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忍不住又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派你大哥去,这万一出了意外,甩都甩不脱关系。”
袭红蕊轻笑:“皇上,能出什么意外,咱们出那么多人,还有个常胜将军挂帅,就算打不赢,还能打输吗?”
崇文帝一想也是,便也同意了,只是看向袭红蕊的时候,忍不住笑道:“你啊,平时做事没什么大差,只是有些时候,太爱行险,长久下去,恐怕要栽跟头。”
袭红蕊闻言顿时笑出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那怕什么,臣妾就算栽了跟头,不也有皇上您扶呢吗!”
“哈哈哈!”崇文帝大笑,揽住她的肩膀,拥入怀中。
“你现在指望着我来扶,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袭红蕊立时抬头,怒道:“皇上!您说什么呢!”
崇文帝话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未免丧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好啦好啦,朕不说了,总归朕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袭红蕊:……
将头依偎进他怀里,声音闷闷道:“皇上,您总不知臣妾心,妾心里其实也想着很多东西,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您知道。”
崇文帝一笑,搂住她:“朕知道,朕知道,朕怎么会不知道呢?”
袭红蕊全身心地依偎进崇文帝怀里,眼底却一片平静:你不知道。
你不知我为什么要派我大哥去,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行险。
其实真的没必要将身家性命,自身荣辱,赌在这一战上,因为这一战,是必输的一战。
输到什么程度呢?
输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邓老将军和他的三个儿子全部战死沙场。
输到北戎兵长驱直入,兵临大梁城二百里地。
输到割地赔城,岁贡加了十倍。
输到卖儿卖女的人越来越多。
输到萧条的气息,连远在深墙的她都能感受到。
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个国家舍去半壁,和她也没有关系,而就算她身上舍去一寸,那也是切切实实的割肉之痛。
如果她假装不知道,什么也不做,那么输得再惨,也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可只要她搅进去一点,那么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将是她的罪过。
她只是一个为世俗所不容的弱女子,自身都无法保全,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赌,赌自己可以扭转天下大势。
可她没办法不赌!
她是一朵集天下之力供养的富贵之花,只有当那个精致的器皿完好无缺的时候,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盛放。
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她不能置身事外,必须将整个战局,从上至下,从里到外,全盘掌握在手中!
就算不能赢,也不能输!
马泽恩带兵打仗这件事,可以说让袭家全家都很茫然。
但这既然是袭红蕊的主意,众人再茫然,也只能晕乎乎地给他准备行军用品。
临行时,崇文帝和袭红蕊一起来送行,马泽恩看着自己这个好久不见的妹妹,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眼神求助:妹!这什么情况!
袭红蕊亲自下阶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露齿一笑,举起酒杯:“大哥,祝你早日凯旋。”
马泽恩欲哭无泪,你就看你哥这样,像是能回来的样子吗……
袭红蕊微微一笑,招招手,从身后招来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随后又往前走了一步,在她大哥耳边低低笑道:“大哥别怕,我已经准备好了三个锦囊,里面藏着三条妙计,交给言钰,你于危机之刻拆开,保你安稳无虞。”
马泽恩:嗯?这个桥段为什么那么耳熟呢?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言钰已经对着他拱手作揖了,微笑道:“侯爷,劳您指教。”
马泽恩对妹妹身边的小言公公,还是很熟悉的,立刻拱手还礼:“不敢不敢。”
袭红蕊笑着看完自家大哥后,又将视线移到言钰身上,神色郑重道:“看好我大哥。”
言钰没想到会被委以这样的重任,整个人眼睛发亮,用力点头。
交代完私事后,袭红蕊便举起酒杯,看向下首的士兵微笑道:“妾昨日于梦中,得见漫天五彩祥云于北方上空,等醒来时,正听见外面号鼓齐鸣,想来此必属出征大吉之兆。”
“上天至德,庇佑万民,此去神佛护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托报纸的流传度,袭红蕊是文曲星君转世这件事,已经被越来越多人津津乐道了。
虽然打仗这事,好像不归文曲星君管,但听着也莫名的有些安心。
于是嘹亮的声音,传遍校场——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口号是喊得很响亮,但身为三军主帅的邓义,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誓师大会后,大军立时开拔,向着边关赶去,邓义看着行军速度,皱起了眉。
掀开中军营帐,对着在场的人依次见礼后,拱手对着上首的马泽恩道:“尊使,如今边关告急,迟恐生变,然大军坠后,行军速度过缓,恐怕来不及救援。”
“末将准备单引一军,轻装简行,疾奔而去,勿失战机,不知尊使以为如何?”
马泽恩自知自己什么东西都不会,来这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听别人的准备,所以毫不犹豫道:“可——”
当此时,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打断他,只见他帐下的参军郭山,站起来叱道:“谬矣!兵法有云,以正胜奇,以逸待劳,长途奔袭,就算赶至战场,也已是疲惫之军,又怎能胜虎狼之师,邓将军也是知兵之人,怎么能犯这种大错。”
闻听此言,邓义的三个儿子和他的裨将牛柱,一齐看过去,郭山却丝毫不怕,只是微笑着转头看向马泽恩:“不知尊使以为如何呢?”
