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云家如今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站得更高,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从先皇开始就是如此了,好在他们斗赢了先皇。如今一个杨珩,又何足畏惧?
云姝看出了他的野心勃勃。
她心里冷笑,起身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云丞相只觉着了无形的压力,这让他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女儿并不是完全任由人摆布的。
“父亲,”她的声音带着寒意,“您既然是需要本宫来做事,就要守着本宫的规矩。再有下次……这皇后,您就再找个人来做吧。”
云姝回宫里没多久,赵嬷嬷来传话,说是顾太医请脉。
每月太医院都会定期有太医来诊脉,给云姝安排的,自然是她一向信任的顾淮安。
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让他回去吧。”
赵嬷嬷正打算应下呢,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云姝正在翻看她新买回来的医书,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那太医院那边……”
每月请脉的情况,是要在太医院记录在案的。
云姝又翻了一页:“那就换个人来吧。上次来过的那个,挺不错的。就他吧。”
虽然不解其意,她的话,赵嬷嬷也不敢置喙。
等她走了,云姝放下了举着书的手,在聚宝楼里买回的书,静静安置在腿上。
她其实,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不该这样的,若只是中了普通的媚药,若只是普通地与杨珩共宿一宿,她不会这样思绪不定的。
偏偏那药,让她现在一闭眼,眼前就是顾淮安的脸,亲吻的是他,动情的是他,在她耳边喘息的也是他。
云姝扶住额头,眼里闪过懊恼。
这样不行,像是要把她的所有心思,都扒在阳光之下,这样可不行。
听到云姝不想见自己,顾淮安明显愣了一下。
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太医,也是顾家的人。再想到云姝上次说的信,赵嬷嬷下意识有几分愧疚,便多说了几句:“皇后娘娘许是心情不好,怕牵连了顾太医。你也知道她的,向来最信任您。”
她越是这样说,顾淮安就越担心。
但是除了担心,还有另一种情绪在心中蔓延,他说不出那是什么,除非自己不在,否则云姝从没有像这样替换过大夫。
一丝酸涩在心中蔓延,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有劳嬷嬷了。”
赵嬷嬷目送顾淮安出了殿门才回去,云姝已经换了位置,她坐到了窗边,桌上的茶水已经烧开了,正咕噜噜冒着泡。
但是皇后娘娘的视线,却在窗外。
如今那窗外已然没什么好景致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一片萧索。
赵嬷嬷也不知她在看什么,她的视线只被云姝吸引着。
诚然,皇后娘娘的容貌,确实及不上大小姐绝色,但这世间像大小姐那样容貌的,能有几人呢?
况且,皇后娘娘身上,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她越是冷淡,就越是想让人接近。
她只需要露出一点点亲近,就会让人诚惶诚恐,甘之若饴。
这样冷漠面容,露出其他的表情,该是怎样的风情?只要是看到她的人,都会这样想的。
一如现在,她什么也没做,但笼罩周围的淡淡愁绪,莫名就让人抓心。
赵嬷嬷还是鲜少见她如此。
“皇后娘娘。”
云姝回眸,那周身的异样,也在瞬间消失了踪影。
“顾太医已经回去了。”
云姝的视线转到了桌上的茶上。
“嗯。”
这样就好。
最后给云姝诊脉的是上次顾淮安不在的时候来过的孙太医。
顾淮安在太医院,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定。
孙太医一回来,他就看了过去。
得了皇后的青睐,孙太医自然是春风得意。旁边有人问的,他也一脸笑意地答。
这笑容落在顾淮安眼里,多少是有些刺眼。
“孙太医。”
他一开口,孙太医就敛了笑意。倒不是不想在顾淮安面前炫耀,只是顾家家世在这里,他也不能太得罪。
“顾太医。”
“皇后娘娘凤体可有不妥?”
“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顾淮安皱着眉:“心情可有不愉?”
这孙太医噎了一下,就皇后娘娘那张脸,谁能看出来愉不愉?
