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沁宁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突兀无趣了些许,眼角流露出些许暗淡的笑意,道:“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陉州尹氏早就在十三年前的深夜中,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此后世间再无尹氏族人身影。”
“灭门?”宋絮清喉间紧了紧,眉眼蹙起:“你又如何得知?”
“那年我七岁,恰好就在陉州。”顾沁宁杏眼含春道,“尹氏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大家族,富甲一方,平日间多行善事,我在陉州时,也曾受过尹氏的恩惠,前日我还瞧见尹家小小姐对着夫人撒娇,祈求明日能够出府游玩,翌日再去尹府门前时,只瞧见了大片大片的血水。”
“陉州州府官人们前来清理内院,抬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最小的不过两岁。”顾沁宁嗓音轻颤着,补充道:“是尹府的小少爷,尚学会走路没有多久,便离开了人世间。”
她落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宋絮清垂眸睨见,不由想着那得是多么惨烈的场景,“可知是何人做的?官府可曾查案?”
“查了,说是山匪们眼红尹家家产故而下山掠夺,不出三日就查清了案子,官府捕捉到的山匪们在案子查清的当日斩首示众。”顾沁宁哑了哑声:“尹府上下包括仆人在内,整整七十余人,一夜之间没了性命。”
白玉阁中弥漫着股淡淡的悲伤,这个故事沉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微微抬眸,瞥见顾沁宁眼眸中的红丝时,稍稍愣了下,心中顿时有了个猜测。
她沉吟须臾,意气自若地问:“那位撒娇要出门的尹家小小姐……”
“死了。”顾沁宁截断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斩钉截铁,“即是灭门,自然也是死在了那一夜。”
宋絮清眸色钝钝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久到白日间燃着的烛火倏尔燃了一下,顾沁宁才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太吓人了,早知我就换一个讲给你听了。”
宋絮清缓缓地摇头,“我只是在想,这群山匪手段未免过于毒辣,孩童都不放过。”
顾沁宁笑了下,笑着笑着,她垂下了眼眸,“若是留下孩童,指不定等他懂了事便会上门报仇,自然是灭了满门来得干脆利落。”
宋絮清看着她的神情许久,缓缓地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
可能是真的怕她吓到了,顾沁宁又换了个故事,这回讲得是株洲的事情,不过故事却不像陉州那般悲凉,反而是讲了个男女交好相许诺的故事,听着心情倒是爽快了些许。
门扉被人敲响时,顾沁宁正讲到姑娘和小生成婚前一晚,株洲满天的烟火照得黑夜宛若白日。
敲门的是茗音,她探头进来道:“姑娘,殿下差人来传,现下可去前厅见客了。”
谢子衿应了声好。
宋絮清闻言,也站起身来,端量了她片刻,道:“那我就先去前厅,不打扰你了。”
“宋姑娘慢走。”顾沁宁也不留她,起身将她送至门口。
宋絮清眸光掠过垂眸淡笑的茗音,在宫人的带领下,慢步离开了白玉阁。
走出白玉阁时,她回眸沉沉地看了一眼,不过须时双目收了回来,落在远处时的双目恰似清澈见底的河流,湍湍流过。
她并不觉得顾沁宁说到的故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就是淡淡描述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凉,已经不能让她不往深处想。
泽川还在院外等着,见她走出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眼眸扫过身后的院子,领着宋絮清向正厅走去。
走到半路时,宋絮清顿了顿脚步,叫住了泽川。
泽川转过身来,“王妃。”
“你可知陉州尹氏。”宋絮清问。
泽川静了片刻,颔了颔首。
宋絮清纤长错落有致的眼睫颤了颤,“真是山匪所为?”