马泽恩:“这……”
看着他犹疑的表情,邓义的三个儿子和裨将牛柱直接脸露怒色,邓义眼神止住他们,继续道:“原应如此,但兵无常形,不可以常理度之。”
“末将仔细研究传来的军报,总觉得北戎这次出兵,不同寻常,而且其中偏路军领军的,是一名叫勿须罗的北戎大将,末将曾经和此人交锋过,非同小可,守城之将,或许不是其对手,不可不防。”
郭山笑得前仰后合:“邓老将军,我看你是真的老了吧,怎么还没打呢,就开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传出去堕了大军士气,你负得起责任吗?”
邓义已经极力忍耐了,可很显然这人是打定了主意给脸不要脸。
大齐素来重文轻武,所以一般的武将在文官面前都没有什么话语权。
但他可不一样,他是光王世子的岳丈,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无名小将。
冷冷转头:“郭参军,战事在即,请以大局为重!”
郭山听到这也来了劲,义正辞严道:“邓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只有你以大局为重,我们都在扯后腿吗,尊使,邓老将军这是丝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邓义的三个儿子见状也忍不住了,站出来和他掰持,然而他们几个就算加在一起,论嘴皮子又怎么比得过郭山,顿时越扯越不明白了。
马泽恩看着这乱糟糟的场景,目瞪口呆,连忙拍着桌子喊道:“停!停!停!”
听到他的声音,争执成一团的两拨人,这才停下,一齐看向他,等着他说听谁的。
马泽恩:……
一切都听别人的他知道,可没人告诉他,别人的意见不一致怎么办啊!
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马泽恩整个人脑壳都快炸了。
束手无策的他,回头看向言钰,总感觉现在就很需要拆一个锦囊怎么办?
言钰看他求助的目光,微微一笑,将第一个锦囊交给他,马泽恩忙藏到桌案底下细看。
郭山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心内一哂,这样的人,还怕玩不转吗?
他没有退路了,季真手里握着他要命的把柄,若是搏一下,还能死里逃生,若是被揭发出去,就彻底完了。
所以这次这个局,他必须搅……
自信满满地看向这位不知所谓的尊使大人,正要继续施展唇舌之术,马泽恩已经猛然起身,看向众人,掷地有声道:“本使已经有决定了。”
听他这么说,满帐的人顿时齐刷刷看过去,邓义的裨将牛柱眼睛都要瞪裂了。
马泽恩在万众瞩目中,依依扫过所有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邓义身上:“一切都听邓老将军的。”
郭山:……
已经到了深夜,袭红蕊却还是睡不着,撑着下巴,一下一下敲着桌案。
话本中,每次打仗,都有一个狗头军师,给“主公”三条锦囊妙计,制敌千里,她现在也给出了第一条,那就是——
专人干专人的事,不会打仗的人,别在会打仗的人面前瞎逼逼!
搞定了前方后, 袭红蕊也开始督促起了后勤。
将无马不行,兵无器不利,人是铁, 饭是钢, 后备补给不能出问题。
关于粮草这点, 暂时倒不必太过担心,大齐啥都缺, 就是不缺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
很早的时候, 大齐就在安南引进了一种两熟稻, 在南方每年可以收两茬, 风调雨顺的时候, 足以供养全国。
也是因为这个,大齐的米价一直不怎么贵, 每年填充在太仓的粮食充足, 还能多出很多酿酒,商业也越来越发达。
很幸运的是,没有遇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情况, 接下来几年都没有天灾发生, 那么今年的粮食就可以优先军需, 等熬到明前秋, 新粮就下来了。
再加上有秦行朝这个侯官衙优秀毕业生在旁边督办,应该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死。
相比之下,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大梁城的冬天已经很冷了, 再往北面去会更冷。
不管多么宏大的局势,落到根处, 也不过是吃、穿、住这几件事,人不可能靠坚强的意志,让自己在滴水成冰的冬天不被冻死。
然而越冬之物,都很昂贵,大齐虽然在丝绢之上的技术,远胜诸国,但因为没有牧场,皮货之类的资源多是从北戎那边进口,很稀缺,很昂贵,大概率配发不到下层士兵那。
戎人久居苦寒之地,天生比大齐士兵更耐寒冷的环境,再加之拥有广袤的牧场,皮货之类的根本不稀奇,所以在冬季作战,大齐士兵格外吃亏。
前世袭红蕊只是个深闺妇人,书上也没有太多描述此战细节,她也不太清楚,大齐军究竟败在了哪。
但她记得,那个堪称大齐噩梦的北戎大将勿须罗,就是在冬天破城,趁着冬季黄河水干,长驱直入,直接打到了大梁城门口。
此弱彼强,很难不怀疑,里面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因此,袭红蕊早做了准备,除了尽力督办冬衣外,她还做了另一件事。
崇文帝好奇地看着袭红蕊带他看的东西:“这是什么?”
