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涂双笑了:“你可抬举我了。”
大约时间确实久远了些,他稍微回想了下才慢慢开口:“我只是雪契一族里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弟子。”
曲秋橙打量着他的侧脸,没说话。
殷涂双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问为什么我的脸和殷雪厄有几分相似?因为生骨能够重塑肉///体,我的执念是复活殷雪厄,因此间接影响了这张脸的重塑。”
三百多年来,他死了一次又一次,肉///体也重塑了一次又一次,这张脸在不断的重塑中逐渐接近殷雪厄的容貌。
“你的执念为何会是复活殷雪厄?”
殷涂双许久没有说话,背影被屋外黯淡的月辉勾勒出一圈垂垂老矣的将死之气。
“因为当初是我害死的他。”
三百年前,骨灵曾附身于一名樱棠渡的普通修者身上,诱引他将种厄的秘密暴露,殷雪厄是种厄的君主这件事也是他告诉的四洲众多修者。
他修为低微,骨灵入侵,他无法抵抗,浑浑噩噩中骨灵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待很久之后他清醒过来才明白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想忏悔?”曲秋橙的声音唤回了他溃散地思绪。
殷涂双说:“忏悔有用吗?”
“没用。”毕竟殷雪厄已经死了。
十八岁的殷雪厄,没有犯下任何过错的殷雪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殷雪厄,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殷涂双从小到大最羡慕钦佩的人就是殷雪厄。
记忆中的殷雪厄和樱棠渡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天赋惊人,却从不会看不起任何人,他会在修炼修烦了时翻过那扇墙去找墙后的同龄人一起爬树钓鱼捉蛐蛐。
有人修炼中遇到问题,他也从不藏私,指引他们突破自身。
偶尔他会领头逃课带大家翻山越海揍妖兽,被学院的掌院们发现时揽下全责独自受罚。
门内弟子在外受到欺辱,他不顾长老们的反对,提剑孤身打上门,为受欺负的弟子找回公道,为此他受过不少伤,也挨过不少罚。
很多时候,对很多人而言,一个天赋卓绝的人是很容易被人嫉恨的,可樱棠渡却没有一名弟子嫉恨殷雪厄,每个人都会喊他“雪厄师兄”,或恭敬,或戏谑,或气恼,殷雪厄总爱给他们惹些小麻烦。
后来……所有人都畏惧他。
孤立,厌恶,唾弃,怨怼。
殷雪厄不再笑,也不再翻过那扇墙,他很少走出樱棠渡,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只是中院。
无事可做时他便爱窝在中院的那颗樱树下纳凉,冬日躺在树枝上晒太阳,夏日便躺在躺椅上看闲书。
除了看书晒太阳,他也没别的事能做了。
他被软禁了。
可软禁还不够,总有人恨他恨得要死,也怕他怕得要死,最终引他步入陷阱的是樱棠渡的弟子。
弟子受困,他始终无法坐视不理。
直到他死,围杀他的人才意识到,杀死殷雪厄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可引他进入陷阱的樱棠渡弟子们却后悔了,最后所有人都死在这场六月大雪中。
无垠海的白雪如絮飞扬,一直飞向三百年后,这场雪从未停过。
长袖遮掩下无人看见曲秋橙的手指紧紧蜷起,指骨泛着白,她面上不动声色,直视着殷涂双:“你为何在此时告诉我这些事?”
敞开的门窗泄入清凉的晚风,吹起殷涂双的长摆:“我只想知道,你究竟会不会杀他。”
他有生骨,自然也能听见骨灵的声音,他见到曲秋橙第一眼就知道,她便是骨灵所说的“方外之人”,也是唯一能杀死殷折雪的人。
殷涂双看不透曲秋橙,初见时,他觉得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一眼就能看透,虽灵动,却简单,与殷雪厄明显不是一路人。
可相处几日后他便发现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好懂,她爱笑,笑中却藏着刀,与人闲聊中总能三言两语就让对方跟着她的思路走。
他自以为的看透,只不过是她想让他看见的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殷涂双仍然能够确定,她对殷折雪是不同的,只是他不知道这种不同究竟到哪种程度。
曲秋橙一瞬间便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竟是笑了:“我若说是,今日是不是便走不出这扇门?”