“娘娘的心思,臣等如何敢妄自揣测。”
“非是妄自揣测。七情与五脏六腑,原本就息息相关。情志与身体怎能分得开?孙太医若是摒弃这个,如何看得了病?”
孙太医差点就想骂出来“你有病吧”?他难道要去跟皇后谈谈心?问问她高不高兴?
而说完这些的顾淮安,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勉强将那烦躁压下后,缓和了语气:“抱歉,是在下失言了。”
孙太医笑得勉强:“不打紧,不打紧。顾太医也是忧心娘娘。”
还不是嫉妒自己得宠了?他心里得意地想。
顾淮安已经退去了一边。他其实并非攀权附势、争宠之人,他也不知这心中的不痛快来自哪里?是因为自己医术不够吗?他忍不住这样想,手里的医书又捏得紧了些。
他要努力提高医术才行,才不会……被她嫌弃。
汀兰几日后进了宫,进宫的当日,杨珩便留宿了。
她至少面上还不像之前丽嫔得宠时那般嚣张,反倒是第二日早早随着众嫔妃给皇后请安。
新入宫的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中间,由赵嬷嬷代云姝训诫宫中的规矩,个个低眉顺眼。
良妃的视线在汀兰身上打了打转。
她是唐家人,跟云荼她们哪怕说不上相熟,那也是颇为了解的。
若说云荼的容貌比过了云姝,那是没话说。但眼前这个明明与云荼有个七分像的人,任谁也说不出比云姝美的话。
美则美矣,到底是差了点什么。
也就是占便宜在杨珩对云荼的情义了。
云姝也注意到了,从选秀开始就火气颇大的良妃,今日却是淡定得很,倒是之前受宠的丽嫔,手里的手帕搅得像是要撕碎了。
赵嬷嬷的宫规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一屋子人都是神色各异。
品阶高的,想明白了皇上为什么来,自是嫉恨不已。倒是那些平日里默默无闻的,难得有机会面见圣颜,露出喜色。
只云姝面色如常,起身与众人一起行礼。
“都起来吧。”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响起,杨珩就站在汀兰身边,所以说完这话后,顺手就将汀兰扶了起来,至少看上去是顺手。
云姝看过去,男人扶着汀兰起来后便已经松开了手,说不上多亲昵,更不见深情款款。
但偏生就是那流露出的丝丝在意与特殊,和那深不可测的眼里浮现的点点偏宠,让人忍不住动心。
杨珩虽然不得先皇宠爱,但到底是云太后一手带大,礼仪风度自是都挑不出差错。
原先的时候,他总是温文尔雅的,也可能是因为有云荼在的原因,自登基以后,那份温和增加了上位者的威严,惯用手段心机的深不可测,以及掩藏一切情绪的从容闲适。
毫无疑问,落在旁人眼里,只会更吸引人。
他坐去了云姝旁边时,云姝也看到了汀兰还红着的脸颊。
赵嬷嬷还想继续念宫规,被云姝用眼神示意她下去了,而后又吩咐将准备好的金银首饰分发给新进宫的人。
汀兰名义上也是云家出来的,但显然云姝没有特别关照,赏赐都是一视同仁。
众人谢过后落座。
有杨珩在,其实云姝还落得自在,因为众人都是恨不得与他多说几句话。丽嫔从一开始便用着哀怨又楚楚可怜的眼神在偷瞄杨珩,只可惜杨珩视线都没往那边落过。
这宫里就是这样了,哪有什么真情?都是利益。哪有长盛不衰的宠爱,只有新人笑,旧人哭。
哦,或许也有例外,比如这位新晋的兰婕妤。
云姝端起茶,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她早就习惯了的,习惯这日复一日的蹉跎,或许哪一天,云家败了,她就能迎来解脱。
不期然地,她想起在顾家时,顾爷爷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说想开一间医馆。
顾爷爷乐呵呵地笑:“好,等姝姝长大了,爷爷给你开一间最大的医馆,一间最大的药铺好不好?”
