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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庭(弦珂)


她出宫时一般都是有裴牧曜的陪同,莫不是他也来了?
匆匆赶到正厅外,远远地就瞧见裴徽澜的背影,还有端着笑容坐在一侧的娘亲,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人。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裴徽澜转身望来,看到她时眸色一喜,提起裙摆小跑过来。
宋絮清福身,“公主。”
裴徽澜抬起她的双手,悄声道:“三哥今日搬府,你同我一道去看看!”
说着,她神情雀跃地拉着宋絮清的手,就像是荡秋千那般荡着紧扣的双手,兴高采烈地往大门去。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身后的娘亲,也不知公主同娘亲说了些什么,娘亲满目笑容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们的身影。
宫中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裴徽澜也不管那么多,径直拉着宋絮清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落座后,宋絮清睨了眼裴徽澜冒着红丝的眼底,眼窝似乎也比往日中要肿上些许,“公主昨夜没有休息好?”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她是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撇撇嘴道:“昨晚在想些事情,始终睡不着。”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能够令裴徽澜想上一夜的事情,必是重要之事。
只是她要是不想说,宋絮清自然也不会出口询问。
谁知正当她嘴角微启,准备转移话语之时,就听到裴徽澜问:“若是有人给你下毒,你会如何?”
“嗯?”宋絮清眼眸顿时瞪大,想起她前世躺在榻上呻.吟的模样,漆黑澄澈的瞳仁颤动着,上下打量着她,“谁给你下毒了!?”
骤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裴徽澜,眼睫颤了颤,不解地摆摆手,“并无,我只是问问而已。”
宋絮清确认她确实无大碍,舒了口气,“那便好。”
虽是如此,裴徽澜依旧瞧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端起杯盏递给她,“若真有人给我下毒,我必是会令她不得翻身的,也不会再同她讲上任何一句话。”
宋絮清捏着杯盏的指尖僵了下,不言语。
裴徽澜并未察觉,继续道:“我只是想起了二哥,他一定很痛吧。”
二皇子七窍流血暴毙身亡的事情,别说是满朝文武,就是普通的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胸口处,足够致死的毒药和刺入心口的利剑,想必都一般痛苦,“应该是很痛的。”
倚着软塌的裴徽澜抿了抿唇,眸中尽是悲伤,她神情专注地凝视宋絮清,思索着该不该说。
饶是只见过几次,裴徽澜都能够看出三哥对宋絮清的纵容,此前不是没有直白讲述情意的贵女,然而都被三哥无情拒绝,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三哥纵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不过好似宋絮清对三哥却并未有太多情愫,昨夜裴徽澜思索许久,想着帮衬一把,都说若是想要令一位女子心悦男子,只需勾起她的心疼即可,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她又不知该不该说。
宋絮清看不懂她眼底的纠结,望着杯盏中倒映出来的容颜,只怕这双手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去足以要人性命的食物。
水波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着,水中的容颜尽然消散。
良久,宋絮清端起杯盏呷了口,沉着眼眸道:“深宫犹如深渊,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若是有人想要害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对其心软。”
裴徽澜愣怔地看着她,话语中的低沉听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壁横。
“公主,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随手放下杯盏,敛去心中杂陈的思绪,再抬起首时,已挂上淡淡的笑意。
今日的南涧寺同往日不同,来往于正门的人影要多上许多,各个手中都搬着些东西往外走。
侍卫见到裴徽澜的马车,匆匆忙忙走了上来请安。
裴徽澜挥了挥手,领着宋絮清往里走。
踏过寺院正门,再往侧边走就是清河院。
指挥下人搬运贵重物品的泽川余光瞥见两人,走了上来。
裴徽澜四处看了看,问:“三哥呢?”
