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跟我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云游天下,悬壶济世,这不就是我们儿时的梦想吗?”
云姝思索了片刻才又问:“那若是因为你,连累了顾家,你当如何?”
这话让顾淮安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也许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云姝与家人,该如何抉择?他想了又想,但无论如何也答不出来。
云姝收回了握住他的手,察觉到她的动作,顾淮安马上主动追上来回握住。
“我不知道,姝姝,我不会背叛你,但我也不能弃我的家人不顾。”
他说得急切,大概觉着云姝不会满意这个答案,眼里都是黯然的。
然而云姝却只是眼角弯了弯:“若哥哥为了我舍弃家人,那才不是我认识的顾淮安了。”她怎么舍得顾淮安为难,“你放心,顾家不会有事的。”
她利用了唐旭对她的愧疚,和那不知道从何而起有多深的喜欢,还有云荼的情谊在,得了那句承诺。
若是杨珩,她自然是不会信的。但是唐旭那个人,其实重情,不同于虚情假意的杨珩,他哪怕是现在提起云荼,都会叫一声姐。
凭着这么多年对唐旭的了解,她笃定,说过那样的话后,他就不会再动顾家。
顾淮安显然并没有信云姝不在意,他在云姝再次要抽出手时,又紧紧抓住了。可怜的眼神像是要被抛弃的小狗。
云姝在唐旭身上也见到过同样的眼神,那时只是不以为然,但出现在顾淮安身上,就格外惹人……怜爱。
“你手冻伤了,我给你拿药膏涂抹。”
听了这话,顾淮安才慢慢松开手。
云姝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了冻伤膏,拉过顾淮安的手认真涂抹在冻伤的地方。
虽然动作细致温柔,但她天生冷然的连看不出多余的柔情。顾淮安有些泄气,他做不到云姝这样的游刃有余,气定神闲。
云姝只觉得顾淮安纠结的模样很好笑。
然后就听他终于问了出来:“软肋……是什么意思。”
“弱点的意思。”云姝一本正经解释。
“我知道是弱点,”顾淮安急忙说道,“那……你说我是你的软肋,那是为什么?”
云姝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头,两人因为涂药的姿势已经坐到了一侧,挨得极近。顾淮安只觉着那清冷的琉璃眸里,似乎灌注了什么,流光溢彩,让人目炫。
“因为,我同样心悦于你,哥哥。”
她哪怕说着表白的话,都是那么冷静、淡然,可顾淮安只觉着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了,连同心,都是火热的。
“姝姝,我……”
云姝用方才没碰到药的手指,堵住他的唇。
她是心悦顾淮安,也不介意让他知晓。但他们之间,谁也无法给谁承诺,谁也不需要谁的承诺。
“云游天下,悬壶济世。”她说,“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顾淮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脑子一点点冷静下来,带着被云姝回应后的安定,点点头:“好。”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等唐旭顺着消息找到顾南致这里时,云姝自然早就离开了。
他步入院中,院子因为手下的搜寻而七零八落的,他进去后,先捡起了倒在簸箕,放回了架子上。
看到他的动作,方才动作粗鲁的下属们都是脖子一凉。
顾南致跪地行礼:“见过唐将军。”
唐旭亲自走过去将他扶起:“顾爷爷不必多礼。”
顾南致当然马上明白了这是在跟着云姝称呼,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这人好生不要脸!
“唐将军折煞草民了。”
“顾爷爷,本将军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娘娘身怀六甲,这关系到大燕未来的皇储,令孙所做的,更是诛九族的大罪。您若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本将军承诺既往不咎。”
顾南致当然不会被他唬住。
依着那丫头心思的缜密,若真是会诛九族,便是再走投无路,也决不会来找自己。
“既然如此,将军应该也猜到了,草民确实不知。”
这话其实是真的,云姝并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唐旭站在那里,不断地握拳又松开,来缓解自己的焦躁。
他知道,若是追不上,再见就不知道要是……
这样的念头赶紧被他打住,这么想下去他会疯掉的。
“令孙,也跟着吗?”