小女孩笑得灿烂:“好!哥哥也要一起。”
她叫旁的哥哥,都是二哥,三哥如此地叫,哥哥是独属于顾淮安的称呼。
又想起了顾淮安。
云姝将茶杯又放了回去。
杨珩坐得不甚端正,上身稍稍斜在椅靠处,却显得随性而贵气。他似是在与妃嫔们交谈,可旁边人端了茶半天,一口未喝,又放回去的举动也全落在了眼里。
哪怕面上不显,也知云姝心绪不宁。
这人仿佛天生冷情,那被压下的心思,也只有偶尔的这些细节才能窥探一二。
似是察觉到了杨珩的目光,云姝也看了他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尚未完全隐去的一丝心安。
她正想着,就见杨珩起了身。
“朕有事,你们继续吧。”
众人又忙着起身相送。到了汀兰身边时,他果真停下了。
“兰婕妤与朕一起。”
一直还算淡定的良妃眼里也忍不住露出凶光。
汀兰则是诚惶诚恐,但小女儿的甜蜜姿态亦无从隐藏,低低应了一声是,也不敢抬头看,就这样隔着小些距离跟在身后,随着杨珩一同离开。
良妃真是咬碎了银牙,若不是顾忌着这里人多,她差点就要发脾气了。
但也没太忍住。
“皇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云姝也知她心中不快,点头应允。
汀兰跟着杨珩没走多远,就见他步伐缓慢了些,转头看自己。
“往前面来。”
短短一句话,让她的心已经是止不住地快速跳动,快步上前了些。
“皇上。”千娇百媚的婉转之声,她特意学的,杨珩却皱了皱眉。
汀兰没发现他的不快,满心满意地想要多亲近他:“皇上特意把臣妾带出来,是怕娘娘为难臣妾吗?”
听了这话,男人好看的脸上露出几分散漫的笑容:“你若是能得她的为难,也是难得。”
这是在说皇后不善妒吗?汀兰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倒是让皇上夸起了皇后,她咬唇,掩下心中的不甘。如今尚且不是时候与皇后对峙,她挖空心思想要转移话题,却听杨珩又问了。
“送你的书,喜欢吗。”
汀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刚好,这个话题她也不怎么喜欢就是了,但还得恭恭敬敬地答:“喜欢。”
她家里穷得很,自是没机会识字,便是在顾府学了学,哪能对这些四书五经感兴趣。
偏生听说那位云家大小姐虽是女子,亦是学富五车。
杨珩似是满意地点头:“左右你闲来无事,可以打发时间。朕给你留了位嬷嬷,你有不懂的可以问。”
汀兰压下心中的酸涩:“是。”
“如今已是入冬了,朕移了梅花在你院里。等开春,再种些其他花。”
他像是极为体贴,可汀兰只觉得喘不过气。
杨珩丝毫不掩饰把她当做一个替代品的意图,甚至要努力往这方面引导,让她能跟那位云家大小姐更相似。
“多谢皇上。”
杨珩偏头看了她一眼,眉眼甚是柔和。
“你听话一些,”他唇角上扬,像是在笑,“朕自会保你。”
汀兰只觉着寒冷。
方才皇后殿里的人都在嫉妒她,第一日入宫就得了圣宠。但只有汀兰知道,杨珩没有碰她。反而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你这双眼睛倒是像她。”
像谁?汀兰自然下意识觉着是那位大小姐。只是既然这么像,为什么不碰她呢?
听说他与那位云家大小姐并未成亲。
是因为这样吗?那位在他心中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仙子,所以他也这样对待自己?
