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得藏好了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此一世……其实也好。
杨珩自那日留宿后,就再也没能去凤仪宫了。
云家与唐家的裂隙已经慢慢显露了。前朝在争,后宫自然也是如此,他要从中做文章,两边都是要周旋的。
唐旭逼着他,云丞相也逼着他。
唐家是良妃。
云家……他也没想到,云家这次布下来的棋子,是汀兰。
不是让云姝来争,而是汀兰。
汀兰变化了不少。以往她是不愿意往云荼身上靠的,甚至是排斥。但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慢慢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连那张脸,也不再是那般刻薄的愚蠢模样。
与云荼,不可谓不像。
云家教得还真是好,不对,是云姝,她可教得真好。
杨珩停了下来,他刚从汀兰那里出来,原本是要回自己的寝宫的。
李公公见他不走了,也不敢问,只在身后候着。
好一会儿,就只见皇上的脸越来越沉,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咬咬牙,似乎是咽不下那口气,突然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是凤仪宫的方向。知道了这一点,李公公收起心思,乖乖地跟在后面。
云姝在知道今日是汀兰侍寝以后就早早歇下了。
如今前朝后宫都热闹得紧,还好她提前将汀兰推了出去,才得一点闲。
她闲,下人于是也闲。
以至于杨珩出现在凤仪宫时,门口守夜的宫女吓了一跳,慌张地跪下,刚叫了一声皇上,就被杨珩打断。
“不必声张。”
宫女立刻闭上嘴。
又听他问:“皇后歇下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的,宫女自然也跟着小声回:“回皇上,娘娘用过晚膳后便歇下了。”
她倒是睡得安稳。杨珩心想着,胸口涌出莫名的怒气。她怎么能?教别的女人怎么取悦自己,把别的女人送上自己的床。
她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能那么对自己?
憋着这口气,杨珩自己进去了。等看到床上睡着的人,他伸出的手又迟疑了。
云姝睡得很安稳,依旧是蜷缩的姿势,只是这次脸朝向了床的外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难得的,毫无防备的姿态,与她平日里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相反。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珩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有些气恼,又带着说不出的心软。
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好一会儿的时间里,云姝都还没反应过来,她朦胧的眼里还带着一丝迷茫,只是凭着本能撑着身子起来,大概因为还没清醒,动作呆呆的,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珩的怒气这会已经没了大半,反而好笑地看着面前女人的反应。
云姝确实是迷糊了,她觉着自己像是没睡多久,迷迷糊糊中想着是打了个盹醒了吗?不对,现在是夜晚。已经到了第二日了?
等理智终于回笼,她才明白这会儿的处境,也发觉了杨珩戏谑的目光。她愣了愣,杨珩今晚是在汀兰那里的,为什么这会儿出现在这?
不等多想,云姝稍稍拉了下里衣便要下地行礼,被杨珩拦住了:“免礼了。”
被他握住手的人心里一阵警觉,好在男人手又收了回去。
“怎么睡得那么早?”
云姝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她确实今晚睡得早:“困了,”她回,“左右也没什么事情。”
“你的医书抄完了?”
“完了。”云姝回答了又觉着不对,“皇上怎么知道?”
“看到了。”
他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这么闲聊,颇有一种寻常夫妻闲话家常的感觉。
云姝觉着了一丝诡异,但似乎有这样感觉的只有自己,因为杨珩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放松。
她只穿了单衣,坐了这么久,觉着有些冷。冷不防打了个冷颤,杨珩目光马上看了过来。
“冷了?”
“臣妾……”
“躺下吧。”
云姝只迟疑了片刻,便利落地躺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被子,倒是杨珩,将边角掖了掖,他做得十分随意,像是顺手而为甚至是无意识的,视线还在云姝上,继续说着。
“今年宫里一切从简,想来你确实无趣。”
云姝盯着他的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些毛毛的,非要形容,就是毛骨悚然。大半夜的,杨珩这是来唱哪一出?
杨珩也是毛毛的,被羽毛挠过的那种心痒。
两人这夫妻夜话的和谐,倒是把他连日来的气恼、烦躁,对云姝感情的不确定,和身不由己的烦闷,凡此种种不好情绪都抚平了。
“太医院院使上疏,由太医院主导,朝廷支持,合全国名医之术,编修一套集古今之大成的医典,供医者学习。”
这消息,云姝也知道一些,听他说了,轻轻点头:“此为利国利民之事。”
杨珩笑:“皇后要不要参加?”
云姝眼里露出几分惊讶:“什么?”
这反应让杨珩心情颇好:“朕明日就下旨让太医院着手进行了。皇后不是闲来无事?不若也参与怎么样?”
