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赐般的语气,一点亲昵都没有,甲乙双方签合同都没有她这么漠然。
乐瞳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代入到秦嘉的位置,已经开始难受了。
可秦嘉一直很平静。
“听起来就算我选择离开,你们也不会阻拦。”
“是的,不会拦着你。”女人浅笑着,“这里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呢,至少我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
“我没有想象过你们。”秦嘉没什么情绪道,“至于要不要进去。”他转头望向乐瞳,眼神缓和许多,声音也温煦自然,“你说了算。”
乐瞳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比起秦嘉,女人看她的视线更生动一点,带着浓浓的兴致,好像她才是她的孩子。
“跟着你的直觉。”秦嘉说,“它说去我们就去,它说不去,我们就离开。”
乐瞳顿感压力山大。
虽然她确实深深感受到了黄金直觉的奇妙,但她还没再多印证几次,就要用在这种紧要关头,心里总有些不安生。
“我……”
她拖长音调,本来想拒绝,可看着秦嘉的眼睛还有周围的眼神,突然镇定下来。
她闭上眼安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再睁开时,毫无之前的慌乱不安,冷静肯定道:“我们进去。”
她这么一说,秦嘉就牵着她毫不犹豫地往女人的方向走。
女人的目光划过他们交握的手,也带着人转身离开。
她并未带他们走正路,约莫还是要隐藏他们的痕迹,从淡淡的雾气里七拐八拐,直奔一间古朴的石头房子。
石头上长满青苔,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看起来奇奇怪怪,如毒藤一般。
石头房子里光线昏暗,因为这里不通电,所以他们还用最原始的方式照明。
之前假扮成乐瞳的姑娘叫阿朵,她蹲下点了灯,然后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女人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背后是灯火和供奉的神像,神像有着和巨石雕塑一样的古怪面孔。
光影照着那张脸,看不出神圣,只觉得恐怖。
“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
女人看起来是要招待他们,但很快又自说自话:“算了,这里的东西你们也是喝不惯的,让我们来点直接的吧,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也正是秦嘉希望的,他们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旅行的,不需要闲谈喝茶。
“你的姐姐死了,他们应该带给你消息了。”
女人单刀直入,直接确定了秦嘉之前的想法,他确实有一个孪生姐姐。
“你们是同一天出生的,从怀上你们两个开始,我就知道肯定有一个要死,能将你送出去,而不是在族里杀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仅仅是这个结果,已经是她和另一方努力抗衡,彻底决裂才达成的。
“你和你姐姐共用一个胎盘,这在族中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如果是分开的胎盘,你还有留下的机会,但很不幸不是。”女人带着回忆的语调缓缓道,“在祝巫族,人出生后要将胎盘埋在房梁之下,撑起房屋,庇护家族。”她摩挲着衣服上独特的刺绣,“等人死后,需要取回胎盘一起埋葬,这样才能穿上来时的“衣服”,灵魂得到安抚,前往死亡之地。”
“祝巫族人的灵魂需要在死亡之地过关斩将,历经艰险,才能归入天外天,与我们的祖先蚩尤会合,再在未来的某一天中,借由其他人的肚腹重新回到族中。”
“如果一个人死后找不到自己的胎盘,无法穿上外衣,灵魂就永远无法得到安抚,不能通过死亡之地,归于天外天,孤独□□,受尽折磨,永恒漂泊。”
关于这些,秦嘉向乐瞳透露过一些,是在那个东西缠上她找外衣时说的,只是没有现在这么详细。
秦嘉那时猜测那东西的胎盘可能在他身上,那么……
乐瞳有个很可怕的猜测,秦嘉也目光冰冷下来,藏袍下的手紧紧攥成拳。
“人骨珠上附着的是你姐姐的魂魄。你父亲派她去索要外衣,也逼迫你回归家族。”
提到秦嘉的父亲,女人神色终于鲜活了一些,但不是什么心动和倾慕,而是极端的厌恶。
“那个无能的男人,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们因你而决裂,分开二十几年,也将族里的势力一分为二。现在,也是该有个彻底了断的时候了。”
乐瞳有点听不下去了:“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吧?人骨珠上秦嘉姐姐的魂魄?可她凭什么来找他要‘衣服’?他们出生时的胎盘不该埋在你们屋子下面才对吗?怎么还来找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要?”