虽说是笑,眼角眉梢却俱是寒冰。
殷涂双的沉默代表了默认。
“一个要我杀他,一个要我不杀他,你们真有趣,把我当做你们手里工具?”照明珠的昏暗光线下,她神色沉冷,忍了这么久的怒火一瞬涌上心头,“工具若是不趁手,便该早日毁掉,是吗?”
话音落地,屋中灵力剧烈涌动,晚风卷起她白色的袖摆,一柄覆满霜冰的寒光剑出现在她手中,灵力纠结着缠绕剑身,冷光乍现。
殷涂双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柄剑上,心中惊愕,那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而是她用灵力凝聚成实体的灵剑!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灵力化形?就连苏轻挽本人都只能从自家剑阁中取用真剑!
曲秋橙不在乎他此时是何想法,更不在乎她这一手以灵化剑有多么令人震惊,她的灵力无需从外界汲取,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骨灵都不知道这是为何。她像是天生便该属于此方世界,哪怕只是一个呼吸都是在淬筋炼骨。
别人不知道,骨灵却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只是那种变化犹如屋檐漏下的水滴,待到滴水穿石才令人恍然。
曲秋橙抬手扯下累赘的白色袖罩,露出里面紧贴手臂的橙色箭袖,蔓延而下的白色灵力如灵蛇缠绕剑身,光芒闪烁映亮她浅色的瞳眸,里面怒火正盛。
她抬起剑,直指殷涂双,嗓音冷冽。
“杀还是不杀,我说了算。”
“他生,他死,他自己说了算。”
“你们都算什么东西?一句话便想定人生死,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这世间倘若当真有救世主,也不该是你们!”
言罢,提剑便战。
殷涂双终于清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抵挡,瞬息间,对面溢出的灵力如细剑割开他的手背。
一个回合下来,殷涂双心中有了思量,她虽能灵力化形,但缺少实战经验,剑法似乎是才学不久,还不是杀人技,真打起来他并不占下风。
只是她灵力充沛,莽得不行,出手便是磅礴的灵力扑面而来,恰好弥补了她剑法上的不足,而他这具身体最缺的便是灵力。
殷涂双好歹也是活了三百年的老人家,修为绝对不算低,甚至可以说当世无几,然而可调用的灵力远不及她,此时竟也只能和她勉强打成个平手。
他看出来了,她对殷折雪不仅没有想杀之心,反而还极为护短,此时他倒是想停手,却架不住她正在气头上,打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
外面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赶过来,一见这二人竟打起来了,甚至差点把屋顶掀了个盖,立刻上前阻止,被剑气与灵力撞飞。
殷涂双主动撤手,硬生生挨了她一剑,这场争斗才平息。
苏飞扬先赶来的,见自家女儿竟能打伤殷涂双,满脸震惊:“乖女你出息了啊!”
其他人:“……”
这个时候就不要乱夸奖了好吗?没看见她打伤的是咱们家主吗,这可不是小事情啊!
谁知殷涂双却只是咳嗽着擦掉嘴角的血,阻止欲动手的弟子们,看向持剑而立的曲秋橙,面带歉疚道:“抱歉。”
其他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懂为什么受伤的家主,道歉的却也是家主。
曲秋橙冷冷道:“你该道歉的那个人不是我。”
她打这一场,不仅是为自己,还为三百年前被殷涂双和骨灵害死的殷雪厄。
骨灵如今还在她体内,她无法对它做什么,但这笔账,她早晚会和它清算。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家主为何要道歉,只是谁也不敢问。
苏飞扬可没那个顾虑,当场就问了出来:“殷小子,你给我说清楚,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乖女的事情?”
殷涂双苦笑。
曲秋橙看着他:“殷涂双,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方外之人一定能杀他?”