泽川张了张嘴,意识到这儿是哪里后他顿住声,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霎时间,宋絮清心中漫起阵阵寒意。
若非是山匪所为,还能有谁,竟然拥有一夜之间将有五十余人的尹氏灭了门,凶手若是没有狠绝的决策力,断然无法在一时间将所有人杀害,只要有一人苏醒反抗,其余人便会听到声响。
可听顾沁宁的意思,别说是声响,就是反抗都没有,是无声无息间被灭了满门。
不过此刻宋絮清也顾不上多想,只剩下不过几步之遥,便要到正厅。
趁着走入夜色之中,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敛了敛不宁的心神。
走到正厅时,几位皇子正在里间饮酒,也不知是怎么个回事,裴子程倒是无畏于裴牧曜的眼神,带头灌着他酒,而裴牧曜竟然也没有拒绝。
就是宋絮清走近的这短短时间中,裴牧曜已经用了三盏酒。
裴牧曜仰头灌入最后一盏酒水,酒盏落下时眼眸瞥见拾级而上的宋絮清,紧抿的唇角掀起小小的弧度。
离他最近的裴子程见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宋絮清,笑着对其他皇子道:“你们看看三哥,跟咱们喝酒时笑都不带笑一下的,现在嫂子来了,话都没有说,你们看看他此刻的神情,真真是伤了弟弟们的心啊。”
被揶揄的宋絮清脚步微微停滞。
裴牧曜眉宇微挑须臾,撞见她稍显无措的眼眸,起身。
他眸间的笑意将宋絮清笼罩在其中,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她勾唇淡笑,嘴角微启之际,忽而瞧见单手撑在桌上的裴子程踉跄了下,差点儿就要倒在地上,惹得其他皇子连忙扶住他。
经过他身侧的裴牧曜神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几分,“多大个人了坐没坐相。”
裴子程:“……?”
这人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稳稳当当坐着的他分明是被路过的人踹了一脚,这才失了态差点儿跌倒在地。
他指着裴牧曜的背影,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稍稍揶揄一句都要被踹一脚,谁知再揭露他,他回来时会不会再给自己一脚。
思及此,裴子程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裴牧曜可没有心思管后头的人,他走到宋絮清跟前,抬起手对着她摊开了掌心。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松开我,痛)
宋絮清视线掠过众位皇子, 皆是满目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们,就是最小的十皇子,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裴牧曜深沉幽暗的眸光掠过些许笑意, 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身上的荀令香混着清淡的酒气,顺着拂过的清风钻进宋絮清的鼻尖, 勾得她脑中发胀, 宛若饮了几盏酒水那般,再饮下去怕是就要沉溺于其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微微蜷起的指节抬起, 落在了摊开的掌心之中。
霎时间,灼热的掌心热流穿过娇嫩的肌肤,丝丝缕缕地往她的心尖钻着, 焯过她的神经末梢。
裴牧曜动作轻缓地将手掌收拢, 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将她握疼了, 视线掠过众人,道:“我的夫人宋絮清, 你们的嫂子。”
“嫂子好。”被踹了一脚的裴子程领头喊道,眼眸暧昧地在二人身上巡视着,道:“日后嫂子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大可以找我。”
“你这话就不对了,有三哥在,哪还有你的事情。”
笑着反驳他的,是柔嘉贵妃所出的六皇子裴璟, 他指节扣着折扇, 不紧不慢地扇着晚风, 满是揶揄笑意的眸子中漾起些许黠光。
宋絮清嘴角牵起, 静静地看着他们笑闹着。
落座后,她视线扫过周遭,并未看到裴翊琛的身影,就连说要来前厅的顾沁宁,此时也还未见人走来。
也正是坐下后,宋絮清才明白裴牧曜为何会饮那么多的酒,仅仅只是裴子程,就借着恭贺他们大婚之喜的理由,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内,就灌了他整整十盏烈酒。
好在酒盅小巧玲珑,好似也并不算多。
不过宋絮清还是觉得不太好,侧身和伺候的东宫女官轻语,要来了一盏庐山云雾茶。
她悄悄地将茶盏挪到裴牧曜的手边,指腹点了点他的手背,“喝点茶水,解解渴。”
软嫩的指腹似有似无地滑过手背,带来些许痒意,裴牧曜眸光一寸一寸地落下,经过酒水浸润的嗓子喑哑低沉,“好。”
灼热的气息洒落在宋絮清的耳垂上,热得她也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水。
她才是那个意志力不坚定,需要解渴的人。
瞧见这一幕的裴璟借着桌案帐幔的掩护踢了踢裴子程的脚,睨了面上无事但眼眸已经染上些许酒意的三哥,悄声道:“你若是再灌下去,三哥明日回过神来,有你好受的。”