女人沉默不语,乐瞳也不急着要回答,只是继续分析:“还有,听起来您和他父亲关系不太融洽,是因为他才决裂?看起来不像,今天从见到秦嘉的第一眼开始,您就没有任何作为母亲的激动和怀念,您的情绪只有在说到女儿和丈夫时才有些变化。”
这么冷淡,仿佛陌生人一样,像是会为了他和丈夫决裂的吗?
不可能的。
只能说,秦嘉的出现,给了她这样做的理由和契机。
“你说得对,你很聪明。”女人竟然一点都没反驳,直接承认了,“确实,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发难,说服族中的其他人,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二选一。”
……所以是为了权利更多。
相比当初就放弃的儿子,一直养在身边的女儿自然更得她的心意。
“所以你现在带我们进来,说是想做个了断,怕还是要利用我们来对付你的丈夫吧。”
乐瞳倏地站了起来,拉住秦嘉道:“我们走。”
秦嘉一言不发,如同没有自己的思想一般,乐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要她走,他当然就走。
女人并未阻拦,只是慢慢说:“这并不矛盾不是吗,你们想解脱,我也想做个了断,终结这些年的争斗,给我的女儿真正的平静,而不是让她像现在这样,为了证明那个男人当年选择她没有错,逼迫自己的兄弟回来,代替她走过幽冥和血色汪洋,沉入死亡之海,再使她获得偷窃的重生。”
……字里行间的意思,几乎与他们之前推测的差不多。
他们真的是想让秦嘉来做这个替死鬼,换回曾经的继承人。
秦嘉姐姐的胎盘,肯定不在秦嘉身上,应该是被藏起来或者做了什么处理,使他姐姐魂魄无法离开。
听起来,秦嘉的母亲是想让女儿真正得到安息的,和他父亲不一样,可乐瞳根本不信。
“不矛盾吗?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就真的和你丈夫不一样,不想把你的女儿换回来?”
女人沉默下来,只是看着他们不再言语。
这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她也希望那样。
从放弃秦嘉开始,她其实就不在意这个孩子的死活了。
当年之所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更多的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和那个男人决裂。
母亲被强行夺走一个孩子的性命,还有比这个理由更适合崩溃与分割的吗?
秦嘉固然不幸,可他们这些人,也没有谁是真正幸运的。
她和那个男人是被族人强行凑成一对的,常年的隐居,只与同族结婚,使得族中大部分都有亲缘关系,女人和她的丈夫也是一样。
他们是表兄妹,她不喜欢自己的表兄,更不想那么快结婚,可她身为怀有通灵血脉的大巫师的女儿,必须要和族长的儿子在一起。
那个男人傲慢、嚣张、丑陋,一无是处。
可她没有选择。
她必须嫁给他,忍受着这个糟糕的男人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然后生下那个男人的血脉。
女孩还好,至少没有那么像他,但男孩长大了,说不定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只会让她憎恶。
秦嘉的出现,其实让她也很意外——其实这个孩子才是更像自己,比起女儿,他的模样与她更接近,性格也更像,话少,内敛,出手果断。
但她不后悔,已经做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后悔。
“我希望,但我至少不会真的那么去做。”女人站起来,面对着蚩尤的神像,背对着他们,“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如果明天还是不改变主意,那就离开吧。走了之后如果再次遇见,就当做我们从来没遇见过。我会把你们当做无关的人对待,与那个人对上的时候,不要指望我会帮你们的忙。”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扔下他们在这间石头屋子里。
乐瞳真想就这么硬气地离开,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情况了。
走了可能会后悔。
她负气地关上门,只有油灯的屋子里光线忽明忽暗,秦嘉站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着。
乐瞳因为这沉默感到窒息。
“你……”
她刚说一个字,就看到秦嘉如同胃疼一样,弓着身子蹲了下去。
乐瞳赶紧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胃里难受?”