历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的,皇后参加医书编修,杨珩开了这样的先例。
他看着面前女子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明亮,不再是死气沉沉,不再是冰冷得波澜不兴,哪怕只是一点光亮,也璀璨过任何玉石。他想起唐旭曾经说过的话。
“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杨珩没看到她笑,却能感觉到她的高兴。这样情绪的互相感知很奇妙,如同灵魂的交融,是之前再亲密的时候也没有过的体验。
云姝确实高兴,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冷静下来了:“这有违礼法。”
“违了哪条礼法?”
云姝被问住了。仔细一想,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这种事情,某种意义上也不算政事。
她其实并不想拒绝的,可是,若是跟太医院接触太多,势必就要经常见到顾淮安。
云姝对自己,没那么有信心。
而杨珩见她沉默,便径直敲定了:“那就这样吧。”
云姝嘴唇动了动,也许是出于喜欢,也许是因为心底的那一点私心,拒绝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谢皇上。”
她又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但是方才传递过去的波动,还搅得杨珩躁动着。
明明是躁动的,但很奇怪,杨珩并不想留下来做什么事。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让她参与医书编修,就仿佛是在交换一样。
于是,杨珩最后只留下了一句“时候不早了”就离开了。
直到听到宫人们的恭送皇上,男人觉着自己才像是清醒了几分。明明是来发火的,倒成了哄着她了。
不过……他想着方才的心情,也不差。再炽热的感情如果一直得不到回应也会冷却的,皇后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只要自己适当回应,她的心,自然就还会在自己身上。
云姝参与编修,太医院颇有微词。
哪怕她是皇后,在大家看来,一介女流之辈,又常年居于深宫,如何能做得了这种事情?
分给她的,也是最为简单的名医生平整理这部分。
顾淮安对此心里觉着不平,他不愿云姝被轻视。可对方倒像是不怎么介意的模样,顾淮安时常看到她安静地在藏书阁查阅、批注。
她很少主动与谁搭话,别人问好,也只是淡淡应一声。顾淮安时常觉着,那个午后,云姝温柔的目光,也许只是自己的梦境。
她的疏离,迟钝如自己,也能轻易感知。
难免会沮丧的,但顾淮安很好地隐藏起来了。对他来说,能时不时地见到她,问候一声皇后娘娘,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他并不知,刻意疏远他的云姝,也是同样的心情。
能做喜欢的事,看到喜欢的人,她的心里,每日都藏着几分喜悦。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云姝发觉,她可能是有孕了。
因为杨珩给她用的药,她的月事原本就不甚规律,推迟是时常就有的事情,所以这次的月事推迟,她并未放在心上。
还是赵嬷嬷打笑般说了句她最近时常犯困,才让云姝警觉起来。她给自己把了脉,可能是月份太小,仅靠把脉尚不能定论,但那脉象,确实是有孕的迹象。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抚摸上手上的金镯。
怎么回事?是这药失效了?还是说自己的诊断出了误差。不是说杨珩无法生育吗?
云姝思绪有些乱,但是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并不是这个。无论是不是误诊,这个孩子,都是不合时宜的。
这么想的时候,她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孩子……一股陌生的感情在心里蔓延,让她马上撤回了手。
她阻止自己想下去,这是个不能也无法出世的孩子,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云姝没有声张,但也不等她有什么动作,就很快瞒不下去了。
这月太医院请脉时,杨珩也在,以至于她推脱的话都无法说。
其实让杨珩知道自己有孕也无碍,左右自己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打掉孩子,日后东窗事发责任都是自己的。倒不如把消息宣布出来,多的是人不想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杨珩也是其中之一。
她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只是……云姝看着进来的顾淮安,心里划过一丝酸楚,出于私心,她不希望宣布这个消息的人,是他。
“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开口的是杨珩。
他早就知道云姝有信任的太医,这不稀奇,宫里位份高的都会有。也知道这位是顾家的人,云姝与顾家的交情,他也知道一二。
但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他细细打量起了这人。
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儒雅。
杨珩心里浮出一丝说不清的不悦,尤其是在顾淮安的手搭上云姝的脉搏时。
云姝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并不担心,她相信杨珩很快就会因为自己有孕,忘记这些小事。她没有刻意去看顾淮安,还是发现了他眼里的那丝诧异。
也只是诧异。
云姝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有些不自信,顾淮安把脉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以至于杨珩原本闲散的目光也看过来,把玩扳指的手早就停下。
顾淮安终于收回了手。
“皇后娘娘近来可有不适?”
