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啊等啊,等到了亥时三刻都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就连口信都没有来过一个。
望着桌上早已冰凉的膳食,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谁知走出厅堂时,恰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祈安,祈安眼疾手快地侧了侧身,“王妃。”
宋絮清神情凌厉地扫过他,确定未在他身上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并未见到其他身影,才问:“你家王爷呢?”
“王爷和泽川还在察看,怕王妃担心,遣属下回来跟您报个平安。”
祈安微微喘息,可见他回来的多么匆忙。
宋絮清心稍稍安了些许,但也觉得奇怪,“你们是去做了什么,为何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闻言,祈安眼眸扫过伺候在侧的众人,压低声音道:“王爷在尹府中发现了暗道,此暗道通往港口,是以被缠住了身废了些许功夫。”
宋絮清眉眼皱了皱,斟酌了须臾,挥了挥手让祈安下去,“你回他身边护着,有何需要我的地方,切记遣人来报。”
祈安领了命,又匆匆忙忙离去。
凝视着他的背影,宋絮清微微抿唇,对茗玥道:“你随我跟上去看看,看他是去了哪儿。”
“姑娘。”茗玥惊讶地抬眸,瞧见她眸中的忧思,心中微凛。
宋絮清垂头凝着祈安适才半跪着的地面,神色一摒,命人取来烛火,昏暗的烛火照亮了地面,凝固在板砖上的两滴血珠狠狠地刺着她的眼眸。
她深吸了口气,随即起身往外走,茗玥连忙跟上。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中就算是脚步落地无声之人跟在祈安的身后,他也能够惊锐地察觉到,此刻宋絮清跟在他的身后,倒是不见他回头过一次,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走过院落前头的墙垣时,脚步一拐,倒是往院落的后边去了,宋絮清踮着脚尖连忙跟上,撑手扶着墙垣探头望去,只见祈安一个箭步跃身,翻过了墙垣入了府。
宋絮清:“……”
她睨了眼茗玥,也在茗玥眼中看到了惊诧。
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府中,脚步沉沉地往主院的斜侧方院落走去,那儿是另一处的院子,并无他人居住。
还未走近院子,两人便瞧见本该黑暗无声的阁楼窗棂,闪过点点烛火,还有些许脚步声在书屋院落响起。
守在门口的祈安瞧见宋絮清时,倏地瞪大了眼眸,正要通传之际茗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宋絮清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
祈安神情纠结地看着她,但也不过一会儿,便让了路。
宋絮清站在门口,耳侧回荡着透过门扉缝隙传来的谈话声,还有剪子落在棉布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丝丝缕缕的苍术气味落在她的鼻尖。
“王爷,您稍微忍忍,我现下为您擦拭伤口,这箭伤并不算深,只是您怕是要有些时日不能挪动右臂,否则要费上更多的时日才能够痊愈。”
“嗯。”裴牧曜淡淡道,沉默几息,他又道:“祈安可回来了?”
“回来的,适才属下听到了他的声音。”泽川拧眉回答着,“王妃并未起疑心。”
裴牧曜颔了颔首,“那便……”
“啪!”
门扉挥开叩在墙壁上惹出的声响截断了屋内的对话。
望着背光而站的宋絮清,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裴牧曜眉梢微微蹙了蹙,不自觉地站起身。
见他起身,擦拭着伤口的胡大夫被吓了一跳,哎哎哎了几声都没有叫回裴牧曜,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语气,“你坐下。”
跟前的人脚步停顿须臾,又坐回了原位。
宋絮清眼眸闪了闪,走近后才瞧清他手臂上的伤口,就算是无意间掠过一眼,都能够看出这道伤口极深,足以见到箭刃刺得有多么的重。
她哑了哑声,望着裴牧曜眸中的担忧,一时半会儿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痛骂他故意隐瞒受伤的事情,还是骂他过分小瞧了她的胆子,还是该说他太过于照顾自己的情绪。
繁杂的思绪落在心头,最终还是化作两个字:“疼吗?”