殷涂双扶着弟子的手站直身体,嗓子发痒,又咳了一声道:“天机书给出的答案不会错。”
其他人:什么杀人?什么天机书?家主也和书海阁有关系?!
曲秋橙讥诮道:“可天机书从未说过,方外之人必须杀他。”
殷涂双怔住。
“我终于知道为何天机书给出的答案是方外之人。”她一字一顿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殷涂双,你们身处局中,执念太深。”
而执念,正是滋养种厄的最佳养料。
曲秋橙扔给他一瓶药:“催云膏,书海阁的疗伤圣品,敷在伤口上,明日便会痊愈。”
说完,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翻手间灵剑消散,转身便走。
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师姐刚刚那是,以灵化形?!
苏飞扬正好转头看向另一个地方,没注意到。
顶着众人沉重的注视,曲秋橙走过坍塌的长廊拐角,殷火火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
殷火火道:“我知道你不是挽儿。”
“抱歉。”曲秋橙沉默了一瞬,“我会把苏轻挽带回来。”
自从知道生死骨的事情之后,她就有所猜想,她这具身体是骨灵用生骨做出来的复制品,既然她顶替了苏轻挽的身份,那么真的苏轻挽一定被骨灵藏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殷火火似乎并不担心,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会给你准备一只浮仙舟,你们最好尽快离开,南洲接下来不会太平。”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最近断更的问题
主要是因为我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情绪中,始终无法写出让我舒服的东西,我试过很多方法,但就是写不出新脑洞,也写不出旧脑洞,我甚至做过心理咨询,依然没办法解决我目前的困境。
我朋友说我这是进入了写文瓶颈期,如果能渡过就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可是如果过不去,我就会长期卡在这种状态中,而这个长期是不确定的,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五年,更让人疲惫的是也许永远都渡不过去,我会一直一直卡在这个阶段。
我经常思考该怎么渡过这个阶段,试过加班熬夜给自己增加工作压力从而逼迫自己产生写文的表达欲,就连考驾照也是为了逼自己从繁忙中产生写文的乐趣,但是都失败了。即使是最近闲下来也无法让我产生码字的欲望,我爬过山,出过远门,和朋友聚过会,看了我以前xp释放激情开过的所有文,但是依然没有任何用。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解决目前的困境,想来想去大概只有继续写,但是问题又来了,我写不出来,可又必须写,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我一直觉得我不可能会有瓶颈期,我就是凭爱好写文,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我是自由的,我的文也是自由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
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突然想明白问题大概出在哪里了,大概是因为我开始瞻前顾后了,我害怕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就是那种,我害怕我写不出来东西,于是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包括现在,哪怕我可能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还是不能立刻就解决这个问题。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会想办法克服这个事,非常抱歉耽误各位这么长的时间,不会弃文,会写完的,我脑子里其实连番外写什么都想好了,只是还没办法让自己写出来……也许只有写完这篇文才是真正渡过瓶颈期的办法T_T
◎殷雪厄,欢迎回来。◎
接下来的南洲确实不太平, 樱棠渡家主受伤闭关,万仞山老宗主走火入魔突然暴毙,这两家同时遭遇这种事情, 南洲众世族心痒难耐,动作便大了些。
殷火火接下来要镇压底下那些不老实的世族,万仞山那边则怀疑老宗主的死不简单, 正在彻查此事, 两边都没空管别的事。
曲秋橙一夜未眠,第二日殷折雪仍未回来, 容非愁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没了黑签,她连通过黑签感知他的情况都做不到。
万仞山老宗主走火入魔这件事肯定和他有关系, 或许他已经把那枚碎片拿到手了, 只是不知有没有受伤。
若是没有受伤, 又怎会不给她发传音?
她愈想, 眉心便皱得愈紧。
容非愁倒是挺乐观的:“我觉得他没事, 我这里还有一枚他的碎片,他若真有事,这枚碎片兴许会有反应, 不过我瞧着这几日碎片挺安静, 想必他那边问题不大。”
曲秋橙没说话。
容非愁又道:“你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你自己,你去过书海阁的事情早已传遍四洲十族, 这世上想去书海阁的人只多不少, 他们若是一直找不到书海阁, 你说会去找谁?”
