廷选择在种完地后迁民,这原本是一件很作死的事,毕竟北人刚面对统治者易主的事,心内正是惊怖,这时候还说迁民,时间越长,恐慌情绪越大。
然而此时的北人,却异常平静,无他,朝廷是真把银子发到他们手中了!
此时的北民最担忧的根本不是迁民的事,他们担忧的是到手的银子别被人偷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而就在大家想反正自己要迁民了,地里的庄稼就别管了的时候,官府雇人种地,给工钱。
虽然给的不再是银子了,当地百姓还是趋之若鹜,谁不想利用一切时间,多赚一点钱啊!
就这样,在迁民之前,那些百姓一点没浪费时间,争着抢着帮官府干活,甚至还有人找上官府做生意,表示我迁我自己,等迁的时候,我们帮你们干活,只要给钱就行了。
那官府自然没有不允的了,自己迁着更放心,而为了促进小平钱的重新流动,官府正在不遗余力地花着小平钱,正好用在这上面。
所以在等待迁民的那段日子里,北民的生活基本没怎么变,甚至连市场贸易都是正常的。
种完地,开始分批次组织迁民的时候,看着脖子上缠着一贯贯铜钱的北民,路过的百姓甚至觉得有点羡慕,为什么迁的不是他们?
于是在迁民的路上,每天都充斥着各种小贩叫卖,想把北民的钱掏空。
北民原本是想忍的,但一路上各种小吃,凉茶,糖水,酸梅汤什么的诱惑,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于是迁民这一条街,饮食业莫名繁荣起来。
而南民虽然没有那么多的安家费,等到了北地,他们却可以分到地,还是禁止买卖,代代相传的那种!
有了那么一块不动地,南民的心都要飞到北地去了,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管地主老爷家的地,爱谁种谁种去吧,他们还要给官府建安置房呢,官府给的钱比他们给得多!
南方的大地主们,从来没把雇农当回事过,一下子抽走大量无产百姓后,才第一次慌起来。
眼瞅着耕种的时节,找不到人种地这可怎么整,赶忙去找旧日的长工,他们却都懒洋洋地说要给官府盖房子,活轻快,工钱还多,而且他们很快就要走了。
没办法的地主们,只能让步,加提工钱,比官府盖安置房给的工钱还多。
这些雇农瞪大眼睛,还有这好事?
但讲道理,他们以前不知道受了主家多少气,现在可以撂摊子了,为什么要那么好说话,于是越抬价越高。
就在两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官府“好心好意”的来了,开始推行起了新的雇农保护法,让大家各退一步,好好说话。
就这样,不管这些地主们有什么意见,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
而为了“说服”这些大地主们,袭红蕊还拿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棉花的经营权。
棉花这种东西,肯定得官卖了,但是想要获得经营权,可要支持我的决策啊。
地里长出不逊于毛皮的御寒之物,这什么概念,这些南方大地主懂得自然都懂。
于是在劳动力紧缺的威逼,和棉花经营权的利诱下,“雇农保护法”顺利推行下去了。
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现实问题,有规则总胜于无规则,毕竟这样一来,触线就不是毫无代价了。
为了防止造成太大动荡,南北迁民是一批批迁的,以保证两方不会突然之间全空了。
在北方的时候,迁移大队拼命鼓吹南方四季如春,地里一年种两茬庄稼,常年无战乱。
而在南方的时候,就拼命鼓吹去了就分田,而且别人夺不走,地里种的小麦、大豆什么的特别值钱,等不打仗了,去北戎那面通商老赚了。
虽然下层百姓受到的苦基本是等重的,但人总会对自己的苦感受更深,然后对别人未知的生活,充满一种向往。
北人常年遭受战乱,天气酷寒,环境恶劣,被戎人当四等人对待,所以听到描绘的那种四季如春的生活,内心不由十分渴望。
而南人久受土地兼并无产无业之苦,听到去北方可以分田,也不由的十分急不可耐。
两方人就这么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让这场迁移变得非常平和,平和到让所有人都忘了现在还在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