裴牧曜摇了摇头,像是怕她被吓到般,温声道:“只是小伤而已。”
“小伤而已?”宋絮清气笑了,抬手想要戳了戳他的伤口外侧但终是不忍,眨了眨稍微湿润的眼眸,道:“你不应该瞒着我的。”
对上那道湿漉漉的眼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裴牧曜沉稳镇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伸出左手擒住宋絮清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将她拉到跟前。
宋絮清不想看他,垂眸凝着那处伤口,胡大夫正给伤口上着创药。
擒着她手腕的掌心倏地一松,下一刻捏住了她的下颌,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庞向左移。
宋絮清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眸,咬了咬唇,问:“为何会受伤?”
裴牧曜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中大有一副他若是不说今日之事就不会结束的意思在。
对视沉默了须臾,等胡大夫捆好棉布,他挥了挥手。
门扉被再次合上时,裴牧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又起身拎起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水。
宋絮清双手紧捧着杯盏,眼眸不曾从他的身上挪开片刻。
裴牧曜拉过她的右手,将掌心捏在手中,捡了些话道:“听闻尹府闹鬼多时,我便带着人去那儿查看了一番,发现不知何时起,尹府小院屋中有人挖了条密道,垂挂在墙上的壁画就是暗道钥匙,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才走到了底,那儿是官家码头。”
宋絮清皱了皱眉,“裴翊琛挖的?”
裴牧曜摇了摇头,抬起她的手就着手中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是皇叔和他一同挖的。”
宋絮清垂眸怔忪地凝着茶盏,抿了抿唇,掀起眼皮,现在也不想深究这条密道挖了到底要做什么,“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裴牧曜沉默。
那些话并没有把她的思绪拉走,也没有勾起她的好奇心。
良久,他垂头低低地笑了声,顿默少顷,道:“出暗道之时,不经意间被人刺伤了手臂,是我不小心了。”
“不对。”宋絮清摇着头,并不信他的话,“不说你的警惕,单论以祈安和泽川的性子,就是他们俩丧了命也不会让你受伤。”
可现在,只有裴牧曜受了伤,祈安和泽川身上并没有。
宋絮清适才很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二人,除了祈安手背被划伤外,泽川身上并不伤处,且祈安手背那道伤,更像是被荆棘划破手背后留下的伤痕,滴了几滴血后已接近愈合的状态。
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眸中蕴含着些许深沉,闷闷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罢了。”
闻言,裴牧曜微微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没了笑意。
知道她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还是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真相。
宋絮清并不知道具体静了多久,可在她心中已经静谧了将近有一刻钟的时间,她眨了眨眼眸放下茶盏,左手抓着他的指尖,一指一指地掰离开手心,沉默地站起了身。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手腕再次被人擒住,稍稍一扯,将她扯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是以宋絮清也并未被吓到,刻意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坐在他怀中掀起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静谧无云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倔强。
四目相对间,裴牧曜垂下头,额间抵着她的额间。