人果真都是贪心的,曾经她想着,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却没想到,还能成为他宠爱的妃子。
如今,她又想要更多,想要杨珩真正的爱,而不是谁的替身。
往后,兰婕妤更是盛宠不断。
唯一能与之较量的,竟是良妃。杨珩这两月宿在她那里的时间多了些。
云姝觉着杨珩应该是听从了自己建议。如此也甚好。
倒是殿里的下人们,愁眉苦脸的。
“娘娘,”顺德跪在一边,他是真的想伺候点云姝啥,可惜云姝不喜人近身,要不然他便想将自己学得的按摩揉捏之术都用上才行,如今也只能托着果盘,等云姝时不时伸一伸手,“听说,良妃娘娘正跟太医院打听求子的方子呢。”
“嗯,”天冷了,云姝穿得也厚了,绒毛的领子衬得脸巴掌大一点,“皇上久无子嗣,后妃们都该跟良妃学一学,多上上心才是。”
顺德:“……”
不是,他怎么觉得皇后娘娘总有一种让人无话可说的本事。他是想说,这长子,怎么也得正宫来出啊。
他也不敢说,只得说旁的:“听说这几日给良妃娘娘看诊的都是顾太医。”这要真怀上了,可如何是好。
顺德忧心忡忡,没看到云姝眼里一闪而过的凝滞。
不远处的炭火烧得正旺,也不知是不是闻得多了,只觉着头疼得紧。
云姝撑着额头,眉心皱着,这次顺德是马上发现了,赶紧将果盘放去了一边查看:“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还未近身,就见云姝手臂下垂,在身前摆了摆:“将炉子拿远一些。”
“诶诶。”顺德忙不迭地照做了,“就说这炉子不能太近了,闻多了不好呢。奴才将窗也打开些吧?”
“嗯。”
风吹进来有些冷,但也将异味吹散了一些。见云姝仍旧撑在桌上略显疲惫,顺德又问:“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闭目养神的人听了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让顾太医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太医线后续展开后还是很好吃的(自卖自夸中)。
(是她疏忽了,顾淮安也会失落啊)
云姝有两个月未召见顾淮安了。她就像是在强迫自己戒掉某种瘾,故意不去想不去看。
可在看到顾淮安的那一刻,被思念反噬的情感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他看着似乎又清瘦了些,一走进,那草药的味道隐隐传来,闻着那清爽中的丝丝苦涩,云姝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臣参见皇后娘娘。”
顾淮安的声音动作俱是恭恭敬敬,他往日自然也是恭敬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言亲近,像是关爱妹妹的兄长。如今,那声音里多了一份诚惶诚恐,无形地将两人的距离划分开来。
两月不见,就生疏至此吗?
云姝心口一窒,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如既往地回应:“顾太医免礼。”
顾淮安起身了,头没抬,怕眼中的情绪泄露。
其实一开始,他还会努力往好的理由上想,许是皇后娘娘想见见其他人的医术,许是真的心情不好。然而一连两个月,他怎么能不明白,她是真的没打算用自己了。
她是皇后,有绝对的权利来决定谁诊脉,不想要谁。自己有什么资格质疑?
明明是这样想的,可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无法疏解的郁结让他两个月来寝食难安、魂不守舍。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
在他心底,云姝还是那个需要他呵护的妹妹,这后宫之中,诡谲多变,他也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力来帮她。
顾淮安不会去想太复杂的问题,可现在,他的脑子与心,都被复杂的感情占据着,无法言喻的失落,与真的被她放弃的惶恐。
因为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惹皇后不快了。
“皇后娘娘身体如何不适?”
她没有回答,倒是顺德赶紧说了:“皇后娘娘头痛得厉害,兴许是这炭火的缘故。”
“冬季门窗也需常开通风……”
他开始跟顺德交代,明明云姝才是患者,但他未再与云姝有过交流。
顺德小心翼翼观察了皇后娘娘好几次,见她好像并没有在意顾太医的失礼。
末了,顾淮安要写一些花茶给她清脑。
他写了两味,笔尖顿了顿,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后才问出口:“皇后娘娘近来食欲如何?夜里睡眠如何?”
他还是没忍住关心,以前云姝时常会吃一些安神的药的,她夜间易醒。
这一抬头,顾淮安发现了云姝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听到自己问话才抬眸看过来,清冷的眸光,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而后一脸认真作答:“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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