裴子程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竖着食指摇晃着:“他今天心情好,你就是把他带去酒庄中扔进酒缸之中泡上一整日,再跟他说上一句新婚贺词,他也会心甘情愿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这一桌的人听见。
裴璟:“……”
其他皇子也恍然大悟般秒懂了裴牧曜今夜为何如此好说话,平日里甚少饮酒的人甚至能够坐下来和他们闲谈,被浇灭的劝酒心熊熊燃起,叫着女官取来清酿。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指腹端着酒盏,来者不拒。
宋絮清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饮着,睨见他眼中的红润,嘴角微微张起,想要阻止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双眸婉转流动,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寻思着宴客的裴翊琛和顾沁宁为何还不过来之时,忽而有道灼热的鼻息盈盈环绕在她的耳侧。
宋絮清端着茶盏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抬眸而望,直直地对上他温和无波的眼眸。
就是如此,可她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处躲藏。
“若是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先行离开。”裴牧曜喉结上下滑动,落在桌下的手也扣住了她的掌心,一寸一寸地撑开她的指节,十指交缠不清。
紧扣的十指荡起阵阵涟漪,宋絮清下颌绷紧了些许,好半响才摇了摇头:“不无聊。”
顿了顿,押在心中牢房的话语溢出,“你少饮点。”
裴牧曜温润的眼眸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溢满了笑,他‘嗯’了声,“好,不喝了。”
喑哑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宋絮清心口跳动着,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她都未曾饮过一滴清酒,也觉得他身上的酒意似乎令她也醉了。
情.事上她不算开窍,可饶是不开窍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就如昨夜所言那般,慢慢地引诱着她沉沦。
宋絮清抿了抿唇,垂眸掠过交织在一起的掌心,心尖微微颤抖着。
直到宫人向内通传着太子殿下携侧妃来的消息,她的思绪才渐渐回笼,寻着来人身影看去。
顾沁宁换了身清雅素衣,不紧不慢地跟在裴翊琛的身侧,两人的指尖紧紧地扣在一起,道路伤的碎石不少,裴翊琛时不时地提醒她注意脚下,就是外人看去,也能看出两人间的感情极其浓烈。
裴翊琛牵着顾沁宁的手,带着她往这一桌走来。
向来情绪不外露的他眸中蕴含着强烈的笑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身侧的顾沁宁也是盈盈一笑,神情中没了适才的悲凉。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倏尔感受到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她抬目望去,径直撞入裴牧曜幽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
他神情隐忍克制,嗓音灼烫:“别看他。”
宋絮清一愣,眨了眨眼眸。
这时候,裴翊琛领着顾沁宁走到了他们前方,淡笑道:“昨日还没有来得及祝贺你们新婚之喜,恰巧今日沁宁入宫,就一并叫你们过来,应该没有打扰你们?”
裴牧曜收回眸光,看向裴翊琛时神情也瞬时敛下,“自然没有,皇兄喜得心上人,我们自然是要来的。”
这话说的倒是深得裴翊琛的心,他握了握顾沁宁的手,对着众人道:“今日是孤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别拘着,若是拘着那便和孤喊大家来此处的想法相悖了。”
“皇兄如此说着,我们就不客气了。”静坐在一侧久久都没有开口的五皇子裴云驰笑道。
闻言,宋絮清神色淡淡地扫向他。
不过他虽如此说着,但厅内的氛围显然没了适才那般轻松,众人开口之前,话语都会在心中走一朝才会说出来。
夜渐深,热闹的场子也渐渐散去。
裴牧曜随口寻了个醉酒的理由,便和宋絮清一同离开了。
不过离去时,裴翊琛还特地叫来了平阳,命他和泽川等人搀扶着裴牧曜出东宫。
可就是如此,裴牧曜都不曾松开的手心,而是紧紧地拽在了手中。
夜里清风徐徐,吹响了树梢上的枝叶。
跟在侧边的宋絮清垂眸凝着两人相扣的指尖,澄亮的眼眸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她抿了抿唇。
平阳将二人送到门口,直到他们钻入车舆之中,祈安驾着马车离去后,他才走进了院中。
宋絮清指尖微动,落下了帐幔,“他进去了。”
裴牧曜阖上的眼眸微微掀开,行动迟缓地颔首,“嗯。”
停顿须臾,他道:“你去见顾沁宁,她和你说什么了?”