宋絮清轻轻地咬着下唇,侧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而后便听到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絮清余光睨着他,瞥见他眼眸中的无可奈何,拿她一点儿都没有办法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弯起后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瞬间敛下了唇梢。
裴牧曜并未错过这道转瞬即逝的表情,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狐狸。”
低哑阴沉的语调挠着宋絮清的耳垂,她轻咳了声,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亲口说和自己猜到,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裴牧曜喉间滚了一下‘嗯’了声,停顿须臾,他道:“是我命祈安放的箭。”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小狐狸,很聪明
本章双更合一
(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港口码池之处背靠着海风, 毒辣的阳光落在身上不多时,燥热便会被海风拂去。
为避免引人注目,港口码头密道出口并无重兵把手, 透过石门密缝依稀可瞧见搬运货物的伙夫们忙碌身影, 时不时地走过几个官兵勘查着伙夫们的搬运进展。
裴牧曜视线沉沉地凝着最后一个港池中的货船,往来的伙夫们吃力地搬运着货物, 他微抿薄唇, 扫视丈量着这群伙夫们。
观察着密道四周的祈安余光瞥见不远处散着点点寒意的背影,心中凛起,随即走上前来:“主子。”
敲击着石板的指腹隐约有点摩擦,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顶了顶左腮,视线掠过他落在泽川的身上,道:“取弓箭来。”
不明所以的泽川忙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密道。
裴牧曜领着祈安, 眼眸巡视着密道构造, 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离开。
走出密道后, 望着密道入口侧边的长案,案边还有逗弄幼童的拨浪鼓等玩意儿, 心中也大概猜到这儿是谁的居所。
泽川将弓箭取来送到林间之时,时辰已然不早,听着裴牧曜的吩咐, 两人不约而同地拧了拧眉,可他们向来听从他的命令,从未违抗,心中也大概知晓为何要这么做, 思量之下还是选择了骑射之道更优的祈安行事。
直到装载着货物的船舶驶离了港口, 远远地只能瞧见点点身影之时, 裴牧曜领着泽川往官家码头中去。
陉州官府上下皆知裴牧曜来此地之事, 是以在他踏入官家码头的前夕便有人将此事通传给贺林知,贺林知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堪堪赶上裴牧曜踏入码头的那一瞬间。
裴牧曜垂眸望着满头大汗的贺林知,沉吟几息,似非笑非道:“贺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脚程也够快。”
闻言,贺林知凛了凛神,拧眉盯着地面,“是下官的失职,未想过谋划过将王爷领来码头巡视查看。”
“那倒不必。”裴牧曜不紧不慢道,“本王路过此地看到驶出港口的船只,随处走走罢了。”
身为皇子的他本是不必解释此事的,一解释倒是让贺林知满头雾水,不禁思忖着这其中是否有何他不知晓的事情。
裴牧曜负手越过他身侧,不疾不徐地往里边走去,漫无目的地走过港口深处,官家码头的货物看似繁杂萦乱,但也算是乱中有序,所有的货物都有在外表写上相应的货名,一眼望去便知晓里头是何物。
贺林知也跟在一侧,每每经过一处便解释着里头的货物是需何时运送往何处,“冰雪融化后陉州便迎来了旺季,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府,往来的船只要比平常多上几十趟,天天都有不少于十趟货船驶出码头。”
裴牧曜闻言眸光不紧不慢地滑过港池,淡淡地‘嗯’了声。
这时,众人忽而听闻到‘咻咻’声,常年累月习弓的侍卫们瞬间明白这是箭刃穿破云际的声响,倏地凛起神,可不待他们反应过来,耳侧传来了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跟随在一旁的贺林知眼睁睁地瞧见鲜血奔涌而出,他惊魂未定地凝着裴牧曜的手臂,惊呼道:“王爷!快去找大夫来!”