袭红蕊笑眯眯地捧起一堆软白的花絮,放到他手里,让他感受一下触感:“这叫白叠子,因为开的花十分奇特,所以京中很流行这种花卉。”
“然而机缘巧合下,我妹妹看那花开过的花絮,非常奇特,像柳絮,像芦花,揉开又特别韧,不由升起心思,能不能用来填充冬衣呢?”
“我妹妹那个人,皇上您也知道,有钱又有闲,立刻找人收集这种花,结果您猜怎么着,还真能。”
“不仅能,保暖效果还不逊于市面上那些毛皮,臣妾知道后,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就去问花匠,这种花是在哪来的,最后得知这些花来自比安南还要远的身毒。”
“这样的好东西,再远又有什么关系,臣妾立刻命人去身毒收购这种花和花种。”
“身毒天气比大齐暖和得多,并不需要用这种花御寒,但他们当地人捻取这种花的丝线织布,织出来的布又软又绵,当然,比咱们的大齐的丝绢还是差上很多。”
“所以臣妾就用大齐的丝绢,茶叶,瓷器之类当地人喜欢的东西,大量换取他们的白叠子和白叠子花种。”
“皇上,之前您不说把内帑全部交给臣妾打理吗,臣妾就瞅准了这门生意。”
“身毒人不需要白叠子御寒,咱们需要啊,这些花絮到了冬天去北面卖,那就是比黄金还贵的东西。”
“而且在地里就能长出来御寒之物后,以后就不用大批量地从北戎那边进购毛皮了,一举多得的事,如何不做。”
“所以臣妾就在南方购置了大片土地,试种这种白叠花,大获丰收。”
“新收获的白叠花和从身毒收购的白叠花,正准备囤到冬天,来京中和北戎那面售卖,大赚一笔,给您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打仗了。”
“既然如此,反正都要准备越冬军需,那不如就在妾身这买吧。”
崇文帝:……
在宫人的服侍下,感受了一下白叠子填充的衣袍温度后,就连崇文帝这样不怎么通俗物的人,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商机。
原本他将内帑交给袭红蕊管,就是顺手的事,没准备她真能给他赚什么大钱,毕竟再好的生意,哪有他抄家快,结果她还真给他开发出一个源源不断的活生意。
四季变化这种事,是老天爷定的,就算它给你一个冻死人的温度,你也没有任何办法扭转,只能在冬季想尽一切办法求生。
如果以后御寒之物可以从地里长出来,那不就相当于地里长黄金了!
谁不喜欢钱啊,知道这个消息后,崇文帝简直开心极了。
谁说他家红儿是文曲星君下凡,这明明是财神好吗!
说起来,老天爷到底给他配置的是哪路仙女啊,怎么好像干啥都行呢?
崇文帝此时此刻,只觉得老省心了,哈哈哈。
袭红蕊得意地在崇文帝面前表完功,惹得他一阵开怀,并且巧妙地掩饰了自己是怎样挪用公款这件事后,就去找秦行朝详谈了。
所谓的白叠子,就是棉花了,原本在大梁贵族圈,是作为观赏花卉种植的,只有女主知道其中巨大的价值,立刻遣人出海寻找这种棉花的种子。
棉花不仅能用来御寒,还能用来纺织,作为一种种在地里就能长出来的植物,成本比皮货、蚕丝低得多,女主很快就靠这个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样的好东西,既然她知道了,当然要抢过来。
而作为预知未来的人,她甚至都不需要担心赔本的问题,只要哐哐收就行了。
感谢萧南山那只殷实的肥羊,让她在收棉花这方面,完全不用考虑成本。
于是从身毒收的,加上在南方种的,她囤了差不多八十多万斤。
“一斤一两银,八十万白银,给你一个优惠。”
秦行朝:……
看着秦行朝的眼神,袭红蕊双臂环胸,异常不耐烦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知不知道身毒离这多远?我得组建出海的贸易商队,准备换白叠花和花种的丝绢,花大价钱贿赂当地统治者和去各县收购租用田地,雇佣无数佃农种田,费了这么多功夫,你总得让我赚一半吧?”
当然了,事情确实得有个轻重缓急,袭红蕊又不情不愿地补充道:“不过要是国库实在吃紧的话,优先边关那边,你可以让户部那边,先给我打个欠条欠着。”
“好!”秦行朝听了,立刻低头开始打条。
袭红蕊:……
不是,她是说如果,如果吃紧的话!
你倒是给我看一下,真紧吗,你就给我开条了!
袭红蕊气得肝都疼了,直到看到秦行朝递过来的欠条:一百万两。
袭红蕊:……
行,秦行朝这小子能处。
收到这一百万两的白条后,也算求了个心理安慰,袭红蕊立刻和秦行朝共同筹划起了物资军需。
库存的旧有装备,已经源源不断的先运往前线了,新的正在加紧赶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