他语气中带着笃定之味,似乎对顾沁宁和她说了什么话,也有了思量。
宋絮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软塌,抿了抿唇,问:“陉州尹氏是怎么回事。”
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中倒影着她早已有了答案的神情,他拉过她的手落在腿上,不疾不徐道:“陉州尹氏曾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多年前,尹家借由陉州得天独厚的港口地势造船经商,不过短短十年便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商人,此后的百年中尹氏族人顺势而为,到了尹老爷这一辈时,已经是当地的大家族。”
“百年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宋絮清蹙眉。
“十多年前朝中密传,陉州尹氏出海时遇到了远在海际另一端的巫师,巫师言语间直指我朝太子并非贤明之士,若是当此大任怕是不久后便会覆国。”
宋絮清眼眸微微睁大,不可思议地拧了拧眉,“这些事为何会传到京中来?”
“尹家出了内贼。”裴牧曜捏了捏眉心,“彼时满朝震惊,父皇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此事压下,听闻当时尹家也在筹谋着离开陉州,可还没等他们动身,死亡已经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宋絮清哑然,心中漫起阵阵严寒,“是皇……”
裴牧曜目光幽深,摇头。
宋絮清心尖凛住,指尖都在颤抖着,“那顾沁宁说的尹家小小姐?”
“是她。”裴牧曜道。
宋絮清怔愣地看着他,眼睫轻颤,刺骨的严寒蔓延开来,手背寒毛随之竖起。
她嗓音紧了紧:“她是如何逃出的?”
“她不是逃出,而是有人起了歹心。”裴牧曜低眸看着她,指腹不疾不徐地滑过她的手背。
“尹家小小姐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貌美,年仅十岁上门的老夫人都已经要踏破尹家门槛,争相恐后地想要定下这门婚事,尹家心疼幼女,未曾答应过任何一桩亲事。”
“那夜灭门时,有人看中了她的容貌,打晕了她藏匿于池塘假山之后的草丛中。”
宋絮清僵硬的指尖渐渐握成了拳,修整干净的指甲深深地扣着掌心嫩肉,一字一顿地说:“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
裴牧曜瞥见她掌心漫出的红,探身抓过她的另一边手,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指节,掰开了她的拳头。
宋絮清重重地呼了口气,“她后来如何来的京中?”
指甲刺过掌心留下道道印迹,裴牧曜眸色暗了暗,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许久才道:“那人不敢当夜就带走她,只是将她在草丛中,不知准备何时带她走,祈安他们赶到时,她双手被捆在身后,被堵着嘴,双眸苍然正准备往池塘中跳,是祈安带回了她。”
宋絮清闻言,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久久无法言语。
“她叫什么?”
“尹珞。”
宋絮清哑然无声。
她眼前闪过适才提及尹家小小姐时顾沁宁眸中的斩钉截铁,就好似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尹珞,尹珞早已死在了那场灭门案之中。
也怪不得她说这个灭门案在第三日,州府就已经破了案,甚至不忘清剿当地的山匪,而真正的凶手……
宋絮清呼吸微沉,“那她……”
眼眸转去时,瞥见裴牧曜微阖的眼眸,耳根处漫着不正常的潮红色,霎时止住了声。
静默须臾,裴牧曜睁开了眼眸,“嗯?”
溢出的话语带着平日间从未有过的迷离,那双眸子中没了往日的清明,漫着点点猩红的血丝。
见状,宋絮清单手探了探他的额间,额间散着些许热气,她皱眉道:“你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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