那言语中的嫉妒,几乎满得要溢出来了。
顾南致想了想,不得不维护几句:“皇后娘娘腹中胎儿因长途跋涉,并不安稳。娘娘虽然不愿,但有淮安跟着,也是为了想护她们母子平安。”
这话,果然让唐旭好歹平衡了一些。
至少并不是云姝要跟他走的。
但转念之间又是恼火,有什么区别?反正如今那郎情妾意的两人,都已经私奔跑了,留自己在这里,像一个怨夫。
他眼神逐渐狠戾,不会让她跑掉的,一定要找到她。
(哥哥以后都会在姝姝身边)
云姝与顾淮安专挑的是消息相对闭塞的小镇去, 有时候也会在风景宜人的乡下待。
亏了皇后薨了的事情已经传得大江南北,唐旭没法通过朝廷官府的渠道来找人。给了他们不少便利。
到桃源镇的时候,云姝已经六个月身孕了。
“季神医,这边请。”
前边是一位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在带路, 男人长得老实憨厚, 是云姝曾经看过的一位病人。
当然, 云姝其实早就不记得这人了, 只是她明明带着面纱, 那人却在茶馆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季神医!”男人上来就一副熟络惊喜的模样,“你还记得我吗?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也太巧了。你怎的来了这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顾淮安早就在察觉到云姝皱眉的表情后将来人挡在几步外了。
“你认错人了。”云姝举杯, 冷冷开口。
那男人也没有被她的冷漠吓到,依旧在一个劲地提醒,希望她能记起来。
“你忘了?我是张诚呀, 哎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哪里会认错你。当年我都病得快死了, 到京城去看病,你不仅免费给我治,还……怎么说来着, 什么手回春还是啥……反正就是给我治好了。”
显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但并不影响旁人感受到他的感激。
云姝放下了杯子,她对人没印象,对事倒是会记得清。
如今也慢慢想起来了,之所以会救他, 是因为他的病有几分意思, 况且他本人也说了, 原本就不抱希望了,所以医得好医不好都是命,绝无半点怨言。
哪有大夫不喜欢这样的病人?云姝便接手了。
想起来后,她冲着顾淮安点点头,对方才迟疑地放着张诚靠近了。
“你自那以后都如何了?”她没有寒暄,直接问了。
“好了好了!”张诚举着手给她看,“你看,变形的关节不仅没有恶化,都有慢慢恢复。”
确实如此,云姝欣赏了自己的成果,满意点点头。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张诚也都配合地答了。
等云姝问完自己想问的,就没有要交谈的意思了,但也减少不了张诚的热情。
“恩人,后来我又去了京城,原是想一定要当面道谢。只可惜恒安堂说季神医您再也不会去那里了,我又不知何处能寻得您。如今能在这里相遇,当真是缘分!”
“那也定是张公子平日里积福积德,”顾淮安看出云姝不想搭话了,将话接了过去,“才有这样的造化。”
张诚见他是与恩人一起的,恩人如今又身怀六甲,什么关系自然是不言而喻,也不敢怠慢。好在顾淮安随和亲切,两人倒是多聊了几句。
其实是顾淮安暗戳戳打探云姝什么时候做的“季神医”。
难怪她的医术没有荒废,原来一直精于练习着。
“对了,说起来,我们镇上,张员外家的儿子,已经昏迷了好几年了。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报酬可不低呢。季神医如果有兴趣,要不要也试一试?”
报酬于二人来说倒是无所谓。
但是既然有病患,看一看倒也无妨。这才跑了这趟。
一路上,张诚都觉着季神医家的这位夫君太过紧张她了,眼睛都恨不得粘在恩人身上了,仿佛生怕有一点闪失。
“台阶。”
连遇上台阶都要这么提醒一声,然后扶住了她的胳膊。
真是恩爱啊!他想着。
“阿诚来了啊?”
张府的大院打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显然也是认识张诚的。他们都是姓张,又是一个地的,难不免沾亲带故。张诚同他解释一番后,那人打量着他们一番就带他们进去了。
毕竟是熟人带过来的,自然是没有做多怀疑。但也不见多热情,显然,这几年已经耗尽了所有人的耐心和期待了。
“大夫是要现在看我们家少爷吗?”小厮客气地问顾淮安。
不等顾淮安反应,张诚就赶紧说了:“不是那位,这位女子才是我说的神医季大夫。”
小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了,明显呆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云姝的腹部,倒是未再多说。
顾淮安皱眉。
云姝不在意,他却无法不在意。
这种事也不鲜见了,他们这一路已经遇过不少病人了,无论是他们中谁治的人,最后道谢都会落到顾淮安身上。仿佛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即使是云姝出手,那必然也是顾淮安指导的。
云姝倒是不会去在意这些,反而是顾淮安总会强调:“这是我家夫人的功劳。”
因为阿青称呼她就是“我家夫人”,他便也如此,但这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一份私心。
云姝没有纠正过。
其实顾淮安除了替她不平,心中也有忐忑,忐忑这样的不公平,会让云姝厌烦了自己在身边。
好在,云姝倒是没有显露过这种情绪。
如今那小厮明显是这样的想法,但因对方没有说出来,他也不好解释什么,一把火就这么憋在了心中。
不多时,他们就见到了员外的儿子。
床上的人二十有余的模样。
虽一直昏迷在床,但显然被照顾得很好,面色看起来也还不错。
床边的一十七八岁的粉衣女子,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是在京城见惯了美女的云姝,都多看了两眼。女子见了他们便急忙站了起来。
“大少奶奶。”小厮叫了一声,语气还不若对他们这些陌生人恭敬。
看来没了这位少爷,大少奶奶的境况也不好。云姝收回目光。
小厮又转头跟他们说明:“我们家少爷是三年前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摔着了脑袋,这才如此。”
大家都让出了位置。
那位大少奶奶也是,端着水盆站去了一边。
云姝细细把了脉,脉象晦涩,像是瘀血日久,诊断看起来倒是明确。
她沉默有一会儿后,站起了身:“哥哥你来看吧。”
顾淮安听了她的话,便依言上前。显然也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想着云姝是没兴趣才交给自己。
“在下想要试一试针灸,只是需要些时日。”
“这不要紧,”小厮笑,“大夫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他就知道,果然看病的还是这位男子,“或者我们府上也能提供住处的。”
“那倒不必了。”顾淮安拒绝了。
他知道云姝不习惯住在别人的宅子里。
出府的时候,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张府的夫人。
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长得很美,但气质太过咄咄逼人。
听完几人的身份,张夫人面露不屑:“又是从哪找来的江湖骗子。”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顾淮安说的。
“夫人,”张诚赶紧辩解,“这是我曾经说过的那位神医。”
张夫人也注意到了张诚指的是云姝,眼里的不屑更浓了:“那便认真治吧。治不好,张家可是不会付钱的。”说着就带着人离开了,远远还有声音传来,“真以为张府是谁都能宰一刀呢?”