秦嘉没说话,但他点了点头,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身子不断战栗。
乐瞳紧紧抱住她,想帮他揉揉胃部,但他蜷缩进了她怀中,气息短促地颤抖着。
偶尔一声很轻、几近于无的呜咽响起,暴露了他的真实情况。
乐瞳嗓子一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眼眶发热,把他抱得更紧。
“没事。”她带着鼻音道,“你有我,你有我呢。”
哪怕这么多年,早就对真正的父母没有任何希望,也享受过养父母毫无保留的爱,可真的听到女人那样毫不在意的话,心理上的落差还是很大的。
秦嘉缓缓镇定下来,低声说:“我没事。我不在乎那些,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死在雅鲁藏布江里。”
他们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因为这些人在不在意,想不想让他活着而伤心难过。
秦嘉支撑着身子起来,面色如常,半点看不出之前有过什么。
“你要做什么?”乐瞳跟着站起来,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还有点没办法从刚才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秦嘉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说:“看看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从别人口中了解事情是最愚蠢的行为,要用自己的眼睛看才是最真实的。”
他并不完全相信女人的话,说不定她也真的会和对立的男人一样做呢?
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他要重演之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一些重大事件——和他有关的事件。
秦嘉划破了手指,口子很大,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咬住刀片,开始用血在地上画符。
每次血不流了,就再划深一点。
乐瞳紧皱眉头看着他画完,等他站起来,立刻拿了手帕给他止血。
秦嘉安静地等血止住,乐瞳瞄了瞄他垂下的眼睑,浓密的眼睫,再一次将他抱进怀里。
“有我。”
她缓慢却坚定地说着两个字。
秦嘉身子一僵,良久没能放松下来。
有些话不用多说, 只要两个人拥抱就知道了。
秦嘉很快彻底放松下来,抬起手腼腆地笑了笑说:“让你看笑话了。”
乐瞳扫了扫他手上被血染红的手帕,赶紧拿了新的更换:“划那么深干什么?对自己下手可真狠。”
秦嘉老老实实被她拉着坐下止血, 法阵画好了,血迹慢慢干涸, 可他们还没更进一步。
好像突然就不着急了, 他肩颈松垮地半闭着眼, 像是犯了懒,乐瞳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失血过多了。
“没事吧?”她轻轻问了句。
秦嘉微微摇头, 突然抬起眼看着她说:“要不是在这里, 真想和你做。”
“……???”乐瞳先是一愣, 然后满脸的无语。
秦嘉被她的表情逗笑,靠过来贴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啊蹭,柔软蓬松的黑发像是黑猫的皮毛,接触到皮肤时特别舒服。
“以前老觉得自己很不幸。”秦嘉慢吞吞地念叨, “为什么别人托收可得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最难得到的。以前总是在心里这样想。但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为什么?”
“因为有你。”
这样难得的爱人,就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得到的。
这些话他没说出来, 可对视的眼睛里暴露得彻底。
乐瞳脸颊有些热,转开视线试图说点正经事:“你说她想争夺权力,二十几年了应该有很多机会,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好像还非要你参与不可?”
秦嘉没吭声, 只是缓缓吐息。
乐瞳摸摸他的头, 把他拉到怀里靠着,慢悠悠地回忆:“她说过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快不行了?”
她没直接用“死”这个字, 哪怕那个女人和秦嘉毫无感情, 还一次又一次伤害他,但毕竟是生育过他的人,女性生育所受的痛苦,让她至少不会对她恶语相向。
“不知道。”秦嘉坦然地说,“但你有一点说得对,不管是她还是那个人,应该都在等着我回来做个了断。”
唯一的继承人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的目的是用秦嘉换回女儿,再操控女儿继续掌控家族。
那女人的目的真的是就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送女儿安息,再从男人手中夺走权利吗?