自然是找她。
“不过我听说你昨日将殷涂双打伤了, 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容非愁自言自语道, “若是你有这个实力,倒也不必太担心被人盯上。”
曲秋橙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容非愁看出她正在生闷气,本想逗她开心,却没什么用,便闭上了嘴,心中止不住地叹息。
殷折雪究竟何时回来?再不回来,你老婆就气跑了。
殷火火准备的浮仙舟就在渡头,苏飞扬不明白她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却也知道这段时间南洲不安全,便将曲秋橙送去了渡头,叮嘱她实在不行就回揽月城。
曲秋橙本想告诉他,她不是苏轻挽,触及他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她把苏轻挽带回来再说吧。
关于这个,她昨晚便问过骨灵,骨灵也承认了,当初苏轻挽掉进无风潭时是它移花接木把她和真正的苏轻挽调包的,只是后来余无海似乎派人去过无风潭,不知苏轻挽还在不在那里。
浮仙舟在渡头停靠一日夜,预备明日再起飞,曲秋橙打算再等殷折雪一日,若他今晚还不回她传音,明日她便乘坐浮仙舟离开。
连续两日一夜未合眼,这晚曲秋橙没撑多久眼皮便合上了,只是睡梦中犹不安,梦影重重,中途猛然惊醒。
她滞了两秒,忽感不对,漆黑一片的卧房中存在第二人的呼吸。
略凉的脸颊落下男人略显粗糙的指尖,眼前笼着一层更为阴暗的黑色影子,黑暗中被那道黏稠又古怪的目光注视着,若非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灵剑早已刺穿那人的喉咙。
她低声道:“殷折雪?”
流连在她脸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缓缓向下,攥住她的下颌抬高。
曲秋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今晚没有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气息却不会认错。
心中松了口气,随之而上的是一股恼怒,这么久没消息,晚上回来也不吭声。
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她攒住他的手腕,还是冷的,不自觉皱眉,怎么好几天了,他的体温还没恢复?
于是便忘了要和他算这几日音信全无的总账。
“万仞山那枚碎片……你受伤了?”
殷折雪仍旧没有说话,听见她这么问,呼吸略重了些,他低头朝她靠近,发丝先碰到她脸颊,手上的力道松开,改为轻轻托住她下颌,唇缓缓覆了上来。
“……橙?”他嗓音含糊,动作却毫不含糊。
曲秋橙本想和他谈正事,结果他什么都不说先来这一出,泥人也有自己的脾气,她终于怒了:“殷折雪!”
他莫名一顿,不管不住地掐住她手腕把她按倒,覆身而上,有些粗暴地亲吻她,从唇到颈,呼吸急促,嗓音透着浓浓的渴欲。
“曲秋橙,曲秋橙,橙……”
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是干这事,他这是根本没把她这几日的担忧当回事?
曲秋橙更为恼火,抬膝撞他,试图挣扎,却被他越抱越紧,他伏在她耳畔,语气古怪地叹道:“殷折雪可真幸运。”
曲秋橙静默,过了两秒才后知后觉道:“……什么?”
他掐住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转而环在她腰间,下颌轻蹭她的脸颊,喟叹般道:“不过我的运气也不差。”
他恶作剧般贴在她耳边戏弄地问:“曲秋橙,猜猜我是谁。”
曲秋橙稍稍抬起头,房间里太暗了,她看了半晌,声音有些低:“殷雪厄。”
将她不轻不重按在怀里的男人贪恋地蹭着她脸颊柔软的肌肤,懒洋洋地笑了声:“恭喜你,答对了。”
黑暗中视物对殷雪厄来说并不难,他本以为说完这句话后会从她脸上看到难堪、愤怒,却没想到她只是稀疏平常地“哦”了声,不笑也不气,让人一时之间琢磨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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