泽川引着她们往前走,“今日是在南涧寺最后一日,王爷前往南阁寻住持道别去了。”
裴徽澜一拍手:“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宋絮清疑惑地侧过头。
裴徽澜拉着她径直往里走,步伐未曾停顿过一分,“父皇赐给三哥许多孤本,我都还未见过,趁着他不在,我去偷偷瞅上几眼。”
说是偷偷瞅上几眼,但此刻却是人尽皆知。
这儿离清河院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宋絮清上次来时是夜里,与白天的光景很是不同。
竹林茂密得能够挡住照射下来的炽阳,池塘边潺潺流水缓解了些许闷热,倒真是比其他处要清凉上许多。
书房就在庭院的右侧,裴徽澜熟门熟路地过去。
穿过庭院时,宋絮清发现上次来时的凉亭处,已然是空荡荡的,那儿的桌椅以及悬挂着的长剑都被人收走了。
想到那晚的情形,她笑了笑,步履也不由得放慢了几分。
跟在她身后的泽川睨了眼已经走进书房的公主,低声道:“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絮清看去时,只看到最后一缕飘逸的裙摆,斟酌须臾颔了颔首。
但她没想到的是,泽川竟是带着她原路走出清河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泽川回道:“王爷在南阁。”
宋絮清眼眸微微一睁,“王爷找我?”
泽川点点头。
宋絮清抿唇,思索着近期的事情,可除了昨日撞见裴翊琛之外,并无……
裴翊琛?
宋絮清眉心蹙起,“东宫是否有异动?”
泽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猜到,顺着她的话道:“昨夜有消息传回,事情与姑娘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呼吸一沉。
东宫之事,和她相关的就只有婚事。
炎炎夏日时刻,却感受到了满身的严寒。
宋絮清唇瓣微启却发不出声来,听到泽川的请安声,她仰起头,眸光与他在半空中交织相撞在一起。
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失措,裴牧曜眼神冷了几分看向泽川。
宋絮清看懂他眼中的责怪,清清嗓子,沙哑的声音透着股朦胧的迷雾:“和泽川无关,不过是听到了个令人厌恶的消息。”
裴牧曜当即懂了,“你是怎么想的。”
适才只是猜测,现在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懂的,果然是婚姻一事,她张了张嘴:“他说了什么?”
闻言,裴牧曜侧眸看向右侧,泽川缓缓地摇头表示未曾说太多,“宋姑娘自己猜出来的。”
宋絮清绞着帕子的指尖发白。
裴牧曜垂头看了眼,伸手拽走她手中的帕子。
宋絮清手心顿时一空,愈发地茫然无措。
裴牧曜道:“去将茗玥唤来。”
泽川领了命离去。
看着泽川匆匆离去的身影,宋絮清皱眉想着适才他提及的那个名字,正要开口之时,就看到泽川身后跟这个女子,女子身姿高挑挺拔。
她走到裴牧曜跟前跪下,“公子。”
裴牧曜垂眸瞥了她一眼,示意宋絮清坐下,道:“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就由她跟在你身侧护你。”
女子闻言,侧身面对宋絮清,“小姐,属下名唤茗玥,品茗的茗,珂玥的玥。”
“茗玥?”宋絮清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记忆中有个名字尤为相似,那人唤茗音。
不过,那可是顾沁宁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入东宫前就跟在她的身边。
宋絮清之所以会记住这个丫鬟的名字,是有一日她不慎摔倒扭到了脚踝,是茗音送了瓶膏药给她。
彼时她并未知晓这个丫鬟的名字,后来某日无意间听到有人喊她,宋絮清觉得好听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只是稍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恰恰好好就差了一个字。
脑海中闪过泽川适才提到的消息,宋絮清心中微凛,抬头怔怔地看着裴牧曜。
这人竟然是将眼线安插在了顾沁宁身边!
宋絮清手心冒着点汗,抿了口茶水压压惊,“东宫来的消息是什么?”
她没有拒绝,那就是收下了。
裴牧曜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抠在掌心中划出的红痕,道:“东宫新修缮了一弯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宋絮清愣了愣,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东宫什么时候要修池塘?”