二十几年没有达成目的,一直等到秦嘉来,还这样冒险带他们进来,是因为她快不行了,能力不足吗?
那她身边那些女孩里,就没有比秦嘉更得力的帮手吗?
试图欺骗秦嘉的阿朵应该还是其中比较厉害的吧,但还是一眼就被秦嘉看穿了,这样的对比,似乎也能明白为何女人成功不了。
他们的疑惑实在太多,只是这样坐着是得不到答案的,还是得进一步了解。
在血色彻底干涸发黑的时候,秦嘉再次继续开启法阵。
乐瞳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看着他被暗红色的光环绕,然后人跟着眼前一黑,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四周一片漆黑,人变得很轻盈,好像一跳就能飞到天上去。
乐瞳试着跳跃,眼前的黑暗便随着跳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诡异而充满神秘宗教色彩的一幕。
那是个狭窄的房间,也许是因为里面挤的人太多了,所以才显得狭窄。
这里是彩色的,不管是木梁、石头还是地毯,全都是缤纷的色彩。
只是这些颜料有些陈旧了,不再那么鲜艳。
在屋子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头牦牛,牦牛后面是蚩尤的神像,穿着红色血腥民族服饰、头上戴着羽毛帽子的老者站在门口处,从一个布袋子里取出两条活鱼。
他嘴里念念有词,说着晦涩难懂的咒语,拎着两条活鱼走到神像和供牛前,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利落地杀鱼。
鱼血飞溅而出,落在供桌旁边的两个孩子身上。
抱着两个孩子的是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女人,她实在生得好看,哪怕冷着脸,面色苍白,眼神阴沉,依然美得如梦似幻。
在她旁边站着的是个戴着和老者一样羽毛帽子的男人,男人看起来足有两米高,身子结实,皮肤黝黑,眼睛不大,五官比较紧凑,国字脸,实在是称不上英俊,只能说是还算有男人味。
他紧紧盯着老者的行动,当血溅在女人怀中的孩子身上时,他显得有些激动,呼吸都沉重急促起来。
女人厌恶地皱起眉,朝一旁挪动脚步,将襁褓中的孩子一手一个,抱得紧紧的。
乐瞳这个时候才看到了两个孩子的正脸。
孪生兄妹,刚生下来的时候都很相似,乐瞳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秦嘉。
从裹着孩子的襁褓颜色看,应该蓝绿色的是男孩吧?
乐瞳多看了几眼,其实她不确定秦嘉看不看得见这些,应该是看得见的吧,不然他费那么大力气,岂不是只能听转播?
听转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直面自己是如何被遗弃的那一幕。
想到这些,乐瞳的心情急转直下,而施法的老者,已经将杀死的鱼扔进了滚烫的热水锅中,哪怕明知眼前的一切只是回放当年的场景,乐瞳依然都能闻到鱼肉煮熟的香味。
太沉浸式了,这要是放在影院都得8D了。
乐瞳心情沉重,回放中的人们也表情严肃。
他们全都盯着锅里的鱼,直到老者把鱼取出来,粗鲁地剖开鱼肚,挖去内脏和鱼肉,抽出鱼骨来研究。
他看第一条鱼的鱼骨时皱了皱眉,看第二条时露出了微笑,男人见此,身体明显跟着一松。
“鱼骨透明,她被祝福了,祖先和蚩尤同意她的降生,他们将会赐福于她,将灵魂投注进她的身体!”
在这场回放之中,乐瞳好像拥有了同声传译功能,除了咒语之外,老者说了什么都能听懂。
而随着老者这句话,女孩被男人一把夺走,女人抱紧了怀里剩下的孩子,眼神阴毒地盯着抢走孩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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