“没有。”
顾淮安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敢问皇后娘娘,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一句话,让殿里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连杨珩都是怔了怔。
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云姝没有立即回答,赵嬷嬷当她是没反应过来,兴奋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代她作答了:“皇后娘娘上次的月事,是两月前了。正是十月月初呢。”
“不过……”她也没忘记提醒,“娘娘月事本就不太准的,推迟一俩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杨珩一直没有说话,但视线已经看向了云姝的腹部。
顾淮安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最近是否觉着困顿,或者有无恶心反胃之类的。
问罢,他起了身才继续说道:“依臣所见,皇后娘娘是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此话一出,赵嬷嬷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抑制不住了,手激动地搓到了一起,半烟与顺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与他们的反应不同的是,即将为人父母的二人,却冷静得可怕。
“几成把握?”杨珩沉声问,脸上没见太多的情绪。
顾淮安沉吟片刻:“七成。”
到底是月份浅,顾淮安往少了说,话音一落就听到杨珩下令:“来人,召太医院全部太医过来。”
“是。”
等着的这功夫,顾淮安才终于得了个空隙,去看云姝。
与殿里洋溢的喜悦不同,顾淮安只觉着她的身形,透露着说不出的寂寥。
她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仿若没有能让她上心的,哪天即使要她放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亦不会有挂念。
顾淮安的胸口因为心疼而一阵刺痛,方才心底隐秘地升起的那抹酸涩,在这一刻也不见了踪影。
他是真的高兴这个孩子的到来,那是云姝的孩子,也是云姝所希望的。他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情感。
就像云姝预料的那样,杨珩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得顾淮安了。
太医院的大夫们轮流就诊,他就站在旁边一个一个地盯着,那眼里的紧张与期待,让众人着实觉着压力,不过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嘛,紧张也是能理解。
只有云姝心里明白,他是害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只是结果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
果然,太医院得出最后一个统一的结论。
“臣等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静默了一会儿后,杨珩在这一片恭喜中朗声笑了出来,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开怀:“所有人统统有赏。来人!将朕要有皇子的消息传下去!”
“是!恭喜皇上!”
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而杨珩坐到了床边,他看着云姝的腹部,脸上还笑着,但云姝看到了藏在其中的阴霾。
杨珩觉着自己演得太好了,所以把自己都骗了过去,让他将自己胸腔里此刻剧烈跳动的那颗心归于喜悦、期待。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
可是……男人的手,慢慢贴上了云姝的腹部。
这是他们的孩子,带着他们两人共同的血统,会叫自己父皇,叫她母后,那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断开的纽带,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羁绊。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手下意识握住。
“皇上?”
杨珩抬头看过去,他眼里的挣扎,被云姝看了过去,她当做没有看见:“还是该再等个月份才稳妥一些。”
片刻过后,杨珩脸上已经又只剩下了笑:“朕等不及了,还是现在就注意一些才更稳妥。”
云姝想着,她也等不及了,只希望杨珩快点行动,拖着只怕夜长梦多。
手突然被握住,一低头,是杨珩正要将她手上的金镯取下来。怎么?是要检查一下里面的药物还在吗?云姝怎么想着,还是象征性地询问了:“皇上?”
其实杨珩只是怕药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他随意找了个听起来不像话的借口:“听说孕妇戴金镯不好,朕先替你收起来。”
随后便紧紧捏着那镯子,哪怕思绪乱得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下意识间,却还是想要保护这个孩子。
云姝也没提出异议。
她的视线往下扫了扫,正好撞进了顾淮安隔着人群的缝隙看过来的目光。
寂静悠远的目光带着暖意,对上视线时,他唇角上扬,笑了笑。
像是在无声地安抚。
云姝的鼻子,有一瞬间的酸涩。这种情绪于她而言太过陌生了。果真女人有了身孕后情绪就会变得敏感吗?她不想承认,这几日,她也是有过惶恐、挣扎的。
可此刻,在顾淮安的目光中,她慢慢找回了安心。
女人的手摸上了腹部,第一次放任了柔情在心中的生长。
孩子,有人想要你就此消失,有人想要你生下来成为棋子,连你的父母亦是如此。可是,至少此刻,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单纯地为你的到来而开心。
这大概就是……她始终舍不下顾淮安的原因。
皇后有孕的消息一出,前朝后宫,俱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各方势力,也是蠢蠢欲动。
最高兴的莫过于云太后。
她连借外男生子的想法都有了,云姝却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也要安全地生下来。
凤仪宫又被安排了不少人,对赵嬷嬷,她也是再三地耳提面命。
“务必要盯紧了,决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了任何差池。”
“老奴明白。”
相较于他们的如临大阵,云姝似乎悠闲得多。
不需要侍寝,不需要应付后妃,也不需要去太后那里请安,算是这么多年难得的安逸了。
靠在藏书阁的书架前时,云姝就是这么想的。这大概是怀了身孕后唯一的好处了。
“皇后娘娘?”
熟悉的声音,将云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一转头,书架的尽头照着顾淮安,他抱着不少书,堆住了半边脸,这会儿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顾太医。”云姝回了一声。
顾淮安忙将书放到了一边,左右看看,旁边竟然没有跟随的下人。
云姝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是我平日里午休的时间,”她重新看向了手里的书,用带着嘲讽的声音说着,“大概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发现我不见了。因为每半柱香的时间,就会有人进去房里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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