她微眨的眼眸看得裴牧曜心中一动,敛了敛嘴角的笑意,道:“此话的落点在于最后一句,注入清水。”
宋絮清蹙眉,还是不懂,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读到‘清’字时,她一怔,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裴牧曜挑眉颔了颔首:“什么修缮什么池塘,不过是隐人耳目的话,真正的意思是,皇兄想要你当他的太子妃。”
‘啪’!
杯盏坠落在石桌上顿时碎开,碎片划过宋絮清的手腕,留下三四道红痕,红痕中沁出丝丝血迹。
裴牧曜神色微变,拉过她的手打量着,薄唇微启时瞥见她水汪汪差点就要溢出来的眼眸,顿时失了声。
不忍责备,缓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絮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手腕,那一道道血珠在此刻尤为刺眼,让她想起了心口溢出的鲜血,不管怎么捂都无法将鲜血止住。
‘啪嗒’的一下,一滴炽热的泪珠滴在裴牧曜的手背上,烫得他掌心紧了紧。
他嗓音微哑:“哭什么。”
宋絮清不想哭,可是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头脑乱七八糟的,根本就转不动,想了半天脑袋中依旧是一片浆糊。
宋絮清一想到裴翊琛这么早就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禁不住恶寒。
什么东宫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座牢笼和一个棋子,她前世就是那枚傻乎乎的棋子,仍人肆意摆弄,时而放在这儿时而放在那儿,最终还害了整个侯府。
这样的事情,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泽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止血的药膏,裴牧曜接过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她涂着。
他动作很是温柔,温柔得宋絮清眸中蓄起的水光再次落下。
擦完药膏之后,眼前的人抿嘴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猩红的眼眸却看得人心疼。
裴牧曜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别哭了。”
最后还是茗玥给她递来了新的手帕。
宋絮清抬手干脆利落地擦掉眼泪,可不多时泪水又溢出来,她无可奈何地捂住脸,哽咽道:“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
这与昨夜梦中是相反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盖好药膏,“好,不当。”
作者有话说: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手心被灼热的泪珠浸湿,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手心尽是黏黏腻腻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把上一世的委屈一同哭完了,宋絮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会儿才喘过气来, 可是一想到裴牧曜坐在自己对面,顿时无言, 捂着脸颊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犹豫该不该走时, 侧颜传来股如火般炽热的触感,清淡的荀令香随风飘荡至鼻尖,宋絮清心神一震, 僵硬地坐直了身。
裴牧曜的手掌指骨抵着她侧颜下颌线,拇指指腹轻缓有力地擦去她掌心中溢出的泪水,少顷, 他抬起另一只手, 拉开宋絮清捂着脸的掌心。
宋絮清怔愣惊诧的眼神直勾勾地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呼吸都滞住了。
裴牧曜取来帕子,垂眸仔细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专注地如同对待丢失已久被寻回的珍宝, 动作温柔细致,生怕力道重了点她就会碎掉那般。
男子精巧如天工的下颌线靠近时,宋絮清快速地眨了眨眼, 下意识地往后仰。
谁知她的动作过于突然,身后又没有东西抵着,径直地往后倒去,慌乱中双手乱抓, 抓到一丝镶着金丝的锦缎后就紧紧地拽住不松。
下一刻宋絮清背部感受到股力量, 那道力量缓缓地将她托起。
宋絮清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束腰, 紧紧地将其扣在手中忘记了撒手。