裴牧曜拧着眉,视线缓缓地扫过四周,冷笑了声。
这声音不轻不重地漫入贺林知的心中,慌乱的思绪霎时间更为复杂,但现下也不是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当即命侍卫四处搜查刺客,恨不得大夫现在就能赶来。
裴牧曜半捂着伤口处,余光瞥了眼焦急如焚的贺林知,心中也有了考量。
娓娓道来的话语萦绕在堂屋上空,讲到最后时,他甚至笑了声,“本想着不惊动你,谁知你如此聪颖,也不给我瞒你的机会。”
闻言,宋絮清眸色微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右臂上的伤口,抿了抿唇,半响才道:“王爷若是不想让妾身知晓,妾身也可当不知此事……”
“清儿。”裴牧曜扣着她掌心的动作紧了几分,截断了她的话。
也不知为何,听到‘妾身’二字从她口中溢出,便觉得尤为陌生刺耳,像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宋絮清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明知裴牧曜为何会使用如此方式,更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又禁不住疑惑是否真要如此行事。
最为重要的是,他如此行事之后还想着瞒着,若不是发现祈安的不对劲,她怕是要蒙在鼓里多日,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都不知此事。
然而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也没了要反问的心思。
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宋絮清沉沉地叹了口气,用了点力道想要挣脱开他的大掌,“王爷早点休息,妾身先回院中,不打扰您了。”
闻言,裴牧曜眉心蹙了蹙,清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悔,嘴角微启,“是我的不对。”
“王爷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妾身的问题。”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手,又用了点力气抽手,还是没有抽出来,闷声道:“是妾身明知您想要以身为饵引诱他人,心中理解也赞许您的做法,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没有将话说到底。
“这事是临时起意故没有提前告知你,但刻意隐瞒你伤情是我的错。”裴牧曜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手心的同时,在她即将起身逃离的瞬间箍住她的腰身,紧紧地搂在怀中,下颌微微抵着她的肩颈处,不急不缓摩挲着,“可否原谅于我,日后定当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肩颈蔓延至心中,宋絮清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然而下一瞬他又跟了过来。
她微微垂着头,便闯入了他夹杂着些许懊恼的眼眸,指尖微动。
见她久久未言语,裴牧曜落在她腰间的手往上移,擒住了不堪盈盈一握的手腕。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谁知被抬起的掌心下一瞬倏地狠狠地落在他的右臂上,耳侧的闷哼声震动着她的耳鼓。
还不等她怒骂出声,他像是不解气那般,又压着她的手背往下按压着,宋絮清顿时懵了,怔怔地将视线上移向他,余光瞥见纱布中溢出的血迹,嗓音颤颤:“你是疯了吗?”
说完她试图起身寻纱布来替他重新包扎,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不让她离开一寸。
“嗯。”裴牧曜扣着她的手,指节一寸一寸地破开她的指缝,慢条斯理地和她十指相扣着,“你要是觉得不解气,还可再往下。”
宋絮清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咬着牙道:“疯子。”
对于她的指控裴牧曜全盘接下,颔了颔首,深邃幽深的眼眸引着她坠入,道:“我不期冀着你能够立即谅解我,但也想着,苦肉计是否能够令你心疼些许,稍稍抵去些恼意。”
宋絮清怔愣地看着他,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另一面。
鲜血溢满整块纱布,静谧无声的卧阁内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思绪。
裴牧曜宛若没有瞧见那般抬起了右臂,指腹缓慢地滑过她的眼眸,点了点微微颤动着的长睫,道:“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可以恼我,但不要把我视作陌生人。”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双颊处,浸得双颊微微红润,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反驳道:“我并未将你视作陌生人。”
上下阖动的眼眸带动着长睫,轻轻盈盈地扫过他的指腹,裴牧曜目光被她饱含担忧的眼眸吸引,凝视许久,他手心微翻盖住了她的眸子,“不要心疼。”
宋絮清闻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你又要对我使苦肉计,又不要我心疼你,你是想我如何,憎恶于你?”
“那便心疼吧。”裴牧曜毫不犹豫,身影往下俯了几寸,温热的额间抵着她的额头,“你心疼我吗?”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骗不了自己,自然是心疼的,也不想对他撒谎。
就如同此刻,明知前方是个放着糕点引诱着她的坑,但经过思忖之后,还是跳了进去,“嗯。”
话音落下之时她清楚地瞧见裴牧曜的眼眸亮了亮,淡薄的眼眸中霎时间染上点点笑意,冰雪融化的速度都没有他这么快。
裴牧曜心中一动,嗓音漫起丝丝喑哑,轻笑了声:“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宋絮清:“……”
白皙透亮的耳垂倏地变得粉嫩,恰似春日桃花。
藏在心中的事情骤然被点破,还是被裴牧曜所点破,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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