张诚一阵尴尬,一直道歉,等出了府,趁着四下无人,才小心地跟他们说:“这张夫人是张老爷的续弦,非公子的亲生母亲,”说罢摇摇头,“你说,对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的人,能有多上心?所以神医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云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有些倦了。
一行人暂时住进了客栈。
因为已经开始显怀了,云姝行动也渐渐不便,顾淮安计划着便在这里待到她把孩子生下来。
他托张诚找的住处,张诚很快就办好了。
一处带院子的小宅子,十分僻静,且干净又整洁。云姝也挺满意的,顾淮安当即定了下来。
入住后是顾淮安与阿青一起打扫整理,只让云姝在已经收拾好的房间里看书。
听到窗台处传来异动,云姝走过去,将窗户支了起来,一抬起,就看到了顾淮安站在窗前。
大概是为了干活方便,他没穿平日里书生装扮的长袍,而是农夫样的短衫长裤筒靴。儒雅中带了几分粗矿,倒是新鲜。
云姝多看了几眼。
顾淮安以为她是在看自己手中的花,笑着将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方才在街上见有人卖,便买了两盆。放在这里,你看了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将那两盆花摆好。
云姝的目光这才从他的脸上转向了花盆。
大红色的山茶花,开得正艳丽。她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花瓣。
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阿青,又看看顾淮安额头上的汗珠,她低声开口:“你们辛苦了。”说罢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
顾淮安没有立刻去接。
这块手帕他看着眼熟,是云姝常用的,雪白的帕子在那素静的纤纤玉手上,更显得一尘不染。
他其实是有些舍不得用来自己擦汗的。
但那微微弯曲着的手指,又勾得人心痒。等回过神,他已经身体微微前倾:“我的手脏。”
天生儒雅温润的男人,哪怕是做这种撩人的事情,也依旧干净内敛。他的耳尖因为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而微微发红,眼睛却因为期待而明亮。
“姝姝,帮帮我。”有些哀求。
顾淮安的头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低垂下来,丝丝缕缕拂过云姝的手指。
云姝指尖动了动。
长进了,实在是长进了,她心想着,半晌还是抬起了手。
顾淮安心里可没看起来那么淡定,他正心跳如雷地等着云姝下一步动作,冷不丁听到一声响亮的吆喝:“顾大夫!”
他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是来贺乔迁之喜的张诚,手里提着水果、蔬菜、肉食之类的。
还没回应,便听一声咔嚓声音。
顾淮安头转过来,面前只有被关上的窗户。
他苦笑,云姝向来不喜跟人接触,她感兴趣的真的只有医术本身,而不是生病的人。
哪怕是张诚,除了最开始的问话,她也很少搭理了。
压下那一丝遗憾,他过去招呼客人了。
小院隔音差,云姝睡到了躺椅上,能听到外面顾淮安交谈的声音。
他其实跟自己,真的不一样。云姝心想。
顾淮安一连几日都在为张公子施以针灸。今日也是一早就不在家了。
春五月,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
院子里被顾淮安种了许多花,他越来越能干了,云姝想着。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到如今做饭种花样样在行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厌倦。
顾淮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椅上的盖着毛毯睡着了的云姝。
阿青想叫他,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放下药箱,洗了手后才走到女人跟前。
不知道是睡着的原因,还是因为怀着孩子,她身上的冷漠散去了许多。她的五官,其实长得是温柔的,只是平日里气质太过疏离,才会让人觉着冷冽。
“姝姝,”顾淮安轻轻叫了声,“外面冷,去屋里睡吧。”
他的声音小到几乎没有,女人自然是没醒的。
“你不醒我就抱你进去了。”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云姝娴静的睡颜。
得了“默许”的顾淮安弯下腰,将女人拦腰横抱起。
比想象中要轻好多好多,明明云姝个子不低,又怀着身孕,可顾淮安抱得毫不费力。
他心里闪过忧愁。
说起来,怀孕后,云姝不胖反瘦了,就像是胎儿在汲取她本就贫瘠的营养。
正想着的时候,怀里的人脑袋突然往他胸前拱了拱。
那是他不敢想象出现在云姝身上的撒娇动作,心像是被填满了,又像是被羽毛挠过一般心痒难耐。
这无言的信任与依赖,让他心底升起雀跃,又一片柔软。
“哥哥……”
顾淮安的心,被这声哥哥绕得仿佛打了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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