裴牧曜将她托坐稳就松开了手, 垂眸撇了眼束腰,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宋絮清倏地松开手:“……”
这下脸是真的丢大了。
精致小巧的耳垂渐渐的染上了绯色,下一刻就要冒出烟来,架在火上烤似乎都不会这么热。
眼见这抹绯色自耳垂弥漫至脸颊,裴牧曜挑了挑眉,当作没看见般道:“此事你无需忧心过多,他并非是心急之人,这还是他初次表现出要娶你的想法,但最终行事必是会经过深思熟虑,不会急在一时。”
这道声音温缓如春日清风,带着股安抚的意味,听得宋絮清紧绷的心不由得落回原处。
她抬眸与裴牧曜对视着,咬了咬唇瓣,道:“元宵佳节。”
“嗯?”裴牧曜抬眼。
宋絮清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道:“他的这个想法,最迟会在元宵那夜动手。”
闻言,裴牧曜眸光沉了沉。
被迷雾掩盖着的思绪寻了空隙钻出,冒进他的脑海之中。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她所说的话,所指向的时间都实在精准,就好似真的经历过那般。
静默须臾,裴牧曜道:“不急。”
宋絮清抿唇颔首,余光瞥见他叩着石桌的指节,‘啪哒’、‘啪哒’的响声由远及近在耳侧逐渐放大。
瞥见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心沉了几分。
和聪明人打交道有一点不好,若是提供的消息稍稍有点不对劲之处,都会被那人无限扩大。
早在说出这句话时,宋絮清就想过裴牧曜必当是会疑惑于她为何会知情,就连解释她都已经临时想到,就推到宋淮安身上即可,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问她。
只是看这个神情,不像是没有疑心。
好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裴徽澜的娇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宋絮清松了口气,站起来福了福身。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抱着厚厚一打书册,稍稍泛黄的纸张看上去有了些年头。
裴徽澜走过来,随手端起杯盏饮了口茶水缓解口中的干涩,义正言辞地说:“三哥,我见你书房中有些书册你都不要了,那就给我吧。”
“哦?”裴牧曜撇了眼她手中紧握的孤本,“我怎么记得还未开始收拾书房。”
“你记错了。”裴徽澜摆手道,拉来宋絮清,悄声道:“听闻你寻了天音阁季大家习琴,有好先生那得配上好的工具,所以我还给你翻出了册琴谱,就转赠给你了。”
说完后,手往浅黄色的袖子中掏了好半会儿,终于掏出本册子郑重其事地放入宋絮清的掌心中,嘟囔道:“这好似还是三哥的字迹呢。”
宋絮清垂眸瞥了道,确实是他的字迹,“这……”
“这没什么不好的。”裴徽澜颇有先见之明地截断她的话,正气凌然道:“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三哥字丑。”
宋絮清被她的话逗得一乐,看向裴牧曜,他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收下吧。”裴牧曜道。
这本抄写本原就是准备给她的,此刻被翻出来正好。
听三哥这么说,裴徽澜就知道存在清河院的这些书册她都可以带走了,倒不是三哥不愿意将书册给她,而是这处书房内的书册经常被她已各种由头要走,如今也是寻个由头罢了。
裴徽澜心情舒畅地把孤本递给侍女收好,“我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王府逛逛?”
她过来时,清河院中众下人还在收拾着东西,许多日常所用的物品瑞王府都已经备齐,只需要收些贴身物品过去即可。
裴牧曜睇了她一眼,看出她心中的小九九,“又看中王府什么了。”
被看穿的裴徽澜不好意思地掩唇笑了笑,悄声和宋絮清道:“西域进贡了珊瑚手钏,此次封王时,母后其放在了册封礼品之中,其成色不说,甚至散发着点点清香,那抹香我从未在京中闻到过。”
宋絮清知道那串珊瑚手钏,前世就在裴徽澜手中,“王爷会送给你的。”
谁知裴徽澜摇了摇头,撇了眼端起杯盏饮茶的三哥,刻意压低声道:“我只是想借来看看,那么奇特的手钏,还是留给兄嫂吧。”
“兄嫂?”宋絮清挑了挑眉。
那这串手钏还要被束之高阁许久,要知道往后推三年,裴牧曜都是尚未婚配逍遥自在的情况。
裴徽澜点点头,语出惊人道:“要不你拿走吧!”
宋絮清被她的话惊到,嗓子眼不知是被什么给呛住,连连咳了起来。
裴牧曜淡淡地睨了眼自家小妹,递了盏茶水过去。
裴徽澜双手微微抬起看向他,“我可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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